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宋神宗潛邸出身官員與王安石變法

劉 坤 新

潛邸出身官員群體是北宋官僚群體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古代官僚群體中，“至上莫若君父之前”，潛邸出身官員作為皇儲、皇子的近臣，其中不乏時之名儒，且往往伴有帝師榮銜。他們多從儒家的道德要求出發(fā)，嚴格省視自身，以道德和學(xué)識來教育皇儲、皇子和輔佐君王，同時他們又以忠正之心引導(dǎo)士風(fēng)，以良臣和明主的遇合模式來構(gòu)筑和諧的政治關(guān)系。這類官員雖不一定能當(dāng)過執(zhí)政，但對政治政治和社會風(fēng)向有著不可低估的影響。對此學(xué)界也早有所關(guān)注(1)陳峰：《北宋潛邸出身將領(lǐng)述論》，《宋史研究論文集第十輯——中國宋史研究會第十屆年會及唐末五代宋初西北史研討會論文集》，蘭州：蘭州大學(xué)出版社，2002年；張其凡：《宋太宗》，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7年；汪圣鐸、孟憲玉：《宋真宗潛邸舊臣考論》，《安徽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人文社會科學(xué)版)》2004年第6期；張其凡：《馮元--博學(xué)多識的大儒》，《暨南學(xué)報》1998年第3期，等等。，但現(xiàn)有研究成果多是對北宋潛邸官員的個案或某一朝之研究，少有對宋神宗潛邸出身官員群體在王安石變法中的表現(xiàn)和影響進行詳盡分析，故本文擬對宋神宗潛邸出身官員與王安石變法的關(guān)系進行論述。

一、宋神宗潛邸出身官員與王安石起用

恩格斯說：“人的性格是先天組織和人在自己的一生中，特別是在發(fā)育時期所處的環(huán)境這兩個方面的產(chǎn)物?！?2)恩格斯：《反杜林論》，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283頁。宋神宗的父親宋英宗，選于宗室，即位后“志在有為”，因此面對宋廷之積弊甚重，英宗“有性氣，要改作”。(3)黎靖德編：《朱子語類》(第130卷)《本朝四·自熙寧至靖康用人》，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3095頁。同時，其子宋神宗長于宗室，英宗即位時，年已十六，按照古人標準已經(jīng)成年。作為皇子的他，十分關(guān)心國家大事，且對北宋“積弊”有著比其他深宮皇子更為深刻地見解，立志“雪數(shù)世之恥”(4)脫脫：《宋史》(第16卷)《宋神宗三》，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314頁。。英宗早逝后，神宗受命于危難之際，年二十，也是大有作為之時。他“日夜恐懼，以思為治之道”，篤定“天下弊事至多，不可不革”。確如仲偉民先生所言：“神宗是一位有主見而且性格相當(dāng)堅強的年輕皇帝?！?5)仲偉民：《宋神宗》(第2版)，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4年，第9頁。

總體說來，“改革皇帝”宋神宗的變法思想由來已久。早在其皇子教育階段，神宗就尤為喜愛法家思想。宋代皇子、皇儲習(xí)經(jīng)史、六經(jīng)六藝等，但不學(xué)法家之說。故神宗在潛邸時自學(xué)法家學(xué)說，其喜愛程度窺見一斑。英宗命韓琦“擇宮僚”，遂用王陶、韓維、陳薦、孫固、孫永、邵等人，故“號天下選云”。(6)邵伯溫：《邵氏聞見錄》(第3卷)，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24頁。治平二年(1065)十月，神宗拿出最新抄錄《韓非子》一書，讓其潛邸宮僚進行校對，但受到侍讀孫永的批評，言：“非險薄刻核，其書背六經(jīng)之旨，愿毋留意”。神宗只能掩飾說：“廣藏書之?dāng)?shù)耳，非所好也?！?7)脫脫：《宋史》(第342卷)《孫永傳》，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10900頁。很顯然，“非所好”并非神宗的真心話。潛邸時期，韓維還提醒神宗，“圣人功名，因事始見，不可有功名心”(8)脫脫：《宋史》(第315卷)《韓維傳》，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10305頁。。神宗親掌國柄后，在講到“古之立功名者”時，明確指向管仲、商鞅、吳起這些變法人物，這樣從側(cè)面說明神宗的變法思想可謂由來已久。

然一個人物的性格“不僅應(yīng)表現(xiàn)他做什么，而且應(yīng)表現(xiàn)在他怎么做”。(9)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第3版)，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41頁?；实垡话愣加行睦碚系K，而這種障礙的出現(xiàn)往往是出于安全感的缺失，神宗也不例外。自仁宗嘉祐六年至神宗即位，宋廷形成了左相韓琦、參知政事歐陽修和次相曾公亮兩派對峙的治政格局，且自韓琦擔(dān)任宰相來，關(guān)于他“專權(quán)”的議論不斷?！俺跖R御”的神宗“頗不悅執(zhí)政之?！保⒂栈貦?quán)柄。作為神宗早期最信任的潛邸出身官員，一直與韓琦一派官員保持良好的關(guān)系，那他們能否助力神宗完成收回權(quán)柄的政治任務(wù)呢？

自宋仁宗朝始，宋廷便形成用臺諫官監(jiān)督和制約宰執(zhí)的“祖宗”之法，故臺諫官成為宋帝“分邪正，助風(fēng)化”之“耳目”，故在百職之中，尤為重要。神宗即位后，便將潛邸心腹王陶擢升為御史臺最高長官御史中丞。而王陶從何能潛邸眾人中迅速地“脫穎而出”，從其潛邸表現(xiàn)便可見一斑。仁宗朝，王陶“請早擇宗室親賢，以建儲嗣”，于英宗即位有功。英宗朝，曹太后之弟曹佾欲除使相，時為皇子的神宗遂“欲使維等傳太后意于輔臣”。韓維、孫思恭不但不同意，更勸諫神宗“當(dāng)專心孝道，均養(yǎng)三宮而已，他勿有所預(yù)也”，因此神宗“卒使陶言之”。王陶卻欣然受命，將神宗的意思轉(zhuǎn)達給宰執(zhí)。(10)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202卷第2版)《英宗治平元年夏六月戊午條》，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4893頁。由此可見，神宗與王陶“一心不可轉(zhuǎn)”淵源頗深。因此當(dāng)察知神宗對宰執(zhí)“不悅”，“本是儲王羽翼客，今為天子腹心人”的王陶自然心領(lǐng)神會，“翻作吠堯之犬”，主動出擊。(11)呂希哲：《呂氏雜錄》(下卷)，朱易安、傅璇琮等主編：《全宋筆記》(第1編10)，鄭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287頁。王陶先奏請起用被韓琦貶斥的呂大防、郭源明等臺官，神宗手詔王陶，表示贊同和支持。韓琦知“意欲逼已”，故頗為不悅。嗣后，王陶為“尊獎主威”，助力神宗“收還君柄”，不僅以御史臺名義不遺余力地彈劾“宰相不押班”，更將矛頭直指韓琦，斥其“驕主之色過于霍光”，迫使韓琦上表待罪，居家不出。面對王陶的彈劾，韓琦一派官員參知政事吳奎不僅認為“陰陽不和，實由陶所致”，同時還提出“邵亢亦緣攀附，職為諫官，不能自持正論，輕為王陶驅(qū)迫妄言，當(dāng)顯黜以厲群臣?！鄙劭号c王陶都曾從侍神宗潛邸多年，時雖任諫官，因被神宗疑心曾有“建垂簾之議”，一直謹小慎微，故明知王陶此舉“切合”神宗心意，起初仍保持沉默。面對吳奎的彈劾，一方面，邵亢再證自己無“建垂簾之議”，事神宗以忠；另一方面，駁斥吳奎，言：“御史中丞，職在彈劾，陰陽不和，咎由執(zhí)政，而奎所言顛倒，失大臣體，且陛下新聽政，命出輒廢，何以令天下？”邵亢此舉“蓋欲并撼琦”，十分契合神宗心意，故神宗“益眷公深”。(12)杜大珪編，顧宏義、蘇賢校證：《名臣碑傳琬琰集校證》(第19卷)《邵安簡公亢墓志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1年，第881頁。在對待韓琦“專權(quán)”事上，王陶、邵亢與神宗步調(diào)一致，直接充當(dāng)了神宗打擊韓琦的“槍手”，引發(fā)韓琦被罷，并在一定程度上為“與韓琦不合”王安石的起用創(chuàng)造了條件。

當(dāng)然，在王陶、邵亢“迎合”神宗的同時，也有一部分潛邸出身官員持中立的態(tài)度。在治平四年三月，御史蔣之奇察覺神宗心思，將炮火指向韓琦一派的官員歐陽修，神宗立即表示要降重罪于歐陽修。后神宗密問其潛邸出身官員孫思恭的意見。孫思恭“性不忤物，犯而不校，篤于事上”(13)脫脫：《宋史》(第322卷)《孫思恭傳》，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10446頁。，故深受神宗信任。而后在孫思恭的援救下，雖歐陽修得以體面“罷免”，但蔣之奇被神宗贊以“敢言”，足以說明蔣之奇攻擊歐陽修符合神宗本意。還有，在神宗潛邸時最為活躍的韓維對待韓琦一事又是什么態(tài)度呢?當(dāng)王陶彈劾宰相韓琦跋扈時，韓維就表明自己的立場，認為“中丞之言是，宰相安得無罪？若其非是，安得止罷臺職？令為學(xué)士，是遷也?！碑?dāng)?shù)弥獏⒅聟强颉罢撎帐?，出知青州”，韓維上疏神宗，“進退大臣，不當(dāng)如是”。誠如朱義群所說：“神宗欲盡快收回下放已久的權(quán)柄，因此與當(dāng)政的韓琦有矛盾，但韓琦是有‘定策’功的元老重臣，神宗不敢率性而為，收權(quán)行動只能迂回進行?！?14)朱義群：《宋神宗起用王安石知江寧府的背景及其政治和文化意涵》，《中華文史論叢》2017年第3期。

神宗繼位后，下詔廣求治國良策，并向宰執(zhí)和近臣流露出“圖治”的心思，但卻苦于缺乏幫手和人才。擁有輔翊之功的潛邸出身官員具有先天優(yōu)勢，自然最早被神宗列入輔助幫手，以韓維、孫永為例。韓維因“東宮舊人”，被“留以輔政”，成為神宗的政治顧問。在神宗居喪期間，韓維注釋《滕世子問孟子居喪之禮》一篇，供神宗參考，神宗“嘉納焉”。然當(dāng)神宗詢問治理國家問題時，韓維給神宗的意見是“天下大事，不可猝為，人君施設(shè)，自有先后，惟加意謹重”(15)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209卷)《宋神宗治平四年二月乙酉條》，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5077頁。?；趯@為初登帝位的年輕天子的性格了解，韓維給出的意見是治理國家要忌急躁、求穩(wěn)重。而孫固“知神宗志欲經(jīng)略西夏”，卻言：“兵，兇器也，動不可妄，妄動將有悔。”(16)脫脫：《宋史》(第341卷)《孫固傳》，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10874頁。在神宗看來，臣子直言“道德而不以功名之實”，與國家“無補于事”。因此，二人雖為“忠臣”，但政治主張過于保守和謹慎，與己求富求強的政治理念不相匹配，無法助力自己實現(xiàn)“富國強兵”的政治夙愿。故神宗開始另覓幫手，并將目光轉(zhuǎn)向“今之賢人”王安石。值得一提的是：王安石之所以能在神宗心中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這與韓維、孫永、時君卿等潛邸舊臣的崇拜和推崇密切相關(guān)，并且經(jīng)常在神宗面前講述王安石和他的主張，使得神宗“宸心繇是注意”，愈發(fā)“想見其人”。據(jù)葉夢得《石林燕語》載：

“神宗初即位，猶未見群臣，王樂道、韓持國維等以宮僚先入，慰于殿西廊。既退，獨留維，問：‘王安石今在甚處?’維對：‘在金陵’。上曰：‘朕召之，肯來乎?’維言：‘安石蓋有志經(jīng)世，非甘老于山林者。若陛下以禮致之，安得不來?’上曰：‘卿可先作書與安石，道朕此意，行即召矣’。維曰：‘若是，則安石必不來?！蠁柡喂剩唬骸彩饺彰坑缘肋M退，若陛下始欲用之，而先使人以私書道意，安肯遽就?然安石子雱見在京師，數(shù)來臣家，臣當(dāng)自以陛下意語之，彼必能達’。上曰：‘善’。于是荊公始知上待遇眷屬之意”。(17)葉夢得：《石林燕語》(第7卷)，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101頁。

王安石“本楚士，未知名于中朝”，有“得志于君，則變時而之道”(18)王安石：《臨川先生文集》(第84卷)《送孫正之序》，《王安石全集》(第7冊)，上海：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16年，第1489頁。的抱負，但卻與神宗毫無淵源，又與宰相韓琦間隙較深，縱有經(jīng)世之學(xué)，也無緣“結(jié)君心”。這使王安石只得另辟蹊徑，通過結(jié)識皇儲宮僚，迂回前行，從而達到“結(jié)新君”之最終目的。因此，一定程度上而言，如果沒有宋神宗潛邸出身官的橋梁作用，就沒有王安石的被起用，神宗潛邸出身官員充當(dāng)著“明君+忠臣”遇合模式的重要契機。

二、宋神宗潛邸出身官員對保甲法、青苗法的質(zhì)疑

韓琦被罷外任后，相比韓維等的激烈言語，神宗潛邸出身官員孫固用詞要較為委婉。神宗“以(孫)固東宮舊僚”，詢問孫固：“王安石可相否？”孫固回答：“安石文行甚高，侍從獻納其選也，宰相自有度，而安石為人少從容?！?19)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篇》(第250卷)《宋神宗熙寧七年二月壬申條》，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6083—6084頁。孫固委婉地指出王安石“執(zhí)拗”的性格缺陷，但欲國家治事“于一變”的年輕神宗，絲毫不顧孫固等的質(zhì)疑與反對，于熙寧二年(1069)二月擢用王安石為參知政事，士大夫莫不額手相慶。王安石以富國強兵之術(shù)，啟迪神宗，“欲求近功，忘其舊學(xué)"(20)脫脫：《宋史》(第314卷)《范純?nèi)蕚鳌?，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10284頁。。嗣后，君臣“如一人”，變風(fēng)俗，立法度，青苗、保甲、免役、水利等諸政并興，開始進行一場“與戰(zhàn)無異”(21)③⑧汪圣鐸：《宋史全文》(第11卷)《宋神宗一》，北京：中華書局，2016年，第661，662頁。的改革。

熙寧三年(1070)十二月，在王安石的倡導(dǎo)下宋廷在京畿實行保甲法，但隨著新法的展開和進行，新法種種弊端開始暴露出來，朝野士大夫紛紛質(zhì)疑。王安石“既引韓絳同制置三司條例，又薦維以代呂公著，欲其兄弟助己也”(22)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篇》(第210卷)《宋神宗熙寧三年四月丁丑條》，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5100頁。，是而韓維成為御史臺最高長官。但事實上，韓維并沒有如王安石所希望的助力變法，對保甲法提出質(zhì)疑，認為全面推行保甲法使“鄉(xiāng)民警擾”，并言：“開封民避保甲，有截指斷腕者”(23)脫脫：《宋史》(第327卷)《王安石傳》，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10546頁。。然此時韓維并沒有徹底否定保甲法，并建議在農(nóng)閑時推行。王安石性本強忮，遇事無可否，故“惡其言保甲法”，對韓維予以疏遠和壓制。誠如姚治勛先生所言，“變法過程中，由于操之過急，很快暴露出王安石及其一派所標榜的和他們的實踐有很大差距，所以很多‘有識之士’，看到變法的種種弊端、看到百姓所受的種種迫害和苦難的時候，就不能不出來講話……可惜王安石缺少一個政治家必需的恢弘氣度，以致對于所謂‘異論’一概采取排斥、壓制和打擊的態(tài)度?！?24)姚治勛：《排斥異己是王安石變法失敗的重要原因》，《南京大學(xué)學(xué)報》2005年第2期。而這導(dǎo)致的必然結(jié)果只能是越來越多的對變法持中立、反對、甚至是早期支持的人，聚合更大的阻力，將王安石及其變法完全置于更加孤立境地。后韓維“”以言不用，請郡”，神宗雖誠心挽留。但韓維以“若緣攀附舊恩以進，非臣之愿也”(25)脫脫：《宋史》(第315卷)《韓維傳》，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10307頁。婉拒。同年八月，“兩府闕人多”，神宗詢問王安石兩府人選。王安石客觀回答，“今兩制如孫永、韓維，最為可者，然其志未嘗欲助興至理也”。自變法以來神宗潛邸官員多不支持變法圖強，且逐漸站到反對變法的陣營中，使神宗恨言“維輩”不曉吏事。正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師，神宗從潛邸時期的“正衣冠拱手”以表尊師，但現(xiàn)在的“維輩”，足見神宗對其潛邸出身官員的失望和憤恨。

弓手改革是變法中保甲法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宋代的弓手類似于近代的警察，由鄉(xiāng)中富戶充當(dāng)，代表宋廷行使地方搜捕盜賊、巡捉走私之職能,是維護宋代基層治安的武裝力量之一，也是國家權(quán)力向地方的延伸。(26)黃寬重：《唐宋基層武力與基層社會的轉(zhuǎn)變——以弓手為中心的觀察》，《歷史研究》2004年第1期。與此同時，囿于宋廷對弓手管制約束不到位，再加之元豐改制前弓手無薪酬，致使部分弓手趁查捕之機騷擾生事、巧取豪奪，造成不少惡劣影響。故時人將弓手下鄉(xiāng)搜捕視為“縱虎出柙”。“以除盜賊，便良民”是保甲法的作用之一。鑒于弓手和保甲的職責(zé)多有重合，遂王安石以“鄉(xiāng)巡弓手實無所濟，但有騷擾”為名，奏請用保甲法取代弓手。神宗原本已“從安石言”，但“復(fù)令追還”，足見其對“罷鄉(xiāng)巡弓手”之猶豫不絕。直到舊臣孫永“奏至”，言“北人苦鄉(xiāng)巡弓手”，與“安石議略同”，神宗遂下定決心，應(yīng)孫永之請，詔“雄州歸信、容城縣弓級，自今無故不得鄉(xiāng)巡免致騷擾入戶?！?27)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篇》(第235卷)《宋神宗熙寧五年七月戊子條》，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5700頁。保甲法確實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弓手的困境，就連一直反對新法的蘇軾也不得不承認：“熙寧以前，散從、弓手、手力諸役人?？嗄嫠?自新法以來，官吏皆請雇錢，役人既便，官亦不至闕事?！?28)脫脫：《宋史》(第177卷)《食貨志上五》，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4316頁。

與此同時，神宗收到大臣張利一的奏疏，張利一為真宗潛邸出身官員張耆之子，時與孫永同俱在河北任職，言:“忽奉朝旨依孫永所奏，令抽罷鄉(xiāng)巡弓手。北人既見怯弱，即自侵陵，自抽罷后，巡馬過河人比前后人最多?！鄙褡谒煸儐柾醢彩瘜Υ耸碌目捶?，王安石明確地表明支持孫永，并指責(zé)張利把“邊事不了”歸于“朝廷用孫永之言”，實乃“生事”。同時，王安石還建議神宗，“張利一生事，致北界騷動，宜懲責(zé)”。同年十一月，王安石又建議神宗，以孫永任慶州郡守，但神宗以“孫永前帥秦、極不善”為由，否定了王安石的建議。

青苗法是王安石于熙寧二年(1069)推出的較早的一項變法措施，以“今抑兼并、振貧弱”(29)脫脫：《宋史》(第176卷)《食貨上四》，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4283頁。為務(wù)。然從青苗法實行的情況來看，只是將民間高利貸收入轉(zhuǎn)化為國家高利貸收入，并不能解決貧苦農(nóng)民的生活與生產(chǎn)問題的。因其抑兼并、振貧弱的效果不佳，從而遭到不少官員的質(zhì)疑，并引發(fā)陳薦與王安石的直接沖突。李定本為涇縣主簿，因言“青苗法皆便之，無不善者”，而得王安石的賞識，并“密薦于上”。同時，“邵亢亦言定有文學(xué)，恬退”(30)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篇》(第210卷)《宋神宗熙寧三年夏四月甲申條》，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5113頁。，故李定擢任監(jiān)察御史里行的清要之職。對于李定的任命，時權(quán)管御史臺陳薦以“李定匿所生母喪，不宜為御史”為理由，堅決反對。而王安石則力挺李定，言于神宗曰：“獨陳薦言者，薦亦知李定無罪，但恃權(quán)中丞得風(fēng)聞言事故也?！?31)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篇》(第213卷)《宋神宗熙寧三年秋七月丁酉條》，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5175頁。嗣后，王安石又言“薦必封駁李定除命”，于是陳薦任職御史臺不足二十天，被罷，改任禮官。宋神宗以另一位潛邸出身官員孫固兼權(quán)管勾御史臺、知通進銀臺司，代替陳薦。出乎神宗意料的是：繼任的孫固也反對李定的任命。同時，對于李定的爭議并沒有停止，仍在繼續(xù)，宰執(zhí)曾公亮認為，李定未嘗追服，應(yīng)當(dāng)令禮官定奪。恰逢陳薦已改任禮官，因此王安石十分反對，認為“禮官陳薦今為長，豈可使禮官定奪?！?32)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篇》(第214卷)《宋神宗熙寧三年八月丙子條》，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5209頁。神宗也支持王安石的建議。在王安石變法前期，陳薦因與王安石意見多不和，多被壓制外任。宋神宗熙寧六年(1073四月，知蔡州陳薦任期已滿，宋神宗本欲召回陳薦，又考慮到“(陳)薦見孫永知開封必不樂，不如就與一郡”，遂詢問王安石何郡可行，王安石卻言“未有郡”。陳薦“遂以疾匄閑”，神宗“許之”。(33)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篇》(第244卷)《宋神宗熙寧六年四月丁酉條》，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5942頁。

與韓維、陳薦的政治“冷遇”形成鮮明對比的王廣淵受到王安石“賞識”。王廣淵因“近昵獻文于英宗潛邸”而受重用，后有“竊取功名之心”，而遭司馬光彈劾，出知齊州。神宗出于舊情，直接“內(nèi)省傳達章奏”，改任京東轉(zhuǎn)運使而遭王安石反對。后王廣淵為迎合神宗、王安石，“以方春農(nóng)事興而民苦乏，兼并之家得以乘急要利”，“乞留本道錢帛五十萬，貸之貧民，歲可獲息二十五萬?！币蛲鯊V淵的此舉“與青苖錢法合”，王安石立馬轉(zhuǎn)變態(tài)度，其視為“人才”，并“以為可用，召至京師”。時御史中丞呂公著“摭其舊惡”，臺官程顥、李常也“論其抑配掊克，迎朝廷旨意，以困百姓”。但王安石錯認為御史臺是借攻擊王廣淵而打擊新法，因此毫不猶豫的站出來，支持王廣淵，言：“廣淵力主新法而遭劾……舉事如此，安得人無向背？”同時，王安石又以“廣淵在京東宣力”有功，力排眾議，堅持任王廣淵為河?xùn)|轉(zhuǎn)運使。(34)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篇》(第211卷)《宋神宗熙寧三年五月丁已條》，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5138頁。后神宗有意任命王廣淵知渭州，遭到保守派馮京以“廣淵非端良，故人多毀之”而反對。王安石再次支持王廣淵，并言：“廣淵在慶州，奏事皆實，殊無詐妄”。(35)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篇》(第240卷)《宋神宗熙寧五年十一月壬戌條》，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5830—5831頁。通過上述分析，再次印證了王安石以是否支持新法作為判斷人才、選用人才的標準，且凡是被其認定為支持新法者，王安石定會予以全力維護。論述及此，神宗潛邸出身官員邵亢亦值得一提。在王安石變法期間，邵亢基本保持沉默，避而不談新法之弊。一日，神宗欲用從歐陽修為執(zhí)政，遂問“以修何如邵亢”？王安石認為“修非亢比也”。這不僅是因為邵亢對新法“沉默不言”，更是囿于歐陽修質(zhì)疑和否定青苗法。故對于任何質(zhì)疑和否定新法之人，王安石便會毫無留情地“毀之”。因此時人呂誨言：“安石雖有時名，然好執(zhí)偏見，輕信奸回，喜人佞己，聽其言則美。”(36)脫脫：《宋史》(第321卷)《呂誨傳》，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10430頁。

敢于斗爭是王安石面對保守派的一貫態(tài)度。但在對待新法問題上，王安石又是極為敏感和偏執(zhí)，而這直接影響了他的選人、用人標準。故在他眼中，凡是對變法持“異議”者皆劃為“敵人”；凡是對變法予以贊同之人，縱是小人也是“人才”。正因為王安石“寧用尋常人不為梗者”(37)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篇》(第211卷)《宋神宗熙寧三年三月庚戌條》，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5135頁。，使其“人才”隊伍中充斥著各種投機鉆營之徒，他們借變法之名，行為己謀利之實，較大程度上破壞了王安石及其變法的形象，加速了王安石變法失敗的進程。且據(jù)張金山研究：“王安石應(yīng)屬A型性格的人，具有這種性格的人自尊心強烈，對別人的反應(yīng)十分敏感；個性極強，固執(zhí)己見，容易偏激?！?38)張金山：《王安石變法失敗中的性格因素——兼談成功管理者的情商》，載于《遼寧科技大學(xué)學(xué)報》，2011年第5期。王安石雖具有高智商，但卻兼具低情商。正是低情商的缺陷，其領(lǐng)導(dǎo)的變法失敗也不言自明。同時，作為王安石變法的最大支持者神宗，“雖對王安石的變風(fēng)俗、立法度的各項建議完全同意，而且十分贊賞的，但那都是未經(jīng)過邏輯思辨和具體分析情況下的反應(yīng)，一到面臨改革的現(xiàn)實，神宗就會做出另一種表現(xiàn)和反應(yīng)。”(39)鄧廣銘：《鄧廣銘全集》(第1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236—237頁。

眾多周知，流言多屬于有意識傳播，并具有較強的指向性、迷惑性和破壞性。隨著變法的逐步展開，社會上便出現(xiàn)“三不足”流言。潛邸出身官員是神宗獲得外界信息的重要渠道，陳薦則將這些流言傳入神宗耳中。陳薦舊事神宗于藩邸，為人忠厚質(zhì)直，神宗“素知”，然卻將不實的“三不足”流言告知神宗，使流言不斷傳播擴散，不僅流露出其反對變法的真實意圖，更銷蝕著王安石與神宗的信任關(guān)系。

三、宋神宗潛邸出身官員對新法中禮制、用人政策的“異論”

王安石不僅致力于制度上的變革，而且在禮制上面也有較大的動作，因此圍繞禮制，宋神宗潛邸出身官員再次與王安石發(fā)生摩擦。先是，神宗下詔為秦王置后”，但“秦王廷美、楚王德芳后”事，禮官議所不一。判太常寺陳薦、周孟陽主張“以嫡統(tǒng)為重”，而知禮院韓忠彥、陳睦主張“用本宮最長”。于是，神宗詢問王安石，“陳薦所說如何？”王安石則表示：“惟有庶孫，則當(dāng)立庶孫而已”(40)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篇》(第212卷)《宋神宗熙寧三年六月丁丑條》，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5153頁。，支持韓忠彥的意見。而后司馬光、韓維等也加入其中，贊同“秦王、楚王后，宜如薦議”，故朝廷一時“異論紛紜”。對于英宗、神宗父子二人而言，選于宗室、異于仁宗血統(tǒng)，本就是不愿讓人提及和觸碰的“傷痂”。但此時大臣卻就“血統(tǒng)”弄得不可開交，神宗難免由此及己，十分不悅，于是“令黜罰禮官”，“元議官”陳薦、周孟陽等降官一級，韓忠彥、陳睦等各罰銅三十斤，“再議官”司馬官、韓維等各罰銅三十斤。時陳薦已移任，“審官院當(dāng)勿論”，但神宗還是堅持對與己“心跡不合”的陳薦進行處罰，并言：“薦實議首，不可原也”。于是，陳薦“以議典禮不合”，知蔡州。但詔書下達后，神宗還是出于潛邸之情，“已而不行”，收回了將陳薦外任的命令。嗣后，韓維、孫固等與王安石又圍繞是否以“僖祖尊為始祖”的禮制問題，產(chǎn)生爭議。王安石主張尊僖祖為始祖，神宗特問其“維意謂何”？韓維表示反對，認為“上古尊始祖以其功之所起”，“又呈孫固議”。神宗遂“復(fù)疑”王安石的意見，“令禮官議之，更盡眾說”。時任判太常寺兼禮儀事周孟陽為神宗潛邸舊臣，論述了自己的觀點，因周孟陽所議“亦與安石合”，所以得到了王安石的支持，神宗遂折中采納周孟陽的建議。

熙寧三年九月，臺州推官論王安石理財、訓(xùn)兵之法為非，王安石“大惡之，密啟于上，御批黜文仲”，但遭到宋神宗潛邸出身官員的反對。先是，通進銀臺司齊恢、孫固屢封還御批，韓維、陳薦、孫永皆求對，“力言文仲不當(dāng)黜”。而后，韓維連上五疏，言：“陛下無謂文仲一賤士耳黜之何傷，臣恐賢俊由此解體，忠良結(jié)舌，阿諛茍合之人將窺隙而進，為禍不細，愿改賜處分?！泵鎸撣〕錾砉賳T的集體反對，神宗也開始猶豫，“以手詔問之”，王安石認為：“陛下患韓維輩出死力爭文仲事，臣固疑其如此……今韓維欲出死力爭之，若陛下姑息從之，則人主之權(quán)坐為群邪所奪，流俗更相扇動，后將無復(fù)可以施為?！?41)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篇》(第215卷)《宋神宗熙寧三年九月壬子條》，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5246頁。因此神宗堅定“不聽”，罷黜了孫文仲。次年四月，“御史臺闕中丞”。神宗考慮到自己的潛邸出身官員陳薦、孫固“皆權(quán)領(lǐng)臺事”，欲任命韓維接任。但王安石認為，“維必同俗，非上所建立，更令異論益熾”，因此表示反對。經(jīng)過慎重思考后，神宗“從之”。

四、宋神宗潛邸出身官員對農(nóng)田水利法、免役法的否定

農(nóng)田水利改革是王安石變法中最能“為天下理財”的措施，而淤田是農(nóng)田水利改革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汴河穿開封城而過，并成為開封城的生命線。宋太宗曾言：“東京養(yǎng)甲兵數(shù)十萬，居人百萬家，天下轉(zhuǎn)漕,仰給在此一渠水?！?42)脫脫：《宋史》(第93卷)《河渠三》，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2317頁。但長期以來，由于河道淤塞，致使開封洪水屢屢泛濫。據(jù)閔宗殿研究開封水禍平均1.6年一次。(43)閔宗殿：《歷史上黃淮海平原的鹽堿地治理》，《古今農(nóng)業(yè)》1989年第2期。因此，北宋歷代統(tǒng)治者十分注重汴河放淤和治淤問題的治理。早在熙寧二年，王安石設(shè)提舉沿汴淤田、都大提舉淤田司、總領(lǐng)淤田司等官職，專司放淤、治淤，這使淤田成為神宗潛邸出身官員與王安石爭斗的又一重點。熙寧四年五月，神宗對王安石言：“陳薦前日上殿言，喜朝廷覺察，罷卻淤田，問薦何謂，薦言人號訴以為不便?！泵鎸﹃愃]的攻擊，王安石言辭激勵地予以回擊，言：“陛下用陳薦輩為股肱耳目，為股肱當(dāng)為身捍患，為耳目當(dāng)聽察廣遠。今薦權(quán)發(fā)遣開封府，府界內(nèi)淤田其罷與不罷及利害初不曾知，不知陛下耳目何所賴。”后韓維也否定放淤新令，不贊成“匱財用于荒夷之地”。神宗和王安石排除干擾，堅定治淤。然事實證明：經(jīng)過熙寧時期北方大規(guī)模的放淤，治淤，汴河兩岸大規(guī)模淤田，“盡成膏膠”，迅速促進了廣大淤田區(qū)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恢復(fù)和發(fā)展。神宗發(fā)自內(nèi)心的肯定和稱贊治淤“費雖大，利亦博矣”(44)脫脫：《宋史》(第95卷)《河渠志》，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2368頁。。

免役法是王安石變法中“去疾苦，興民生”的重要措施。宋代行戶對官府有承買官物和提供工役的義務(wù)，稱為“行役”。由于“官司上下須索,無慮十倍以上”，導(dǎo)致眾多貧下行戶破產(chǎn)“失職”，而這也是王安石創(chuàng)設(shè)免行法之“初心”。所謂免行錢法即通過輸納錢幣的方法，免除行戶的行役負擔(dān)，因此有利于減輕貧下行戶的負擔(dān)。但免役法還是遭到保守派的反對，“士大夫一言不便者甚眾”，成為朝臣爭議最多、斗爭最烈的一項改革措施。神宗“詢問舊人”孫永，“青苗、助役之法，于民便否？”深知神宗心思的孫永，這次回答較為保守，言：“法誠善，然疆民出息輸錢代徭，不能無重斂之患。若用以資經(jīng)費，非臣所知也?！?45)脫脫：《宋史》(第342卷)《孫永傳》，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10901頁。嗣后，為查實免役法是否“便民”，神宗特派韓維、孫永考察免疫法利弊，以平息士人爭辯。史載：

辛酉，詔翰林學(xué)士承旨韓維、知開封府孫永據(jù)詳定行戶利害所供行戶投行事，追集行人體問，詣實利害以聞。于是，王安石以呂嘉問等具析條件并案牘進呈，言：“此皆百姓情愿，不如人言致咨怨也?！鄙褡谘裕骸绊n維極言此不便，且云，雖取得案牘看詳亦無補?！卑彩?“維既有此言，欲差孫永同維集眾行體問?！鼻按思螁柕缺M括行戶，細碎無所遺。已而有詔詳定所更勿遣人體問，自貧下行特減錢一萬緡。維等言：“方集眾行體問利害，全系納錢多寡，須竢臣等見得的確，合減分數(shù)，別降指揮。今如此，則是呂嘉問等所定有得而臣等所言為不足信，伏乞改命可信之人，使畢其事。(46)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篇》(第251卷)《宋神宗熙寧七年三月辛酉條》，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6130頁。

神宗本就對潛邸出身官員不斷對新法發(fā)難，十分頭疼。神宗欲借韓維、孫永“追集行人體問”免行錢法一事，希望他們給予新法中肯的評價，以平息爭論，緩解王安石與其矛盾。但是事與愿違，神宗潛邸出身官員沒有給出令神宗滿意的答案。經(jīng)過韓維、孫永等“體問”，最終給出行人“欲仍舊”“不愿納錢”的結(jié)論，從而駁斥王安石“此皆百姓情愿”。韓維又“極言”免行錢法“不便”，希望罷免役法，但神宗考慮到“一切罷去，則無人抵應(yīng)”，且官府所需無從籌措，決定“罷維等議”。

事實證明：通過調(diào)查免役法一事，韓維、孫永沒有給出神宗一個滿意的答案，而二人也沒有改變神宗對免役法的態(tài)度。最后，神宗只能再令呂嘉問重新調(diào)查，從而激起韓維激烈的抗擊。韓維言：“陛下待臣乃在呂嘉問之下，臣雖不才，先帝所命，以輔陛下于初潛，行年六十，未嘗有一言稍涉阿倚以希己利，未嘗有一言不盡理道以補圣聽……乃不得與新進小生為比，臣復(fù)何面目出入禁闈。”同時，韓維還“以言不用，數(shù)求去”。(47)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篇》(第252卷)《宋神宗熙寧七年四月巳卯條》，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6157頁。而作為舊人的孫永，為人“雖逼以勢，亦不為屈”，因此轉(zhuǎn)向彈劾“嘗屬宰臣王安石子雱”的僧人本立“不法”，“屢上殿及此”，其意“欲以及安石也”。同年十一月，韓維與孫永因“同定奪免行錢不當(dāng)”，分別落端明殿學(xué)士和樞密院直學(xué)士。孫永雖被降職，但因敢與王安石異，被時人贊為“仁義人”。(48)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篇》(第254卷)《宋神宗熙寧七年六月甲戌條》，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6208頁。直到次年十一月，韓維、孫永才被復(fù)原職。

整體而言，神宗即位起初對其潛邸出身官員信任有加。但在變法開始后以韓維等為代表的潛邸舊人，轉(zhuǎn)向反對新法，神宗雖對其以責(zé)罰，但囿于舊情，還是給予其區(qū)別處理，未像對待其他反對變法的大臣一樣處罰較重。而后，神宗多次對潛邸出身官員拋出“橄欖枝”，希望他們轉(zhuǎn)變對新法的態(tài)度，支持變法。但多數(shù)潛邸出身官員還是堅定的站在反對者的行列，這使得神宗十分惱怒。以元豐五年曾鞏草制韓維制詞被罰事件為例，曾鞏稱韓維“純明直諒，練達今古，先帝所遺，以輔朕躬?！币姷巾n維的制詞，神宗立即批復(fù)：“維不知事君之義，朋俗罔上，老不革心，非所謂純明直諒，姑以藩邸舊恩，使守便郡”。(49)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篇》(第329卷)《宋神宗元豐五年八月丁已條》，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7919頁。由此可見，神宗對韓維之態(tài)度。當(dāng)?shù)弥皶柤茸葜屏P銅”，韓維遂“數(shù)引疾求罷”。于是神宗順勢推舟，“從其請”，終神宗朝不得大用。

五、余論

宋神宗潛邸出身官員順利完成神宗的潛邸教育，助力于神宗潛邸形象的塑造，維繕神宗和曹太后的關(guān)系。神宗即位后，面對宋廷財政匱乏，他們首倡節(jié)儉，順利解決英宗葬禮問題，并在神宗權(quán)柄的回歸和國家治理方面起到了較為重要的作用。然當(dāng)“改革”皇帝神宗，力圖改革，一掃宋廷積弊，起用王安石進行變法之時，宋神宗潛邸出身官員卻由王安石的“崇拜者”變?yōu)椤胺磳φ摺保@令神宗十分苦惱。但宋神宗對于其潛邸出身官員并沒有完全拋棄，一方面為彰顯自己“明王圣主，尊師重道”，在反對變法的潛邸出身官員處置問題上也是格外留情，基本保持“小懲”的原則，并時常還給予其潛邸出身官員超乎規(guī)格精神和物質(zhì)“獎勵”。如得知孫永丁憂、家貧，特詔“可特給月俸添支”；得知陳薦“久苦足疾”，詔“諸祠攝事免一年”；得知孫永生病，“遣上醫(yī)調(diào)視，六命近侍問安否”，并“虛樞密位以待”。同時，為彰顯對“宮僚之異恩”，神宗特任韓維、陳薦為“非嘗任宰執(zhí)者不除”的資政殿學(xué)士；雖“終薄”王陶之為人，但仍以東宮舊臣而授觀文殿學(xué)士，等等。另一方面神宗潛邸出身官員雖多反對變法，但神宗還是將他們時常派任京師，并用他們的“異論相攪”來牽制王安石，以達集權(quán)之目的。最終，宋神宗潛邸出身官員徹底成為保守派的一分子，他們逐漸腐蝕神宗與王安石的信任，并成為王安石變法失敗的重要推手。以熙寧七年(1074)王安石的第一次罷相為例，神宗問王安石曰：“聞泛使來，人甚恐，如何？”王安石問到：“泛使來，不知人何故恐，但不逞多口之人，因此妄說爾?！鄙褡谒煲鐾跆罩Z，言：“大旱，又泛使來，人惶擾，必致大亂?！蓖?，韓維回京，又言：“近日畿內(nèi)諸縣，督索青苖錢甚急，往往鞭撻取足，至伐桑為薪以易錢貨，旱災(zāi)之際，重罹此苦。(50)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篇》(第251卷)《宋神宗熙寧七年三月乙丑條》，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6138頁。神宗“憂見顏色，益疑新法不便，欲罷之”，王安石“不悅，屢求去”。(51)脫脫：《宋史》(第176卷)《食貨上四》，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4286頁。確如漆俠所言：“在變法斗爭的過程中，這個年輕的皇帝一再表現(xiàn)了游移不定、動搖彷徨?！?52)漆俠：《王安石變法》，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208頁。王安石變法失敗后，正是基于對宰執(zhí)大臣的不信任和對其潛邸出身官員的失望，神宗在熙寧后更將其信任重心轉(zhuǎn)向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