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鵬燕 陳 瑋
開寶九年(976),宋太祖崩,“內出遺留物頒賜諸臣親王,遣使賚賜方鎮(zhèn)”[1]2849。以大行皇帝之遺物賜予中央和地方官員,這是前朝未有的現象,亦是宋朝在禮制方面的創(chuàng)新之舉。宋太祖后,將大行皇帝或皇太后遺物賚賜宗室朝臣或鄰邊政權的遺留禮制度在宋朝發(fā)展成為定制。起初賚賜的對象主要為諸臣、親王以及方鎮(zhèn),后來賚賜對象范圍逐漸擴大。據《宋會要輯稿·歷代大行喪儀》記載,乾興元年(1022),真宗崩逝,內出遺留物賜“近臣學士以上、軍職都虞候以上,襲衣、金帶、鞍馬、器幣有差”[2]1328。治平四年(1067),英宗崩逝,賚賜對象進一步擴大為輔臣、宗室、兩制、雜學士、待制、御史知雜、三司副使、修起居注、正刺史、閤門副使以上[2]1347。不僅如此,宋朝還遣使向遼、金、西夏等周邊政權賚賜大行皇帝、皇太后遺物,作為回應,遼、金、西夏乃至安南也曾多次遣使向宋朝饋贈大行皇帝、皇太后或國主、國主母遺物,這種你來我往的交聘關系構成了這一時期交聘制度的一大特色。
關于宋、遼、西夏、金之間的遺留禮研究,聶崇岐在《宋遼交聘考》中涉及并對其進行定義:“以本朝大行皇太后或皇帝遺留物饋遺鄰邦者曰遺留禮信使,或稱遺留國信使,簡稱遺留使?!薄皣庑聠?,在位之君必以大行帝后所用衣飾什物,致饋鄰邦帝后,是為遺留物?!保?]李輝在《宋金交聘制度研究(1127—1234)》中對南宋與金朝的幾次遺留物往來亦有涉及?!吨袊Y制史·宋遼金夏卷》中提及宋太祖崩逝后“內出遺留物頒賜諸臣親王,遣使賚賜方鎮(zhèn)”,是史料中關于遺留禮的首次記載。然而如果對贈送遺留物進行溯源,根據《冊府元龜》記載:后唐莊宗同光二年(924)五月,“故秦王李茂貞遣使王修進遺留禮物水晶鞍、盤龍玉帶、瑪瑙酒杯、翡翠爵、琉璃瓶、玳瑁唾盂、銀蓮花座、珊瑚樹一株、軍器、繒絲錦等”[4]1878,以及根據《遼史》“(會同)六年春二月乙卯,晉遣使進先帝遺物”[5]52的記載,贈送遺留物的最早起源可追溯至五代,只是當時這種行為是偶發(fā)事件,并沒有像宋代那樣形成定制。
據史料記載,北宋時期宋向遼獻遺留物共計8 次,其中獻大行皇帝遺物6 次,這六位皇帝分別為宋太祖、宋真宗、宋仁宗、宋英宗、宋神宗和宋哲宗;獻大行皇太后、太皇太后遺物2 次,分別為真宗章獻明肅皇后和英宗宣仁圣烈皇后。同一時期遼向宋獻遺留物共計6次,其中獻大行皇帝遺物3次,這三位皇帝分別為遼圣宗、遼興宗和遼道宗;獻大行皇太后遺物3 次,三位皇太后分別為遼景宗睿智皇后蕭氏、遼圣宗欽哀皇后蕭氏和遼興宗仁懿皇后蕭氏。南宋時期宋向金獻遺留物共計4次,其中獻大行皇帝遺物3次,獻大行皇太后遺物僅1 次,為顯仁皇后韋氏。同一時期金向宋獻遺留物共計3次,這三位皇帝分別為金太祖、金世宗和金章宗。李輝在其《宋金交聘制度研究(1127—1234)》中寫到,“金向宋獻遺留物僅見二例:大定二十九年,致世宗遺留物;嘉定二年致章宗遺留物”[6]。今據史料所載補充一則:金于天會二年(1124)遣高術僕古以金太祖遺留物使宋,由此可將金向宋獻遺留物的起始時間推進至金朝初年。
綜上,宋朝自太祖時就有將大行皇帝、皇太后遺留物賚賜遼朝的先例。在真宗朝及之后的五朝更是不曾間斷,直至徽、欽二帝被擄北上才被迫中止。作為回應,遼朝自遼圣宗時起開始向宋朝賚賜大行皇帝、皇太后遺留物,直至天祚帝時才因亡國而終止。到南宋時期,南宋和金延續(xù)了北宋和遼在互賜遺留禮上的交聘往來,只是這一時期尤其是在金朝后期這種往來不如北宋與遼那樣頻繁和固定。
除此之外,宋、遼還向西夏賜大行皇帝、皇太后遺留物。其中,宋朝向西夏賜大行皇帝、皇太后遺留物共計4 次,分別為宋仁宗、宋英宗、宋神宗和真宗章獻明肅皇后;遼朝向西夏賜大行皇帝、皇太后遺物共計2 次,分別是遼興宗與遼興宗仁懿皇后蕭氏。作為回應,西夏向遼進遺留物共計4次,分別為李繼遷、李元昊、李諒祚和李秉常;西夏向金進遺留物1 次,為李仁孝。相對于西夏在遺留禮方面對遼、金的積極回應,兩宋期間西夏僅在秉常時期獻其母梁太后遺留物和乾順時期向宋獻其父秉常遺留物。宋哲宗元祐年間,反變法派一改神宗時期的積極拓邊政策,轉向棄地求和。李秉常獻其母梁太后遺留物的這一事件受到高太后的重視,諸如范純仁、呂大防、司馬光等人皆受命上言。呂大防認為西夏“今數遣使入朝,而不早布誠款者,蓋茍欲觀望遷延,不敢先發(fā)以示弱”[7]8793。主和派范純仁認為西夏此舉實則是為探聽虛實,如果宋朝厚禮以待,西夏便“接續(xù)肯來”。范純仁從道義、國威尊嚴等方面論證求和的益處,認為應該效法先朝做法,對西夏加以厚禮籠絡。最終,宋朝在朝野的一片求和呼聲中接受了西夏的這一示好之舉。之后乾順向宋獻其父秉常遺留物,宋朝也下詔冊封乾順為夏國主。在這兩次時間相距不遠的進遺留物后,由于哲宗、徽宗兩朝施行積極拓邊的政策,宋夏雙方在此之后就沒有了遺留禮上的交聘往來,其他方面的交聘往來也大大減少。
兩宋期間遺留禮已成為定制,所派遺留禮使者和所賜遺留物也形成了一定規(guī)模。以南宋初期兩次賚賜金朝所派使臣隊伍和遺留物為例。根據《宋會要輯稿·奉使》記載,淳熙十四年(1187),宋高宗遺留金國信使師魯等上言:
“遺留禮信寶物并增添禮物浩瀚,參照得紹興二十九年遺留例,系差禮物官五員,今來止有禮物官文臣一員,及步軍司差到部轄下節(jié)軍兵正將一員充上節(jié)禮物官,委是闕少官屬。欲乞吏部更差有出身官一員充上節(jié)禮物官,同共相兼掌管?!駚磉z留寶物等,除已降指揮增添二只外,續(xù)承十月二十五日省札,降金器二千兩、銀器二萬兩、匹物二千匹,比之常年例系增一倍。今參照紹興二十九年遺留差破座船二十二只,乞札下兩浙、淮南轉運司差撥。”從之。……詔令戶部同所屬依紹興二十九年例數目支降。[2]4447
由此可見,按照慣例宋朝派遣的遺留使臣團隊共計五人,除見諸史料記載的正使、副使各一人外,依據《遼史·宋使進遺留禮物儀》,筆者推斷其余三人應該就是《遼史·宋使進遺留禮物儀》中在遺留使、副及告哀使后覲見的遺留使從人。關于所獻遺留物的規(guī)模,上所引《宋會要輯稿·職官五二·奉使》中有所涉及。此外,在宋人周所撰《清波雜志》中保存有一份完整的遺留禮物清單,這份清單是宋高宗時期顯仁皇后韋氏崩逝后遺贈金朝的禮物清單,清單內容具體如下:
顯仁上仙,遣使告哀北虜,并致遺留禮物:金器二千兩,銀器二萬兩,銀絲合十面,各實以玻璃、玉器、香藥,青紅捻金錦二百匹,玉笛二管,玉觱篥二管,玉簫一攢,象牙柏板一串,象牙笙一攢,縷金琵琶一副,縷金龜筒嵇琴一副,象牙二十株。[8]269
經過比較,兩則史料所言及禮物皆包含“金器兩千兩,銀器兩萬兩”,師魯所言更是直接表明宋高宗遺留物體例是“參照得紹興二十九年遺留例”,并有所增加。然而即便是如此厚禮,金朝皇帝在宋高宗遺留金國信使朝辭時還是“以所獻禮物中玉器五、玻璃器二十,及弓箭之屬使還遺宋,曰:‘此皆爾國前主珍玩之物,所宜寶藏,以無忘追慕。今受之,義有不忍,歸告爾主,使知朕意也’”[9]200。此話實則是金朝皇帝“怪其禮物薄”,又因大臣規(guī)勸“此非常貢,責之近于好利”[9]2050而退還部分所獻遺留禮物以示不滿,這也從側面反映了遺留禮物之厚重。可見,宋朝賚賜金朝大行皇帝、皇太后遺物價值不菲且種類豐富。
關于遺留使進獻遺留物的禮儀程序,《遼史·宋使進遺留禮物儀》完整記載了宋朝遺留使向遼朝皇帝進大行皇帝、皇太后遺留物的禮儀程序。其具體如下:
百官昧爽朝服,殿前班立。宋遺留使、告登位使副入內門,館伴副使引謝登位使就幕次坐。館伴大使與遺留使副奉書入,至西上閤門外氈位立。閤使受書匣,置殿西階下案。引進使引遺留物于西上閤門入……遺留使副西上閤門入,面殿立。閤人引使副西階上殿,附奏起居訖,引西階下殿,于丹墀東,西面鞠躬,通名奏“圣躬萬福”,如告哀使之儀。謝面天顏,謝遠接、撫問、湯藥。引遺留使從人見亦如之。次引告登位使副奉書匣,于東上閤門入……皆如遺留使之儀。宣賜遺留、登位兩使副并從人衣物,如告哀使。應坐臣僚皆上殿就位立,分引兩使副等于兩廊立。皇帝問使副“沖涉不易”,丹墀內五拜。各引上殿祗候位立。大臣進酒,皇帝飲酒。契丹通,漢人贊,殿上臣僚皆拜,稱“萬歲”。贊各就坐,行酒殽、茶膳、饅頭畢,從人出水飯畢,臣僚皆起。契丹通,漢人贊,皆再拜,稱“萬歲”。各祗候。獨引宋使副下殿謝,五拜。引出??佞Q官門外祗候,報閤門無事,供奉官卷班出。[5]843-844
由上述史料可得,宋朝遺留使向遼朝皇帝進獻大行皇帝、皇太后遺留物的大致程序就是:進獻遺物當日,遼朝“百官昧爽朝服,殿前班立”,遺留使、告登位使進入內門。首先,由館伴大使與遺留使副奉國書入至西上閤門,合使領國書并將其置于“殿西階下案”。接下來由引進使引遺留物自西上閤門入,遺留使副亦從西上閤門入,再經舍人引“自西階上殿,附奏起居訖,引西階下殿,于丹墀東,西面鞠躬,通名奏‘圣躬萬?!x面天顏,謝遠接、撫問、湯藥”。接下來遺留使從人覲見,禮儀與“遺留使副”相同。接下來“告登位使副奉書匣,于東上閤門入……皆如遺留使之儀”。遺留使、告登位使皆行禮完畢后,遼朝皇帝宣賜使者衣物,進遺物環(huán)節(jié)結束。進遺物禮畢后,遼朝賜宴招待宋使,宴席上“大臣進酒,皇帝飲酒。契丹通,漢人贊,殿上臣僚皆拜,稱‘萬歲’。贊各就坐,行酒殽、茶膳、饅頭畢,從人出水飯畢,臣僚皆起。契丹通,漢人贊,皆再拜,稱‘萬歲’。各祗候。獨引宋使副下殿謝,五拜。引出”。禮畢。
(乾興元年)命度支副使戶部郎中薛田、東染院使李余懿使契丹,送大行皇帝遺留禮物。禮物有金飾玳瑁飲食灌器、象牙摞車渠注碗、碧車渠琥珀杯、白玉翠石茶器、衣五襲、通犀碾玉帶、金飾玳瑁樂器、金飾七寶瑪瑙鞍勒馬、玉鞭、飲器皿一事、錦彩三千匹、御酒、名果。(《宋會要輯稿·蕃夷二·遼下》)[2]9744
(治平四年正月)十四日,夏國主、交趾郡王、西蕃角廝啰等,各遣使賜銀、絹、袍、帶、鞍轡馬有差。(《宋會要輯稿·禮二九·歷代大行喪禮上·英宗》)[2]1347
以上兩則史料分別記載的是宋真宗崩逝后遺賜遼朝的遺留物和宋英宗崩逝后遺賜西夏、交趾、角廝啰等鄰邊政權的遺留物,與上文所引南宋時期宋高宗和顯仁皇后韋氏崩逝后賚贈金朝的遺留禮相比,北宋時期遺留物主要以器物為主,更能代表遺留物的本意。南宋時期,遺留禮物在器物的基礎上又添加“金器二千兩,銀器二萬兩”。由此可見,宋、金之間遺留禮的意義發(fā)生了轉變,逐漸為經濟利益所掩蓋。此外,宋朝在賚賜大行皇帝、皇太后遺留物時,將西夏、交趾、角廝啰置于同樣的位置,可見即便在西夏建國后,宋人仍舊視其為藩屬國,因而所賜的遺留物遠不如賚賜遼國的遺留物那樣厚重,這點在后文使臣的派遣上也可以得到印證。
(大中祥符三年)九月十一日,契丹遣臨海軍節(jié)度蕭曷領、給事中室程,奉其母(引省注:遼景宗睿智皇后蕭綽)遺書及遺物玉釧、琥珀、瓔珞、瑪瑙瓶盤、犀玉壸、良馬等來上。(《宋會要輯稿·蕃夷二·遼下》)[2]9739
(元豐八年十二月)丙寅,夏人以其母遺留物、馬、白駝來獻。(《宋史·哲宗本紀》)[1]320
以上兩則史料記載的分別是遼朝、西夏贈予宋朝的遺留物,關于遼、西夏遺留物的史料記載不多,從這兩則史料可以看出遼朝和西夏所進的遺留物也是以器物為主。同時,由于境內畜牧業(yè)發(fā)達,在遺留物中也有馬、白駝等牲畜。但總體來看,遼和西夏所進的遺留物無論是數量上還是種類上都遠不及宋朝豐富。
目前見于史籍記載名字、官職的宋朝遺留使:
(乾興元年)命度支副使戶部郎中薛田、東染院使李余懿使契丹,送大行皇帝遺留禮物。(《宋會要輯稿·蕃夷二·遼下》)[2]9744
(明道二年四月三日)命翰林學士章得象充契丹遺留國信使,崇儀使安繼昌副之;……供備庫副使李用和持遺物賜西平王趙德明。(《宋會要輯稿·禮三二·后喪二·章獻明肅皇后》)[2]1452
(嘉祐八年夏四月癸酉)命引進副使王道恭告哀契丹,左藏庫副使任拱之告哀夏國。拱之仍齊賜大行遺詔及遺留物。《續(xù)資治通鑒長編·仁宗》[7]4794
(元豐八年四月)十八日,中書舍人王震假龍圖閣直學士,充大行皇帝遺留北朝禮信使,內殿承制騫育假供備庫使副之。(《宋會要輯稿·禮二九·歷代大行喪禮上·神宗》)[2]1354
(元祐八年九月)二十二日,中書舍人呂陶假龍圖閣直學士,為大行太皇太后遺留北朝國信使,左蔵庫使郝惟立假西上閤門使副之。(《宋會要輯稿·禮三三·后喪三·宣仁圣烈皇后》)[2]1481
(元符三年二月)二十九日,命尚書工部侍郎杜常假龍圖閣直學士,為大行皇帝遺留遼國禮信使,閤門通事舍人朱孝孫假西上閤門使副之。三月……九日,河北路計(定)[度]轉運副使吳安憲假寶文閣待制,充大行皇帝遺留北朝禮信使,以杜常至澶州稱疾而回故也。(《宋會要輯稿·禮二九·歷代大行喪禮上·哲宗》)[2]1361
(紹興二十九年)十[一]月七日,詔左太中大夫、參知政事賀允中充皇太后遺留使,保信軍節(jié)度使、領閤門事、兼客省四方館事、提點皇城司鄭藻副之。(《宋會要輯稿·職官五一·國信使》)[2]4444
(淳熙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詔:權禮部侍郎顏師魯假戶部尚書,充太上皇帝遺留金國信使;武翼郎、前權發(fā)遣盱眙軍高震假福州觀察使、知閤門事、兼客省四方館事副之。(《宋會要輯稿·職官五二·奉使》)[2]4447
(紹熙五年六月)二十八日,詔朝請大夫、試司農卿林湜假朝請大夫、試吏部尚書、宜春縣開國侯、食邑一千戶、食實(俸)[封]一百戶、賜紫金魚袋,充遺留禮信使;武經郎、閤門宣贊舍人游恭,假泉州觀察使、右衛(wèi)上將軍、仁和縣開國伯、食邑七百戶,副之。(《宋會要輯稿·禮三十·歷代大行喪儀下·孝宗》)[2]1373
(慶元六年)十月一日,詔朝散大夫、吏部郎中、兼刪修敕令官丁常任假朝議大夫、工部尚書、清化郡開國侯、食邑一千戶、食實封一百戶、賜紫金魚袋,差充太上皇帝遺留禮信使;武翼郎、左驍衛(wèi)中郎將郭掞假嚴州觀察使、知閤門事、兼客省四方館事、安仁縣開國伯、食邑七百戶,副之。(《宋會要輯稿·禮三十·歷代大行喪儀下·光宗》)[2]1401
從以上史料可知:第一,負責進獻或賚賜大行皇帝、皇太后遺留物的使臣稱“遺留國信使”“遺留北朝國信使”“遺留禮信使”“遺留遼國禮信使”,皆可簡稱遺留使。第二,遺留使的人員構成一般為一正、一副、三從人。第三,從官品上看,使遼的正使中有正三品翰林學士、從三品尚書工部侍郎、正四品中書舍人及左太中大夫、從六品朝請、朝散大夫;副使有從二品節(jié)度使、正七品武翼大夫、從七品武翼郎、閤門宣贊舍人,而出使西夏的使臣官品為從七品武翼郎。由此可見,在使臣的派遣上遼朝的地位要遠高于西夏。使者乃一國門面,在完成出使任務期間,一旦國威受損,后果不堪設想。在那時,使者出使是一次冒險,時常需要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從危機中斡旋。紹興二十九年(1159),賀允中為韋后遺留使使金,席間金故意以宋叛將孔彥舟押宴并按例賜花,賀允中以國喪辭,金人不滿,賀允中最終以命相抗才得以幸運脫險。因而這次出使回宋后,賀允中便上言金人“勢必敗盟,宜為之備”。
目前見于史籍記載名字、官職的遼朝遺留使:
(統(tǒng)和)十八年,北院樞密使韓德讓舉合卓為中丞,以太后遺物使宋。(《遼史·蕭合卓傳》)[5]1286
(大中祥符三年)九月十一日,契丹遣臨海軍節(jié)度蕭曷領、給事中室程,奉其母遺書及遺物玉釧、琥珀、瓔珞、瑪瑙瓶盤、犀玉壸、良馬等來上。(《宋會要輯稿·蕃夷二·遼下》)[2]9739
(天圣九年冬十月)己酉,契丹遣工部尚書蕭德順、崇祿卿李可封以隆緒遺留物來獻。(《續(xù)資治通鑒長編·仁宗》)[7]2569
(至和元年)十二月,契丹遣左宣徽使、左金吾衛(wèi)上將軍蕭運,翰林學士、給事中、史館修撰韓運,來獻遺留物。(《宋會要輯稿·蕃夷二·遼下》)[2]9748
(嘉祐三年五月)甲午,契丹遣林牙歸德節(jié)度使耶律嗣臣、右諫議大夫劉伸,來獻其國母遺留物。(《續(xù)資治通鑒長編·仁宗》)[7]4511
(熙寧九年)八月九日,北朝遣林牙、懷化軍節(jié)度使蕭質,副使翰林侍讀學士、諫議大夫、知制誥、同修國史成堯錫,為遺留使。(《宋會要輯稿·蕃夷二·遼下》)[2]9753
從以上史料可知:遼朝派遣遺留使通常為二人同行,其中一人為契丹貴族如蕭曷領、蕭德順、蕭運、耶律嗣臣和蕭質,而使臣團隊的另一人多由漢人文臣擔任,其中現有史可查的李可封和劉伸皆是南京貢院科舉進士出身,可見遼朝派遣使臣的這種搭配應該是在充分考慮語言溝通基礎上進行選擇的。
關于金朝派遣遺留使臣的記載不多:
(天會二年四月),以高術僕古(《宋史》寫作富謨弼)等充遺留國信使,高興輔、劉興嗣充告即位國信使如宋。(《金史·交聘表上》)[9]1391
(淳熙十六年三月)戊午,金遣張萬公等來致遺留物。(《宋史·光宗本紀》)[1]695
(嘉定二年,春正月)庚申,金遣蒲察知剛來獻遺留物。(《宋史·寧宗本紀》)[1]752
在以上三條史料記載的使臣中,高術僕古、蒲察知剛在《金史》等史料中無傳,因而其生平無從知曉。除此之外,淳熙十六年(1189)以金世宗遺物使宋的張萬公為金東平府東阿(今山東東阿縣南27 里漁山鄉(xiāng)舊城村)人,正隆二年(1157)張萬公由進士及第入仕,淳熙十六年(1189)以金世宗遺物使宋,泰和七年(1207)年薨,謚曰文貞,大安元年(1209)得以配享金章宗廟庭,是金章宗時期的一位重臣。
西夏派遣的遺留使臣見于史籍記載的僅一次?!督鹗贰そ黄副硐隆酚涊d:“(明昌四年)十二月甲午朔,夏殿前太尉咩銘友直、副使樞密直學士李昌輔奉遺進禮物?!保?]1461其正使為殿前太尉,副使為樞密直學士。通過《金史·交聘表》不難發(fā)現,在金朝時期西夏派遣的使臣中正使大多為殿前太尉,副使中以樞密直學士擔任者也不在少數,由此可見在選派使者方面西夏已經具有了一定的經驗和標準,禮制也逐漸完備。
自唐代以來,在中國周圍形成了以儒家文化為核心的東亞文化圈。到了宋代中國文化發(fā)展的更加精致成熟,有著強大的輻射力與匯聚力。遺留禮就是這樣的一個力證,在宋的帶動下,遼、金、西夏乃至交趾、角廝啰都被納入到這一交聘體系中。中國古語有云:“禮尚往來,不來,非禮也;來而不往,亦非禮也?!保?0]2665法國馬塞爾·莫斯社會學著作《禮物》中亦有同樣的論述,即“人們之所以要送禮、回禮,是為了相互致以和報以‘尊敬’(respects)——正如我們如今所謂的‘禮節(jié)’”[11]81。而從社會心理方面來講,“拒絕贈予、不做邀請,就像拒絕接受一樣,無異于是宣戰(zhàn):因為這便是拒絕聯盟與共享(communion)”[11]21。與此同時,馬塞爾·莫斯還提出回禮是義務性的,是被期待的,而且要和收的禮物相當。從一定意義上講,贈予者送出的禮物并沒有消失,相反這些禮物在另一個地方進行再生產,假以時日贈予者將會得到增值后的“禮物”。北宋時期宋、遼之間穩(wěn)定的遺留禮往來就完美地履行了贈禮和回禮的義務。當然,“被期待”的回禮并不一定都會如期而至,那么不進行回禮就意味著拒絕回報,“不想做回報就是害怕被‘壓倒’。事實上,這就已經被‘壓倒’了,這會使他的名字‘失去分量’;這或者是在要事先就自認卑下,或者在某些情況下,是要宣稱無敵”[11]66-67。因此基于國力,宋朝對遼、西夏在遺留禮上就一直保持著主動地位,而對金朝就更多是處于弱勢地位。遺留禮上的往來既是政權間和平關系的表現,反過來又能促進和維護政權間的友好交流互動,然而一旦這種平衡關系發(fā)生變化,背后隱藏的必然是政治局面的動蕩或政權的更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