黃 偉,何 娟
(云南大學外國語學院,云南昆明 650091)
中國和越南在地理位置上就注定兩國之間的交往頻繁,且從歷史的緯度上看,越南于公元968年開始建立獨立的封建王朝,此后的歷朝歷代都和中國保持著宗藩關系。在這樣的關系狀態(tài)下,兩國都會在約定的時間派使臣互訪進行一些政治經(jīng)濟文化活動,而雙方派出的使臣都是朝堂之中富有學識,談吐干練的官員,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著本國的綜合國力。雙方使臣在進入對方國家的疆土時,面對新奇的地理環(huán)境和人文環(huán)境,會由此引發(fā)使臣們諸多的所思所感,在“應物斯感,緣事而發(fā)”的影響機制下,創(chuàng)造了諸多詩文。中國使越詩文多收錄于《四庫全書》《中華竹枝詞全編》《四庫叢書全書存目叢書》等書籍中,而越南使華詩文近年來得到學界的關注,通過收集整理,多見于《燕行北使詩文選集》中。《文心雕龍》開篇即云:“文之為德也大矣,與天地并生者?!盵1]已經(jīng)說明了文學和自然萬物之間的聯(lián)系。在中越赴使詩中,有部分揉合了兩國的地理人文元素,體現(xiàn)了使臣詩人的審美心理和文者情愫。
文學中的具象事物,即文學地理空間要素中的顯性要素,為景觀(地景)、實物、人物、事件。景觀是文學地理學中的顯性要素之一,之所以被稱為顯性要素是因為在文學作品的地理空間(文本空間)中,它們是能夠被一眼就看見的東西,是情感和思想的載體與觸媒。景觀又稱地景,泛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一切可視性物體。景觀尤其是自然景觀的突出提點就是具有多樣性和地域性。文學作品中的地方景觀不僅能夠讓讀者得到豐富的審美愉悅,還能夠讓讀者非常具體地感受到一個地方的形象、色彩、聲音以及氣息[2]。中國的使節(jié)們在出使安南的路途中作了很多描寫安南自然風景的詩作,很多詩作中描寫的景觀都明顯地區(qū)別于中原。
中國的使節(jié)們在觀察異國安南的景物時有一個明顯的共同特點,就是多會用“帝國之眼”去看待。因為他們對周邊國家的認識是以中原地區(qū)為輻射半徑的,認為離中原地區(qū)越遠的地方就越落后。位于中原王朝南部一隅的安南曾經(jīng)有一千年左右的時間是作為中原王朝的一部分存在的,深受漢文化的影響,但是因為其離中原較遠,且有著與中原地區(qū)不同的自然景物以及風俗習慣而被使節(jié)們描寫為奇異,甚至被刻畫為野蠻。因此出使安南的使節(jié)們在出使安南的途中描寫其自然景物時經(jīng)常會使用“瘴”“蠻”“毒”等形容詞。如阮朝使節(jié)陳孚在出使安南時就有很多詩作描寫安南“奇異”的景觀,他在《交趾支陵驛即事》中寫道:
六轡南驅下寶臺,交州正月已青梅。
富良江涌瘴云濕,安化橋昏蠻雨來。
蝙蝠穿林紅似燄,蜈蚣浮海黑如堆。
防風猶后涂山會,終為生靈結禍胎。
詩人經(jīng)過幾個月的長途跋涉之后,到達交州時已是正月。正月的故土應該已是大雪紛飛、萬綠皆黃的季節(jié),可是眼前的安南確是完全的另一幅景象,滿眼都還是一片綠色。富良江上層層的云霧、安化橋邊襲來的雨水,在林間穿梭的赤色蝙蝠以及成群結隊的在海里游行的蜈蚣,這些“奇異”異國景物涌入詩人的眼里,給詩人完全不同于中原景物的陌生感,也給讀者展現(xiàn)了古時候處在熱帶地區(qū),完全不同于中原地區(qū)的安南景物。
元朝官員袁桷在面對安南來的使節(jié)時,也發(fā)表了自己對安南的看法。從詩句中可以感受到袁桷在描寫安南景物時的情感基調與陳孚是很相似的,他在《安南行》一詩中寫道:
彈丸之地何足論,蚯蚓為城霧為域。
瘴江如墨黃茅昏,群蠻渡江江水渾。
千年白雪不到地,十月青梅猶滿村。
赤腳搖唇矜捷斗,竹箭藏蛇雜猿狖。
詩人對安南的總體印象做了概括,安南國土面積狹小,且終年大霧彌漫,城池都被包圍在大霧之中。江山總是漂浮著層層的瘴霧,遮擋著了光線,映得江邊的黃茅草都呈一片墨黑之色。安南氣候終年炎熱,基本不會下雪,就算是到了十月滿眼都還是一片綠色。安南人多赤腳而走,而且喜歡辯論,喜歡用長矛進行戰(zhàn)斗。安南之地還多毒蛇猛獸,而且多藏匿于密林之中。此詩交代了安南氣候炎熱、條件惡劣且多毒蛇猛獸的自然特征,也描寫了安南人兇悍、好斗的品性[3]。詩中所提到的大霧彌漫的城池、江河以及終年不雪、深秋十月仍然一片綠色的景象都是地處于東南亞的安南的典型景物,詩中描繪的空間文本是完全區(qū)別于中原的。
因為深受漢文化的影響,而且重視與宗主國的關系,所以安南派往中原地區(qū)的使節(jié)大多都是科舉出身、文采斐然的人。他們在去往中原的路上,面對與安南的自然景物迥異的中原風景,他們也會驚嘆,會用詩作去記錄。但是有別于中原出使安南的使節(jié),安南的使節(jié)們描寫中原自然景物的詩中不會出現(xiàn)“瘴”“蠻”“毒”等形容詞,反之,都是比較積極美好的描述。如1825年出使清朝的阮朝使節(jié)黃碧山在北行的路上經(jīng)過廣西漓江時作下的《漓江興景物》:
前后乍雨后山晴,川繞山環(huán)百態(tài)生。
水激群灘奇石出,風回半嫩棹波清。
陰陽古木留春色,細細春蟬入夏聲。
雅勝逢迎何處有,悠然吟興爽華程。
詩人于春夏之交在北使途中經(jīng)過漓江,看到了秀麗奇絕的漓江之景。映入詩人眼簾的是激流險灘中的奇石、抽嫩綠的古木以及耳邊傳來的細細的蟬聲,這些景象構成了漓江美麗的春末夏初之景,也讓詩人心情舒暢,詩興大發(fā)。
后黎使節(jié)陶公正于1673年出使清朝時,著有收錄了很多詩人在出使清朝的途中吟詠沿途風景詩篇——《北使詩集》,《詠太平風景詩》就是其中的一篇,詩人在詩中寫道:
天朝腳??偞荷?,纔到于今睹太平。
上廨宇森鋪漢市,下源派引遶金域。
政優(yōu)皆美江排僣,治最今稱馬正名,
些景待人同致好,往長廻玩快多情。
詩人到了清朝境內后,看到繁榮的街市以及嚴明的治理制度,領略到了清朝的繁華、富庶。在詩中使用了“天朝”“優(yōu)”“美”“好”“快”等形容詞來描述詩人所看到的景象,可以體會到當時作為使節(jié)的陶公正對于宗主國清朝的敬佩以及欣賞之情。
從兩國使節(jié)在出使對方國家所作的詩歌中我們能夠感受到這些出使詩中迥異的文學地理空間。中國使節(jié)出使安南時所描寫的自然景物大部分都是屬于熱帶或者亞熱帶地區(qū)的景物。如陳孚在《交趾支陵驛即事》中描寫到的“瘴氣”“大雨”“蝙蝠”“蜈蚣”和袁桷在《安南行》中所寫到的“彌漫著大霧的城池以及江河”“終年不雪、氣候炎熱”等自然景觀都是熱帶地區(qū)才會出現(xiàn)的景象。而越南出使中國的使節(jié)當中描寫的景物如黃碧山在《漓江興景物》中所描寫到的“奇石”“嫩木”“蟬聲“以及阮公正在《詠太平風景詩》中描寫到的“熱鬧的街市”“有序的治理”等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也是典型的華夏景物描寫。
而中越赴使詩中出現(xiàn)的這種獨特文學現(xiàn)象,是與中越兩國特殊的歷史關系密切相關的。因為受中國傳統(tǒng)華夷秩序觀念的影響,使臣在處理與安南的關系時,常常表現(xiàn)出一種民族優(yōu)越感。而這種民族優(yōu)越感直接影響了中國使節(jié)出使安南作詩時的心態(tài),因此在描寫安南的詩中多會出現(xiàn)“蠻”“瘴”“煙”等詞匯,使得筆下的安南風景透著荒涼和野蠻。同樣是受宗藩關系的影響,中國自古以來在安南人民尤其是其知識分子階層中一直都是禮儀之邦,是文明的代表,其對中華文明一直有著傾慕與敬佩的心理。這種心理也在安南使節(jié)出使中國途中所作的詩當中得到了體現(xiàn),在越南出使中國的使節(jié)們的詩中,很少會出現(xiàn)貶義詞,多會出現(xiàn)“綠”“奇”“好”等褒義詞,使得其筆下的中原景物多顯得美麗而且文明。
感情和思想是地理空間要素中的隱形要素,在文學地理空間里,它們并不是具象的而是抽象的,思想和感情的出現(xiàn)需要通過一系列的地理具象才能表現(xiàn)出來。文學感情和文學思想與具象事物古有云之。如《禮記·樂記》中有說到:“凡音之起,由人新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敢于物而動,故形于聲?!薄段男牡颀垺分幸矌追f道:“春秋代序,陰陽慘舒,物色之動,心亦搖焉?!盵4]
人文環(huán)境和地理環(huán)境對詩人創(chuàng)作有著很大的影響,影響其文人氣質、影響文人們創(chuàng)作時的文學題材和文學風格,也影響著文學作品中的地理空間。而文學作品的地理空間,是存在于作品中的由情感、思想、景觀(或稱地景)、實物、人物、事件等諸多要素構成的具體可感的審美空間。這種空間不同于客觀存在的自然和人文地理空間要素,它包含了作者的想象、聯(lián)想和虛構,但是這些想象、聯(lián)想和虛構并非憑空而生。而是與客觀存在的自然和人文地理空間有著或顯或隱的聯(lián)系。
“人稟七情,應物斯感。”[4]當文人在面對相同的自然景觀的時候,會因為各自的宗教信仰、文化浸潤、教育背景等的不同而有不同的情感傳遞。中越使臣前往對方國家時,路線基本是固定的,且路線中兩國使者都會經(jīng)過廣西、湖南、北京等地域,當眼觀相同的名景勝地時,兩國使者所表達的情感也有所差別。例如元代使越使臣陳孚和越南使華使臣黎貴敦在途經(jīng)湖南洞庭湖時對其描寫中所蘊含的情感有所不同:
明月水無痕,冷光泫清露。
微風一披拂,金影散無數(shù)。
天地青茫茫,白者獨有鷺。
鷺去月不搖,一鏡湛如故。
——《洞庭秋月》陳孚
乾坤四望共澄鮮,明鏡當空月鏡圓。
蟾影蚌光交滉影,湘陰城外水如天。
——《洞庭秋色》黎貴敦(越南)
這兩首詩都是在描寫“瀟湘八景”中的一景洞庭湖,但是經(jīng)過比較可以看出兩位詩人的情感傳達有所差別。首先,據(jù)考察,陳孚是在元二十九年(1292年)從皇城出發(fā),元三十年(1293年)二月份抵達越南的,從整個路線所花時間和全程距離推測,陳孚是在冬季抵達的湖南,并且觀賞了洞庭湖的美景。但是《洞庭秋月》分明是描寫了秋天之景,這夾雜了作者的想象,但是人的想象是在客觀事物的基礎上才能展開的,陳孚有很大可能在出使之前應該就有過觀賞洞庭湖秋天景色的經(jīng)歷。而在描寫洞庭之景時,他更多的是在描寫那圓月當空和水面的安靜澄澈,而天地茫茫間,茫茫夜色里,白鷺飛起,月亮依舊懸掛高空,湖面依然澄澈靜好。月亮在中國詩詞中常常是象征著思念和高潔,陳孚一人獨望洞庭湖,抬頭思念著遠方的親朋,但是此去安南路漫漫,他需要完成使命,自己如同白鷺一般遠走,希望自己所思念的山河故人可以如這月亮、湖面依舊靜好。這或許是詩人內心深處的情感的含蓄流露吧。
而黎貴敦的詩名為《洞庭秋色》,所描寫的地理空間明顯比陳孚的《洞庭秋月》要寬廣得多。詩中望去乾坤,一片清新雅致,詩人所看到的空間可以看出是無比廣闊的,明月當空,柔光斑斕,湖中的蟾蜍和蚌的光影搖晃,把我們帶入了一種光影交織的空間中。而所目之處極為廣闊,想必那湘陰城外也是水天一色吧。整體來看,詩人描寫這廣袤的地理環(huán)境時,內心是驚喜于這樣的湖川之美的,或也是在感嘆中國地域之寬廣,民生之祥和。但在驚喜的同時,一眼望去,詩人想象著城外依舊是一片水茫茫,這時還在異國他鄉(xiāng),而出使之路漫漫,內心想必也是懷有一絲小小的忐忑和對遠方親朋的掛懷吧。
同樣是描寫洞庭湖,但陳孚對景色的驚喜感是小于黎貴敦的,陳孚著墨在洞庭湖的月景,內心的情感更為平和安靜,還帶有些許的牽掛之情,更為含蓄婉轉。而黎貴敦的空間描述更加的寬闊,想要幾筆寫盡洞庭美景,內心情緒應該是復雜的,即驚喜而又掛懷,情感的表達要更直接。同情感一樣,思想也會因為文化背景、生活的地域空間等的不同而有差異。盡管身處不同的地理空間,但是也會因為詩人接受的思想教育系統(tǒng)的相似性使得不同地域的詩人在看到同樣的景觀時有著相似的思想境界。
古代越南因為和中國存在著宗藩關系,所以文化思想、政治系統(tǒng)等無一不受到中國的影響。中國的儒家思想傳入越南,成為了國家統(tǒng)治的主導思想,也影響著古代越南文人創(chuàng)作的感情基調。當中越兩國使者途經(jīng)岳陽樓時,其岳陽樓本身所蘊含的人文地理空間便觸動著使者們的思緒,也極大地刺激了文人們“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濟世情懷,以及懷才不遇時感悟興嘆的家國之思。因而也創(chuàng)作了大量歌詠岳陽樓記的詩文,以岳陽樓這一地理場域展示自己的思想。我們可以摘取兩首中越使臣歌詠岳陽樓的詩歌以作評析:
馳傳自青天,憑高憶往年。
闌干映水迥,埤堄與云連。
江合沅湘大,山侵楚蜀偏。
蜃郎通別井,龍女宅重淵。
日月鴻蒙里,風沙浩蕩前。
驪珠秋后冷,犀火夜深燃。
張樂猶疑奏,乘槎欲并仙。
登臨停去騎,寵餞惜離筵。
地氣南交接,天文北極縣。
賦慚王粲作,詩擬杜陵傳。
渺渺衡陽雁,迢迢浪泊鳶。
早春回漢節(jié),應得泛湖船。
——《登岳陽樓》傅若金
熏風要我戀瀟湘,琴細歌纖到岳陽。
湖象萬千瓈尚翠,君峰十二酒猶香。
巴邱蛇骨無魚問,柳井龍書有橘詳。
物喜物悲非我事,登樓且頌愛憂章。
——《過岳州城》丁儒完(越南)
在傅若金的詩中,前四句運用闌干、埤堄、云、江合沅湘、蜃郎、龍女、鴻蒙、浩蕩等詞語,又運用了軒轅張樂這一典故,極致描繪了登上岳陽樓后所觀大氣磅礴之景。在如此遼闊的空間內,詩人想到了王粲、杜陵也曾登過岳陽樓并寫了經(jīng)典名作,且這兩位前人都在詩歌中表達了自己懷才不遇的苦悶。而傅若金自幼家貧,憑借出色才華才逐漸被賞識,他一路的成才志向不免遭遇諸多劫難,因而將前人與自己當下所處境遇相結合這是合乎情理的。而最后兩句“渺渺衡陽雁,迢迢浪泊鳶。早春回漢節(jié),應得泛湖船”,詩人利用衡陽雁、浪泊鳶、漢節(jié)這些詞,能夠深深體會到詩者前往安南時的家國情思。
而越南使越朝臣丁儒完的《過岳州城》中,前四句運用熏風、戀瀟湘、琴細歌纖、湖象萬千等描述,能夠體會到詩人來到中國感受到的山河秀美,使得自己怡然自得的心情。并且詩中運用三個典故:漢武帝遣使者取醬酒、后羿除巴蛇、柳毅傳書。作者身在瀟湘,隨口就能指出相關瀟湘的典故(后羿除巴蛇:岳陽流傳的民間神話、柳毅傳書:有關洞庭湖龍女的民間愛情故事),可以看出作者飽讀詩書,通曉漢文化。在這樣的歡愉之下,作者最后兩句似乎點醒自己,不忘借用范仲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態(tài),并且直言登樓就要賦上一首“愛憂章”,這足以證明作者在岳陽樓托物言志,表達了自己憂國憂民的濟世情懷。
文學地理學認為,人有普遍性也有差異性。有時代、年齡、性別、職業(yè)、教育、民族和宗教信仰方面的差異,也有地域差異。人的地域差異的體現(xiàn)就在于不同地方的人擁有的不同氣質上。在北方,在寒冷的氣候條件下,人的身體和精神特有的強勢力量使人能夠從事長久的、艱苦的、宏偉的、勇敢的活動。而在南方,人的體格纖細、瘦弱,但是感情很敏銳。這種氣質差異,使得一個人即使離開了自己的故鄉(xiāng),到了一個新的環(huán)境,但是面對同樣的事物或者問題時,也會在思想、言行方面和別人有所不同。清朝出使安南的使者吳光和周燦就是典型的例子。吳光是歸安人,即今浙江湖州人,湖州是典型的中國南方地區(qū)。他在出使安南途中所描述的安南之景以及安南之人都體現(xiàn)出南方人敏感細膩多愁的情感。在到達中越邊境的槎江時,面對連綿不絕的山雨他寫了《槎江雜詠十首·其一》:
炎徼日多雨,涔涔晝欲陰。
云煙粵嶠異,風霧瘴江深。
草換今年色,花含隔歲心。
浮槎天地外,悵望一長吟。
此詩看似描寫夏天之景,而實際卻是描摹槎江的春天。此詩寫于春節(jié)之后,此時中國大部分地區(qū)應該是草長鶯飛、柳枝曼垂的季候,吳光以前居住或者任職的地方亦是如此。但此時此地,吳光筆下卻是炎熱多雨的悶熱和風霧瘴深的害怕,完全看不到萬物復蘇、生機勃勃的氣息和影子,即使是有花開了,也只是去年開剩的罷了,面對此情此景,吳光只得一聲長嘆[5]??梢愿惺艿阶鳛槟戏饺说膮枪鈨刃拿舾?、細膩、憂愁的情感。
同樣是面對氣候迥異、山雨連綿不絕的安南,出生于北方的使節(jié)周燦的描寫就完全不同:
連朝細雨度山坳,云里旌旗聽鼓鐃。
自是九天多湛露,分來萬里灑南交。
詩人面對連綿不絕的山雨,心情絲毫沒有受影響。還認為是國家的雨露太多,而分了一點過來造福安南,字里行間都可以看出詩人樂觀的心態(tài)以及豪氣、自信的心理。使節(jié)周燦出身于山西臨潼,是典型的北方人,從他在出使安南途中作的詩中都可以感受到詩人豪爽、樂觀的心態(tài)。
正所謂“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就算是處于同一個大范圍的地理環(huán)境的人,每個地方與每個地方的文化還是會有差別。江西與福建都屬于中國的南方地區(qū),也是兩個相鄰的省份,但是兩個省的人總體的性格文化特點還是存在差別。江西雖然位于東南地區(qū),但是不臨海,自古以來從事農(nóng)耕者居多,因此江西人總體的性格是樸實厚道、內斂含蓄,缺乏一點創(chuàng)新精神。而福建與海洋相接,自古以來大多數(shù)福建人就因為耕地較少而走經(jīng)商的道路,所以商賈文化在福建可謂源遠流長??傮w來說,福建人的性格是精明強干、善于經(jīng)商,非常勤勞能吃苦,富有創(chuàng)新以及冒險精神,對新事物有著較強的適應能力。江西人與福建人各自特有的性格特點在明朝出使安南的使節(jié)林弼和吳伯宗身上也有著鮮明的表現(xiàn)。林弼曾兩次出使安南,給他留心最切身的體驗是安南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他曾寫道:
去年春,被命使安南,五月至其國,瘴鄉(xiāng)蜀道,感觸極深……弼曩以使事兩至安南,稔其山谷之險惡,竹樹之蔽翳,一遇災暑,則毒蛇猛獸之氣蒸而出,林蟒流而出,澗谷雖水泉蔬茹,皆不可食。
使節(jié)林弼眼中的安南有彌漫著毒瘴、險惡的山谷、遮天蔽日的竹木,氣候炎熱且多毒蛇猛獸,雖然動植物眾多,但是都不可食。能夠感受到詩人對陌生的安南自然環(huán)境的不適、排斥以及恐懼之情。
但是同為明朝使節(jié)的吳伯宗對安南的印象就與林弼完全不同,他描寫的安南社會一片平和:
上問安南事,安南風俗淳。
衣冠唐日月,禮樂舜乾坤。
瓦翁呈醇酒,金刀破細鱗。
年年二三月,桃李一般春。
在使節(jié)吳伯宗的筆下,安南有著淳樸的風俗,衣冠以及社會倫理制度都承襲著唐風。有著香醇的美酒、美味的食物,而且氣候宜人,四季花常開,草常綠。面對異國的安南景物,吳伯宗顯然是帶著欣賞的眼光去看待的,這在出使安南的使節(jié)中是比較罕見的,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對詩人陌生環(huán)境有著較強適應能力。
中越赴使詩中顯性景觀要素不僅反映了兩國的地貌景觀有著非常大的差異,而且也蘊含了使者眼中對他國印象的內心構建??梢悦黠@看出,華夷觀念在中越邦交詩中體現(xiàn)得非常明顯。而地理景觀則是因為兩國所處氣候帶的不同所作下了客觀細致地描寫,景觀迥異之下也能窺探出使者們的視覺審美及其文學審美。而隱形的感情和思想則印證了“應物斯感,緣事而發(fā)”的理念,在面對相同景觀時,中越詩人所抒發(fā)的感情有時不盡相同,有時又心有靈犀一點通般的契合,但受到儒學思想的影響,基本都離不開濟世情懷和家國之思。在中越邦交詩中,散發(fā)的文人氣質也會因為生長環(huán)境、生活狀態(tài)、個人性格而有所迥異。通過對地理空間顯性、隱性、詩者氣質三方面的分析,中越邦交詩中使臣的審美書寫又得到了開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