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美”與“實用”雙重奏下的學堂樂歌

⊙張偉娜 ［中國傳媒大學人文學院，北京 100024］

西方美育史中，席勒《美育書簡》一書中明確提出了“審美教育”，其實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美育教育，他說：“有促進道德教育，還有促進鑒賞力和美的教育。這最后一種教育的目的在于培養(yǎng)我們的感性和精神力量的整體達到盡可能的和諧。”①席勒提出的美的教育合理地運用在教學體系中，與其他德育教育、智力教育、體育教育一起進入了完整的教學體系中，因此不可否認美育在教育中的重要地位。

古希臘羅馬時期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西方美育教育的啟蒙，但還沒有形成體系化的概念。雖然那個時候的美育教育實踐比較豐富，但是沒有哲學家把美育教育變成理論體系。因此，美育教育在倒退、曲折、沖突中發(fā)展，直到走出古典主義，向現(xiàn)代體系邁進，形成了成熟的美育教育。席勒提出的“審美教育”理論在西方哲學史上影響深遠，在人類自我完善的體系里具有重要的突破。美育教育成為德育、智育并駕齊驅(qū)的教育體系，這種提法改變了人們的意識，并運用在教育實踐中。培養(yǎng)健全的人格、技法、創(chuàng)造力等會充分挖掘人們的潛能，實踐證明美育教育在整個教育環(huán)節(jié)中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學堂樂歌作為我國近代重要的美育教育之一，肩負著重要的教育使命和社會角色。

一、學堂樂歌的溯源

中國的美育受西方影響，學者們譯注了大量西方美學、教育學等學科的文獻，把西方的美育教育在中國進行知識體系的整合與實踐，特別是西方美學體系中康德和席勒等哲學家的思想，在中國影響比較大。

中國近代的美育是由王國維等人提出的，彼時社會腐敗，體制落后，急需要有一種積極向上的精神來拯救社會風氣。在這之后，北大校長蔡元培提出“兼容并包”“中體西用”的教育思想，他對我國早期的美育教育提出了詳盡的思想理論。蔡元培提出“五育并舉（包括美育在內(nèi)）”的思想和“以美育代替宗教”的主張。他的美育觀是要培養(yǎng)全民的“健全的人格”。朱光潛的美育觀認為美育教育是為了改造國民價值觀，建立新的思想文化，從而改造世界。由此我們可以看出，中國的初期美育教育，是有一定功利色彩的，是從整個社會的功能、社會價值、解決人生問題的層面出發(fā)的。梁啟超曾在《欽定學堂章程》 中提出在學校開音樂課，在當時以私塾八股文教育為主的教育體系中是一次革命性的舉措。從此西方音樂、西方課程體系逐漸進入中國的中小學甚至大學課堂中，學堂樂歌成為中國近現(xiàn)代美育教育的開端。

康有為、梁啟超等維新派在推動中國近代音樂教育方面做出了巨大的貢獻，這些維新派的知識分子，對中國的美育教育有了新的認識，如“康有為在1981 年所辦的‘萬木草堂’中已將音樂列入其西學的課程范圍；1902 年蔡元培在上海所辦的愛國女學中就正式設置了唱歌課”②。另一派是保守派，認為中國不應該接受西方的文化，應該繼續(xù)弘揚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但在這種文化沖突中，還是逐漸地打開了國門，讓西方的文化慢慢融入。

在這些愛國人士的推動下，學堂樂歌在正式的文件中被頒布成為學校的必修課?！?901 年，允許實施‘廢科舉、興學堂’等改良措施……1904 年初正式公布由張百熙、張之洞、榮慶共同制定的《欽定學堂章程》，從而新制教育體系才得以在全國的范圍逐步推開……新的體制首先在師范學院和蒙養(yǎng)院（即今之幼兒園）中得到逐步落實，大致在1907 年之后，又逐步推向一般的中小學，作為‘隨意科’的課程來對待。真正將音樂課作為必修課列入普通學校及師范學校的學制，還是在1912年之后的事?！雹壅缌簡⒊f：“蓋欲改造國民之品質(zhì)，則詩歌音樂為精神教育之一要件?！雹苊烙逃谡n堂中的落實，對中國的課程體系和美育教育實踐都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

二、學堂樂歌的具體實踐

學堂樂歌時期，我國以三位音樂家為代表把西方音樂帶入了我國，分別是沈心工、李叔同、曾志忞。他們早年都曾在日本留學，學習了現(xiàn)代的作曲技法，回國后帶回了日本乃至歐洲的很多歌曲，同時也創(chuàng)作了一些歌曲。一部分是原創(chuàng)的曲目，也有相當一部分是依曲填詞的曲目，這些大部分都流入學校，作為學校樂歌課堂的曲目，用作美育教育的教學實踐。他們?nèi)齻€人的貢獻不僅是為我國近代學校的樂歌課引入了具有審美教育意義的歌曲，同時也把西方的作曲技術理論帶入了我國并應用于實踐。

中國近代美育教育的開端就是從中小學設立音樂課作為正式課程開始的，音樂課中講授的內(nèi)容就是學堂樂歌。學堂樂歌中的大部分歌曲都是從日本或者西方引進，作曲家經(jīng)常采用依曲填詞的形式，在音樂課堂上教學生演唱并在社會中傳播開來。當時我國音樂界還沒有普及現(xiàn)代的西方作曲技術理論，在群眾中傳唱的大部分都是傳統(tǒng)的音樂，比如戲曲、小調(diào)等。另一方面，當時的音樂教師是比較匱乏的，沈心工、李叔同、曾志忞作為學堂樂歌的開創(chuàng)者，對學堂樂歌的開設以及傳播起到了開拓性的作用，為我國的近現(xiàn)代音樂教育起到了奠基作用。而此時我國的美育教育所承載的負擔遠遠超出了原有的功能，但是在一定程度上，對人格的塑造、精神的洗禮、不良的社會風氣的抵制還是起到了重要作用，開啟了我國近現(xiàn)代美育教育的啟蒙。

20 世紀初，我國開設了與美育教育相關的音樂課，而真正在實施如何提高學生的審美方面并沒有太多的科學實踐方法以及學制方面的設置。當時的美育教育中出現(xiàn)的學堂樂歌，題材豐富多樣，大多是以武裝中小學生的思想來達到拯救社會、改造社會的目的。此時的美育教育還沒有達到以人為本的教育理念，只是隨著經(jīng)濟發(fā)展不斷提出新的要求。近代，我國的美育教育更多是通過對學生音樂方面的培育來解決社會和諧的問題。我們從當時的課堂樂歌中就可以看出，大部分歌曲都是在解決社會中出現(xiàn)的矛盾沖突問題。

歌曲的內(nèi)容方面主要是從小要讓青少年愛國，從而達到“富國強兵”的目的。一種內(nèi)容是解決社會上的沖突問題，推翻舊的封建主義，宣揚改變舊貌的新體制。還有一種就是中小學生從小要積極向上、刻苦學習、熱愛生活的思想教育，還有一些題材是社會要有新風向，青少年要學習新文化，做有理想、有道德的新青年。學堂樂歌主要圍繞這些題材展開，通過這些歌曲，我們就能看出，每種題材都是在解決當下社會有待解決的問題，青少年一代受到的美育教育是要心中有理想，長大后要為國家做貢獻的一種立志信念。在當時內(nèi)憂外患的特殊環(huán)境里，美育教育對青少年的成長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學堂樂歌的出現(xiàn)，極大地促進了中國中小學的音樂教育。音樂課程作為必修課進入課堂，在當時來講是教育界的巨大進步，是傳統(tǒng)教育到現(xiàn)代教育轉(zhuǎn)折的一個重大轉(zhuǎn)變。在當時的音樂課堂中，中小學生學習了大量的與社會相關的歌曲，演唱的形式也是有專門要求的，這個要求是政府在音樂課的大綱中明確提出的，即中小學生上課時要唱“單音歌曲”（齊唱曲），辛亥革命以后，才可以教授“合唱曲”（復音歌曲），從上課的演唱形式來看，最初明文規(guī)定要求唱齊唱曲，一方面是作曲技術人才的匱乏。其次，當時的音樂課堂上，對學生的美育教育并沒有更多地從藝術性出發(fā)，因為齊唱曲更容易增長學生的士氣，通過演唱形式來達到鼓舞學生、教育學生的目的。隨著中國美育的發(fā)展，美育教育觀也在不斷地改進，這個改進過程與社會的經(jīng)濟文化發(fā)展以及社會所處的歷史時期是密不可分的。

近代美育教育的初期，還沒有形成培養(yǎng)形式、審美價值的共識。當時，人們的觀念里對美育教育的功能和價值也沒有太多的概念，盡管這樣，我們在美育教育方面還是取得了一些成績。學堂樂歌促進了中國新音樂的發(fā)展，引進了西方的作曲技法，音樂的教育體制也逐漸走入了我國。在這期間，我國培養(yǎng)了一批音樂家，他們有先進的思想和才華，并且愿意為我國的教育現(xiàn)狀、新音樂的創(chuàng)作做努力，因此一大批學堂樂歌就產(chǎn)生了。比如沈心工就認識到了教育能救國的思想，在留學日本期間學習日本的音樂教育，回國后帶回了音樂教育以及音樂創(chuàng)作。沈心工從創(chuàng)作學堂樂歌以來，出版了很多歌曲集，如《學校唱歌集》《重編學校唱歌集》等，創(chuàng)作數(shù)量非常龐大。以往人們所接觸的音樂中，以中國傳統(tǒng)音樂為主，而大部分學堂樂歌是從日本和歐洲帶回的，曲調(diào)好聽，曲目篇幅不大，便于傳唱、流行。這些歌曲的傳播面比較廣泛，帶給中小學生積極向上的精神面貌。從音樂課正式進入學校課堂開始，青少年一代接觸的旋律或創(chuàng)作技法就以西方的歌曲為主，音樂審美的沖擊對新一代青少年的影響是很大的。隨著社會的不斷進步，美育教育發(fā)揮的作用也越來越大，甚至對今天的音樂課都產(chǎn)生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三、學堂樂歌的功利色彩意義

我國近代以學堂樂歌為代表的美育教育是傳統(tǒng)教育向近代教育邁出的重要一步。學堂樂歌一方面承擔著學生音樂素養(yǎng)的提高，另一方面承載著重要的政治教化作用。通過學堂樂歌的傳播，中小學生接觸到更多的新文化、新知識、新理念，從功利目的的維度來講，學堂樂歌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在審美教育啟蒙中，王國維、蔡元培等人的主張是崇尚藝術的獨立性，藝術的發(fā)展應該是超功利的，這一思想必然會對審美教育產(chǎn)生更大影響。近代音樂美學學科還不夠成熟，學科的建立是隨著美育教育的不斷延展而建立起的。王國維、蔡元培等人的美育教育觀念是對審美教育的普及。王國維的“無用之用”表明藝術的“無用”才是“大用”，藝術可以使人們擺脫欲望的苦海，使人們得到精神上的自由與高尚。蔡元培受康德的非功利主義影響，提倡藝術陶冶感情。他們主張通過審美來改造人的內(nèi)心，凈化人性，洗滌人性中的污濁，改造社會就是要從人心開始，注重審美的修養(yǎng)，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這一思想在當時沒有被徹底地落實在教育實踐中。學堂樂歌雖然在審美教育維度沒有過度的強調(diào)，但在實際流傳的過程中對中小學生音樂的審美教育是有一定影響的。學堂樂歌轉(zhuǎn)變了從封建式的教育變成現(xiàn)代意義的課堂，大量引進西方音樂曲調(diào)，從流行的風向就可感知社會大眾的審美情趣。

我國近代美育教育的進程中，以學堂樂歌為代表的功利性音樂美育教育具有政治啟蒙的色彩，這是一種理性的思維象征，其社會價值與意義是非常重要的。無論是功利主義音樂教育，還是超功利主義的音樂教育都是不沖突的，都是美育教育的不同維度。其目的是通過培養(yǎng)學生來改變社會現(xiàn)狀，通過學生自身的認識與提高，達到整體的社會層面價值觀的普遍提高，從而來改造社會。美育教育的形式和理念就是改造自身與社會最有力的教育之一，尤其是美育教育逐漸形成系統(tǒng)的理論之后，就像心中的信仰一樣影響著人們。

中國近代美育教育離不開這些思想家及音樂家的共同努力，他們經(jīng)歷了從封建社會到現(xiàn)代社會轉(zhuǎn)折的重要時期。中國近代美育教育是在社會動蕩不安的至暗時刻產(chǎn)生并發(fā)展的，隨著音樂美育教育的發(fā)展，社會也逐漸走向了光明。我們慶幸的不僅是現(xiàn)代意義上的美育啟蒙教育，而是我們接觸到了更具有現(xiàn)代啟蒙意義的思想。美育教育與封建制度下的教育徹底割裂，才是學堂樂歌出現(xiàn)并存在的重要意義。

四、結(jié)語

中國近代美育教育，不僅影響了青少年的思想意識，開闊了眼界，而且在美育教育理念中所體現(xiàn)出來的現(xiàn)代性啟蒙與封建教育的割裂，遠遠超過美育教育本身。尤其在今天的美育教育中，把音樂、美術等藝術課同其他語數(shù)外等文化課科目放在了同等重要的考核制度上來，這些制度在形式上做了量化的考核標準，說明國家對美育教育相當重視。美育教育在任何一個時期都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我們需要在美育教育體系中，平衡“審美”與“實用”的關系，而學堂樂歌的發(fā)展為我國近代美育教育做出了重要貢獻，它的出現(xiàn)開拓了中國近代音樂審美教育以及西方音樂中國化的發(fā)展之路。美育教育任重道遠，我們會沿著現(xiàn)代美育教育的道路繼續(xù)努力前行。

①〔德〕 席勒：《美育書簡》，徐恒醇譯，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1984年版，第108頁。

②③汪毓和：《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第二次修訂版），人民音樂出版社、華樂出版社2002年版，第29頁，第30—31頁。

④ 梁啟超：《飲冰室合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年版，第七十七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