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瑩瑩
(廣西大學 文學與文化研究中心,廣西 南寧 530004)
班彪的作品,始見于班固的《漢書》,書言“乃著《王命論》以救時難”[1]4207。其后范曄的《后漢書·班彪列傳》有所擴充,據(jù)其所載,“(班彪)所著賦、論、書、記奏事合九篇”[2]1329,所載作品更為詳細,至六朝蕭統(tǒng)編《文選》又收入班彪的賦作,唐代歐陽詢等人編纂《藝文類聚》時亦收錄其作。此外,唐代徐堅的《初學記》、宋代李昉等的《太平御覽》、王若欽等的《冊府元龜》和王應麟等的《玉?!穭t將其作品分門別類散落于全書之中。南宋虞世南的《北堂書鈔》、明代《永樂大典》等亦提到班彪的創(chuàng)作。至清代,嚴可均根據(jù)前人各類收錄情況,將班彪作品統(tǒng)一收集起來,匯成一卷。據(jù)嚴可均所錄,班彪作品現(xiàn)存十四篇,其中保存較完整的大致有九篇[3]597-601。故今所見班彪的作品主要保存在《漢書》《后漢書》《文選》《藝文類聚》《全后漢文》中,這些書籍所收是研究班彪文學創(chuàng)作最基礎的文獻。盡管作品數(shù)量不多,但由于班彪身處兩漢之際,親歷戰(zhàn)亂,其作品緊扣兩漢之際的時事政治,呈現(xiàn)出新變意義和研究價值,故研究者亦不乏其人,如劉勰《文心雕龍·哀吊》已關注到班彪作品,評“班彪蔡邕,并敏于致語,然影附賈氏,難為并驅耳”[4]249,清代金圣嘆[5]215-217、曾國藩[6]85-88等人都在著作中收評過班彪的作品。
20世紀以來,學術界對班彪作品研究起步較晚,前期發(fā)展緩慢,直到新世紀才掀起熱浪且不斷升溫。目前學術界研究班彪作品的成果可謂非常豐富。研究者不再局限于傳統(tǒng)的文本載錄,而是將目光轉向班彪具體作品的分析和研究,多從史學、家學或文學角度展開,特別是多從其思想、地域關系或與《史記》《漢書》關系來入手,或重視對其作品的文學性展開研究。這體現(xiàn)了學界不同時期對班彪作品研究視角側重點的不同。然而,現(xiàn)有論文研究集中在其《王命論》《北征賦》《覽海賦》《冀州賦》,打通文史界限或專門對班彪作品進行整體性深入細致研究的論文成果都較少。專著方面鮮有全面系統(tǒng)的班彪作品研究成果,一般是選錄其某篇作品進行評析。
最早在論文中提及班彪作品的是陳直。他發(fā)表的《漢晉人對史記的傳播及其評價》一文中提到班彪的《前史略論》,但只是列漢人班彪對《史記》的評價作為論據(jù),并非專門研究班彪作品。此后20世紀60年代至90年代,研究班彪之子班固和《漢書》、《史記》《漢書》對比、漢代文學家族的論文陸續(xù)出現(xiàn),但班彪放置其中仍然只是一筆帶過,未成為專門研究對象,如1962年冉昭德的《班固與〈漢書〉》一文即是。1981年郭雙成的《評班氏父子對司馬遷及其〈史記〉的評價》一文,從史學評論的角度論述班氏父子對《史記》的評價時提及班彪及其思想,但并未對班彪作專門研究。1997年曹之的《班固與〈漢書〉》一文,將《漢書》的撰寫分成班彪初創(chuàng)、班固自撰、班昭續(xù)寫三個階段,肯定了班彪對《漢書》撰寫的作用,并對可確為班彪所寫的《漢書》內容部分舉例,但未作詳細考證,正如其在文中所言:“以上只是舉例而已,《漢書》出自班彪之手者,尚有不少,待詳考。”[7]盡管如此,此文也為后來研究班彪創(chuàng)作打開了思路。從中可見,20世紀以前對班彪研究多從史學角度圍繞《漢書》展開探究而不涉及具體的文學作品,研究班彪的論文仍較少,專門研究其創(chuàng)作的作品可謂尚無。
碩士論文方面,2004年杜永梅的《兩漢之際的史學》則較早關注到兩漢之際這一社會背景,2013閻靜的《史學批評推動史學發(fā)展——關于先秦秦漢史學批評的考察》一文亦從史學角度來進行考察。專著方面有關其作品的專門研究成果較少,通常是在秦漢思想史、政治史等專著中簡略論述或選錄某篇而言作注釋,如2016年金振華主編的《文史合璧·秦漢卷》注析時就只收《王命論》一篇,認為“全篇通過歷史的回顧,講述了歷代天子的受命淵源”[8]160。
綜上,單純從史學角度研究班彪作品的成果不算很多,且集中在20世紀,新世紀以來數(shù)量有所減少,這與文史互動及專門的家學和文學研究逐漸興起使其退居次位相關,同時體現(xiàn)了班彪作品的研究動態(tài)。
20世紀90年代以前相關研究較少,90年代以后,將班彪和其子女(班固、班昭)及班氏家族放到一起進行研究的論文漸多。如1981年瞿林東的《試論漢唐史學中的家學傳統(tǒng)》一文,對班氏文學家族有所列舉和研究,但淺嘗輒止,未能細致分析其中文學傳統(tǒng)和文學家族發(fā)展進程。21世紀以來,專門對班門三杰(班彪、班固、班昭)寫就《漢書》的發(fā)展過程及其文化家族縱向發(fā)展過程作具體分析和探究的成果陸續(xù)出現(xiàn),如唐會霞的《兩漢右扶風四大家族研究》、秦草的《班門三杰著〈漢書〉——東漢史學家班彪、班固、班昭》、殷晴的《班氏家族與漢代西域——系列研究之一:家世興衰與社會背景》《班氏家族與漢代西域》等。殷晴認為“起家于大西北的班氏是個值得探究彰顯的文化家族……東漢時期,人才輩出……有注重西域寫出過不朽著作的著名學者班彪、班固等”[9]。
此外還有諸多學位論文涌現(xiàn)。碩士論文如2007年王珍的《東漢班氏三杰研究》以班彪、班固、班昭三人為研究對象,從家學角度切入,重點論述三人的史學和文學成就及思想,尤其是三人共同寫就的《漢書》成就非凡,這顯得在分析班彪所處的歷史背景和成因方面不夠具體細致;次年李雪蓮的《兩漢扶風班氏家族文學考論》從家族角度對貫穿兩漢之際的扶風班氏家族進行探析,考察其家族特征、家學家風及代表人物的文學活動軌跡。此外,王珍的《東漢班氏三杰研究》、李云朵的《班氏家族文學研究》、商戈的《班氏文學家族研究》、劉杰的《漢代三輔文人文學研究》、王征的《東漢建武時期文學研究》、劉夏欣的《家、國視野下的扶風班氏研究》和夏曉紅的《漢代班氏文學家族研究》等都涉及家學研究的視角。博士論文如2014年鄧桂姣的《漢代扶風班氏家族文化與文學研究》認為“班氏家族人物向來都是學界多個領域的重要研究對象,但把他們作為一種家族現(xiàn)象來研究的則比較少,至于以文學家族和家族文學的角度來審視者更少”[10]1,所以“從家族的角度,勾勒班氏文學與家族、社會背景之種種關系”[10]1,對班氏家族文學情況進行較為全面的動態(tài)過程考察,這為班彪作品的文史互動研究提供了一定的參考視野。
此外,還有關注到班彪和班氏家族與地域文學的關系。碩士論文如陳婉紗的《漢魏六朝江海賦的文化地理空間研究》、黃玲玲的《兩漢往來西北文士與西北文學研究》、王嘯晨的《漢代班氏家族詩、賦、文創(chuàng)作研究》、王娜的《兩漢右扶風三大區(qū)域文人的散文創(chuàng)作研究》等,呈現(xiàn)出跨學科的意識,研究視野有所開拓。1981年杜呈輝的《班氏與晉北古代的文化發(fā)展》,以歷時方式縱向梳理了班氏文學家族的發(fā)展情況,將其與當時雁門郡的文化發(fā)展情況結合論述,脈絡清晰,思路新奇,但停留在以文化家族“述”文化史的階段,未涉及具體的文學創(chuàng)作分析。劉躍進的《班彪與兩漢之際的河西文化》一文論述班彪和同時期人物進入河西地區(qū)對當時西北文化的促進作用,并對河西文化發(fā)展演變情況作了細致的脈絡梳理,認為“兩漢之際,河西地區(qū)相對平靜,以班彪為代表的中原人士在王莽之亂后紛紛避難西北,在當時政治格局的變遷中發(fā)揮了特殊的作用,對于河西經(jīng)濟文化的繁榮發(fā)展做出了重要貢獻”[11]??梢姡?0年代以來從家族文學角度切入研究班彪作品的成果頗多。
專著方面,從家學角度展開的著作通常將班彪及其作品作為班氏家族發(fā)展史的一部分來加以介紹。如2018年王世東的《大漢史家·班氏家族傳》從家族史的角度切入,探討班氏家族的源起和發(fā)展史,專列班彪一章以梳理其人生主要歷程并選錄評注其論、賦、奏議和《史記后傳》等文學創(chuàng)作[12]150-184。選錄的作品較多,但仍不夠全面完整,稍顯遺憾。同年劉清陽的《諸班史跡考》則結合家族史視角,考證班氏家族歷代較著名的人物平生行跡,并專列一篇下分六章全面系統(tǒng)地考證班彪的生平、交游、社會思想和歷史觀點、著作等,解決了作品收錄不全及存疑的問題,故而學術研究價值較高[13]56-194。遺憾的是,這類專著目前還較少。
整體而言,20世紀90年代以來,從家學角度研究班彪作品的視角逐漸興起和發(fā)展,雖然研究成果以論文尤其是學位論文為主,但論文和專著皆涉及班氏文化家族的縱向分析對比以觀其家族發(fā)展進程,體現(xiàn)出對班彪的研究和關注。
1999年李炳海的《跋涉遐路,感今思古——漢代紀實性述行賦品評》一文已關注到漢代的紀行作品并作評析,21世紀以來許瀟的《兩漢紀行賦的文化意蘊》、葉月的碩士論文《東漢紀游文學研究》亦對漢魏的紀行賦展開分析。然而,專門研究班彪文學創(chuàng)作的成果,直到世紀之交才出現(xiàn),但短短一二十年間,研究班彪特別是其文學創(chuàng)作的論文成果非常豐富,有縱深研究之趨勢,視角也越來越寬闊。
首先是譚家健在2000年發(fā)表的《漢魏六朝時期的海賦》一文,從文學角度列舉了漢魏六朝十篇代表性的海賦,探討古人對大海的認知和思維的變化。其首篇便論及班彪的《覽海賦》,認為“東漢初年,班彪作《覽海賦》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篇海賦,今存36句,采用游覽賦體寫法”[14],觀點鮮明,為班彪賦作的研究打開了思路。但此篇只簡介班賦的主要內容和典型特色,未作專門具體研究。
其后,富世平、趙逵夫、章滄授、蔣文燕、施丁、王征、王子今等人專門以班彪賦為研究對象,分別從不同角度(如內容、題名、創(chuàng)作時間、作者真?zhèn)巍⒖臻g維度、文史價值、橫向對比等)展開論述。其中,趙逵夫的《班彪〈覽海賦〉》和王子今的《〈全漢賦〉班彪〈冀州賦〉題名獻疑》通過比對不同史料所載的內容之出入提出了新觀點,前者認為此賦“由《藝文類聚》和《文選注》兩次所引署名可證,乃是班彪之賦而誤收于班固名下無疑”[15];后者認為“《全漢賦》所輯題《冀州賦》的班彪作品,很可能原本題名《游居賦》”[16]。其余研究尤注重探析班彪作品的藝術特色。如富世平的《論班彪的賦》分析了班彪《北征賦》等四賦的內容,并著重就《北征賦》“談其在文學史上的成就與貢獻”[17],認為“真正的紀行名作是《北征賦》,有了《北征賦》,才使我們得以看到班彪在文學史上的地位……班彪《北征賦》個性化、情感傾向的出現(xiàn),標志著漢大賦在發(fā)展中的某些可喜轉變”[17]。章滄授的《覽海仙游·感悟人生班彪〈覽海賦賞析〉》對此賦的內容作專門而細致的賞析,并指出其文學地位,“從山水詠物而言,《覽海賦》更是填補了漢賦狀指大海的空白?!队[海賦》不僅是狀描大海題材上的開拓,在古代山水作品中又是第一個借助游仙以寄托情志的……將狀描山水與游仙抒情完美地結合在一起的,則是《覽海賦》的創(chuàng)格”[18]。此外,邢培順的《〈北征賦〉的空間維度論析》從空間維度切入,進行班彪作品的專門研究,難能可貴。
其后,研究班彪賦作從單篇到多篇再到整個班氏家族縱向三代文人的整體性創(chuàng)作轉變,如彭春艷的《班彪賦研究》即是。胡健美的碩士論文《漢代班氏家族辭賦研究》以班氏家族的辭賦創(chuàng)作為研究對象,從文學角度分四部分論述并對比各自作品異同,擴大了辭賦研究范圍。
可見,此期專門分析班彪賦作內容的論文研究成果頗多,但并未打破文史界限將班彪辭賦創(chuàng)作放到社會轉型的時代大背景展開詳細論述。
鄭志峰的《〈王命論〉與東漢統(tǒng)一西北》,首次以班彪作品為專門研究對象,論述《王命論》的創(chuàng)作背景、思想本質及與東漢統(tǒng)一西北的關系,歷時性呈現(xiàn)其中內容,并對其文學內涵有所涉及,考慮得較為全面。此后多有通過作品來探究班彪思想的成果,如孟祥才的《論班彪》,結合班彪生平、創(chuàng)作及其政治思想論述其政治思想傾向,為專門研究班彪文學創(chuàng)作與思想相結合提供了視角。孟祥才認為班彪“篤信‘死生有命,富貴在天’的人生理念……為保存和延續(xù)我國傳統(tǒng)文化和民族精神做出了無可替代的貢獻”[19]。相關成果還有李雪蓮的《從班彪的賦看其外儒內道思想》、曲利麗的《論兩漢之際的“王命論”思潮》、崔明德的《班彪祖孫三代的民族關系思想》、姜平的《班彪的創(chuàng)作及其“宣漢”思想》等。此外,曲柄睿的《班彪班固父子的文史互動與時代圖景》一文,選取班氏父子的代表性作品作對比,注重借助文學作品來進行文史互動的研究,看兩漢之際歷史運轉的時代圖景,認為“班彪在兩漢之際寫下《北征賦》和《王命論》,表達了對和平生活以及漢朝復興的期待……班彪、班固父子的心態(tài)有所不同。在前者,興復漢朝是發(fā)乎自覺的追求……文學與史學的互動勾連起班氏父子的身世浮沉,其實質則是兩漢之際歷史運轉的時代圖景”[20],視角可謂獨到。王奕鵬的《天命與正統(tǒng):兩漢之際的讖緯與再受命研究》和沈杰的《兩漢史學中的“宣漢”》等亦研究兩漢之際的文史思想,可見這方面跨文史學科交叉研究的專門成果逐漸興起,但成規(guī)模還需一定的時間。
近十年來,對班彪研究有縱深發(fā)展的趨勢和成果,特別是對班彪作品和文學活動的真?zhèn)伪嫖?。如金前文的《班彪、班昭諸賦創(chuàng)作時間考》、劉躍進的《〈文選〉中班彪、班昭父女創(chuàng)作》即是。朱東潤先生遺作《班彪及〈漢書〉》,論及《漢書》中實有部分篇目“可以斷定一部或全部為班彪作者共六篇:《元帝本紀》《成帝本紀》《韋賢傳》《翟方進傳》《西域傳》《元后傳》”[21],此外“從內容方面,可以判定為班彪作的尚有《禮樂志》”[21],班固因襲之,例證詳密,可資參考;鄧桂姣《漢代班彪家族受賜皇室秘書副本時間考》考證獲皇家賜書的最大上限與下限,認為最大上限是“成帝陽朔三年(前22)秋八月王鳳死后”[22],而“最大下限是鴻嘉三年(前18)的誣告事件,且很可能比這個時間早”[22],但更具體的時間尚待詳細考證。
同時還出現(xiàn)了新的研究視角,將視野擴大到兩漢之際的文人群體、文學新變等。如鄧桂姣、張艷如的《兩漢之際文人群體中班彪散文的獨特性》關注到班彪散文并專門展開其價值研究,認為“班彪的散文以韜略出彩……班彪將儒生的本色、謀士的智慧、恬靜的淡然熔于一爐,使其韜略散文迥異于詩時人同類之作”[23];金璐璐的《論班彪與兩漢之際文學新變》則關注到班彪創(chuàng)作的文學價值并專門論述,認為“受兩漢之際社會變遷和政治文化轉型的影響,班彪創(chuàng)作較西漢文學發(fā)生了新變”[24],并從班彪的整體作品內容和藝術兩方面來看其新變的具體表現(xiàn)。金璐璐另一文《班彪〈北征賦〉文史價值考論》則在前人基礎上對此賦的文史價值繼續(xù)展開全面深入的分析,認為“此賦不僅反映了兩漢易代之際文人的生活狀況,為了解文人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提供了重要資料,而且上承屈原精神,下啟抒情小賦,具有重要的賦史價值”[25],并將目光拓展到班彪賦對“了解秦漢時期的交通狀況、班彪民族觀的形成及漢代四家詩的發(fā)展”[25]上,視野開闊,研究有所創(chuàng)新。這些研究都關注到兩漢之際這一特殊的時代背景,題目和角度都很新穎,且都從文學的角度來專門分析研究班彪的文本,論述也較之前更為深入全面。
綜上,從文學角度對班彪作品進行研究的論文以單篇為主,經(jīng)歷了由文本內容研究到文學思想,再到作品的真?zhèn)魏蛢r值步步推進的過程,文學研究視野逐漸擴大。近年來,對班彪作品做文史互動研究的成果也初見端倪,但從社會轉型這一整體性背景下入手來考察則還不夠細致深入??梢灶A見,今后班彪作品將會進入文史互動、社會轉型的動態(tài)研究當中。
就專著而言,20世紀以來學者從文學角度專門研究班彪整體性作品的成果不多,但譯注和評析其作品特別是《北征賦》一篇的成果不少。如1987年高光復在《賦史述略》第四章賦的抒情化中就提到班彪的“覽海賦開后代寫景大賦之先,而尤以《北征賦》為其代表作”[26]72,認為“《北征賦》不同尋常的思想價值就在于它結合著作者的親身體驗,反映了當時人民蒙受的災難,表達了自己憂時憫亂的情懷,一定程度地反映了現(xiàn)實”[26]72,“這是一篇述行之作……體式上是記事的,而在實質上是抒情的”[26]72。1989年仇仲謙的《漢賦賞析》亦注評《北征賦》,認為“作者屢借前朝之事,諷刺當權者的禍國殃民,加深了文本的思想性”[27]105,影響了后世的吊古之作。同年萬光治在《漢賦通論》第九章“賦的抒情化與小品化”亦選入《北征賦》,并與當時如劉歆《遂初賦》及其后的蔡邕和建安諸子的述征述行賦一起探討,認為“《北征賦》情勝于辭,對景物并不著意的鋪陳,頗有詩的意蘊……在漢代抒情賦的發(fā)展進程中,其地位也是十分重要的”[28]153。1999年姜逸波的《中華名賦集成·先秦兩漢卷》亦選注《北征賦》,認為它“首開漢代抒情小賦之端”[29]195。可見,這些作品選錄《北征賦》是從其抒情的功用角度來考慮的,為90年代后專門研究班彪作品提供了一定的參考。
新世紀以來,各賦作選仍多選入《北征賦》一篇。如2003年張崇琛主編的《名賦百篇評注》認為班彪此賦“結構略仿劉歆的《遂初賦》……但此篇借古諷今的成分相對要少一些,而且文辭也比較典雅含蓄,在藝術上略勝《遂初賦》一籌”[30]106。2004年陳慶元選注的《漢魏六朝辭賦選》認為“作者有意識地模仿屈原作騷賦……但是,以賦的形式記寫旅途所見、詠史傷今卻是一種首創(chuàng),直接影響了以后的蔡邕、潘岳作《述行賦》《西征賦》”[31]50。同年章滄授和芮寧生的《漢賦》(第二版)則收《覽海賦》《北征賦》二篇,并對其賦作內容、情感和藝術手法的突出特色加以分析。他認為“班彪今存《覽海賦》《北征賦》《冀州賦》等,題材多有開創(chuàng)”[32]129,《北征賦》的亂辭“表現(xiàn)出作者達觀的人生態(tài)度”[32]133,《覽海賦》“是我國文學史上第一篇以大海為題材的作品”[32]130——這與他此前所發(fā)表的單篇論文觀點正相合。2010年趙逵夫主編的《歷代賦評注》亦認為此篇雖是“紀行賦,卻以抒情述志為主,已開東漢抒情小賦的先聲”[33]383。2012年曹明綱的《賦學論稿》下輯評析篇中對班彪的《北征賦》作文本內容、情感特別是其藝術手法的細致分析[34]283-287,是這些作品選中賞析較好的一書。
此外,賦作選注評的成果還有尹賽夫主編的《中國歷代賦選》、馬積高的《賦史》、龔克昌的《中國辭賦研究》、朱東潤先生主編的《歷代文學作品選》;編年史的成果如陸侃如的《中古文學系年》、劉躍進的《秦漢文學編年史》;文學史的成果如劉師培的《中國中古文學史:漢魏六朝專家文研究》等。它們都收錄或談到《北征賦》,對班彪賦作的內容作題解或注評。
全收錄班彪作品的專著,最早當追溯1922年陜西文獻征集處編的《叔皮集》一卷,今存國圖。較為完整全面的還有《兩漢全文》《歷代賦匯》二書和地方資料《扶風文史資料·班氏專輯》,數(shù)量不多??梢?,今后在班彪集的專著研究成果方面仍可作為。
在國外研究現(xiàn)狀方面,目前暫未找到專門研究班彪文學創(chuàng)作的相關成果,只有日本的林田慎之助和三國志學會在2012年發(fā)表的《三國志論集》一書的摘要部分提到班彪,借此來對《三國志》一書的前后發(fā)展進行說明。李慶的《日本漢學史》一書對日本研究漢學進行了脈絡梳理和綜述,書中提到日本漢學家(小南一郎、松田稔、中缽雅量、今鷹真、石川三佐男等)對先秦兩漢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詩經(jīng)》《楚辭》和漢代章句之學及整體的詩賦,但未提到對班彪作品的專門研究。閻純德《漢學研究》一書,介紹多個國家(瑞典、俄羅斯、法國、德國、日本、韓國等)研究漢學的情況,重點介紹國外研究中國儒釋道、宗教、西域、科技史和小說的情況,對漢代文學主要是章句之學、科技(紙的發(fā)明)和學風研究,也未有對班彪的專門研究。
整體而言,國外研究方面目前極少關注班彪。國內方面,20世紀80年代以前在論文中提及班彪及其作品的成果不少,但多從史學角度側重研究班彪及其創(chuàng)作的史學成就和思想,專門研究班彪作品的學者和論文卻寥寥無幾。90年代以來局面有所改觀,開始轉向家學角度的縱向研究,文學角度側重研究其辭賦作品的具體問題,但班彪特別是其文學創(chuàng)作的研究仍處于邊緣地位,直到世紀之交這種冷門局面才逐漸被打破。新時期以來的一二十年間,以班彪尤其是其文學創(chuàng)作為專門研究對象的論文不斷出現(xiàn),數(shù)量眾多,對班彪文學作品的地位價值尤其文學價值加以關注和研究的論文增多,縱向研究班氏文學家族的發(fā)展較為系統(tǒng)深入,對班彪文學創(chuàng)作的研究蔚然成風,并不斷得到補充。
目前有關班彪作品的研究取得了不小的成績。盡管如此,當前對班彪作品的研究仍然存在一定的不足,有所缺憾。如能對不足之處進行整理分析并探究其成因,對于新時期班彪作品研究的推進、深入有一定的指引作用和意義。
班彪作品由于年代久遠,留存下來的數(shù)量不多,導致20世紀以來的研究呈現(xiàn)出不平衡的發(fā)展態(tài)勢,如史學研究呈縱深研究的趨勢,而文學研究則未能全面深入開展整體性研究。
第一,起步晚,研究發(fā)展緩慢,不夠全面深入。有關班彪作品的研究,直到20世紀下半葉才開始逐步進入研究者的視野,目前可查的第一篇單篇論文即是50年代以后才發(fā)表的作品,此后蟄伏,重歸沉寂,八九十年代以來才逐步被研究者所引用和研究,直到近二十年才大量涌現(xiàn),呈現(xiàn)出熱浪態(tài)勢。這使得已有成果多為單篇論文或學位論文,對班彪文學創(chuàng)作展開專門研究的成果則基本集中在《王命論》《略論》和三篇賦上,忽略了其余作品的文本價值,最終導致班彪文學創(chuàng)作整體性價值的落寞,對其整體的文本研究和價值審視還需全面深入。今后可以將此作為一個研究方向,深入其整體性研究。
第二,研究班彪的文學、政治和史學思想的表現(xiàn)時,很大程度忽略了班彪思想的形成和文學創(chuàng)作時與當時兩漢之際正處于社會轉型的背景密切相關。相關論文未能專門深入剖析其背后社會轉型的原因,對班彪研究的新視角尚未形成熱潮。對班彪作品的文學研究則常將其散文與文學作品分開,背離了漢代時文章辭賦并不絕對割裂的實際,導致班彪政論散文價值被遮蔽與忽略。
第三,目前研究成果豐碩,但尚未有對歷代所記載的班彪作品作整體的作年考辨、版本搜集和異文辨析的成果出現(xiàn),可謂遺憾。今后可從文獻學角度入手,對班彪作品展開版本、校勘等的外圍研究和分析。
有關班彪作品研究當下所存在的全面性、深刻性等方面的不足,與諸多因素有關,但主要的是如下三個。
一是時代因素。班彪作品雖是古代傳下,但對其研究成果則是現(xiàn)代形成的,不可避免帶有當今時代的特色,與當今社會和時代的發(fā)展密切相關。班彪作品50年代末進入研究視野,不久后便進入沉寂期,與當時的政治背景相關聯(lián),八九十年代后開始緩慢發(fā)展,與時代發(fā)展帶來相應的經(jīng)濟和政策調整相關,新世紀以來發(fā)展迅猛,與當代研究者人數(shù)增多、先秦兩漢的研究趨于飽和相關。
二是歷史久遠及傳世文本限制。班彪活躍的兩漢之際,屬于上古期的第二段,歷史較為久遠。受當時的生產力條件限制,作品難以良好保存,傳世過程有所散佚不可避免,此為其一。兩漢之際正是新舊政權交替、社會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都開始轉變的時期,班彪身處其中,文學創(chuàng)作有其開創(chuàng)性,然兩漢注重經(jīng)學,有意識地將個人作品編纂成文集是東漢后才有。因此班彪作品多散放在史書中,或冠以他名,直到清代嚴可均才將其作品輯成一卷,放于《全后漢文》中,但傳世文本已然減少,受到限制,這是其二。其三,班彪的子女出眾,部分作品被其子班固所襲用,融入《漢書》中,今人才從中解析出具體的某些內容實為班彪所作。
三是研究視角的熱浪。對班彪作品的研究經(jīng)歷了史學、家學到文學的視角,每一次都有不少相關聯(lián)的論文出現(xiàn),體現(xiàn)了學術熱點視角推動研究的結果。新的研究視角形成后,今后也必然會掀起新的熱浪研究。
基于上述分析,筆者認為,在前人已經(jīng)對班彪作品研究較為成熟的基礎上,要想繼續(xù)全面深入展開整體性研究,需從三方面入手。
一是深入挖掘,縱深研究,以班彪及其作品為中心展開專門研究,形成專著。當前鮮有以班彪作品為研究中心的學位論文和專著成果的出現(xiàn),那么,直接以班彪及其作品為中心展開專門深入研究,將其政論散文和賦作進行整體研究,形成學位論文或專著,不失為一個研究路徑。這有利于緩解當下班彪研究局限于單篇論文,導致整體性研究大打折扣的困窘局面,也能豐富班彪作品整體性研究的成果。
二是開闊視野,轉換研究角度。新世紀的班彪作品研究成果較多,單從傳統(tǒng)的文學研究視角切入終會趨于飽和,找到新的研究視角,如社會轉型、生態(tài)美學、身體詩學、地域學、倫理學等,融合中西,進行遷移,才能不斷創(chuàng)新。如,從兩漢之際社會轉型這一視角切入,可將班彪所有作品作為一個整體放到此背景之下進行專門研究和系統(tǒng)闡述,把社會轉型與班彪文學創(chuàng)作二者的關系梳理清楚,探析其對班彪性情、思想和文學創(chuàng)作的影響,以此挖掘其文學作品的創(chuàng)新性。由此,可對班彪文學創(chuàng)作和其在兩漢文學演進的過程中的影響和作用有更為深入的剖析。若從生態(tài)美學的視角切入,則可探究班彪所有作品中所提及的自然景觀,作者在文本中是如何結構、運作、編排它們,進而構成一幅幅生態(tài)圖景,從中可追溯當時的生態(tài)和諧之美,看其生態(tài)美學的價值,并由此對當下生態(tài)環(huán)境建設提出反思和建議。
三是打破文、史、哲、政界限,融匯古今、中西,契合當下需要。傳統(tǒng)的中國文學,尤其是先秦兩漢,常常是文、史、哲一體,且深受政治影響,它們之間密不可分,而今天分科越來越細后,對此則常有切割之嫌,導致其整體性研究受到遮蔽,全面研究的成果大打折扣。若能打通分科壁壘,融合新知,將視野擴大,融合文、史、哲、政,甚至經(jīng)濟,留心同時期西方的發(fā)展情況,對于班彪作品的研究則可以在更大的范圍內展開探討。如可借助文獻學的知識,搜集和統(tǒng)計歷代所記載的班彪文學作品的出處和異文情況并作辨析,以盡量探析其作品原貌;或關照西方同時期的發(fā)展及后來的文化情況,通過探討班彪文學創(chuàng)作的價值和意義審視歷史和當下,探究其對當下文化發(fā)展的啟示性。
總之,20世紀以來班彪作品的研究經(jīng)歷一個從史學到家族文學再到專門研究文學的動態(tài)發(fā)展過程,最后進入文史互動的動態(tài)縱深研究變化,整體呈現(xiàn)出由文學外部的研究逐漸進入文學內部研究,最后由內部又折射到外部形成文史互動的變遷樣貌,與馬克思的發(fā)展是螺旋式上升的觀念有其相通之處?;仡櫰溲芯渴?,可以看到已有學者關照到用社會轉型視野全面考察班彪作品和價值。展望新時期的研究,社會轉型視角將會是一個新的研究點,而上升到理論高度進行闡釋和分析的美學意境亦是當前一個值得開展的研究視角。對班彪作品的研究,今后仍有余熱,但要大可作為,往縱深方向走,打破學科的絕對界限和壁壘,則仍需時間。對20世紀以來班彪作品的研究進行整體性回顧和反思,總結和把握其研究方向、程度、內容,在了解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無疑可為新時期班彪作品的研究提供新展望,進一步推進今后相關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