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莉 袁飛鳴
江蘇衡鼎律師事務所,江蘇 南京 210000
2019年6月,國家發(fā)改委等13個單位聯(lián)合發(fā)布《加快完善市場主體退出制度改革方案》,提出“研究建立個人破產制度”。而后,浙江、江蘇等地法院積極推進具有個人破產實質功能的“個人債務集中清理程序”試點工作。2020年8月26日,深圳市人大常委會通過了《深圳經濟特區(qū)個人破產條例》,條例自2021年3月1日起正式施行(以下簡稱《個人破產條例》)。2021年7月20日,我國境內首例個人破產案經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送達裁定宣告審結。在《企業(yè)破產法》修訂在即,且個人破產制度必將入法的大環(huán)境下,如何更好地在制度設計上保證個人破產制度的順利實施尤為重要。
個人破產與企業(yè)破產區(qū)別最主要是在于,個人在破產清算之后不同于企業(yè)可以注銷主體消亡,個人將繼續(xù)存續(xù),所以個人破產制度的主要目的之一是幫助債務人的經濟康復,重新搭建其經濟能力,其中核心的機制就是破產免責制度。該制度旨在使“誠實但不幸”的債務人有機會在經濟上重新開始,但也存在一些必然的隱患,主要是如何通過制度的搭建避免破產政策被不誠實的債務人所利用,進而成為其逃避債務、欺騙債權人的工具。要想避免這樣的結果,在破產免責制度的構建中關于其適用范圍、如何設計限制性條件將顯得尤為重要。
破產免責制度的概念是指允許債務人在按照程序依約履行并滿一定的時間周期后,對剩余的確實未能清償債務在符合條件的情況下,免除債務人繼續(xù)清償責任的制度。免責制度在個人破產制度中處于核心地位,核心是其救濟政策,主要是為了避免債務人由于過去的債務負累,無法積極參與社會的經濟活動,進而獲得預期的未來收入,反向影響了社會的經濟發(fā)展。
免責制度的核心價值是給予了“誠實而不幸”的債務人以經濟上重新復蘇的機會,保障其生存和生活的權利,該制度也被視為破產制度的核心。對于債務人、債權人和社會整體發(fā)展來說,破產免責制度都具有重要價值。[1]
對于債務人來說,破產免責制度是國家賦予債務人的特殊權益,讓債務人在過重的債務壓力中得以喘息,鼓勵債務人實現(xiàn)經濟重建,保障債務人的生存權和發(fā)展權。[2]
針對債權人而言,破產免責制度看似造成債權人財產權利的減損,但實際損害是有限的,某種程度上甚至是有利的。債務免責以債務人誠信履行義務為前提,通過給予債務人更多的社會參與機會創(chuàng)造更高的未來收入用于償還債務,并通過這樣的方式作為獲得免責的條件之一,從而提高債權人的清償額。從現(xiàn)有企業(yè)破產的實踐中可以直觀地感受到,通過破產清算的程序以獲得的債權清償比例是非常低的,即使不將剩余債務免除后續(xù)獲得償付的可能性也非常小。破產免責制度一定程度上為債權人獲得“二次清償”提供了更多的機會。
債務免責制度激發(fā)了債務人重新投入再生產的熱情,避免可能因負債造成的犯罪、失業(yè)等社會問題,為社會貢獻其勞動成果,能夠為社會整體提供正向價值[3]。
1.必要性分析
個人破產制度的快速發(fā)展需求是與我國當前的社會經濟發(fā)展需要相匹配的,縱觀個人破產制度在全球范圍內的發(fā)展趨勢,不難發(fā)現(xiàn)其核心推動力為個人負債的膨脹。自2013年起,互聯(lián)網金融貸款業(yè)務呈現(xiàn)井噴態(tài)勢,各類新興的貸款方式使得個人借貸的成本降到極致,極大地放大了個人行為中不理性的一面。在“融360”的一份消費調查中,筆者看到一組關于我國“90后”在借貸市場中占比數據,占比為49.31%,這在亞洲同年齡段中的比例是最高的,而這其中又有近30%的人是通過“以貸養(yǎng)貸”在維持表面的生活。信用卡的信貸規(guī)模及近年居民部門杠桿率(居民部門貸款余額占GDP的比重)均能夠體現(xiàn)出當前我國已經到了需要通過個人破產制度的構建以防控債務危機全面爆發(fā)。
個人破產免責制度有助于緩解“執(zhí)行難”等現(xiàn)實問題。目前大量涉及自然人債務的執(zhí)行難案件本質上都是個人破產案件以及難以一次性清理的執(zhí)行難案件,而個人破產制度的建設將能夠幫助我國在執(zhí)行案件上節(jié)省大量司法資源。筆者認為,通過建立個人免責破產制度,允許部分誠實而不幸的人在一定條件下重新投入生產生活,而不是一味重復無謂的執(zhí)行程序,對解決“執(zhí)行難”問題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4]
2.可行性分析
目前我國已經具備構建個人破產免責制度的社會基礎和制度基礎。
首先,社會的消費觀念正在悄然變化,由“量入為主”到“超前消費”,信用消費的經濟模式在呈井噴式發(fā)展,無形中也在推動著個人免責制度的建立。其次,《企業(yè)破產法》的施行使我國各級法院累積了大量司法實務經驗和有著豐富經驗的破產法官及破產管理人,已經為個人破產制度的建立提供了堅實的法律基礎。另外,隨著科技的不斷進步,“互聯(lián)網+”技術在債務人的財產管控中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也進一步完善了財產登記系統(tǒng)和征信系統(tǒng),縮小著債權人對債務人隱瞞財產的隱憂。[5]最后,在嚴格打擊不誠實債務人“逃廢債”的問題上,我國《刑法》規(guī)定了虛假破產罪用以懲處不誠實的債務人;另外在《企業(yè)破產法》中亦有規(guī)定,因違背規(guī)定構成犯罪,將依法追究刑事責任。個人破產法的制定還在進程中,相應在個人破產的制度中也會作出類似規(guī)定。
基于各國不同的經濟和政治體系,各國對于破產免責的制度的制定也各有區(qū)分,但是對于破產免責的價值現(xiàn)在各國認知相對統(tǒng)一,即破產免責制度的基本目標之一為幫助債務人的重生,制度中包含許可免責制和當然免責制兩種立法模式。
(一)許可免責模式是指,在個人破產程序終結后,債務人須向法院提出申請,經法院審理后作出裁定決定是否基于免責,而不當然在程序結束后導致債務豁免。在此模式下,需由債務人向法院申請并證明自己符合免責的條件,有利于減少債權人等利害關系人舉證的困難,也有利于維護免責程序的正當性,防止債務人濫用免責制度,但也存在程序比較繁雜,可能會影響司法效率的情況。
(二)當然免責模式是指債務人在程序終結后,無須經過向法院申請即可獲得剩余債務的免除。當然免責制度的優(yōu)勢在于程序更加簡潔高效,只要能夠得到債權人及其利害關系人的認可,即可獲得債務免除,可以極大提升個人破產案件的處理效率,緩和緊張的人案關系,但弊端也很明顯,這種模式可能誘發(fā)道德風險,讓不誠實的債務人有機可乘。[6]
筆者認為,我國目前個人破產制度的建立尚處于初步階段,在免責模式的選取上可以借鑒日本和德國,先采取更為嚴謹的許可免責主義,再在實踐中根據現(xiàn)實情況予以調整。
1.符合破產條件的自然人
破產免責制度適用的主體應符合個人破產法意義上的“個人”定義,在《市場退出改革方案》《個人破產條例》等文件出臺后,對“個人”的范圍已經達成基礎共識,即包括以營利為目的經營或投資商個人和消費者等一般自然人。
2.適用主體的范圍為“誠實而不幸的人”
適用個人破產免責條款須對債務人嚴格限制,在已經建立個人破產免責制度的國家,只有誠實的債務人才能獲得免責。如何鑒別債務人是否“誠實”,各國都有不同的標準,如德國和美國通過規(guī)定“拒絕給予免責”的條件來衡量債務人的誠信,若債務人存在破產犯罪行為、3年內有過欺詐行為、10年內通過破產程序被免除過債務、破產申請前1年內有過度舉債和揮霍財產的行為、破產程序中違反誠信告知義務等情形的,在申請免除債務時不予免除[7]。
深圳《個人破產條例》第十四條(二)(三)(四)款、九十八條中也對申請人提出了誠信的要求并制定了不得免除未清償債務的限制。筆者認為還需結合當前的試點案例經驗,進一步根據中國實情完善“拒絕給予免責”的條件,保障債權人權益,減少債務人“逃廢債”的機會。
有關破產免責的條件,各國還設置了考察期和債務清償比例等限制,并要求債務人在考察期限內履行法院作出的限制行為決定中規(guī)定的義務。
對于考察期(有的國家為良好表現(xiàn)期)的時間設置,德國規(guī)定為6年、澳大利亞和新西蘭一般為5年,中國香港根據債務人申請的次數予以區(qū)分。不同的考察期代表著債務人可預期的復權時間,越短的時間對于社會經濟的恢復越有利。深圳《個人破產條例》中將免責考察期設定為三年,但是債務人有違反程序行為的,考察期可以在不超過兩年的時間內進行延長。
筆者認為綜合考量考察期與債權清償率,并結合債權人的免責異議,可以在債權人、債務人的利益及社會效用目標追求之間達到更好的平衡,也更符合我國國情。在去年實施的《個人破產條例》中,第一百條也對債務人考察期屆滿的情形做了列舉說明,主要衡量的標準即為債權清償率與考察期;另外在第一百零三條也對債權人或者其他利害關系人的可撤銷權做了制度設計。
債務免責不是無邊界的,必須加以一定的限制才能更好地實現(xiàn)破產免責的制度目的。[8]
各國均對“破產免責的例外”有所設置,主要包括以下幾類債務:1.稅收、罰金、罰款等,這類債務涉及社會公共秩序,是每個公民對社會的責任義務,不能免除;2.家庭撫養(yǎng)贍養(yǎng)費,與債務人的法定身份關系相關,不應免除;3.故意傷害他人人身或財產形成的債務;4.因盜竊、詐騙所產生的債務。[9]
深圳《個人破產條例》中,除上述一般情形外,還進一步規(guī)定了:基于雇傭關系產生的報酬請求權和預付金返還請求權、債務人知悉而未記載于債權債務清冊的債務。筆者認為,在個人破產制度初步建立期,對于不可免除的債務可以適用相較域外更為嚴格的規(guī)定。
為防止免責制度的濫用,還應設置一個“安全閥”:法院作出破產免責裁定后發(fā)現(xiàn)債務人故意違反義務(如欺詐、藏匿、隱瞞等)以致債權人權益受到重大損害,經其申請,法院應當撤回裁定。[10]
深圳《個人破產條例》第一百零三條中亦對債權人或者其他利害關系人的撤銷權予以了保障,即若發(fā)現(xiàn)債務人通過欺詐手段以達到剩余債務免除的,可向人民法院申請撤銷免除的裁定。筆者認為可以適當擴增一些限制條件,有藏匿、隱瞞等不正當行為的也應列入可撤銷的范疇。
作為個人破產制度的核心制度,個人免責制度有著不可替代的地位。本文主要是基于我國當下的形式,對個人破產免責制度的構建進行淺析、探討,旨在對破產免責的本土化制定提出一些粗淺建議,主要觀點為將個人破產免責制度的適用主體落歸于誠實而不幸的自然人,在立法模式上選取相對嚴苛的許可免責制度且在制度構建中淺作設想,囿于篇幅,尚有很多觀點有待進一步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