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動畫百年

王悅陽

“給草木以心靈，給心靈以風骨，以晚風以朝露，親吻夢中的凈土……”周深悠揚的歌聲伴隨著無數(shù)人童年魂牽夢縈的畫面，齊天大圣、葫蘆娃、哪吒、蛋生、黑貓警長、沉香、阿凡提、三個和尚……中國動畫史上一個個經(jīng)典場景悉數(shù)登場。近日，一幅《妙筆生花》的海報和一首《美美》的歌曲一經(jīng)發(fā)布，就引起了廣泛關注，點擊率居高不下。作為致敬中國動畫誕生百年之作，傳統(tǒng)中國風海報《妙筆生花》以一幅群像展現(xiàn)了中國“探民族風格百年路，共繪中國氣派”的行業(yè)發(fā)展史。讓人看罷禁不住激動不已，記憶深處的童年動畫偶像們被一一喚醒，仿佛在共同訴說著中國動畫走過的百年歷程，而在主題歌《美美》中，歌手周深作為“中國動畫百年致敬人”，將幾代觀眾的心聲匯聚成一首歌，唱出中國動畫百年美美與共，奇趣非凡之景，展現(xiàn)出上美影幾代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之志和藝術追求。

整整一百年來，中國動畫歷經(jīng)滄桑，風格多樣，這既是時代的寫照，更是民族精神與美學探索的不懈追求。回溯歷史，自1922年萬氏兄弟制作的第一部動畫廣告片《舒振東華文打字機》在上海放映，正式拉開百年序幕；到1957年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成立，首任廠長特偉提出了“探民族風格之路”的口號。一個世紀里，眾多前輩藝術家秉承著這一創(chuàng)作理念，運用傳統(tǒng)藝術元素，陸續(xù)創(chuàng)作出一系列獨具中國藝術特色的動畫作品。

眾所周知，動畫片是美術片的一種，美術片涵蓋動畫片、漫畫片、木偶片、剪紙片、水墨動畫片、水墨剪紙片、折紙片、皮影片……而這些片種多數(shù)為中國獨有。在這百年發(fā)展歷程中，中國動畫電影人從探索嘗試到融合發(fā)展，通過一代代藝術家的努力，終于走上了探民族風格之路。

周深演唱的《美美》也是致敬中國動畫誕生百年之作。

自1961年水墨動畫《小蝌蚪找媽媽》問世起，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不斷嘗試融合運用了剪紙、皮影、國畫、木偶、折紙等中國元素，讓“美術片”成為中國電影獨有的稱謂。彩色動畫長片《大鬧天宮》更是將中國古代民間年畫、廟宇建筑、佛像雕塑等傳統(tǒng)文化藝術元素融為一體，成就了動畫電影“中國學派”的巔峰之作。此后，在歷代動畫人的努力下，中國動畫找準發(fā)展方向，涌現(xiàn)出更多佳作，如《三個和尚》《九色鹿》《三毛流浪記》《西岳奇童》《黑貓警長》《葫蘆兄弟》《天書奇譚》等，皆成為一代代國人心中最暖心的童年回憶，也為無數(shù)后來者進行了中式審美啟蒙。

近年來，帶有中國傳統(tǒng)文化色彩本土制作的動畫電影每每上映都會成為社會熱點。如2015年的《西游記之大圣歸來》，2016年的《大魚海棠》，2019年的《白蛇：緣起》《哪吒之魔童降世》……它們的出現(xiàn)被賦予了一個新的名詞——“國漫崛起”。通過它們，觀眾仿佛看到了在歷經(jīng)20世紀五六十年代輝煌、改革開放洗禮，國外動畫片沖擊的艱難轉型后中國動漫，在新時代的新希望……百年中國動畫，從塑造典型形象到創(chuàng)造經(jīng)典作品，生動呈現(xiàn)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取材自中國古典小說、神話傳說、民間故事、童話故事的經(jīng)典原型，通過典型化的創(chuàng)作方法，生成既有鮮明個性又具普遍共性的藝術形象，對當下中國動畫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具有啟示意義——弘揚傳統(tǒng)，守正創(chuàng)新，探索不止，未來可期。

上海是中國動畫的搖籃，國產(chǎn)動畫的創(chuàng)作于20世紀20年代在這里悄然展開。據(jù)考證，有“中國第一位動畫專家”之稱的楊左匋，在1923年創(chuàng)作了目前中國動畫史上有據(jù)可考的首部動畫短片《暫?！?。隔年，楊左匋自費赴美留學，并在20世紀30年代成為迪士尼公司的核心動畫師之一，參與創(chuàng)作了《白雪公主》《幻想曲》《小鹿斑比》《小飛象》等早期動畫，可謂世界級的動畫大師。而真正推動中國早期動畫電影創(chuàng)作發(fā)展的，則是有著“中國動畫電影之父”之稱的“萬氏兄弟”成就的。

萬氏兄弟曾回憶，在當時，設計制作動畫很需要錢，他們最早是在缺乏資料、設備、資金的艱苦條件下進行動畫創(chuàng)作的。

如果能回到100年前，走進閘北路三豐里小弄堂中那個7平方米的亭子間，人們就會知道上世紀20年代，中國動畫是如何在一片空白里起步的。租下小亭子間的是日后被稱為中國動畫創(chuàng)始人的萬氏兄弟——萬籟鳴、萬古蟾、萬超塵和萬滌寰，幾個人在這里通宵達旦地搞著實驗——從小熱愛繪畫、皮影戲的兄弟幾個，想試試怎么能像外國電影正片前的夾片那樣，讓畫筆下的人物動起來。幾乎所有與拍攝動畫有關的設備、用品都是他們兄弟自己動手制作，只有一臺卡通木殼攝影機是從舊貨攤上的一個外國人手里淘來的。

萬氏四兄弟是江蘇南京人，自幼愛好繪畫、剪紙等藝術，其中萬籟鳴和萬古蟾是雙胞胎兄弟，出生于1900年，萬古蟾僅比萬籟鳴晚半個小時出生，萬超塵出生于1906年，萬滌寰出生于1907年。四兄弟中，最小的萬滌寰參與了早期動畫片制作，但20世紀30年代后便專營照相館，因此后來的中國動畫史上，萬氏三兄弟更為出名。

在上海，萬氏兄弟接觸了許多摩登的西洋玩意兒，特別對“舶來品”動畫片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但由于歐美技術封鎖，當時獲取知識的渠道有限，萬氏兄弟只得白手起家開荒拓土，開始對國產(chǎn)動畫片的嘗試。憑借滿腔熱情，他們從中國的走馬燈、皮影戲和國外動畫片中得到啟發(fā)，進行了系列試驗探索。巧的是，他們兄弟又先后進入上海的商務印書館，同在一個單位工作。商務印書館是近現(xiàn)代文化史上不可磨滅的歷史坐標，特別是在中國電影史上，商務印書館的活動影戲部還是中國最早的電影制片機構之一。因此，萬氏兄弟的第一部動畫作品，就是商務印書館布置的一項任務。

20世紀20年代，商務印書館工程師舒振東研發(fā)出了中文打字機，商務印書館為了推銷打字機，讓身為印書館美工人員的萬籟鳴為其制作能活動播放的廣告片。于是，萬籟鳴和他的3個兄弟經(jīng)反復摸索，制作出了時長僅一分鐘的廣告動畫短片《舒振東華文打字機》。盡管拍這部短片時，他們的技法還很原始，拍出來的人物總是抖動，背景也顯示不出來，但這個短片成為中國動畫的雛形和先聲，中國動畫也就自1922年宣告誕生，綿延至今整整百年，同時，這部在技術上顯得稚嫩的作品，也為萬氏兄弟以后拍攝動畫片積累了第一手的經(jīng)驗。

中國第一個動畫《舒振東華文打字機》。

在商業(yè)上的初步成功，給了萬氏兄弟繼續(xù)創(chuàng)作的信心，之后加入長城畫片。在此之后，萬氏兄弟又創(chuàng)造出多個中國動畫史上的第一。1926年，他們與梅雪儔等人合作完成了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動畫片《大鬧畫室》，在中國動畫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這部動畫片時長十分鐘，情節(jié)簡單，講述了畫家與紙片人追逐打鬧的故事，它標志著中國動畫電影實質階段的完成。據(jù)說《大鬧畫室》靈感源自美國動畫《貓的鬧劇》，也是第一次使用真人與動畫合成技術，卻比美國還要早十來年。此后，萬事兄弟一鼓作氣陸續(xù)創(chuàng)作《一封書信寄回來》《紙人搗亂記》繼續(xù)著歡樂的故事，也被評為“中國最早的動畫連續(xù)劇”。

1932年1月28日，日本軍隊突然向上海發(fā)起攻擊，轟炸、大火讓十幾年來萬氏兄弟辛苦積攢的機器設備、畫稿膠片，損失殆盡。即使這樣的環(huán)境萬氏兄弟還是連續(xù)拍攝了《同胞速醒》《精忠報國》《民族痛史》《龜兔競走》《航空救國》等十幾部動畫片，以及由張石川小女兒張敏玉演出的真人合成動畫片《狗偵探》。

中國動畫史上第一部動畫片《大鬧畫室》。

萬氏兄弟曾回憶，在當時，設計制作動畫很需要錢，他們最早是在缺乏資料、設備、資金的艱苦條件下進行動畫創(chuàng)作的。兄弟四人節(jié)衣縮食，把生活費壓到最低，力爭“把省下的每一塊銀元都花在動畫片試驗上”。為節(jié)省開支，他們從舊貨市場和他人手中購得二手攝影機，改造成能拍攝動畫的攝影機。盡管這樣，還是經(jīng)?！板X囊一空”，不得不典當好一點的衣服，換點急用錢。為沖洗膠片，夏天他們密閉著門窗，忍受著蚊蟲叮咬。為了進度，他們經(jīng)常放棄晚上和周末的閑暇時光。很多年后，萬古蟾戲稱：“人們把我們?nèi)f氏兄弟譽為動畫領域的‘拓荒者’，其實，想當年，我們更像一個‘拾荒者’?！惫Ψ虿回摽嘈娜?，1935年，萬氏兄弟又完成了中國第一部有聲動畫片《駱駝獻舞》，從此，中國動畫片進入了有聲時代。不僅如此，這部作品還完全解決了動畫片的光、畫、聲的合成問題，中國動畫電影開始進入成熟階段，從內(nèi)容到形式向民族化前進了一大步。據(jù)《中國電影史》評價，這段時間中國美術電影經(jīng)歷了從短片到長片，從無聲片到有聲片的發(fā)展過程，并且類型不斷豐富，技術不斷提高。所創(chuàng)造的影片為喚起中國人民抗日，起到了積極鼓動作用；同時，也表明中國早期動畫片從一開始就不僅是供人玩賞和娛樂的消遣品，而和當時的現(xiàn)實斗爭緊密配合，走著與歐美動畫電影不同的道路。

1937年7月7日，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在那個生存都成問題的年代，各行各業(yè)陷入空前的低谷，動畫行業(yè)也不例外。1937年8月14日，上海漫畫家在“中華全國漫畫作家協(xié)會”的基礎上成立了“上海漫畫界救亡協(xié)會”，萬氏兄弟成為協(xié)會骨干成員，動畫、漫畫成為抗日宣傳的武器。從上海到南京到武漢到重慶，輾轉數(shù)千里，萬氏三兄弟一路隨軍拍攝抗日題材的動畫片多達11部，其中大受歡迎的有《抗戰(zhàn)標語卡通》《抗戰(zhàn)歌輯》《上前線》《軍民合作》等，沿途放映，鼓舞士氣。但由于當時國民黨當局推行消極抗戰(zhàn)政策，萬氏兄弟不得已停止抗戰(zhàn)動畫的創(chuàng)作，從抗日前線，回到上?！肮聧u”，潛心創(chuàng)作《鐵扇公主》。

為何會想到拍攝《鐵扇公主》，原因有兩點，首先是當時美國迪士尼出品的長篇動畫《白雪公主》在上海放映，萬氏兄弟受到啟發(fā)，決定根據(jù)《西游記》中的孫悟空三借芭蕉扇情節(jié)，創(chuàng)作《鐵扇公主》?！凹热幻绹丝梢愿惚憩F(xiàn)他們西方民族特色的《白雪公主》，我們當然也可以搞具有我國民族特色的《鐵扇公主》?！比f籟鳴當時忽發(fā)奇想，“如果《鐵扇公主》能夠制作成功，就可以有機會讓全國人民和廣大海外僑胞，以及外國人一睹兩位公主的芳顏，從思想內(nèi)容到藝術形式作一個全面的比較?！钡诙釉颍撬麄兿Ｍ门Ｄ蹼[喻日本侵略者，鼓舞民眾士氣。為拍攝這部影片，萬氏兄弟先后組織了100多人參加繪制，畫出了近2萬張畫稿，拍出近兩萬尺（約合6666米）毛片，歷時1年多，終于制作出了中國第一部有聲動畫長片。

中國也是亞洲第一部動畫長片《鐵扇公主》。

1941年，萬氏兄弟和中國聯(lián)合影業(yè)公司一同打造推出中國也是亞洲第一部動畫長片《鐵扇公主》。值得一提的是，面臨家國危亡，民族自尊心油然而生的萬氏兄弟開始有意識地擺脫西方審美的影響，片中的武打動作以京劇和雜技技巧為基礎，動作設計相當精彩，與當時歐美的動畫作品形成了鮮明對比。除此之外，影片里，中國山水畫第一次被搬上銀幕，人物造型中，盡管孫悟空還有迪士尼動畫片角色米老鼠的影子，但其他人物明顯吸收了中國戲曲臉譜的造型、動作特點，使之具有濃郁的民族特色。在世界電影史上，它是緊步美國的《白雪公主》《小人國》和《木偶奇遇記》之后的第四部大型動畫片，憑借這部作品讓當時中國的動畫藝術無限接近世界先進水平。據(jù)記載，該片當時在上海幾大影院同時放映，盛況空前。隨后還發(fā)行到東南亞和日本，受到熱烈歡迎。按當時技術，電影工作者只能拍攝黑白片，但萬氏兄弟認為彩色會更好，于是想出了一個辦法，在電影放映時，由放映人員手持紅色玻璃擋住鏡頭，屏幕上就出現(xiàn)了通紅的火海。

在那個抗戰(zhàn)最艱苦的年代，迷茫、恐懼占據(jù)了大多數(shù)人的心理，萬籟鳴用唐僧師徒三人聯(lián)合起來對抗牛魔王和鐵扇公主的故事，暗喻中華民族的同胞團結一心共同抗戰(zhàn)。直到日本的評論家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奧秘，《鐵扇公主》在日本被禁止上映，但《鐵扇公主》所帶來的影響，已像星星之火，在中華乃至世界的大地上燎原——當年在日本，一個少年因為這部影片，迷上了動畫藝術，他叫手冢治蟲。多年后，他以《鐵臂阿童木》《森林大帝》等動畫片成為“日本動漫之父”。在幾十年后的1981年，他來到上海，終于見到了萬籟鳴，手冢治蟲握著自己偶像的手說：“我是看了你的片子以后才搞動畫的?！庇纱艘部煽闯?，中國動畫的起步之早和水平之高在當時的亞洲地區(qū)占據(jù)著當之無愧的領銜地位，是僅次于歐美動畫的一大派系。

中國動畫片真正的成熟與綻放，走入全面發(fā)展的新階段，無疑是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1949年，周恩來總理邀請漫畫家特偉和靳夕到長春電影制片廠組建了一個20人的動畫小組，培養(yǎng)出了中國動畫的第一批人才。1950年3月，根據(jù)文化部“鑒于美術片的發(fā)展前景，在上海辦廠較為合適”的決定，東北電影制片廠美術片組遷來上海，成為上海電影制片廠美術片組，以后逐步擴大。1953年，中國第一部木偶片《小小英雄》誕生，隨后《謝謝小花貓》《神筆馬良》《烏鴉為什么是黑的》等動畫上映。1956年，彩色動畫片《烏鴉為什么是黑的》在威尼斯國際動畫節(jié)獲得大獎，但無人認出是中國動畫，這時中國動畫人才意識到，亦步亦趨地模仿，終歸不是中國動畫的發(fā)展方向。

1957年4月正式建立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正式提出“美術片”的概念，特偉擔任首任廠長。上任伊始，特偉就提出一個響亮的口號——“探民族風格之路”。這無疑是一個里程碑式的突破，它代表著中國動畫正式走上“中國學派”的構建之路，一方面奠定了動畫行業(yè)的內(nèi)核，另一方面也加速了動畫行業(yè)的多樣化發(fā)展。在產(chǎn)業(yè)進入穩(wěn)定的發(fā)展期之后，我國動畫通過融入中國傳統(tǒng)工藝手法，開創(chuàng)了許多中國獨有的動畫風格。

中國動畫片真正的成熟與綻放，走入全面發(fā)展的新階段，無疑是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

在那時，萬氏三兄弟中的萬超塵最早參加了上海電影制片廠美術片組的工作，萬籟鳴和萬古蟾則于20世紀50年代中期先后從香港回到上海進廠工作。這時黨中央提出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科學文化事業(yè)發(fā)展方針，極大地鼓舞了中國動畫工作者。自此，新中國的動畫片創(chuàng)作以上海為中心逐漸開展起來，中國動畫片也開始進入蓬勃發(fā)展的階段。內(nèi)容上，豐富的古典小說、神話傳說、民間故事、童話故事就是動畫行業(yè)的源頭活水。在創(chuàng)作技法上更是不斷創(chuàng)新，把握住中國傳統(tǒng)美學中“以形寫神、形神兼?zhèn)洹钡脑瓌t，在山川、石頭、草木、建筑等的造型設計上，將民族特色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在動畫片題材選擇上更廣闊，出現(xiàn)多部內(nèi)容深刻、諷刺尖銳、針砭時弊的藝術動畫，對擴大動畫片的受眾群體，具有重要意義。而其中，最具典型代表與里程碑意義的，無過《大鬧天宮》，堪稱 “中國學派”的巔峰之作。

《大鬧天宮》堪稱 “中國學派”的巔峰之作。

《西游記》一直是萬籟鳴最喜愛的作品，雖早已拍攝了《鐵扇公主》，但他并不滿足，早在40年代，他就想把《大鬧天宮》拍成動畫片。他曾說，“如果有人愿投資拍攝，我可以不要報酬”?？梢韵胍姡斎f籟鳴得知上美影即將投拍《大鬧天宮》時，一輩子與“齊天大圣”結緣的他該有多么歡欣鼓舞與激動。盡管那時正值三年自然災害的困難時期，創(chuàng)作過程可謂異常艱辛，投入也是巨大的，但美影廠上下齊心，排除萬難，最終交出了一份令人滿意的答卷，《大鬧天宮》也成為中國動畫片歷史上無可置疑的傳世之作，歷久彌新，經(jīng)典永恒。

1959年，《大鬧天宮》終于建組籌備。那時的主創(chuàng)奔赴各地古跡景點采風考察，看京劇，到動物園觀察動物，甚至為了畫好仙女的動作去學習舞蹈。他們從大量民族藝術中汲取養(yǎng)分又琢磨著怎樣創(chuàng)新?！洞篝[天宮》背景設計風格的“青山綠水”以西藏繪畫濃烈的畫風為主，又參考了墨西哥壁畫的風格。人物的動作設計中，有京劇的一招一式，又經(jīng)過了動畫設計師們的美術再創(chuàng)造。

該片除總導演萬籟鳴外，上美影還調集張光宇、唐澄、嚴定憲等一批才俊負責美術造型以及協(xié)助導演。特別是著名畫家張光宇設計的人物造型，堪稱其晚年最杰出的藝術佳作，也為他一生的繪畫事業(yè)，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可以說，《大鬧天宮》給了張光宇一個抵達又一座藝術高峰的機會。在《大鬧天宮》的人物設計中，張光宇先生把多年積淀下來的傳統(tǒng)文化修養(yǎng)、藝術創(chuàng)作帶入了角色造型設計之中，不僅采用了傳統(tǒng)藝術樣式，同時還借鑒了古今中外藝術大師的技巧與風格，充分展現(xiàn)了中國動畫的美學意蘊與鮮明特色。對此，魯少飛先生評價張光宇是“集大成而革新”。特別是取材于民間年畫的玉皇大帝、土地爺，取材于京劇舞臺的巨靈神、二郎神等藝術形象的塑造，其背后有中國傳統(tǒng)美術體系作為支撐。

而其中最精彩的當屬孫悟空的形象，這一猴子的造型贏得了全國甚至全世界的聲譽，也使得孫悟空成為與米老鼠、白雪公主一樣，具有代表性的經(jīng)典卡通人物。從一開始的設計稿可以看出，張光宇主要的借鑒對象是京劇舞臺上的美猴王臉譜與造型，同時在猴的塑造上，偏向猿猴的造型，在之后的設計中，則逐漸弱化了京劇概念，而變得更為可愛、調皮與活潑，能夠獲得動畫片觀眾的喜愛。

張光宇廣納博取，從中國的京劇戲服臉譜、民間剪紙、版畫、年畫，到西方的畢加索、馬蒂斯等人的藝術形式，都給予他靈感與啟迪。可以說，孫悟空這一形象的問世不僅成為中國動畫最為家喻戶曉的角色，更在世界動畫人物形象中擁有了高關注度，甚至成為手冢治蟲設計“阿童木”的范本。那醒目的鵝黃上衣與大紅褲子，虎皮短裙與及踝黑色短靴，混搭且和諧，領上一抹藍綠色脖巾耀眼而更顯獨特，處處顯現(xiàn)出中華審美、民族精神與中國派頭。張光宇先生用自己畢生的聰明才智，啟迪后人，中國動畫的發(fā)展必經(jīng)“守正創(chuàng)新，傳承發(fā)展”之路，將傳統(tǒng)精神與時代的內(nèi)涵融合交匯，才能開創(chuàng)中國本土新的動畫語言，贏得國際地位與民族榮譽。

《大鬧天宮》孫悟空人物設定圖。

《大鬧天宮》拍得絢爛無比，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作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部彩色動畫長片，《大鬧天宮》上集于1961年攝制完成，下集于1964年攝制完成。整個電影15.4萬多張畫稿全部由上美影下屬的原動畫室的職工一筆筆畫出來。僅孫悟空拔下3根毫毛、連真身一起、4個孫悟空激戰(zhàn)哪吒的5秒鏡頭，就用了100多張連續(xù)動作的畫稿。如何在動畫片這種源自西方的藝術樣式中突顯民族特色，一直是萬籟鳴首要考慮的問題，在他的回憶錄《我與孫悟空》中，萬籟鳴有著許多體會。盡管如此，卻也并不表示他是個保守的創(chuàng)作者，恰恰相反，正如觀眾在《大鬧天宮》中所看到的，萬籟鳴使出渾身解數(shù)，將一部動畫片拍得絢爛無比，這一切靠的，是導演的巧思，以及依托民族文化經(jīng)典，講好中國故事的創(chuàng)作信念。孫悟空出場亮相那段戲，鑼鼓聲中，小猴們用刀槍劃開水簾洞的瀑布，瀑布像舞臺上的幕布一般向兩邊啟開，孫悟空一個筋斗從里面翻出來，將中國戲曲中的元素自然完美地融入到動畫片之中。據(jù)說，當年萬籟鳴聽著鏗鏘的鑼鼓點與京劇曲牌，看著終于騰云駕霧的孫大圣，已經(jīng)64歲的他激動得哭了。這部動畫長片成功地為孫悟空這一《西游記》角色塑造出了世人熟悉的經(jīng)典形象，奠定了美猴王獨有的反抗精神與追求自由的性格，影響了后世許多孫悟空題材的作品，其中就包括1986年的《西游記》連續(xù)劇。孫悟空臉似蟠桃，鵝黃上衣，翠綠圍巾，豹皮短裙，紅褲黑靴的形象，至今被人們熟記，這似乎成為了他本來就該有的樣子。

由于歷史原因，直到1978年，全本的《大鬧天宮》才終于得以公映。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這部影片除了在國內(nèi)多次放映外，還曾向44個國家和地區(qū)輸出、發(fā)行和放映，并獲得多項國際大獎，成為中國動畫片的代表之作。1978年，這部影片遠赴英國參加倫敦國際電影節(jié)，震驚了國際動畫界，獲得最佳影片獎，后在數(shù)十個國家和地區(qū)發(fā)行。《世界報》曾評論說：“《大鬧天宮》不但有一般美國迪士尼作品的美感，而且造型藝術又是迪士尼式藝術所做不到的，它完美地表達了中國的傳統(tǒng)藝術風格。”此時，中國動畫獨有的民族語言已經(jīng)基本形成。

學術界對于中國動畫“中國學派”的定義，認為“中國學派”即中國動畫學派，指“發(fā)軔于20世紀50年代，成熟于60年代，收獲于七八十年代的一批具有鮮明中國特色的動畫作品”。這一詞匯并非國人自己命名，而是國外同行對當時中國先進的動畫水平給予的高度評價和定義，也是對特偉先生“探民族風格之路”主張最大的肯定。

1955年靳夕導演的木偶片《神筆》和1956年特偉導演的動畫片《驕傲的將軍》可謂中國動畫民族化探索的先驅作品。《神筆》根據(jù)民間故事“神筆馬良”改編而成，講述了喜歡畫畫的放牛娃馬良偶然得到一支神筆后，幫助鄉(xiāng)親們獲得幸福生活的故事。片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莫屬神筆畫出的東西幻化成真的那些神奇瞬間，讓木偶片實現(xiàn)“脫墻而出”的視覺效果實屬難得。

左、上圖：《驕傲的將軍》敲喜劇風格之門。

而《驕傲的將軍》更是精彩，為了“探民族形式之路，敲喜劇風格之門”，該片借鑒京劇臉譜藝術，講述了一位得勝歸來的將軍驕傲自滿，荒廢武藝兵法，最后被敵人活捉的故事，既生動有趣，又發(fā)人警醒。有意思的是，該劇的編劇竟然是著名漫畫家、當時中國美協(xié)的主要負責人之一的華君武先生。1955年春成立該片攝制組后，主創(chuàng)團隊遠赴北京、山東、河北等地搜集大量古代繪畫，雕塑、建筑等資料，經(jīng)過一年多時間的辛勤工作，到1956年才完成這部20多分鐘的動畫片。

從藝術手法上來看，《驕傲的將軍》在場景安排上強調舞臺感和空間感，頗有特色。將軍府的亭臺樓榭，百官祝壽、美女獻舞的廳堂富麗堂皇、色彩濃重，宛然戲劇大幕乍啟。而村野小童玩耍的茅草屋，將軍與平民比試箭法的水面則清新自然，恰似微風拂面，蘆絮片片、稻香陣陣。同時，它又一次運用京劇鑼鼓、念白，結合傳統(tǒng)“門神”造型的人物設計，臉譜化的形象，相得益彰地完美結合，既夸張又有趣，開創(chuàng)了中國“民族風格”動畫片的先河，在中國動畫史上占有著重要的地位。

1979年，我國第一部彩色寬銀幕動畫長片《哪吒鬧?！穯柺溃洞篝[天宮》一樣，《哪咤鬧?！吠瑯尤〔挠诠诺湮膶W作品；與《大鬧天宮》不一樣的是，《哪咤鬧?！窂闹黝}和立意上基本擺脫了原著，當年的動畫人的才智因而得到極大的發(fā)揮空間。多少年后，哪咤長袖飄飄、白衣若雪，在暗如黑夜的暴風雨中橫劍自刎的一幕仍歷歷在目，留下永恒的經(jīng)典形象。伸張正義的少年英雄小哪吒，以深入人心的形象范式，開啟了取材傳統(tǒng)神話、闡揚時代精神的動畫創(chuàng)作之路。

《哪吒鬧?！烦晒Φ財[脫了原著《封神榜》的黑暗色彩，塑造了一個如夢似幻的美麗童話世界。

這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30周年的獻禮影片，也是迄今為止中國動畫電影的高峰之一（另一座高峰是《大鬧天宮》），這部作品象征著當時動畫電影界的最高水準，在幾位導演的合力掌控之下，《哪吒鬧海》成功地擺脫了原著《封神榜》的黑暗色彩，塑造了一個如夢似幻的美麗童話世界，電影中的色彩運用堪稱出神入化，人物塑造也是極富神采，這是一個充滿童真和童趣的電影。

該片由王樹忱、嚴定憲、徐景達三名導演聯(lián)合執(zhí)導、42名工作人員、3名攝影師和眾多技術人員、輔助人員共同完成制作，其中不少都是當時拍《大鬧天宮》時的骨干。耗時15個月，完成5萬多張畫稿，拍攝膠片長達5700英尺，工程量巨大?！赌倪隔[?！防^承了動畫電影“中國學派”所固有的民族化風格和藝術創(chuàng)作傳統(tǒng)，人物設計是著名畫家、國徽的設計者之一——張仃先生，他大量參考了敦煌壁畫、永樂宮壁畫以及民間門神畫等中國傳統(tǒng)藝術杰作，在人物塑造上與時代相契合進行大膽創(chuàng)新，以更加符合當時觀眾欣賞口味的改編，成就了中國動畫影史上哪吒這一經(jīng)典人物形象設計的哪吒造型，既具有“神”的超凡脫俗氣質，又有了“人”的生活氣息?？v觀中國動畫史上的這些經(jīng)典形象，無不是把握住了中國傳統(tǒng)美學中“以形寫神、形神兼?zhèn)洹钡脑瓌t。

華美的視覺造型和活潑的內(nèi)在情緒融為一體，個性鮮明的人物性格與華麗鮮艷的神奇景色相得益彰，傳統(tǒng)繪畫的形式美感和裝飾美學意味有機融合，呈現(xiàn)出一個燦爛豐富的意象世界，于情景交融中揭示作品的內(nèi)在意蘊，是《哪吒鬧海》成功的關鍵所在，因此，在獲得國內(nèi)觀眾認可的同時，該片也贏得不小的國際聲譽，1980年，《哪吒鬧海》成為第一部在戛納參展的華語動畫電影，還先后榮獲第33屆戛納電影節(jié)最佳放映獎等3項國際大獎。

《三個和尚》國際通行。

“一個和尚挑水吃， 兩個和尚抬水吃， 三個和尚沒水吃” 的民間諺語從古到今，幾乎人人都知道，在生活中，有許多事情做不成常常是“ 三個和尚” 心不齊在作怪。這三句話很簡單， 但有很深的哲理。因此， 徐景達先生決定以此為題材拍攝一部動畫影片，他特請著名兒童文學家包蕾同志用這三句話編寫一個劇本，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廠領導看過劇本后同意了這個建議，在征得編劇的同意之后， 對劇本作了刪減，加工。最后還邀請到了著名畫家韓羽做人物造型與美術設計，最終成就了這部民族風格濃郁，充滿哲理與趣味的藝術佳作。

與張光宇、華君武、張仃等前輩一樣，《三個和尚》的成功首先在韓羽的人物設計造型，幽默夸張，個性鮮明且別具一格，只寥寥幾筆就完全表現(xiàn)出了三個人物的不同性格，既具有幽默感，又給人以樸拙、善良的美感。于鄉(xiāng)土民間氣息中，見人物性格特征，且紅黃藍三色分明，借鑒了民間美術的色彩元素，構思大膽，對比強烈，令人拍案叫絕。而在場景造型上，則參考了一些中國傳統(tǒng)的繪畫技法，采用平面構圖，又以中國畫特有的“散點透視”為依據(jù)，別出心裁，如繪有山、水、廟的大全景具有水墨山水畫的味道，又像民間美術中的灶頭壁畫與剪紙，散發(fā)著濃烈的民族特色。除此之外，影片還把西方動畫片的現(xiàn)代漫畫表現(xiàn)手法，巧妙地結合并融化在民族風格之中，使生動活潑的畫面形象中蘊含著深刻的道理。

《三個和尚》用民族風格的動畫形式來諷刺現(xiàn)實的社會問題，這在此前的動畫作品中是看不到的。影片的美術設計趨向于諷刺漫畫，但同時又融入了中國傳統(tǒng)的廟堂文化元素。這樣兼具情節(jié)深度和藝術水準的動畫作品實屬難得。該片的導演阿達曾經(jīng)說道：“影片獨特的藝術風格使它有別于任何一部影片，它確實是‘中國的’，但也具有國際性?！倍众Ｖ蜗x在看過該片后也評價：“《三個和尚》是民族化的題材，國際化的表現(xiàn)手法，不用翻譯人人都能看懂，國際通行?！边@一觀點也得到了連環(huán)畫大家賀友直先生的強烈認可與贊同：“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總結起來六個字——好看，高級，功夫！”

塑造典型形象是文藝創(chuàng)作的中心問題。形象立則作品立，一部藝術作品缺少生動傳神的藝術形象，很難稱之為成功，更不可能傳世。自誕生之日起，中國動畫就深受中國傳統(tǒng)美學的影響，追求“以形寫神、形神兼?zhèn)洹?，成功塑造了諸多影響至今的典型形象。作為中國第一部水墨動畫片，上映于1961年的《小蝌蚪找媽媽》真正做到讓齊白石的“畫”動了起來。該片借鑒中國山水畫的技法，創(chuàng)造出一群栩栩如生的小蝌蚪形象，讓茅盾發(fā)出“名畫真能動，潛翔栩如生”的感嘆，在中國動畫史上，為南齊畫家謝赫所言的“氣韻生動”留下最初的注腳。

所謂水墨動畫，是以中國傳統(tǒng)水墨技法作為造型手段， 運用動畫拍攝的特殊處理技術把水墨形象逐一拍攝下來， 通過連續(xù)放映， 形成的虛實濃淡效果的水墨畫影像。水墨動畫是中國傳統(tǒng)水墨畫與現(xiàn)代動畫技術相結合的產(chǎn)物， 是中國動畫史上的一大創(chuàng)舉， 它將中國傳統(tǒng)的水墨畫引人到現(xiàn)代動畫制作中， 并且將意境完美地展現(xiàn)了出來，以提升動畫片的藝術格調。

水墨動畫片可以稱得上是中國動畫的一大創(chuàng)舉。

《小蝌蚪找媽媽》里的蝌蚪、青蛙既不失齊白石先生的筆墨技巧，又給人以活潑、生動、真實的美感。

水墨動畫片可以稱得上是中國動畫的一大創(chuàng)舉。它將傳統(tǒng)的中國水墨畫引入到動畫制作中，那種虛虛實實的意境和輕靈優(yōu)雅的畫面使動畫片的藝術格調有了重大的突破。與一般的動畫片不同，水墨動畫沒有輪廓線，水墨在宣紙上自然渲染，渾然天成，一個個場景就是一幅幅出色的水墨畫。角色的動作和表情優(yōu)美靈動，潑墨山水的背景豪放壯麗，柔和的筆調充滿詩意。它體現(xiàn)了中國畫“似與不似之間”的美學，意境深遠。

由于要分層渲染著色，制作工藝非常復雜，一部短片所耗費時間和人力是驚人的。美影廠對水墨片投入巨大，制作班底也是異常雄厚，除了特偉、錢家駿這樣的老一輩動畫大師，就連國畫名家李可染、程十發(fā)也曾參與藝術指導。正是因為這樣不惜工本的藝術追求，中國水墨動畫在國際上博得了交口稱贊，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敢于同中國人的耐心競爭，日本動畫界甚至稱之為“奇跡”。

說起水墨動畫的源起，與陳毅元帥密不可分。1960年，上海美影廠的領導在中國美術電影展覽會上，熱心地向前來參觀的國務院副總理陳毅介紹他們創(chuàng)作的動畫作品。當時，陳毅興奮地說：“你們要是能把齊白石的畫動起來，就更好了?！庇纱耍珓赢嬤@一中國最經(jīng)典、最唯美、最詩意的動畫形式得以問世并驚艷了整個世界。上海美影廠的青年創(chuàng)作人徐景達、段孝萱、唐澄等人在前輩藝術家特偉、錢家駿的帶領下，前后用了三個月的時間終于讓齊白石先生的杰作在銀幕上“活”了起來。

1961年，以齊白石老先生的經(jīng)典繪畫作品《蛙聲十里出山泉》為藍本，結合白石老人筆下為觀者所喜聞樂見的花卉、草蟲藝術形象，中國第一部水墨動畫片《小蝌蚪找媽媽》終于與觀眾見面。影片鮮明的中國風格立即征服了國際動畫界，銀幕上再現(xiàn)的蝌蚪、青蛙既不失齊白石先生的筆墨技巧，又給人以活潑、生動、真實的美感。該片曾獲第一屆電影百花獎最佳美術片獎，以及瑞士第14屆洛迦諾國際電影節(jié)短片銀帆獎、法國第17屆戛納國際電影節(jié)榮譽獎等多個國際獎項。法國《世界報》評論這部影片時寫道：“中國水墨動畫柔和的景色，細致的筆調，以及表示憂慮、猶豫和快樂的動作，使這部影片產(chǎn)生了美麗和詩意?！?/p>

在隨后的1964年，美影廠又以著名畫家李可染的水墨畫《牧笛》為藍本創(chuàng)作出了同名動畫經(jīng)典。影片以著名國畫家李可染的《牧牛圖》為藍本創(chuàng)作，背景則由“長安畫派”畫家方濟眾繪制，二者的畫作在動畫影像中可謂水乳交融，詩情畫意更甚于《小蝌蚪找媽媽》。該片在1978年獲得了丹麥第三屆歐登塞國際兒童和青年電影節(jié)金質獎。更難得的是，《牧笛》甚至都沒有太多的故事情節(jié)，也沒有對白，只是通過描繪牧童“失牛、找牛、得牛”的過程，表達了“藝術之美高于自然之美”的主題：水牛雖然被飛瀑吸引走了，但牧童動人的笛聲還是將它引了回來。

或許是水墨畫的氣質與美學風格更適合表達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在這之后，水墨動畫《鹿鈴》同樣表達了人與大自然中動物建立深厚情感的故事。該片是根據(jù)“白鹿洞書院”流傳的美麗傳說改編，由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于1982年出品；唐澄、鄔強擔任導演，?；尉巹。宋镌煨驮O計是國畫大家程十發(fā)先生。通過人與動物之間的和諧畫卷，希望表達出人與大自然之間親密、和諧共處的美好愿望，抒發(fā)人與大自然動物間深厚的真摯情感。

《牧笛》等經(jīng)典作品以豐富的審美意象，體現(xiàn)中國傳統(tǒng)美學“觀物取象、立象盡意”的原則。

1988年，上海美影廠推出了20分鐘的動畫短片《山水情》，該片是導演特偉的“封箱”之作，同時也被視作水墨動畫化時代的精品，榮獲加拿大第14屆蒙特利爾國際電影節(jié)最佳短片獎等多個國際獎項。影片講述了一位老琴師與漁家少年之間的一段佳話，傳遞出尊師重道的中國傳統(tǒng)美德。該片相比之前的水墨動畫已經(jīng)更為高遠，哲理也更為深刻。該片人物造型設計為浙江著名畫家吳山明先生，山水背景則由山水畫名家卓鶴君繪制，全片音樂由龔一先生彈奏的古琴貫穿始終，可謂格調高雅，立意深遠。在《山水情》中，一琴一水，一樹一石，無不充滿著象征意味，導演想要讓片子里每一樣東西都有一個具體的中國式的比喻、指代，而他也做到了，并且這些指代都一點也不生硬，非常自然，只要是中國人，都熟悉這些指代對象所表達的意思，這正是片子高明的地方。

可以說，以《小蝌蚪找媽媽》《牧笛》《鹿鈴》《山水情》為代表的水墨動畫，中國動畫真正找到了自己的現(xiàn)代意義上穩(wěn)定的民族風格，并實現(xiàn)了自身民族風格的多種類型化，以完成我們中國式的藝術表達，將傳統(tǒng)中國的視覺圖像和美術世界搬到銀幕上的工作，也是中國動畫民族風格最終形成的標志，最為成功地奠定了“中國學派”的國際地位。水墨動畫充分契合中國傳統(tǒng)繪畫藝術的審美觀念，最終塑造出自身的美學風格，真正做到了情景交融、虛實相生、移情入化。這些經(jīng)典作品以豐富的審美意象，體現(xiàn)中國傳統(tǒng)美學“觀物取象、立象盡意”的原則。以歷史反觀當下，走向更高層次的審美意象，以崇高和優(yōu)美涵養(yǎng)時代、涵養(yǎng)人，仍是中國動畫高質量發(fā)展不可多得的寶貴經(jīng)驗。

那是一個動畫大師們充溢幻想氣質的年代，他們在拍攝方法上極盡巧妙之能事，草木竹石皆可動畫，優(yōu)秀作品一個接一個。那時的中國動畫，無論長短，只要亮相國際，幾乎必然斬獲大獎，國際動畫界把這些飽含濃郁中國美學氣息的動畫稱為“中國學派”。甚至是蜚聲國際的動畫大師宮崎駿，也深受“中國學派”影響，1984年，他帶著朝圣之心到上美影交流學習，其中最讓他嘆為觀止的要屬《小蝌蚪找媽媽》等水墨動畫，對他日后的創(chuàng)作起了決定性的影響，宮崎駿后來回憶，他那些留白較多的作品就是在看了《小蝌蚪找媽媽》后得到的啟發(fā)。

《九色鹿》《三毛流浪記》《西岳奇童》《黑貓警長》《葫蘆兄弟》《天書奇譚》《邋遢大王奇遇記》《寶蓮燈》……一眾膾炙人口的佳作，逐漸形成了以中國文化為創(chuàng)意源頭，以中國元素為表達形式，以中國風骨為精神內(nèi)涵的民族風格，使“中國學派”成為享譽國際的動畫流派。

中國動畫的民族風格，是內(nèi)容與形式的統(tǒng)一，需要今天的從業(yè)者繼承和發(fā)揚中國傳統(tǒng)美學，尤其是造型藝術的豐厚傳統(tǒng)，注重從古典小說、民間文學中萃取題材。歷史經(jīng)驗是當下中國動畫實現(xiàn)創(chuàng)造性轉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的寶貴遺產(chǎn)?；厥装倌辏^往美術片的成就皆由前輩藝術家締造；展望未來，“探民族風格之路”的大旗已交至后輩手中。先行者們創(chuàng)造了“奇、趣、美”的中國美術片，也將開放創(chuàng)新的思維和不懈探索的精神傳遞給后來者。

今天，在中國動畫百年的時刻，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提出了“有根、有美、有為、有魂”的創(chuàng)作理念。在歡慶中國動畫百年之際，更應珍惜黃金時代，傳承前輩藝術家博采眾長的氣度，不懈奮斗，以民族氣派，講中國故事，共繪中國動畫下一個百年的新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