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安,易連英
(安徽三聯(lián)學(xué)院,安徽合肥 230000)
《呼蘭河傳》是中國現(xiàn)代著名女作家蕭紅的代表作品,通過追憶作者家鄉(xiāng)形形色色的人物以及不同生活的畫面,抒發(fā)出對舊中國的扭曲人性損害人格的社會現(xiàn)實的否定。茅盾說,“《呼蘭河傳》是一篇敘事詩,一幅多彩的風(fēng)土畫,一串凄婉的歌謠,其敘事寫景娓娓動人,讓人不自覺跟著作者去品味故鄉(xiāng)特色,領(lǐng)略那兒風(fēng)景的富饒”。《呼蘭河傳》在語言運用上也別具一格。讀著它,會感受到一條悠悠的小河,緩緩從容地流淌著,時而濺起幾朵機智的、幽默的浪花[1]。作者用這樣的筆觸向我們講述著發(fā)生在呼蘭河的市井人情,展現(xiàn)著中國舊社會農(nóng)村的風(fēng)貌。
正是由于文章語言的特點以及作品所呈現(xiàn)的社會背景,小說中出現(xiàn)了許多帶有濃郁中國特色的詞匯。這些詞匯往往承載著中國五千多年的歷史積淀和人文價值,是最具中國特色的東西。因此,在中文和英文兩種版本中,對于這些文化詞匯的表述就會有著不一樣的表達方式。
《呼蘭河傳》的英文譯本Tales of Hulan River 出自美國著名漢學(xué)家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該小說也是其翻譯的第一本中文小說。
小說的第二到第四章重點描述了小鎮(zhèn)上的3 條街——十字街、東二道街和西二道街。在這3 條街上有各式各樣的小鋪子,住著形形色色的人,每天都在發(fā)生著不同故事。
呼蘭河是個小城,而最有名的便是十字街。用原作者的話說,這條街的街口“集中了全城的精華”。在這樣一條小城最繁華的街上,有各式各樣的店鋪,每天都在上演的不同的故事。
首先是對于文中“布莊”和“油鹽店”的不同表達。在中文中,布莊是一個十分熟悉常見的詞,即賣布的商鋪。但在英文處理中將其譯為dry goods shop,dry goods 一詞實際上有兩層含義:(1)干貨(谷類、棉花、煤等);(2)紡織品,服飾。可見,在英文中,該詞的含義要比中文的布莊更為復(fù)雜。而“油鹽店”的表述上中英文也有差異[2]。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油鹽店是一種專門出售糧油副食的商店,出售的種類應(yīng)當是包括油鹽醬醋等各種副食品。而在英文版本中,將其表述為“an oil store, a salt store”。也就是說,在英文版本中,這樣一家出售各種副食品的“綜合性”商店被表述成了兩家店。很顯然,在中美文化中,美國并沒有這種專門出售副食品的小商鋪,而只有比較大型的超市,因此若直接譯為 “an oil and salt store”可能會令目的語讀者無法理解,因此退而求其次將其分開表述。這種文化間的差異也使得這一詞匯被譯成英文時產(chǎn)生了一定的不對等,造成了一定的翻譯缺失。
對于文中的計量單位“兩”的表述也存在著一些差異。葛浩文將其譯為ounce(盎司)。事實上,“二兩”和“二盎司”本身的質(zhì)量上并不對等,二兩約等于3.5 盎司。但是由于中英語言文化的差異,我們存在著不同的質(zhì)量單位體系,因此,若直接翻譯成“two liang”可能無法很好地讓另目標語讀者理解,所以將其替換成盎司更易被接受。而且,“二兩”在中文中實際上可以算是一個虛指,它可以表示幾兩,因此將其表述為two ounces 并不會對原文造成太大的影響。
“收生婆”這個詞匯更是充滿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特點。在中國五千多年的歷史文化中,“男女授受不親”的思想根深蒂固,替婦女接生的工作自然也得由婦女來擔任。在中國就存在著這么一類婦女,他們便是“三姑六婆”中的“收生婆”?!笆丈拧痹谥袊幕校傅氖桥f社會專門替人接生的婦女。在英美文化中,雖然同樣會有從事類似活動的人,但他們大多并不僅承擔接生工作,他們可能是承擔了各種工作的醫(yī)生。因此對于這樣一個中英存在著較大差異的詞匯,其表述方式自然也是不同。在葛浩文的英文譯本中,他將其表述為engage in midwifery,midwifery 的意思為產(chǎn)科學(xué)、 助產(chǎn)學(xué),英文表述即從事助產(chǎn)的工作,以此來表達中文中這一比較特殊的詞匯[3]??梢姡瑢τ谶@類中國特有的職業(yè)稱呼,英文中會偏向于將其表述為具體地職責(zé),這樣從一定層面反映出了中文表達較為含蓄、直白的特點。
東二道街和西二道街是貫穿小城南北的街道,其繁榮程度雖不及十字街,但也是呼蘭河的兩條主要道路。
東二道街上有一個火磨,小說里說火磨“里邊的消信可多了”?!跋拧边@個詞匯其實并不是一個常見的中文詞匯,它是東北方言中特有的一個詞語,表示的是機關(guān)的開關(guān),在原文中可將其理解為火磨進不得,因為里面有各種各樣的機關(guān),會要了人的命。這個來自東北方言的詞匯東北味十足,是十分“接地氣的”,也表現(xiàn)出了中國文化中最根基的東西。在葛浩文的英文譯本中,這一詞匯被翻譯為 “knobs and gadgets”,字面意思即按鈕與小的機械器件。原文的東北方言中對于這一含義的表述較為含蓄,并沒有直接說這是機關(guān),而是小機械裝置;英文表述中,葛浩文直接就將其譯為了按鈕與機械裝置。歸根到底,還是因為在說話習(xí)慣上,歐美人更愿意開門見山、直截了當?shù)卣f,而中文則更為委婉。
東二道街上還有兩所小學(xué)。祖師廟里的小學(xué)因為還有高級班所以又叫高等小學(xué)。在高等小學(xué)里,有這樣一段描述:
萬里乾坤的“乾”和乾菜的“乾”,據(jù)這學(xué)生說是不同的。乾菜的“乾”應(yīng)該這樣寫:“乾”,而不是那樣寫:“乾”。
而在對應(yīng)的英文版本中,葛浩文是這樣寫的:
He will smugly point out that the teacher has used the wrong character in a phrase he has written on the board.
很明顯,在英譯本中,這句話與原文的中文并不對應(yīng)。在這一段中,雖然從中文的字面意思我們看不出究竟這兩個“乾”字有何區(qū)別,但我們能夠推斷出,這個學(xué)生肯定是給先生寫了同一個“乾”字的兩種不同寫法。中國的漢字是一個音、形、義的統(tǒng)一體,由不同的筆畫組合構(gòu)成,形成了一個個“方塊字”。即便是同一個讀音也會存在各種不同的漢字。而在小說原文中,對于同一個“乾”字,在不同的詞匯中卻寫法不同。而對于英文來說,這一點由于字形導(dǎo)致的同一個漢字的不同表現(xiàn)形態(tài)并不能十分直觀地表現(xiàn)出來。從一定意義上來說,英語也是一種象形文字,但是字形對于其意義的影響并不會給人們對單詞的認知造成太大的影響。因此,對于這種中文的不可譯性,英文譯文選擇了改譯[4]。由此可見,由于中英文語言的不同構(gòu)字構(gòu)詞方式,使得兩種語言產(chǎn)生了一些一定的差異,形成一部分無法翻譯的“灰色地帶”。
東二道街上有一個大泥坑,原文中是這樣描述這個大泥坑的:
而且東二道街上有大泥坑一個,五六尺深……若是一個月以上不下雨,那大泥坑的質(zhì)度更純了,水分完全被蒸發(fā)走了,那里邊的泥,又黏又黑,比粥鍋陎糊,比糨糊還黏。好像煉膠的大鍋似的,黑糊糊的,油亮亮的,那怕蒼蠅蚊子從那里一飛也要黏住的。
這一段關(guān)于大泥坑的英文描寫是這樣的:
There is an added feature on Road Two East: a five- or six-feet-deep quagmire.During dry periods the consistency of the mud inside is about that of gruel, but once it starts to rain, the quagmire turns into a river.The people who live nearby suffer because of it:When their houses are splashed with the water, they wind up covered with mud; and when the waters subside, as the sun reappears in the clearing sky, hordes of mosquitoes emerges to fly around their homes.The longer the sun shines, the more homogenized the quagmire becomes, as if something were being refined in it, as if someone were trying to refine something inside.If more than a...on the appearance of a big melting vat, gummy black with an oily glisten, and even swarming flies and mosquitoes stick to it when they land.
通過對中文與英文的對比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中文在敘事描寫上更為隨意。在這段描寫中,語言的重復(fù)度比較高,句與句之間的銜接也更為緊密,句號與逗號的使用也相對比較隨意。而在英文中,除了先前提到的英文更為直接以外,在結(jié)構(gòu)上,英文也更遵守規(guī)范,并且也更為簡潔。中文是一種較為流散的語言,而英文是一種較為緊湊的語言,同時,通過對于中英兩個版本的比較不難發(fā)現(xiàn),中文更為動態(tài)而英文更為靜態(tài)[5]。
農(nóng)業(yè)學(xué)校校長的兒子掉進泥坑被人救起之后,大家對這件事發(fā)表了不同的猜想與看法。其中有一種說法是這樣的:
有的說,現(xiàn)在的學(xué)堂太不好了,有孩子是千萬上不得學(xué)堂的。一上了學(xué)堂就天地人鬼神不分了。
這一段所對應(yīng)的英文文本為:
Another person said that the schools were no good at all, and that anyone with children should not allow them to go to school, since they quickly lost respect for everyone and everything.
對于“天地人鬼神不分”這一說法,葛浩文將其英文表述為:lost respect for every and everything。在中國文化中,天地、鬼神都是十分典型的文化詞匯,承載了中華文化五千多年,乃至到現(xiàn)在仍然頗具影響。除此以外還有許多有關(guān)鬼神的俗語諺語:舉頭三尺有神明、閻王要你三更死,不會留你到五更、水鬼升城隍等。而在英譯本中,葛浩文直接將天地人神鬼譯成了everyone and everything。其實從一定意義上來說,這樣的表述造成了文化層面的缺失,可能無法表達出中國文化中這一十分重要的鬼神思想。但這樣一種英文的表達卻比較好的符合了目的語讀者的思維習(xí)慣。
除此以外,東二道街上還有幾家扎彩鋪。而在對于扎彩鋪展開描述前,小說里有這樣一句:
其余的東二道街上,還有幾家扎彩鋪。這是為死人而預(yù)備的。
對應(yīng)的英文版本為:
Then, too, on Road Two East there are a few ornament shops, which are there to serve the dead.
“扎彩鋪”在歷史上可以追溯到很久之前,在舊時,其被稱為“吃白口兒的”,主要出售紙人和紙馬。文章通過對“扎彩鋪”的描寫,反映出中國人在葬禮方面十分重視的情形,通常,中國人喜歡大操大辦甚至相互攀比,高規(guī)格的葬禮屢見不鮮。除此之外,葬禮過程中還有眾多的繁文縟節(jié)。但是,在英美文化中,并沒有這樣一個相關(guān)的行當,這是一個中國特有的文化現(xiàn)象,必須采用合適的英文表達才能避免讓國外讀者在閱讀時產(chǎn)生困惑和誤解。實際上,對于翻譯“扎彩鋪”這個名詞,有些翻譯者覺得,采用歸化的翻譯策略并非不妥,可將其譯成“zha cai pu”,后添加注釋“shops in China that sells paper dolls and other paper things for the dead”。不過,這樣的翻譯雖然不會出現(xiàn)大的意思偏差,但卻顯得過于啰唆與冗長。葛浩文在翻譯這個詞時選用了 “ornament shops”來對應(yīng),“ornament”一詞,在《柯林斯英漢雙解大辭典》中的釋義是 “an ornament is an attractive object that you display in your home or in your garden”。葛浩文在此處用“ornament shops”來對應(yīng)原文中的“扎彩鋪”,扎彩鋪中的紙人、紙房子本身就是在葬禮上一種裝飾品,以此來譯,話語簡短,后跟寥寥幾字的從句便將意思傳遞清楚,其中的味道也有所保留[6]。
同樣,在接下去對于扎的紙房子中的擺設(shè)進行細節(jié)描述時,有這樣一段話:
大至噴錢獸、聚寶盆、大金山、大銀山,小至丫鬟使女、廚房里的廚子、喂豬的豬倌,再小至花盆、茶壺茶杯、雞鴨鵝犬,以至窗前的鸚鵡。
對應(yīng)的英文版本為:
On display are ground objects like money-spewing animals, treasure-gathering basins, and great gold and silver mountains ...and even smaller things like flower vases, tea services, chickens, ducks, geese, and dogs.There are even parrots on the window ledges.
在這一段中出現(xiàn)了幾個比較典型的中國文化詞匯有噴錢獸、聚寶盆、豬倌等。噴錢獸是中國古代神話中能口噴錢財?shù)囊环N神獸,聚寶盆是中國古代民間傳說中的一種能夠令錢生錢的寶物,而豬倌指的是以養(yǎng)豬為業(yè)的人。這些詞匯都帶有十分濃重的中國文化的烙印。因此在英文中,葛浩文采用了直譯的方式將其分別譯為:money-spewing animals,treasure-gathering basins 和attendants who care for pigs,即噴錢的動物、收集財寶的盆和照顧豬的侍從。由于英美文化中沒有這些概念,因此采用這種較為直白的方式是最合適的。
中外文化之間存在著許許多多的差異,中文中的這些文化負載詞往往是經(jīng)過五千年的歷史積淀而形成的,而在英文中往往沒有對應(yīng)的詞語,因此通過對于這些詞匯的研究不難看出中英語言之間存在的差異。
(1)中文更為委婉,英文更為直白??梢哉f貫穿中國五千年的文化使得中國人往往表現(xiàn)得更為含蓄內(nèi)斂,因而在言語交際中會更傾向于“繞著彎”說;而英文則與中文十分不同,英文在表達時更為“開門見山”。
(2)中文更喜歡重復(fù),而英文更為簡潔。中文在表述時往往喜歡通過重復(fù)的方式來強調(diào)某些語義,導(dǎo)致句子有時可能相對會比較冗長,而英文句子一般會比較嚴格地遵守語法規(guī)范,句子要簡潔一些。
(3)中文更為動態(tài),而英文更為靜態(tài)。中文中大量動詞的運用使得中文在表述時更為靈動,更富有動感; 而英文較多地使用名詞使得英文相對要靜態(tài)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