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瀅日記（之四）（1943年7月13日—7月30日）*

傅光明（整理，編注）

（首都師范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北京 100089）

1943年7月13日

32：7：13（二）晨雨陰

晨看報。

十一時二十分乘車進城。十二時到Chinese News Service訪夏晉麟。與他談了一會。十二時半與他及他的秘書Mrs. Chien①錢夫人。（英人，嫁端升之堂兄弟）及英國情報處的Mr. Nash②納什先生。（是在上海工部局做事），同去George Washington Hotel，參加Shanghai Trffin Club③去喬治·華盛頓飯店參加上海午餐俱樂部。.會員大都是到過上海或與上海有關(guān)的人，美國人雖多，中國人也有十余人，我大多不認(rèn)識。

今天的演講人是吳貽芳。她與夏夫婦都在head table④頭桌。. 我也是head table的末一席。此外有主席Pettee⑤佩蒂。夫婦，金陵大學(xué)的建筑師Murphy⑥墨菲。及金陵的董事Mrs. Mills⑦米爾斯夫人。（？）。飯后主席請Mrs. Mills介紹吳貽芳。吳的演講大約有三十分鐘。講的是中國戰(zhàn)時婦女。有稿子但并不是讀，說得很有條理。

夏夫人說我結(jié)婚時在上海見面后即沒有再見過，已經(jīng)近二十年了。約我今晚七時到Shanghai Royal⑧上海皇家。去吃飯。我下午便不回寓。到Rockefeller Plaza里面去參觀Museum of Science & Industry⑨到洛克菲勒廣場里面去參觀科學(xué)與工業(yè)博物館。. 里面的東西很雜，并不專是科學(xué)。最奇怪的有一中國寶塔模型，據(jù)主人說明有此塔者運氣必好。這就很不科學(xué)了。大部分陳列與戰(zhàn)事有關(guān)。如飛機模型，飛機所用的引擎，敵機的機件等等，如海軍軍艦?zāi)Ｐ?，magnetic mine, depth charge①磁性水雷，深水炸彈。。此外有些工廠如光學(xué)廠等的顯微鏡的歷史之類。電氣電話的說明。許多東西都一按鈕即能活動。只是有一部分已壞，卻也沒有加以修理。

我在里面有三小時。出來已五時余。即在Rockefeller Plaza走了兩圈，吃了些冰水。還只六時。出門看見有newsreel②新聞影片，指專放新聞影片的電影院。電影院，一小時演完一套，正可坐下休息。

七時到Shanghai Royal. 座中有晉麟的兒子David及領(lǐng)事羅君。

又下了一場雨。報上天氣預(yù)報至今不可靠。昨天說會有陣雨，什么雨也不曾有。今天說沒有下雨的希望，晨起即有雨，一天下了二三次。這與半世紀(jì)前Jerome K. Jerome寫Three Men in the Boat③杰羅姆 K. 杰羅姆的《三人同舟》。杰羅姆 K. 杰羅姆（1859—1927），英國現(xiàn)代著名小說、戲劇家。還差不多。

David今年只十七歲，已經(jīng)在大學(xué)學(xué)醫(yī)。他在中國還沒有讀完中學(xué)，在英國二年，又轉(zhuǎn)學(xué)此間，換兩次跳了兩年。個兒長得很大，比父母都高。

晚飯后夏太太請我們?nèi)タ碦osalinda，一個operetta④《羅莎琳德》，一個輕歌劇。，這是從德文翻譯過來的。原名Fledermaus⑤輕歌劇《蝙蝠》。在柏林由Max Reinhardt⑥馬克思·萊因哈特（1873—1943），德國戲劇導(dǎo)演。演出。這里也是在Reinhardt指導(dǎo)下演出的。劇情并沒有什么精彩，可是演員很好，表演及歌唱都有味，對白也頗滑稽。劇院很大，我們坐樓上最后第二排，還是聽得清楚。

看完戲又去吃了些冰淇淋方辭?；卦⒁堰^十二時。看第二天的報。浴。

看Challenge.

1943年7月14日

32：7：14（三）晨雨后陰

晨看報。

中午出去吃飯，看Queen’s ‘Challenge to the Reader’，今天又控制不了自己，看了一篇又一篇。自己在挖苦自己，沒有意志，可是最近放任下去。

五時余去醫(yī)院。篤生與Pardee Lowe在訪問。我為鯁生去買了一管牙膏。

七時三刻與篤生去吃飯。飯后去看Ethel Barrymore的The Corn is Green⑦埃塞爾·巴爾里摩（1879—1959）的《錦繡前程》。.票又上星期即買好。這是Emlyn Williams⑧埃姆林·威廉姆斯。所寫威爾斯礦工區(qū)的戲。但是其中主題是一個中年女人到那里去立一個學(xué)校，尤其是造就了一個天才。她犧牲自己，反抗強境，排除萬難，甚至天才的不愿意。“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p>

Barrymore的表演很自然，一點都沒有做作，是一點都不費勁?？墒撬坪跆毁M勁了，因此只覺得輕描淡寫，不覺得深刻的感情。

今天看的人很多，戲園差不多坐滿了，所以里面還是很熱。篤生恐怕沒有看過正戲，不會感到大興味。他只是說觀眾能夠欣賞這種戲的恐不多。完畢十一時余?；卦⒖磮?。浴?？匆黄狢hallenge.

1943年7月15日

32：7：15（四）晨雨后晴

晨看報。

午飯時看Challenge.

飯后續(xù)看，將此書看完。被選的二十五篇中以英人為多，卻沒有Dorothy Sayers①多蘿西·賽耶斯（1893—1957），英國著名推理小說家。，很奇。并不篇篇都好。足見偵探小說實在好的并不多。

看Nation及Look②《國家》及《面容》。二雜志。中間睡著了一會。

到醫(yī)院。鯁生今天已到室外散步。明天要下樓去園中少走動，大約后天便可回旅館。與他及篤生談美國政治。

八時許，我們方去吃飯。飯后上了地道車，方發(fā)現(xiàn)忘帶了帽子在飯店，又回去。到寓已九時半。

浴后補寫了些日記?？戳诵╇s志。

看Maugham’s Introduction to Modern English and American Literature。

1943年7月16日

32：7：16（五）晴

半夜醒，所以晨起已八時半?？磮笙茨?，完畢已十時余。即不去早飯?？赐陥?，十一時半去午飯。

看Reader’s Digest③《讀者文摘》。.補完日記。

今天報載俄軍進展了二十余英里。這真證明德國的力量不行了。前年一日千里，去年攻勢仍猛，今天非但不能有進展，反而有時被迫后退。失敗之期不遠了。我更相信今年內(nèi)歐洲戰(zhàn)事有完畢的希望。

四時許去醫(yī)院。鯁生今天已下樓到園中散步少時。大約明天便可以出院了。

近六時與篤生去吃晚飯。飯后乘車去International House④國際大廈。. 今晚七時學(xué)術(shù)建國討論會開會，備了茶點歡迎中國新來的兩批教授們。好多人不在紐約，在這里的有人沒有來，只到了吳貽芳，岳霖，蕭作梁，李模之（清華工學(xué)院教員，自費出國，乘船到美）。到會的有數(shù)十人。

八時開演講會，由吳貽芳演講。孟治主席。先由李任公指揮全體唱抗戰(zhàn)歌。貽芳演講，前一半用國語，報告參政會情形，后一半用英語，讀了Richardson⑤理查森。的關(guān)于中國戰(zhàn)時科學(xué)研究一文的一部分，加了些說明。

吳演講完畢后，開始討論，有人請我們各人報告各大學(xué)情形，因此都起來說了幾句話。大都講教員生活情形，我說了些學(xué)生的情形。后來又有一位新來的西南聯(lián)大學(xué)生李君（？）及海外部的教員羅君說話。參加的許多人中有劉廷芳夫婦，陳燕青，吳志翔，鄭林森，夏晉麟等。多少談了幾句。與岳霖、篤生、志翔在江邊等車，停留了一會?；卦⒁咽粫r余。浴。

1943年7月17日

32：7：17（六）晴

呂懷君今早由加拿大到此，即住這旅館。篤生早晨來。我們同去早飯后，打電話與鯁生。他已與醫(yī)生講好，今天出院。我們即同去醫(yī)院，將他接出來。鯁生行動已很好，只是醫(yī)生勸他再養(yǎng)息兩個月。他也非常小心，打算暫時不到門外走動。

中午與劉、呂乘地道車到Wall St.①華爾街。資源委訪吳志翔。我們請他和鄭友揆君去唐人街吃中國飯。他們領(lǐng)我們到一比較小的“廣東樓”吃了一條大魚。而且還是由他們做了東。

吳鄭二君又陪我們到Corkund St.②柯坤德街。去買無線電收音機。這里買收音機的鋪子很多?？墒菣C很少，而且都是舊貨。我們一家一家去看，去試，費時很多，沒有十分中意的。價錢也相當(dāng)?shù)馁F。從前十元的，現(xiàn)在舊貨也得三十元。走了半天，請吳鄭二君先回，我們又去了幾家，仍舊沒有結(jié)果。

回旅館，與鯁生商擬一電稿致雪艇，說他二月內(nèi)不能動身回國。為他打好發(fā)出。

晚請劉到Schraffets吃飯。

夜看報。浴。

懷君談起昭沄已調(diào)往Johannesburg③南非約翰內(nèi)斯堡。總領(lǐng)事。昭沄做事，老是不得人心，所以館員個個與他不合，完全不聽他的提調(diào)，有時向部方去攻擊他。他為人太尖刻，不能容人，看不起部下，而且財政不清楚，都是引人攻擊的原因。他到Vancouver④加拿大溫哥華。，請部準(zhǔn)購房屋當(dāng)領(lǐng)館，批準(zhǔn)后他卻買了一所房子做領(lǐng)事住宅。其他館員沒有地方住，要在外租屋，自然不愿意了。領(lǐng)館的會計便不肯報銷這筆賬。

1943年7月18日

32：7：18（日）晴

晨岳霖來。吳志翔君來。在我房間及在鯁生房內(nèi)坐談甚久。我們談昆明朋友情形。岳霖說昆明教授每月收入在二千三百元左右。奚若⑤張奚若。一家每月得花六千元，所以每月缺少三千余元。奚若后母在西安有一塊地，張?zhí)陉兾饔幸粔K地，都賣了補充。奚若有一件皮大衣，預(yù)備賣三萬元。只是東西太好，在昆明也不容易出手了。梅月涵住在聯(lián)大辦公處，全家包飯，去年便每人三百元。他一家七人，便是二千一百元。他收入是二千四。全數(shù)交給太太。太太說非她自己去做事不可。找了一單做了一天，對方知道她是校長太太，請她回去。后來她與另一太太做了餅出賣?，F(xiàn)在天熱，餅不能留，不知改行做什么了。

中午我去請岳霖及志翔吃便飯。

岳霖要去看動物園，尤其是要看看panda①熊貓。. 我們與他同去。動物園在Bronx Park②布朗克斯公園。，有相當(dāng)?shù)倪h。我們乘地道車去。這地道車到了某一處，不但從地下出來成為地上車，而且離地很高，有二三層樓，簡直是高架電車。Bronx Park有河，可以劃船。等候的人非常多。

動物園我們走了二三小時，不知道走了多少。似乎規(guī)模沒有倫敦的大，動物也沒有那樣多。對于pandas，布置比較的特別，并不放在屋內(nèi)或箱內(nèi)，而且放在露天，后面是一小山，前面一道流水，中間有幾棵樹，兩道噴水。Panda住兩層，在七千英尺以上，當(dāng)然過不慣這里的天氣。這兩條噴水是很必要的。我們初去時，太陽正高，所以兩個都在樹蔭下午睡。回來時又特意路過此處，它們已經(jīng)睡醒，一個起來散步。它們都很胖，很大，（初來時只六十磅，現(xiàn)在已二百余磅，長足時可以有三百余磅。）樣子實在可笑。這是小孩的玩具活起來了。

其他動物，沒有很特殊的。也許有一部疏散下鄉(xiāng)了。老虎只有一對。獅子有一部分養(yǎng)在籠內(nèi)，一部分養(yǎng)在天然環(huán)境，一道壕溝與游人隔開。

游人很多，小孩子最多。有一部分是Children’s Zoo③兒童動物園。. 在那里孩子們可以騎駱駝，騎小馬等。不知多少孩子在買了票等著。

六時余回。已經(jīng)很累。

王世熊及弟世鉞，大春及思杜在鯁生處。我們同在樓下飯所吃飯。到九時余始別。

看了一會報。浴。

1943年7月19日

32：7：19（一）陰晴

早飯后懷君來。談了一會。篤生來。同在鯁生處談話。

中午篤生請我們進城去吃中國飯。在Canton Village④廣東餐館。吃。點菜并不高明。

飯后懷君要到領(lǐng)事館去托辦護照。會到領(lǐng)事羅心畬君。不久于峻吉回。在他那里談了一會。于與劉十余年前曾在London School⑤倫敦學(xué)院。同學(xué)三年。

三時出，我請他們在Radio City Music Hall⑥無線電城音樂廳?？措娪啊丫龔那皝磉^一次，篤生還是初次來。電影片是The Youngest Profession⑦《年輕的職業(yè)》，是由愛德華·巴澤爾（Edward Buzzell）導(dǎo)演的電影。，寫些電影迷的孩子們，極平常，可是臺上有ballet⑧芭蕾。，有音樂，有狗把戲，他們看了非常滿意。完畢已六時余。

晚與鯁生及劉君在附近飯店吃飯。今晚旅館的飯廳休息，所以鯁生也不得不走出去。只走兩條街，他回寓已經(jīng)感覺不舒服了。

十時余回房。浴，看報?？碏ar Eastern Survey中T. A. Bisson on：“China’s Part in a Coalition War”⑨《遠東調(diào)查》中T. A. 比森寫的《論反戰(zhàn)聯(lián)盟里中國的角色》。. Bisson對于中國很同情，但是說有Two China⑩兩個中國。，一個是國民黨的中國，一個是共產(chǎn)黨的中國。

1943年7月20日

32：7：20（二）晴夜雷雨

早飯后往訪鯁生。他已經(jīng)在開始寫文章，預(yù)備寫一篇“Is China a Democracy？”和一篇“Is China Unified？”①《中國是民主的嗎？》和《中國是統(tǒng)一的嗎？》我只有嘆望塵莫及。

我們同去Columbia Uni.②哥倫比亞大學(xué)。圖書館。China Inst.③中國學(xué)會。已有信為我們介紹。所以到了那里，填了一個表格，便得到一張紅色的借用圖書館證。不但可以看書，還可以借書出來。

同往訪吳貽芳。吳及牛都不在。在Morningside Dr.④莫寧賽德路。走了一會。

中午，F(xiàn)ortune Magazine的Joseph James邀我在Louis XIV Rest.吃飯⑤《財富雜志》的約瑟夫·詹姆斯邀我在路易十四餐館吃飯。這便是由Harry Price介紹。James年很輕，從前在State Dept.⑥國務(wù)院。做了五年事，前兩個月方才加入Fortune寫文。所以他對于內(nèi)部恐怕也不曾熟悉。他說要知道他們的觀念，不但要讀他們的報告，而且要讀Fortune的論文，Life的社論。他們的里面的組織有一個研究團體，但是人數(shù)很少。一篇初稿完成后，送各部門的人看過，最后開會討論，加以修改。他們自己有一圖書館，內(nèi)部人稱為morgue⑦停尸房。. 他說如與他們一部分人見面商談，最好先有題目，然后可以討論。他希望我們團體諸人都能參加。他也做不了主。后來聽說鯁生與Buell⑧比爾。通過信，他說與Buell商談后再定辦法罷。

他說夏晉麟說話很坦白。他說遇到的中國人大都不肯說話。談中國問題他特別提出共產(chǎn)黨問題。他說他并非社會黨，但是他認(rèn)為中央應(yīng)大量寬容。我說蔣再三聲明他承認(rèn)各黨各派共存，他不肯相信。簡直說他不信。我問他如在美國又一黨割據(jù)土地，擁有軍隊，美國政府是否可能容任。他說我這一點很有力，但是共產(chǎn)黨如放棄軍權(quán)，他們便會被消滅了。我說中央聲明只要共產(chǎn)黨放棄兵力，可以讓他們活動。要是共產(chǎn)黨不信，或以不信為托詞，問題便無法解決了。James說許多美國作家都說中國共產(chǎn)黨是一種agrarian party⑨農(nóng)民黨。. 為農(nóng)民謀解放。中國如謀以武力解決，將來恐同盟國將有分裂，說不定引起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他說他說的話代表一般美國人的意見。這人說話常常很不客氣。我始終和平回答，一點都不生氣。

到Kodak公司去取為華放大的兩張合作畫照片。到Macy⑩梅西百貨。去走了一圈。買了兩本書。簡直沒有小的收音機出賣。又乘車到Cortland?柯德朗。路，到上星期六來時沒有開門的一家。居然有新的收音機，而且價錢并不太貴，只三十元。只是這不能用電池。我又到另一家看看電氣電池兩用機，要四十五元至五十元。還是舊的。還是決定買了一架新的。

Pardee Lowe來訪鯁生。我請他們在樓下飯廳吃飯。飯后篤生來。坐談至九時半。

晚看報，補看星期日的報。試聽收音機。

夜雷雨。

1943年7月21日

32：7：21（三）晴

今早七時半即醒，睡床上看報。中午與懷君去automat吃飯。

補寫前幾天的日記。打了一信與電氣公司。寫一信復(fù)高宗武夫婦。

五時半篤生來。與他及鯁生談至七時。同篤生進城到林芳①林芳餐廳。。于峻吉請吃飯，座中有凌冰夫婦，王寵佑，錢新之的女兒，海外部羅君。羅心畬君幫做主人。今天的菜很好，又有香檳酒。凌冰愛說英文，說話很多。他新近到過重慶，說在重慶一家得花萬元以上，可是部長只有五千元，次長不到三千元。他是河南人，他的太太是廣東人。王寵佑則近來研究靈學(xué)，特感興趣。

散席已十時余?；丶铱磮?。浴。聽廣播。

1943年7月22日

32：7：22（四）雨陰晴

今早大雷雨。風(fēng)急將我房間的黑簾子吹走。鯁生房中一房都是水。我起來關(guān)窗后即睡床看報。

十一時半在鯁生房看另一報。與他及懷君談話。中午同懷君在外吃飯。

補寫完日記。三時半又下了一陣雨。雨后太陽便出來了。所以天氣還是很熱。

與華寫信。從四時寫到六時。一信沒有寫完。

適之來。在鯁生房坐談。即在樓下吃飯。適之現(xiàn)在仍夜間工作。昨晚他與小三等去看‘Kiss & Tell’②《緋聞故事》。，回寓寫文章。寫完一看，已四時余了。一睡便到十二時方起。他最近寫一篇文章，長八千字，證明漢時并不避皇帝的廟諱。

適之提起B(yǎng)isson在Far East Survey寫的文章，引起許多人的反感。夏晉麟很生氣。宋子文也很不滿意。他召夏去，delete了兩個paragraph③刪去兩個段落。. 一條是詢問中央軍和紅軍所受的損失的數(shù)字，是從哪里來的。一條是說要是中國的feudalism④封建主義。能夠讓它抗戰(zhàn)六年，那么thank god for feudalism⑤為封建主義感謝上帝。。夏寫一信致這報，即將這兩段包括在內(nèi)。適之說這信寫得不好。夏能說話，卻并不能寫文章。他說第一段可用，第二段卻等于承認(rèn)是用不得的。他說最好是要I. P. R.⑥Institute of Pacific Relations，美國太平洋關(guān)系學(xué)會。自己否認(rèn)。夏曾會見Carter. Carter也知道事情不妙。他說，這文章等出版后才看到。蔣夢麟曾來信勸他去游中國，他說現(xiàn)在看來只好暫緩了。夏說最不可恕的是此文出版等，I. P. R.特別發(fā)一新聞致各報。

適之九時余走，我送他上汽車。在外面散步，走了十幾條街。在收音機聽英國及倫敦新聞。

浴。與瑩寫信，寫了不多。

1943年7月23日

32：7：23（五）晴

晨看報。

十一時余與懷君去鯁生處談話。一時與懷君進城。我身邊的錢快沒有了，到Cook①托馬斯·庫克旅游公司。去取了百元。在Rockefeller Plaza地下層Down Under Rest.②洛克菲勒廣場地下餐廳。吃飯。懷君請我。飯后到Doran③多蘭。去看畫，買了四本書。

四時到七十四街一家電影院去看Gong With Wind④《亂世佳人》（《飄》）。.這電影已有幾年，所以只有在很小的戲院才有時看得到。這影院很小，來看的人還是很少。片子很長，演了三點半點以上。演得很好。Scarlett⑤斯嘉麗。這樣一個不尋常的女人，演出來使人不覺得失去同情，很不容易。出院已八時。乘車到Storffer已八時半，已不做生意了。到Russia Tea Room去吃飯，吃了caviar⑥魚子醬。，等，很不壞。是我請懷君。乘車回已十時。與鯁生談了半小時，回房聽新聞廣播。

浴后睡。

1943年7月24日

32：7：24（六）晴

晨看報。

十一時余與懷君去鯁生處談話。懷君說英庚款生⑦即庚子賠款留學(xué)生。到Canada⑧加拿大。后都對英反感。他們主張中國一定要強，要報仇。他們主張將來要聯(lián)絡(luò)日本，與白人爭競。我與鯁生都力辯這見解的危險。討論了近兩小時。鯁生說留美學(xué)生，懷這種見解的人很不少。這實在是一種可憂的現(xiàn)象。

一時半與懷君到一Stanley Cafeteria⑨斯坦利自助餐廳。吃飯。

回時遇吳志翔君。到他那里去坐談半小時以上。他約我明天同到海邊去。

看三十日（已經(jīng)出版了！）的Colliers.看完Faith Baldwin⑩費斯·鮑德溫。的小說。實在太不高明。第一篇是寫蔣經(jīng)國的，滿篇都是恭維，可是卻無意中活畫出一個小小的獨裁者來。

五時篤生來。

五時半與鯁生及懷君去適之處。適之今晚請鯁生在林芳吃飯。約了Mrs. Hartman，Miss王及我們作陪。另約了游建文及王慕守。游沒有能去。王去適之處談話，沒有去吃飯。

九時半回。

浴。聽新聞廣播。浴。補寫三天來日記。

1943年7月25日

32：7：25（日）陰晴

晨出門遇篤生。同早飯后回寓。十時三刻與他及懷君會吳志翔君同往游Rye Beach①灣海灘。. 得先乘電車至125街New Haven②紐黑文。線搭火車?；疖嚰s四十余分鐘。走出了紐約的工廠區(qū)，便到了林木森茂的鄉(xiāng)間。房子都像是別墅，馬路都修得很好。到Rye后再得乘Playland③游樂園。公共汽車到海邊。

Rye本身是一市鎮(zhèn)，從鎮(zhèn)到海邊，一路都是小小的別墅。海濱有飯館，Cafeteria④自助餐館。. 有清水浴池。有更衣噴浴設(shè)備。進去更衣記存在一掛袋中，連噴水浴是半元。海岸不準(zhǔn)更衣。附近的人都換好了衣走來海灘。這里的海在一小灣中，外有石堤，所以沒有什么風(fēng)浪。

我們在Cafeteria吃飯。坐窗口下望，海灘上的人很不少。男子浴衣只一褲，女子則褲裙之外，另有一帶包雙乳。兩節(jié)常常是分開的，并不相連。女子多于男子。小孩也不少。

飯后去買票，租衣，更衣。在海灘沙上曬了一會，走入海中。水相當(dāng)冷，恐不到七十度。懷君志翔也下水。懷君一次，志翔與我均二次。篤生因病后不敢下水受冷，所以只曬太陽。我仰泳及向右側(cè)泳仍行，俯泳則更不如從前了。第二次在水中稍久，覺身上發(fā)冷，出水不久，右腳指有些抽筋。足見我不宜于游泳。

旁即所謂Playland.都是小孩子玩的種種把戲。如乘車上山下壑，騎木馬，乘船種種高低上下旋轉(zhuǎn)的有些驚險的東西。還有打槍，投圈等種種可以得獎的玩意。我們打了幾槍，投了幾個圈。只有吳中了一包chewing gum⑤口香糖。.

乘五時五十分的車回。篤生邀我們在125街的New China⑥新中國餐館。吃飯。遇見思杜。他說廣播說Mussolini⑦墨索里尼。已辭職。這是一個很好的消息。意大利完事了。

回時有微雨。

王世熊世鉞在鯁生處。談話至七時。聽了廣播，果然墨索里尼已下臺，意王自任海陸空總司令，任命Badoglio⑧巴多格里奧：意大利軍事將領(lǐng)彼得羅·巴多格里奧（Pietro Badoglio）。為首相。Badoglio說戰(zhàn)爭還繼續(xù)。但是我們相信講和之期不遠了。許多評論者也如此說。

很是高興。聽了不少廣播。

看今早的報。浴。

今天曬了太陽，身上已經(jīng)有些覺得痛了。

1943年7月26日

32：7：26（一）晴

晨看報。墨索里尼辭職的消息，報上大書特書，加上不少照片和他一生的歷史。大部分的觀察者都認(rèn)為意大利退出戰(zhàn)爭之期近了。

中午即在門口Childs吃。與鯁生、懷君同去。

下午與瑩寫了一長信。

六時余與鯁生與懷君乘車去附近的Claremont Inn①克萊蒙特旅館。晚飯。這是在臨江的一座小丘上，房子并不多。進去才知道有一個園子，中間有光滑的跳舞場。有一個四個人的音樂隊。侍役都穿禮服。這是這里附近最闊氣的飯館了。三個人吃了十元以上。我請他們。只是坐園子里看不到江景。

八時半回。樓下Master Theatre有Good Neighbour Association②《睦鄰交往》。的電影，請我們大家去看。演的是南美的風(fēng)景片。影幕太小，聲光都不大好。院中很熱，我們少坐即出來。在鯁生房中談至十時余。

回房聽廣播消息。

寫了一信與蘭子，一信與仲常。

看Mrs. Miniver.

1943年7月27日

32：7：27（二）晴夜雷雨

晨出外早飯后寄信回家。剪發(fā)?？磮?。

十二時前篤生來。十二時半與他及鯁生同去林芳。鯁生請客，懷君外有適之及劉鍇。劉鍇說他昨晚去看了The Skin of Our Teeth③《九死一生》。. 意義是一種satire④諷刺。.適之笑說“通伯is the critic. He said he could’t understand it. I am ashamed of him”.⑤“通伯是批評家。他說他不明白這個戲。我都替他感到害臊?！眲㈠|也說他不明白為什么這戲得Pulitzer Prize.

適之說Encyclopaedia Britanica⑥《大英百科全書》。預(yù)備出新版，寫信與他，請他推薦主持中國部分修版的人，他至今未復(fù)。他問我們，我們也寫不出適當(dāng)人來。

劉鍇說八月號的Reader’s Digest中有Hanson Baldwin⑦漢森·鮑德溫（1903—1991），曾長期擔(dān)任《紐約時報》雜志軍事編輯。一文，攻擊中國的軍事力量，比Times中一篇more devastating⑧更具破壞力。. 我們誰也沒看過。我們沒有能買到Reader’s Digest.

陪鯁生去5&10 Cents Store⑨5美分或10美分雜貨店。買了些東西，乘公共汽車回?？赐陥?。倦極，睡著了。有人訪鯁生，誤叩我門，方醒。

五時余懷君來。他今晚回Toronto.⑩多倫多。來辭行。談了一時余。到鯁生房。有Roger Green?羅杰·格林。在那里。他面有病容。新自華府來，即將回去。Green走后，篤生來。懷君七時動身。篤生送他上車站。我們即在旅館飯廳吃飯。

飯后我出去走到百十街，想買一本Reader’s Digest，誰知什么地方也沒有。在江邊走回。看American Memory①《美國記憶》。，聽廣播。浴?？碝rs. Miniver.

1943年7月28日

32：7：28（三）晴半夜雨

晨看報。買到了一本Reader’s Digest，看到了Hanson Baldwin攻擊中國的文章。他說的話，一部分不是沒有理由，但是態(tài)度不好，而且許多地方言過其實。我疑心他一定聽了有些從中國回來的美國軍人的話。不知道許多美國軍人與中國方面有摩擦。

一時與鯁生到林芳。晉麟請吃飯。適之最先到，主人反在我們后到。鯁生說美國人對于準(zhǔn)時赴宴的觀念很深。適之照例準(zhǔn)時到。初來的中國人常不知這重要。今天最后到的是篤生及費孝通。此外有蔡卓夫、蕭作梁，海外部羅君，和新聞處的羅慕生、林霖、楊永清、劉良模等。

夏看了Hanson Baldwin，很生氣，寫了一篇答復(fù)，對于中國不是a nation②一個國家。，中國軍事領(lǐng)袖都是warlords③軍閥。，和中國戰(zhàn)報不可靠有辯駁。適之說對于軍事問題，我們沒有能力反駁。他提議由夏建議，讓中國政府請B.去華看察。如做得通，即可發(fā)一聲明，說B.君對于中國真相，諸多不明，中國政府已請他去考察。這樣不辯，人們也就對他的信心動搖了。夏深為贊成此議。

三時到Museum of Modern Art④現(xiàn)代藝術(shù)博物館。.今天的電影，是1917年到現(xiàn)在美國新聞片的演變。有一個片子形容現(xiàn)代都市的不適居住，和新都市應(yīng)分散在鄉(xiāng)間，兩兩對照，給人以一個深刻觀念。

今天上三樓看陳列的畫?，F(xiàn)代藝術(shù)，實在是看不懂。Gogh及Gauguin最怪。有時還看到怪中之美。Matisse的東西也是如此。Picasso無論如何都沒法看得懂，也沒法看出有什么美點來。⑤以上三句中提到的四位畫家依次為梵高、高更、馬蒂斯、畢加索有一幅畫西班牙某城被轟炸的巨幅⑥即畢加索的巨幅名畫《格爾尼卡》。，有二三丈寬。線條等等完全是像小孩畫的。有幾幅美國畫，也同樣的無意義。一幅畫一大樹，樹根似人腳，樹枝似人手，而枝間隙地是許多人的頭，人腳及經(jīng)脈。工夫很細，但是想不出有什么深意，看不出有什么趣味或美麗。

有一位女子在演講，有幾個人在聽。聽了一會，也聽不出很多道理來。

六時回。

陳燕青與其次女來訪鯁生。與他們坐談少時。

晚飯后與王世熊弟來。九時半在收音機中聽Pres. Roosevelt⑦羅斯福總統(tǒng)。演講。他說話很慢，很清楚，用的字句很簡單。只三十分鐘，從國際說到國內(nèi)，從戰(zhàn)爭說到戰(zhàn)后，無不井井有條。

十時半回房聽倫敦廣播等等。都已在引證羅氏的話。

浴。看了一篇端升在Foreign Affairs中的文?？碝rs. Miniver.

1943年7月29日

32：7：29（四）陰

近來每天七時余醒，起來到門外取了報，睡床上看一會標(biāo)題大字等等，常常又睡著了。今天再醒已九時。

晨看報。天悶熱，坐了也流汗。

午飯后補寫日記。寫信復(fù)任以都、景超。一信致Joseph James. 不知怎么我近來文思更澀，寫短短一信都得花不少時候。

蕭作梁來訪。少坐即去。

六時到鯁生處。徐大春在那里。

六時半與鯁生同進城到林芳。Pardee Lowe請邀鯁生與Little, Brown書店①里特爾·布朗書店。的Angus Cameron②安格斯·卡梅隆。同餐。從六時半談到九時半方散。Cameron很想出版些關(guān)于中國的書。Lowe介紹鯁生與他見面即為此。他希望鯁生寫的是一種hand-punching, critical③快手批評的書。的書，將Lippmann④李普曼。等的對于遠東的意見加以批評，然后提出自己的意見。書要短，不過五六萬字。不要太heavy, too full of detail⑤沉重，太過于細節(jié)。. 但是要full of ideas⑥充滿觀點。. 他所希望的與鯁生愿寫的是大有出入。適之曾接受友人寫一中國史。他說已看見幾章，寫得不壞，但是內(nèi)容太沉重，不能引起讀者的興趣。

我說適之能把無論什么東西寫得津津有味。C.說為什么他不肯寫東西。我說將來說不定他會寫一本中國史，只是他現(xiàn)在沒有這工夫。

最后他說如有好的中國抗戰(zhàn)小說，大可以行銷。問題是要找到適當(dāng)?shù)娜藖矸g。

他說Willkie的One World⑦溫德爾·威爾基的《一個世界》。銷了百萬本，其中有七八十萬是一元本。W.的版稅大約有二十五萬左右。一元本不能到15%，一本二元的書，出版家只收到1.15，0.85是書店的。作者得三角。成本大約0.25。Overhead expenses⑧管理費用。0.20. 廣告0.20. 出版家所得大約與作者差不多。

Cameron是一個Democrat⑨民主黨人。, new dealer⑩新政擁護者。,很progressive?進步的。。對于政治方面的觀念很前進，說美國有許多fascists?法西斯主義者。。Lindberg?林登伯格。便是其中之一。他主張羅斯福當(dāng)?shù)谒娜慰偨y(tǒng)。他認(rèn)為Willkie在共和黨未必能當(dāng)選。我說要是Willkie在共和黨當(dāng)選，羅斯福不出來后補的話，W.是否有被選的希望。這他也承認(rèn)了。不過他說也許W.會是民主黨的候選人。

他對于Harry Luce很不滿意，說他是一個imperialist?帝國主義者。. 他的American Century?美國的世紀(jì)。完全可以表現(xiàn)他的思想。所以他再三的說蔣夫人在此與Luce們打在一起，很是失策。美國的自由黨人都引為奇談。他再三的說他不懂為什么要如此。

九時余出門，正在下雨。

回寓聽廣播。浴。

看Reader’s Digest.

1943年7月30日

32：7：30（五）陰晴

晨出門，早飯?？磮?。

中午看見鯁生在寓吃飯，想到外面也沒有什么可去處，亦便叫到房間里來。看了一本Life。

打了一信與Price，一與卓敏，一與質(zhì)廷。

聽鯁生說Holland與Carter要到中國去考察，星期一便動身。他托他帶一信與雪艇。我想也托他帶信。

寫一長信與華。

七時篤生來。與他及鯁生在樓下吃飯。飯后談至十時。他的稿子“Is China a Democracy”已寫好，我們都看了一遍。他說十年沒有寫英文，初寫很費力，寫了幾天便熟起來了。

十時后寫一信與瑩，一信與孟實，一信與雪艇，一信與立武。浴后睡已一時余。晚上用腦，起先睡不著，后來也睡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