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舞蹈作品審美范式回顧

□ 謝雯雯

新疆舞蹈

新疆舞蹈藝術從生成到發(fā)展經歷了眾多變化演進，已成為新疆社會文化全面發(fā)展的代表。對新疆舞蹈作品的審美范式、演進特征與當代表現進行探究，既能夠準確發(fā)現其創(chuàng)作發(fā)展的內生性因素，也能看到新疆社會文化發(fā)展對藝術帶來的重要影響。所謂范式（paradigm)，指的是在一種理論體系框架內，被普遍接受所形成的基本模式、基本定律、基本結構、基本功能等?！鞍醇榷ǖ挠梅?，范式就是一種公認的模型或模式，”①是某一領域內科學共同體在長期探索、教育與訓練中形成的共同信念。審美范式指的是審美認同、審美選擇與審美建構，是一種審美活動模式，對這種模式的分析與回顧，“不只是外在的觀照審美對象，更主要的是通過立美活動，來關照生活環(huán)境、生存境遇，進而關懷自身的生命價值。”②因此，回顧與探究當代新疆舞蹈作品的審美范式，既能夠進一步理清新疆舞蹈舞臺化創(chuàng)作“立美”的當代發(fā)展進程，也能夠透過新疆舞蹈作品內部發(fā)展規(guī)律，透視舞蹈藝術發(fā)展背后的文化變遷及人文關懷，探索未來新疆舞蹈舞臺藝術的發(fā)展方向。

一、審美范式的演進特征

（一）民族融合的多樣化表達

新疆地處亞歐大陸腹地，自古以來就是經濟、文化、貿易交流薈萃之地。新疆舞蹈的審美范式建構正是由新疆獨特的地理位置決定的，這一地理特點使得居住于此地的人們，能夠以廣闊的胸襟和強大的文化承載力面對外來文化，并能對數種不同外來文化進行“為我所用”和“再創(chuàng)造”。在融合不同地區(qū)舞蹈表現形式的過程中，逐漸形成了獨具魅力的新疆舞蹈作品審美范式。當下流傳較為廣泛且為大眾所認可的新疆舞蹈藝術形式，均是經過漫長的融合、演繹與發(fā)展逐步形成的。自漢代張騫出使西域開始，中原與西域的外交使者、軍隊、商人等往來頻繁，藝術發(fā)展也在此過程中得到交流與融合。在出土的漢代畫像磚、魏晉人俑中均發(fā)現了當時被統(tǒng)稱為“胡人”的西域居民的文化遺留。而在新疆的樓蘭古國遺址中，也發(fā)現了與中原地區(qū)傳統(tǒng)形制相近的舞衣，這被考古學界和歷史學界普遍認為是當時中原與西域文化交流的產物。唐代都城長安更是民族融合與文化交流的大熔爐，“胡姬”“胡騰舞”“胡旋舞”“胡馬”“柘枝舞”等大量出現于唐人詩歌中，足見西域“胡文化”在當時已經成為唐人生活的組成部分。由此推論在當時的經濟文化交流過程中，已有大量具有中原文化特色的文化藝術伴隨商人的貿易腳步進入西域，并在融合發(fā)展中形成了新疆舞蹈的審美底色。新疆出土的舞蹈壁畫中，既出現了作為中原舞蹈代表的長袖舞蹈，也出現了以希臘神話為背景的舞蹈場面，證明了新疆舞蹈在萌芽發(fā)展過程中取材、內容、造型和表現形式等方面的多樣性，也體現了新疆舞蹈文化較強的包容性。

（二）振奮人心的蓬勃式發(fā)展

1949 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新疆地區(qū)和平解放以后，伴隨“百花齊放、百家爭鳴”雙百方針的提出，全國各地區(qū)、各民族的文化藝術表現形式均在一段時間之內得到廣泛的傳播。這一方面得益于國家對傳統(tǒng)文化自上而下的保護，另一方面也受益于新中國成立初期廣大人民群眾對文化和娛樂需求的擴大，涌現出了一大批以傳統(tǒng)藝術為載體，謳歌和表現新中國人民對舊傳統(tǒng)、舊秩序進行反抗和斗爭的優(yōu)秀文藝作品。其中，新疆歌舞文化的藝術感染力與地域特色兼?zhèn)洌@得了全國人民的廣泛認可，并在一些影視、歌舞等藝術創(chuàng)作中被大量運用。例如，著名舞蹈家康巴爾汗·艾買提在1949 年開國大典及1950 年國慶一周年演出中，表演的維吾爾族舞蹈《盤子舞》《打鼓舞》《烏夏克》《林帕黛》，其中《烏夏克》《林帕黛》舞蹈還被選入影片《各民族大團結萬歲》之中。20 世紀50 年代初，康巴爾汗·艾買提編創(chuàng)的《抗美援朝》《解放的姑娘》、改編的《解放軍舞》開始有了用民族舞蹈元素表現現實生活題材的最初嘗試，為情緒舞蹈賦予了新的思想內涵；1957年阿吉·熱合曼編導的舞蹈作品《種瓜舞》《摘葡萄》分別獲第六屆、第七屆世界青年聯歡節(jié)舞蹈比賽銀質獎章和金質獎章，并收錄在1959 年歌舞片《百鳳朝陽》中，影片大膽地將舞蹈的藝術形式運用于電影中，并以此獻禮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十周年；1961 年，新疆軍區(qū)文工團在房進激、楊祖荃、孫玲、何夢道等人的帶領下，開始對傳統(tǒng)民族民間舞蹈進行改良，探索與嘗試富有時代精神的新民間舞樣式，編排出多個形式動律新穎的跨舞種融合式作品，如塔吉克族男子群舞《邊防雄鷹》，表現了塔吉克族民兵練兵衛(wèi)國的精神，《葡萄架下》則是大膽融合了多個舞種元素的動作與曲線造型，表現了一群美麗少女在葡萄架下勞作的場景；1963 年，房進激、孫玲等人又編創(chuàng)了新疆歷史上的第一部原創(chuàng)大型哈薩克族舞劇《怒火》，該作品榮獲國慶三十周年獻禮活動的創(chuàng)作二等獎，集中生動地反映了哈薩克族牧民的民俗生活。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優(yōu)秀的舞蹈作品同以上作品一樣，均是以火熱的現實生活為藍本，并采用了夸張的藝術手法，形成了具有強烈情感發(fā)散的新疆舞蹈審美范式。這種審美范式既表現了當時新生的共和國昂揚向上的精神特征，也表現了新疆舞蹈趨向于群體性情感表達的特征。這種豐富多彩、振奮人心的藝術特點，也是新疆舞蹈作品誕生、發(fā)展和得以廣泛流傳的內在邏輯所在。1964 年至1965 年間，為慶祝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成立十周年，自治區(qū)級院團上演了多部反映新疆人民精神面貌的作品，如：新疆軍區(qū)文工團創(chuàng)演的大型音樂舞蹈史詩《我們的隊伍像太陽》等。這一時期的新疆舞蹈藝術作品，從數量和質量上來說，呈現出了井噴式的發(fā)展態(tài)勢，審美范式總體傾向于人民群眾所喜聞樂見的大眾化的豐收、節(jié)慶、抗爭、愛情等題材。從審美范式的演進方面來說，為了更好地滿足傳播和發(fā)展需求，這一時期的新疆舞蹈藝術作品在表現和創(chuàng)作過程中，更傾向于通過舞臺聚焦，突出其中的某一重要特征，以達到傳播過程中的優(yōu)勢最大化。這種適應性的傳播與創(chuàng)作，在逐步踏入程式化取材的同時，也將觀眾與創(chuàng)作者對新疆舞蹈的審美情感與審美印象，借由大量優(yōu)秀的舞蹈作品推向了頂峰，形成了對新疆舞蹈的“美”較為“深刻”的審美印象。

康巴爾汗·艾買提表演《盤子舞》

1959 年新疆舞蹈家孫玲參演的維吾爾族集體舞《鼓舞》劇照

（三）精細化雕琢與多元化探索

改革開放的持續(xù)深化使我國文藝界迎來了新的發(fā)展。新疆舞蹈藝術在改革開放后，一方面繼承了新中國成立以來優(yōu)秀經典作品的巨大影響力；另一方面，中外文化的不斷交流與融合也使得新疆舞蹈能夠走出傳統(tǒng)認知，開始以現代化的理論建構形式，形成對自身的系統(tǒng)性分析，并在當代社會中獲取了自我更新的契機。其中，眾多文藝匯演、調演等大型活動以及業(yè)內職業(yè)舞蹈賽制的設立推廣，是助推新疆舞蹈作品與不斷精細化雕琢的重要因素。例如，1979 年，新疆歌舞團在國慶三十周年活動獻禮會演中，推出了多個豐富多彩、葆有時代氣息的作品，如獨舞《保育員》《泉邊》等榮獲創(chuàng)作一等獎，《心花怒放》《刀郎賽乃姆》等榮獲創(chuàng)作二等獎，這些多姿多彩的各民族舞蹈作品仿佛打開了一幅幅真善美的畫卷；1980 年的第一屆全國舞蹈（單、雙、三）比賽，則是打開了職業(yè)舞蹈比賽的大門，這也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第一次以比賽的名義舉辦的活動，在此之前均是以各種藝術活動或會演、調演的名義舉辦，新疆選送參賽的舞蹈作品《我的熱瓦甫》，由阿吉·熱合曼創(chuàng)作、庫萊西·熱介甫表演，榮獲了此次比賽的創(chuàng)作二等獎、表演一等獎，作品舞蹈語匯靈動豐富，加之與道具熱瓦甫和同名樂曲的協(xié)調配合，表現了擺脫壓抑的精神狀態(tài)后，朝氣蓬勃如沐浴春風的精神面貌；1985 年，在慶祝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成立三十周年的慶典活動中，新疆歌舞團與新疆軍區(qū)文工團兩大院團，又分別推出了《天山歡歌》與《新疆好》大型歌舞劇目，既反映了改革開放后新疆發(fā)生的一系列變化，又表現出了各民族團結奮進、斗志昂揚開發(fā)建設邊疆的精神面貌；1983 年，薩代提·馬力克編創(chuàng)的《維吾爾族伊犁賽乃姆》，榮獲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舞蹈比賽表演一等獎，其柔軟細膩的表演風格，展現了勞動人民質樸純真的心靈；1986 年，第二屆全國舞蹈（單、雙、三）比賽中，迪麗娜爾·阿布拉表演的獨舞《心愿》，榮獲全國舞蹈比賽一等獎，其靈動活潑的表演風格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1989 年，慶祝新中國成立四十周年的全軍文藝調演中，新疆軍區(qū)文工團推出了一臺民俗歌舞晚會，其中塔吉克族舞蹈《山民》，以巖畫作品為基礎，表現了帕米爾高原的山民與邊陲艱苦環(huán)境作斗爭的精神，該作品更是榮獲創(chuàng)作、音樂等多項一等獎；1989 年，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歌舞劇團推出了一批反映兵團生活與兵團精神面貌的歌舞作品，舞劇《深山探寶》、歌舞《黃沙綠浪》《綠翠鳥》等作品榮獲了國家級獎項，表現出了兵團干部職工扎根邊疆、奉獻邊疆的無私情懷；1991 年，由迪麗娜爾·阿布拉表演的獨舞《冰山之火》，榮獲了全國少數民族舞蹈比賽表演一等獎，《甜、甜、甜》榮獲表演三等獎，作品進一步細化了民族舞蹈表演的風格技巧；同年，阿依吐拉編創(chuàng)的《龜茲晨曲》受到舞蹈史學家董錫玖的高度評價，認為“她將古典維吾爾族舞蹈和現代維吾爾族舞蹈結合得天衣無縫”；1994 年，大型民族音樂舞蹈晚會《天山彩虹》的推出，集中展現了新疆文化藝術從古至今的歷史演變，在歷史篇部分，盡顯古代西域樂舞的動人魅力，揭開了新疆樂舞多姿多彩的神秘面紗，而當代篇則采用了與現當代舞蹈相結合的表現方式，展現了新疆各族群眾團結奮進的新氣象，反映新疆民眾堅韌頑強、奮發(fā)進取的樂觀精神，該作品榮獲第五屆文華獎文化新節(jié)目獎和文化音樂創(chuàng)作獎、文化表演獎等多項大獎。

阿依吐拉表演《龜茲晨曲》

由此可見，改革開放、解放思想對于這一時期舞蹈作品創(chuàng)新發(fā)展帶來的巨大影響，舞蹈作品既有了對當下時代性審美的思考與表現，不僅僅滿足于發(fā)展地方色彩的民族舞蹈，而是開啟了對古代龜茲樂舞以及民族元素與現當代舞蹈結合的多種形式的探索，音樂、配器、燈光、布景、音響等均有了更多的改變，作品呈現出色彩斑斕、千姿百態(tài)、氣勢恢宏的氣象，給人以強烈視覺沖擊和美的享受，讓觀眾盡情暢游在歌舞之鄉(xiāng)。

（四）審美范式轉變與程式化水平提高

進入二十一世紀以來，新疆舞蹈舞臺藝術的審美視點從“載歌載舞”歡樂祥和的“民間”，開始向“規(guī)范系統(tǒng)”的“職業(yè)化教學”與“探索自我”“喚起觀眾”的“陌生化”“劇場”轉變。地方職業(yè)藝術院校的快速崛起，無疑承擔了提高程式化水平與精細化、規(guī)范化教育教學的重任，為地方院團輸送了大批高精尖優(yōu)秀職業(yè)舞者。北京舞蹈學院為新疆定向培養(yǎng)編導人才，王玫帶領新疆班編導人才所做的“傳統(tǒng)舞蹈的現代性編創(chuàng)”，無疑成了打破新疆舞蹈創(chuàng)作與審美舊有格局的一股清流。這一陌生化創(chuàng)作理念，從選題上即打破了新疆舞蹈界長期以來的創(chuàng)作慣性思維，同時也打破了新疆舞蹈職業(yè)觀眾與大眾評審的慣性審美，對新疆舞蹈身體語匯固有的程式化動作進行了規(guī)范、開發(fā)、重構，從而引發(fā)了一場變與不變和如何去變的“觀念之爭”，這一“觀念之爭”也激發(fā)了職業(yè)舞者的理性探索。促使新疆舞蹈界開始思考與逐步理解“陌生化”是一種促使新疆舞蹈實現創(chuàng)新的新方式，這種方式方法更具當代性，更能展示出當代人的所思所想，在這種方式的助推下，新疆各大藝術院校開始從教學研創(chuàng)等方面做出嘗試。例如，《水草·逐》《獨庫英雄》《忠誠》《陽光下的麥蓋提》等一系列不同以往創(chuàng)作形式的作品涌上舞臺，從題材上不再執(zhí)著于對豐收、愛情、節(jié)慶等類型題材的選用與沿用，開始向主旋律題材、敘事性舞蹈以及當下熱點話題、熱門現象等轉變，開始更關注當下、關注民生、關注現實生活。在情感表達與舞蹈動作語匯的選擇設計上，也開始有了更多地改良與探索，不僅僅停留在熱鬧非凡的外延式情緒性舞蹈層面，增加了內收的人文情懷，更能激起觀眾透過舞者的身體語言喚醒自我對現實生活的感悟。與此同時，表現兵團屯墾文化的力作在國家藝術基金的項目助推下，也再次受到關注。2014 年，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歌舞團打造的舞劇《戈壁青春》，為新疆舞蹈舞劇創(chuàng)作的多元化打開了一扇窗口，打造了一部現實題材屯墾文化的“當代舞劇”，編導通過塑造與表現支邊青年揮灑汗水建設邊疆的經歷，謳歌了老一輩軍墾戰(zhàn)士屯墾戍邊的犧牲精神與責任擔當。同時，該劇在創(chuàng)作選材、立意、舞劇結構、創(chuàng)作手法、段落設計、情感推進、語匯質感、道具運用等多個方面都有別于以往的新疆歌舞劇，一改往日史詩般的宏大敘事與民族英雄人物塑造，而選擇簡單直白的現代舞動作語匯從小人物著手推進。由此可見，新疆舞蹈審美逐漸開始有了更多轉變，既有向外探索的張力與活力，又有向內探尋的深入與反思，人們對新疆舞蹈傳統(tǒng)題材、動作、表演形式乃至場景構建等方面的刻板印象被一一打破，逐步形成具備現代社會全方位、多角度審美特征的“新”舞蹈審美范式。

舞劇《戈壁青春》劇照

舞劇《忠誠》劇照

二、審美范式的當代表現

當代新疆舞蹈作品審美范式的表現，既有舞蹈發(fā)展過程中內生性的演變，也受到外部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時代變遷因素的綜合影響。優(yōu)秀的舞蹈作品不僅包括充實的內容和優(yōu)美的形式，還具有濃郁的地域風格特色，能體現出這一區(qū)域的民族精神、人文情懷、風土民俗和審美情趣等。當代新疆的各民族舞蹈早已在長期交流、交往和演變過程中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且各具特色的邊疆舞蹈風格的審美范式，這種審美范式的建構不僅是各民族間、區(qū)域間的相互交流借鑒的表現，更是當代新疆乃至中國不斷提升的文化自信孕育的結果，是具有時代特色與文化內涵的當代新疆舞蹈作品發(fā)展的必然。當代新疆舞蹈作品審美范式的突出特征，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傳統(tǒng)文化的美學印記

中國素有“禮儀之邦”之稱，“禮儀文化”存在于社會方方面面，出行有禮、坐臥有禮、宴飲有禮、婚喪有禮、祭祀有禮，等等；“禮”既包含禮制的精神原則，又包含禮儀行為，新疆舞蹈中多見這一“禮儀文化”的表達。例如，在維吾爾族舞蹈、塔吉克族舞蹈等眾多民族舞蹈開場前，都會以面對觀眾俯身“行禮”為舞蹈開演的第一個動作，“行禮”過后便正式拉開帷幕，有時還會面對同伴舞者或面向樂隊互相“行禮示意”，以此來表示即將起舞。除此之外，還常見舞蹈行進過程中的“行禮”與舞蹈結束后的“行禮”動作，其中行進過程中的“見面之禮”，既要態(tài)度熱情，也要彬彬有禮。由新疆藝術學院選送，榮獲第七屆中國舞蹈“荷花獎”民族民間舞組表演銀獎、十佳作品獎的塔吉克族女子群舞《當美人遇見美人》，很好地詮釋了這一傳統(tǒng)“禮儀文化”。作品以“美人”與“遇見”為兩個關鍵詞，貫穿始終，一出場便營造出了“美人”之間不斷“遇見”的場景，“點頭示意”“俯身回禮”“握手禮”“貼面禮”“撫胸禮”等，多個“禮儀文化”瞬間映入眼簾、印入腦海，高貴典雅、簡單樸實的舞蹈身體語言，將塔吉克族民俗禮儀文化表現得淋漓盡致。同樣表現“禮儀文化”的，還有斬獲第十三屆中國舞蹈“荷花獎”民族民間舞組金獎的作品《陽光下的麥蓋提》，編導在作品2 分54 秒時，設計了一幕山東日照援疆干部與麥蓋提縣民眾的“握手禮”動作，隨后又延伸出“搭肩”“攙扶”等一系列表現兄弟情的舞蹈語匯。這一“握”、二“搭”、三“扶”，飽含激情并催人淚下，既是中華傳統(tǒng)禮儀文化“禮義精神”的外在表現，又是援疆兄弟省市關心關愛新疆民生建設、情系新疆發(fā)展，心手相依、手足相親的重要體現。同時也是作為舞蹈教學研創(chuàng)劇目，使“課程思政”從有技到無技，潤物無聲，入腦入心地傳承中華民族傳統(tǒng)美德，成為弘揚家國情、民族情、親情、友情的最佳案例。

群舞《當美人遇見美人》劇照

舞劇《陽光下的麥蓋提》劇照

舞蹈《美麗氈房》劇照

舞蹈《半個月亮爬上來》劇照

除此之外，2017 年、2018 年國家藝術基金青創(chuàng)人才項目資助的《卡拉角勒哈》與《美麗氈房》，將哈薩克族搟制花氈的傳統(tǒng)手工技藝的制作過程以舞蹈的形式搬上了舞臺，并賦予了一定情節(jié)故事。哈薩克族花氈是哈薩克族人民重要的日常生活用品，哈薩克語稱之為“斯爾瑪克”?；质褂檬制毡椋p制密實、經久耐用，可傳幾代人?！犊ɡ抢展讽椖恐械膭趧游琛盀趵諉炭恕保闶峭ㄟ^提煉搓羊毛、掛捻子、纏繞毛線等元素，展現了較為完整的捻線過程，表現了哈薩克族牧民辛勤勞作、熱愛生活的場景?！睹利悮址俊穭t再現了哈薩克族婦女在氈上勞作的場面，從開始的剪羊毛、打羊毛、鋪捋羊毛、搟氈子、灑水到最后干完活累得滿頭大汗，依舊滿臉笑容。作品的創(chuàng)作意圖，既是對當下工業(yè)化地毯生產沖擊傳統(tǒng)手工花氈制作的有感而發(fā)，也有對傳統(tǒng)花氈制作工藝后繼無人、面臨失傳危險的警喚。既展現了哈薩克族民族傳統(tǒng)文化，也是對提倡非遺保護的頌揚。

（二）詼諧幽默的觀美情趣

詼諧是調侃型的語言類說話方式，意為談話風趣，引人發(fā)笑，幽默則是有趣可笑且意味深長，二者都強調趣味性。新疆舞蹈作品中不乏詼諧幽默的題材和類型，例如，男子三人舞《半個月亮爬上來》，是1990 年新疆軍區(qū)文工團杜漸根據王洛賓同名歌曲編創(chuàng)的舞蹈作品，作品演繹了三位維吾爾族小伙子于月夜里在姑娘閨房窗下表達愛意的過程，他們爭先恐后、風趣幽默地時而吹起嗩吶，時而跳起富有個性的舞蹈，自作多情地向著尚未露面的姑娘盡情表白，殊不知，房間內空無一人，三人空歡喜一場。編導杜漸在談到這部作品的創(chuàng)意時這樣說道：“我創(chuàng)作這部作品的靈感來源有二，一是受到前同事王洛賓這首歌曲歌詞的影響啟發(fā)，‘半個月亮爬上來’這句歌詞的詩情、意境和美感，誰能與之相比？其次‘我愿她那細細的皮鞭，輕輕打在我的身上’，如此質樸、簡潔而又生動的文字，讓人浮想聯翩，更能勾起創(chuàng)作靈感。于是萌發(fā)了我的沖動，開始試想在半個月亮爬上來的時候，能發(fā)生什么故事呢？二是，受到前蘇聯莫耶賽耶夫舞團‘賣鹽人’作品的啟發(fā)，也是喜劇舞蹈情節(jié)的作品，我認為我的作品和‘賣鹽人’有異曲同工之處?！雹?/p>

其次，論及舞蹈作品中的幽默元素，2001 年在朝鮮平壤市“四月之春”友誼藝術節(jié)榮獲銀獎的舞蹈作品《花腰帶》也與其有異曲同工之妙。該作品為五人舞，以敘事的手法表現了四位小伙子為得到姑娘的芳心，爭先恐后向美麗少女表達愛慕之情的過程，并以此展開了一系列滑稽幽默的求愛舞蹈動作語匯。編導以維吾爾族小伙幽默開朗的性格為要點，以姑娘手中的“花腰帶”為聚焦點，以敘事性的求愛過程為特色亮點，通過四個維吾爾族小伙子不停地以各種方式賣弄自己以表對姑娘的愛意，產生了一系列喜劇情節(jié)的舞蹈身體語言。例如，一位含蓄柔情“厚臉皮”地討好姑娘，一位故意兇狠“耍橫”地驚嚇姑娘，還有一位風趣幽默地表示能夠忍受“花腰帶”抽打，“抗揍式”地對抗姑娘，這一系列滑稽幽默的舞蹈身體語言，表現了四人使出全身招數只為爭奪姑娘的芳心。但殊不知，姑娘不為所動，并且以道具“花腰帶”抽打驅趕他們的方式，將四位小伙一一降服，使得四人不敢再輕易靠近，最終，一位睿智小伙以一朵玫瑰花成功捕獲姑娘芳心，落敗者失落沮喪，其中一人抱著姑娘放“花腰帶”的盤子大哭起來……。整部作品情節(jié)生動，受到不少業(yè)內外人士追捧。除此之外，入圍第12 屆全國“桃李杯”舞蹈教育教學成果展示活動，由新疆藝術學院選送的《動感納孜爾庫姆》，也是新疆舞蹈中帶有喜劇表演成分的作品。作品選取了新疆東部地區(qū)廣為流傳的維吾爾族民間自娛性男子舞蹈“納孜爾庫姆”題材，以男子群舞的表現形式將舞蹈分為“表演”和“競技對舞”兩部分?！氨硌荨辈糠种?，編導選取了滑稽、逗趣、夸張的動作來模擬不同人物形象與動物形態(tài)的舞蹈動作語匯，如跛子走路、鴨子走路、鷹展翅等，步法選用了“單步”“矮子步”等，與此同時，夸張的“前后伸縮脖子”與時而上下“聳肩”的動作，共同構成了詼諧幽默且極富動感的舞蹈身體語言；“競技對舞”部分在音樂節(jié)奏愈演愈快的基礎上，通過兩名舞者互相模仿，到全部演員分為兩組，競技對舞愈演愈烈，兩組隊員互不服輸，各出新招壓倒對方，并以高難度的舞蹈技巧動作將作品推向高潮，引得觀眾和著節(jié)奏擊掌喝彩并歡呼。這種“鄉(xiāng)土味”的諧趣是最符合綠洲居民的審美習慣的，納孜爾庫姆、麥西熱甫等民俗活動、民間舞蹈中，均多見這種模擬生活的懲罰性游戲，這種游戲本身就充滿滲透民間審美情趣的諧趣。④

新疆舞蹈《花腰帶》

舞蹈《動感納孜爾庫姆》劇照

（三）技藝超群的審美追求

舞蹈的技術技巧通常是指具備一定難度的舞蹈動作，是職業(yè)舞者通過運用良好的身體素質，如韌帶、肌肉等做出各類正確復雜的高難度動作，以達到情感宣泄或以舞傳情的目的。新疆各民族舞蹈均有著豐富多彩、各具特色的表演性技術技巧，不僅體現在烘托氣氛的舞臺藝術作品之中，也體現在日常的民間民俗活動之中。舞臺藝術作品中常見的技術技巧大致可分為兩類：一類是通過身體表現高難度的動作，形成傳遞與連接情感的表意性符號，如旋轉動作、彈跳動作、跪地動作等；一類是通過運用與展現民俗生活中典型的器具，也被稱為“持具”舞與“舞具”舞的道具舞蹈，如頂燈、頂碗、頂盤子、打薩巴依、打手鼓等，此類技巧多見于與旋轉技巧或跪地技巧配合使用中。這兩類常見于舞臺作品中的技術技巧，均是用來表現舞臺藝術作品內容、敘事情節(jié)、渲染情緒或增強作品技術難度的。例如，1959 年榮獲第七屆世界青年與學生和平友誼聯歡會金獎，被選為“20 世紀華人舞蹈經典作品”，并入選20世紀中國最具代表性舞蹈名錄的作品《摘葡萄》，作品不僅表現了葡萄園的豐收景象，更是通過舞者一連串的腳下“碎步”，各種舞姿配合下的“原地轉”“圓圈轉”等高難度技術技巧動作，以及與手鼓伴奏的協(xié)調配合，營造出了姑娘在葡萄園里“找葡萄”“摘葡萄”“嘗葡萄”的敘事性情節(jié)。其中，不乏有大幅度的挑胸閃腰、快速跪地起身的舞蹈動作，演員在姿態(tài)造型間來回變換調整重心，并通過左旋右轉的翻身停頓等動作，不停穿梭在葡萄園間，營造出豐收時節(jié)采摘葡萄的熱鬧景象。最后，通過各類舞姿變換配合著“腰轉”“夏克轉”“掏手轉”“翻身轉”，以及原地轉與圓圈轉交互替換等復合性技巧動作，將豐收的喜悅與勞動人民的勤勞歡樂集中地表現了出來。這種高超技藝的表達方式與審美追求一直延續(xù)至今，深深影響著國內外觀眾對于新疆舞蹈作品的審美追求。

舞蹈《摘葡萄》劇照

道具技巧性舞蹈。1998 年榮獲首屆中國“荷花杯”舞蹈大賽的金獎作品《頂碗舞》，是由新疆歌舞團海力且木·司迪克編創(chuàng)，依克木·艾山作曲，用極富表現力的舞蹈語言及高超的頂碗技巧，共同營造出了美好、祥和的生活場景。作品中高難度的驚險動作頻頻引人驚呼，使人稱贊叫絕。如：群舞演員頂著碗原地抬腳轉，頂著碗跪地移重心傾倒，頂著碗邊旋轉邊進行舞臺調度等一系列動作，讓人眼光繚亂、目不暇接。與此同時，跟著舞姿一同旋轉飛舞的長裙、長辮，猶如十幾只翩翩飛舞的蝴蝶，形成了一幅行云流水般富有動感的畫面。演員們頭上頂著碗手上敲擊小碟的整齊節(jié)奏，以及真誠熱情的甜美笑容，就如春風拂面一般，每一個舞姿都透出濃郁的民族風情，每一個動態(tài)都充滿著青春活力，使人陶醉在濃烈的藝術享受之中。作品的最后，當演員們依次取下一只只碗，并從最后一只碗中倒出晶瑩剔透的水時，引得觀眾發(fā)出由衷的贊嘆?！俄斖胛琛返钠婢驮谟诩寂c藝的交融上，演員要在具備過硬的舞藝基礎上，呈現出高超的頂技，技藝相融且和諧完美，給觀眾帶來驚與奇的視覺審美享受。由新疆舞蹈家協(xié)會、新疆藝術劇院選送的第十一屆中國舞蹈“荷花獎”民族民間舞作品《盛裝薩瑪瓦爾》，是時隔19 年后又一次將這一“頂技”搬上荷花獎舞臺的作品。2017 年，由新疆藝術劇院選送的一支反映新疆維吾爾族茶文化的技藝性表演舞蹈，引起了大家的關注。作品中五位男子頭頂一個大的銅茶盤，銅茶盤上放置了6 個銅茶碗與1 把銅茶壺，這把大茶壺器具便被稱作“薩瑪瓦爾”，它是專門用于燒水和倒茶的圓形器具，這個茶具最初是從俄羅斯傳入新疆的，而飲茶的習俗則是從中國中原地區(qū)通過海路、陸路傳播到世界各地的?！妒⒀b薩瑪瓦爾》舞是根據起源于庫車縣的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第四批非物質文化遺產“薩瑪瓦爾”傳統(tǒng)舞蹈改編而成的，該舞蹈主要流布于新疆南部與烏魯木齊市等地，屬于在餐廳、茶館等公共場所喜聞樂見的雜技色彩濃郁的男子技藝性表演舞蹈。新疆人喜歡以茶待客，家庭聚餐聚會、過節(jié)拜年、麥西熱普等娛樂活動，以及婚禮、葬禮等習俗中，請客人喝茶均是不可缺少的必要環(huán)節(jié)之一?！八_瑪瓦爾”舞便是從這些以茶會友、以茶歌舞、以茶示禮、以茶和解等大大小小的“恰依”聚會中發(fā)展而來的。除了茶文化的表現，高難度的“頂技”才是這一舞蹈大放光彩的亮點，《盛裝薩瑪瓦爾》里的五位演員一出場便頭頂“薩瑪瓦爾”快速碎步上場，集中后突散開快速原地旋轉，緊接著瞬間停在舞姿造型上，這一系列富有沖擊力的調度流動畫面，從一開始便讓人屏住呼吸。其次是舞蹈中時而取下道具，時而又繼續(xù)頂起旋轉，并且時常配合著上身大幅度前傾與突然跪地再立起，腳步灑脫穩(wěn)健隨著旋律翩翩起舞。隨著音樂速度不斷加快，連續(xù)的個人自轉同時，還需要配合著五人圓圈轉形成向舞臺后驅的快速調度，這一舉動成功地將現場氣氛推向高潮。與此同時，演員雙手還需不停地前后左右打著響指，并時常單腳向前踢腿后撤，手臂呈飛翔狀，這樣一系列的大幅度動作下來，頭頂上的茶具依舊四平八穩(wěn)，不晃不落，引來觀眾掌聲陣陣、驚嘆叫絕。

舞蹈《頂碗舞》劇照

錫伯族婚禮中的貝倫舞

舞蹈《盛裝薩瑪瓦爾》劇照

結語

新疆舞蹈舞臺藝術作品是在數千年文化發(fā)展過程中，不斷融合不同地區(qū)文化而形成的獨特藝術表現形式，對于探索新疆地區(qū)的歷史文化發(fā)展過程具有重要意義。如今，在“一帶一路”建設的不斷推進下，新疆作為不同國家間經濟文化交流的重點區(qū)域，其舞蹈審美也將伴隨社會文化的交流產生相應的轉變。在此過程中，時代對新疆舞蹈提出的新的審美要求，文化給新疆舞蹈帶來的沖擊以及當代人民群眾生產生活中舞蹈地位的重新界定，都將在從形式、內容和思想觀念上對新疆舞蹈帶來新的影響。在此過程中我們能夠完成的，是通過不斷地向內反省與挖掘，向外“體現”與探索，把握時代脈搏，使新疆舞蹈在不失其特色的基礎上，不斷融合、創(chuàng)新，發(fā)展出更加符合當代審美需要的“立美”的新疆舞蹈，使之成為當代新疆人民精神風貌和文化特色的集中展現，從而體現出新疆地區(qū)“歌舞之鄉(xiāng)”的藝術魅力。

注釋：

①美國科學哲學家托馬斯·庫恩(Thomas Kuhn)提出范式的概念，并在《科學革命的結構》(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s)(1962)中系統(tǒng)闡述。

②朱愛軍.審美范式轉換與文化精神建構[N].光明日報,2005-06-14.強調審美范式中，“立美”的重要性。

③來源于杜漸本人口述

④仲高.《西域藝術通論》[M].新疆人民出版社，2004 年12 月第1 版，第110 頁。介紹了新疆近代的各民族文化是以民間文化形態(tài)占主導地位的，“諧趣厚味”是民間文化審美趣味中的特征之一，并且這一特征延伸至當代新疆舞蹈身體語言審美范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