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鵬
杭世駿,字大宗,號堇浦,又號智光居士,浙江仁和人。杭世駿是清代乾隆年間著名學者,以其博洽的治學特點為后人所稱贊,其學涉及經(jīng)、史、方志等諸多領域。杭世駿尤善史學,曾奉命??倍氖?,著有多部史學著作,《三國志補注》便是其代表作之一。
陳壽《三國志》因其行文簡潔、敘事精要,為后人奉之良史,但其記事不詳?shù)娜秉c亦為后世所詬病。后雖有裴松之《三國志注》捃摭繁富,考訂精詳,然其追求注文簡潔的風格使其不能盡補缺略。杭世駿以裴松之“集注尚有闕略然,因更廣采異聞”作《三國志補注》,欲“以博洽勝之”。杭世駿以其博洽的治學思想與注重考證的乾嘉風尚相結合,使《三國志補注》頗具特色,其獨特之處主要有以下三點。
廣征博引是杭世駿《三國志補注》的一大特色,其主要體現(xiàn)在兩方面:一是征引文獻的廣博,經(jīng)筆者統(tǒng)計,杭世駿《三國志補注》援引文獻160余種,在裴松之注引用文獻的基礎上,又進行了大量增補。其所引文獻的類別既包括史書典籍,也有地理方志,還包括詔令文書、儒道經(jīng)典、野史傳說、各類筆記以及后人研究。在其所引文獻之中不乏被前人忽視的價值之處,例如關于孫休之死,《三國志》僅有“休斃”二字,裴松之注亦無多敘述,杭世駿引用后人學者朱彝尊最新的考古研究發(fā)現(xiàn),對孫休所葬之地的位置,墓室構造有了一個詳細的描述,為后人“注史”提供了一個新思路。二是內(nèi)容的廣泛,《三國志補注》所注條目涉及內(nèi)容廣泛,包括人物事跡、典章制度、文字音義、地理名物、戶籍人口、刀劍兵器等方面,力圖還原當時社會的整體面貌。如其引《通典》對當時人口增長情況進行了詳細描述?!拔簻缡褡詴x武帝太康元年,凡十八年,戶增九十八萬六千三百八十一,口增八百四十九萬九千八百八十二……三國鼎立之時天下通計戶百四十七萬三千四百三十三,口七百六十七萬二千八百八十一?!睆闹形覀兛梢钥吹剑龂α⒅畷r由于各國間的常年征伐,使得人口銳減,晉統(tǒng)一后,統(tǒng)治者所實施的休養(yǎng)生息的政策大大促進了人口的增長,推動了社會的進步發(fā)展。
杭世駿《三國志補注》廣博的特點,源于其博洽的治學方法。杭氏之學以博洽著稱,這一點在治史上也是如此。杭世駿治史范圍廣博,對宋代以前的歷史都有涉及,其曾奉命校勘二十四史,其治史范圍的廣博亦使其對歷代大量文獻資料得以窺見,再加上得益于有機會閱讀大量皇家藏書,為其廣征博引打下了堅實的文獻基礎。不僅治史范圍廣博,對內(nèi)容的全面把握亦是其博洽治史的追求之一。杭世駿治史尤善從細微處入手,對于任何細節(jié)都不放過。這在《三國志補注》中有大量體現(xiàn),如某人生卒日、碑墓位置、故居住宅甚至于所用刀劍兵器也引用文獻加以說明,事無巨細,不厭其詳?!度龂狙a注》正是基于博洽治史的思想,造就了其廣征博引的特點。
杭世駿《三國志補注》所注條目650余條,經(jīng)筆者通計,其中涉及地理方面的條目共計131條,在這些條目中以地名方位的考證最為常見。陳壽《三國志》中涉及大量的地名,由于年代久遠,其具體位置已不得而知,杭世駿援引《水經(jīng)注》《元和郡國志》《太平寰宇記》等文獻對原文中所提到的大量地名進行了考證,定其名,確其位。杭世駿《三國志補注》不僅考證地名位置,亦有對宮室建筑的考證,其中以其所引文獻對洛陽陵云臺的記載最為詳盡?!堵尻枌m殿簿》云:“陵云臺上壁方十三丈,高九丈,樓方四丈,高五丈,棟去地十三丈五尺七寸五分。”對陵云臺的大小、樣貌結構、修建過程有了一個詳細的描述,為后人對當時建筑風格、修建方法的研究提供了寶貴文獻。也有對碑墓住宅的考證。除此之外,還有關于地方風俗的記載。東漢末年,張魯北據(jù)漢中,創(chuàng)五斗米道為漢中百姓所信奉。對于這一現(xiàn)象,杭世駿援引《隋書·地理志》有關記載進行了詳細的描述?!端鍟さ乩碇尽吩唬骸皾h中之人,好祀鬼神,尤多忌諱……重道教,猶有張魯之風?!睂Ξ敃r漢中之地的地方風尚、文化習俗等進行了詳細的描述。
杭世駿所作之注,涉及地理條目眾多且類型豐富,這與杭世駿精深的方志學關系重大。杭世駿是乾隆時期著名的方志學家,其方志學“處處融入其博洽的學風,同時亦滲透著注重考證的乾嘉特點”。其中對地理的考證便是其著作的一大側(cè)重?!度龂狙a注》中出現(xiàn)的大量地理條目,便是杭世駿運用其方志學治史的重要體現(xiàn),也是其推崇博洽與注重考證學風在其史學與方志學上的一脈相承。
杭世駿《三國志補注》不僅注《三國志》原文,亦對裴松之注再加以注釋。其對裴注的注解有對裴注的增補說明,如裴松之認為有周生烈一人,應姓周生而名烈,然其亦存疑慮,對此不敢妄下結論。杭世駿援引《后漢書》中有關周生豐見馮衍一事,又引用《風俗通》《敦煌實錄》中的相關記載,認為周生二字為時人之姓,為這一問題的解決,提供了有力佐證。除此之外,亦有對裴松之注的存疑之處。在關于魏明帝的生卒年的判定中,裴松之認為其生于建安十年,卒年三十五歲,而不是原文所記三十六。對于裴松之這一說法,杭世駿存在疑問,其引用《卮林》中“按志稱,睿封武德侯,年十五,時為延康元年……蓋以建安十一年生”這一說法,認為若《三國志》中關于曹睿于延康元年封為武德侯,時年十五的記載為實,那曹睿當生于建安十一年,卒年應為三十四,陳壽與裴松之所說均為誤也。
然而,杭世駿所注《三國志補注》存在著諸多問題。四庫全書《三國志補注》提要就談到“是書補裴松之三國志注之遺,松之注,捃摭繁富,考訂精詳,世無異議,世駿復掇拾殘剩,欲以博洽勝之,故細大不捐,瑕瑜互見”。其不足主要有以下兩點。
第一,多繁雜誕謾,缺乏考證。杭世駿以博洽治史,其廣征博引、不厭其詳?shù)闹问纷非笠矊е铝耸窌笔忞s亂、荒誕不經(jīng)的弊端。在引文上,其引用文獻達160多種,引文種類豐富,其中不乏有價值之處,然亦有值得斟酌和商量的地方,如其多處引用《古今刀劍錄》的記載,對某人所用某兵器、某人于某處獲得某兵器進行描述,其記載尚且不知是否如實,但其執(zhí)著于兵器細節(jié)的注解早已偏離主體,實為不必要之舉。不僅如此,文中還多處引用如《殷蕓小說》《神異經(jīng)》此類的傳奇小說,多荒誕不經(jīng)之處,如某人宅在某鄉(xiāng),某人墓在某里,“又如嵇康見鬼、諸葛亮祭風之類稗官小說累牘不休,尤誕謾不足為據(jù)?!辈粌H引文龐雜,其對所引文獻亦存在考證不精的問題。關于魏文帝所葬陵寢位置,杭世駿引用杜佑《通典》中的有關記載,認為魏文帝墓當在富平縣西,經(jīng)后人考證,富平縣西當為孝文帝長陵而非文帝首陽陵,此通典之誤也,而杭世駿對古人之失未及考證,亦未有更正,此乃《三國志補注》一大不足也。
第二,重復作注,疊床架屋。杭注中多存在重復作注的情況,此類注中有與裴注全同者,如裴松之注引用孫盛《異同雜語》文:“太祖嘗私入中常侍張讓室,讓覺之;乃舞手戟于庭,逾垣而出。才武絕人,莫之能害。”而在《三國志補注》中則又再次引用了這則材料,可謂是疊床架屋,重復作注。又有文異事同者,如關于魏文帝善彈棋,裴松之引《博物志》中“帝善彈棋,能用手角巾”一語概之,而杭世駿又引《世說新語》說之,文異而事同,多不必要之重復,其可謂應補而未補,不應補者而盡補之。杭世駿欲以博洽治史,然其博洽有余而精練不足,致使注文重復這一弊病。
然而,《三國志補注》作為清代關于《三國志》研究的重要著作,其價值不容小覷。首先,《三國志補注》在裴松之注的基礎上又增六百五十條,所引文獻眾多,涉及領域廣泛,其文獻價值不容忽視。其次,杭世駿是清代較早從事《三國志》研究的人,《三國志補注》為清代三國志研究的先聲之作,為后來學者對《三國志》的研究提供了思路、方法、與經(jīng)驗,后來之作,如侯康《三國志補注續(xù)》欲以“廣博治之”的方法就受到了杭世駿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