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國時期趙國王墓制度淺析
——以邯鄲趙國侯（王）墓葬為參考*

劉尊志

（南開大學考古學與博物館學系，天津 300350）

趙國是戰(zhàn)國七雄之一。公元前403年，韓、趙、魏三家分晉之領地，趙正式被列于諸侯，趙籍為趙烈侯，趙國成為戰(zhàn)國時期重要諸侯國之一。烈侯傳位武侯，武侯傳于敬侯趙章，公元前386年，敬侯于即位之初遷都邯鄲，之后又傳7代。公元前228年，秦軍攻陷邯鄲，俘虜了趙幽繆王，趙國為秦國所滅。趙都于邯鄲階段是其重要的統(tǒng)治期，也是強盛期，按照東周時諸侯國王墓“陵隨城移、城陵相依”的原則，如無特殊情況，遷都邯鄲后，趙國侯（王）當葬在邯鄲附近，這些趙國侯（王）墓葬體現(xiàn)出與墓主身份及時代特征相對應的王墓制度。本文擬以河北邯鄲趙國侯（王）墓葬的考古資料為參考，結合相關資料，對戰(zhàn)國時期趙國王墓制度作淺顯分析。

一、考古發(fā)現(xiàn)概況

目前，河北邯鄲附近發(fā)現(xiàn)多處帶封土的大墓，其中包含趙敬侯及其之后多位趙侯（王）的陵墓（圖一）。由于相關考古工作相對零散，加之有些墓葬的考古工作并未全面開展，關于邯鄲戰(zhàn)國時期趙國侯（王）墓的研究雖已有成果，但在墓葬分布及墓主歸屬等方面仍存在不同意見，下文在敘述考古發(fā)現(xiàn)概況時亦會對相關研究有所涉及。

圖一 河北邯鄲趙國侯（王）墓分布位置示意圖

（一）五陵臺[2，3]

今邯鄲市叢臺區(qū)和永年區(qū)（原邯鄲縣和永年縣）交界處的丘陵地帶有五組戰(zhàn)國高等級墓葬，被稱為“五陵臺”，包含五個陵臺的大陵區(qū)占地面積約為28平方公里。

南三組位于叢臺區(qū)三陵鄉(xiāng)陳三陵村及周窯村，北二組在永年區(qū)界河店鄉(xiāng)溫窯村，距離不遠，似為一個大陵區(qū)中的多組獨立陵園。五組獨立陵園中的大墓陵臺都筑于山頂，以自然山丘為基，周圍夯筑攔土壩，內填土石筑成，規(guī)模宏大。臺體系將山頂削平并整修而成，平面呈長方形，南北長156～342米，東西寬74～215米，與地面的相對高度為20～35米左右。臺邊一定寬度經(jīng)夯打加固，臺面較為平坦，臺上筑長方形的封土堆，臺沿下為斜坡，有的加鋪護坡石。將墓葬修建在山上，修陵臺并在陵臺上夯筑封土的做法與戰(zhàn)國田齊王陵較為相似，而田齊代替姜齊和趙敬侯東遷至邯鄲的時間均為公元前386年，二者之間是否存在相互影響還有待進一步的考證。陵臺的東端修有道路，自西向東順斜坡而下，邊緣也經(jīng)夯打，非常堅固。路寬在60米之上，長度超過百米，向西基本正對封土陵墓，《古代陵寢》一書言或可稱其為“神路”或“神道”。陵臺上的封土墓數(shù)量不一，有2座者，也有1座者。有的陵臺附近筑有一定數(shù)量的陪葬或祔葬墓，相關墓葬已經(jīng)科學發(fā)掘；陪葬坑多在東墓道南側，一般為2～3座，以車馬坑為主，個別埋藏模型明器“偶車馬”。

1.一號陵，位于陳三陵村東北崗阜上，又稱“一陵臺”。封土堆在陵臺中部略偏南。陵臺東側有道路，上端略對封土，下端直達嶺下（圖二）。

圖二 河北邯鄲趙王陵一號陵臺平面示意圖

2.二號陵，在陳三陵村西北，又名“二陵臺”（圖三）。陵臺高踞山嶺南端，中部略高，頂部中央有南北并列的兩個封土堆，均呈方形覆斗狀。陵臺下北側有一封土堆，可能是陪葬墓。陵臺西有一大堆碎石，可能是建陵時從地下挖出來的。陵臺東側有道路。1997年，二號陵北封土墓被盜，相關文物后被追回。

圖三 河北邯鄲趙王陵二號陵臺平面圖

2000—2003年，相關單位針對二號陵開展了考古工作，發(fā)掘了二號陵園1號、5號陪葬坑，并對西北部建筑基址進行了清理?！囤w王陵2號陵考古收獲與認識》一文（下文簡稱《收獲與認識》）對此次發(fā)掘資料進行了介紹。二號陵坐西朝東，陵臺呈長方形，南北長約230米，東西寬約180米，陵臺中部南北并列兩座封土，均呈覆斗形，南封土底邊長為40米×35米，高8.37米，北封土底邊長為40米×40米，高11米；1997年北墓被盜后有人進入墓室勘察，發(fā)現(xiàn)墓室為鑿于山崖內的洞室墓，平面為方形，穹隆頂，長約10.5米，高17米，推測南墓的墓室結構亦如此；兩座墓葬均有東西兩條墓道，在主墓道（東墓道）的兩側均有陪葬坑，探明共有5座；臺上西北部發(fā)現(xiàn)一處建筑基址，總面積約3100平方米；陵臺四周尚存夯土墻基址，東墻正中設大門，陵臺正東中央有一條自下而上的斜坡狀神道直達臺上，神道下端兩側分布23座中小型陪葬墓；1號陪葬坑屬于北墓的陪葬坑，平面呈東西向狹長方形，長19米，寬1.8～2米，深2.4米，東端有為便于放置明器車而設的斜坡道，用后填土夯實，坑底放置長19米、寬約0.9米的木箱，內有13輛髹漆彩繪明器車，木箱四周、蓋、底均堆積有木炭；5號車馬坑屬南墓的陪葬坑，為地下坑道式土木建筑結構，平面呈東西向長方形，長21米，深3.2～3.7米，東端有一斜坡道，坑內南北壁有二層臺和壁柱洞，臺上搭棚木，上鋪木炭，棚下坑壁和坑底涂白粉，上鋪葦席，另有承架棚木的方木，坑內置前后縱列的車4輛，殉馬14匹；通過對北封土的解剖，沒有發(fā)現(xiàn)瓦片、瓦當?shù)冉ㄖ牧?，大致可確定封土上沒有建筑；通過對陵臺東北部的解剖，發(fā)現(xiàn)當時為了加強陵臺臺基的穩(wěn)固性，臺基四周邊緣均經(jīng)夯打，在形成外部為臺階狀的夯土墻基后，再向內填土夯實形成陵臺；建筑基址平面略呈東西長、南北寬的長方形，為一帶檐廊、鋪地磚和瓦砌散水的高臺式建筑，初步推測為陵寢建筑，夯土臺基東西殘長26米，南北殘寬16米，表面夯筑堅硬，原有鋪磚，夯土臺基南部有平面為方形的柱洞，由石塊圍砌而成，柱洞間平均間距約為2米，臺基南、東兩側發(fā)現(xiàn)散水，用殘板瓦塊立砌而成，夯土臺南側偏中處有2處散水空缺，以磚鋪地面，寬約2.3米，二者間距6.5米，疑為門道，南側散水外側有6行鋪磚，呈北高南低的傾斜狀，最寬處1.9米；夯土臺基北側發(fā)現(xiàn)寬約1.6米的夯土墻，一直向東延伸，由淺黃色含姜石較多的黃土筑成，該夯土墻處于陵臺北邊緣，基本與陵園北墻垣在同一位置上，推測此處為陵園的墻垣，由此可見該建筑基址為北依陵園墻垣而建的陵寢基址；在夯土墻的內側（南側）由西向東發(fā)現(xiàn)一排鋪磚，殘長9.52米，南北向鋪設，呈北高南低斜坡狀，其走向與墻址一致，初步判斷是陵園墻垣內側的廊道鋪磚；二號陵的兩座封土很可能為兩個王墓，究竟分別是哪個王還有待進一步考古發(fā)掘來證實。

被盜并追回的文物主要有銅馬3件，透雕夔龍紋金飾牌1件，銅鋪首1件和200余片葬玉等（圖四），較多學者對這些文物進行了介紹和研究。有學者認為，趙王陵玉片最大可能是戰(zhàn)國玉鎧甲的甲片，即趙國君王是以玉鎧甲作為自己的陪葬冥器或殮服。

圖四 河北邯鄲趙王陵二號陵臺北墓出土文物

有些研究還對二號陵及北墓的考古資料進行了相關介紹。《趙都邯鄲故城考古發(fā)現(xiàn)與研究》一文指出，北墓是由山體東西兩側鑿出斜坡式墓道，進而鑿入山體內腹形成巖洞式墓室，陵臺東側臺下探明的陪葬墓中，少數(shù)為帶一條墓道的“甲”字形大墓，有的尚存有低矮封土。

關于被盜并追回文物的研究中，涉及陵臺上二墓封土的具體尺寸、建筑遺址的具體位置和面積等內容與《收獲與認識》一文的敘述有所差異。如《河北邯鄲趙王陵二號陵出土的戰(zhàn)國文物》一文（下文簡稱《二號陵出土文物》）指出，南面墓冢為40米×40米，高8.37米，北面墓冢為40米×35米，高約11米?！囤w國王陵及其出土青銅馬的若干問題探微》一文（下文簡稱《探微》）則稱二號陵的兩座封土墓均有全長在百米以上的墓道，在陵臺的西北部有南北并列的兩組建筑基址，臺下北側還有一處大型的建筑基址，這三處建筑基址的面積達3100平方米，這與《收獲與認識》一文所述“陵臺上西北部發(fā)現(xiàn)一處建筑基址，總面積約3100平米”存在差異，而且四周陵墻基址保存基本完整的描述未見于《收獲與認識》，陵臺南北長234米、東西寬190米等數(shù)據(jù)也有不同。根據(jù)《收獲與認識》一文所介紹的建筑基址發(fā)掘情況及對陵臺東北部的解剖，加上夯土臺基北側發(fā)現(xiàn)的一直向東延伸、寬約1.6米、處于陵臺北邊緣的夯土墻，初步可確定此處建筑基址在陵臺上西北位置，陵臺邊緣應有一周陵園夯土墻，而陵臺下北側也可能有面積較大的建筑基址。

相關研究還對其他問題進行了探討?！短轿ⅰ芬晃恼J為，趙武靈王墓可能是二號陵臺上兩冢中的一座，并進一步從出土的銅馬和胡服騎射的關系推測，被盜的墓冢很有可能為趙武靈王的墓葬。《二號陵出土文物》一文介紹了北墓中出土的一件刻有“三十一年”銘文的金飾牌，因邯鄲趙王陵埋葬的7位墓主人中只有趙惠文王在位時間超過31年（前298—前265），故推測這件金飾牌的制造時間應是趙惠文王三十一年（前268），進而推測北封土墓的墓主很可能就是趙惠文王。

3.三號陵，位于周窯村東，又名“三陵臺”。墓在山巔，較具氣勢。陵臺沿下四周為斜坡，上鋪片狀護坡石。臺上一墓，封土堆在臺中，長方形。陵臺西南、西北側各有一墓，均有封土。三墓分布于臺上和臺下，排成“品”字形。在陵臺以西的兩墓之間還有一定數(shù)量的封土不明顯的小墓，其中兩座已經(jīng)發(fā)掘。陵臺外一定距離的四周原有外陵園圍墻，圍繞面積較大（圖五）。道路在東，有斷斷續(xù)續(xù)近百米長的一段夯土殘跡，其南側有一條東西走向的“魚脊背”形窄條崗坡，上達陵園東墻，下通寺西窯村，推測“魚脊背”就是原來的大路，夯土為大路南側的夯土邊。陵區(qū)內還有一些具有陪葬性質的墓葬，高窯村東北崗上有一戰(zhàn)國墓，封土已不明顯，經(jīng)鉆探得知為東西長26米、南北寬8.6米的中型墓，而據(jù)史料記載，馬服君趙奢、望諸君樂毅等的墓葬都位于這一地帶。崗坡下有一村，名為叢冢，可知陵區(qū)內有相當數(shù)量小型或規(guī)模不大的墓葬。

圖五 河北邯鄲趙王陵三號陵臺陵園及陵臺剖面圖

在東距三號陵臺2.5米處發(fā)掘一座陪葬墓，為周窯M1（圖六）。墓葬有封土，封土上有較多板瓦、筒瓦殘片，表明早年有瓦頂木構建筑。封土及填土經(jīng)夯筑，墓葬平面呈“中”字形，分墓室及東、西墓道三部分，墓壙為土坑豎穴，東西長77米，口大底小。西墓道略有坡度，近東端向下挖一殉葬坑，內有木槨，槨內偏南有南北并列的二棺，殉葬有未成年的兒童。東墓道呈斜坡狀，偏西處向下挖一車馬坑。主墓槨室在墓室中部，外為夯土，底部為山石。槨室長方形，有兩層，外石內木，石槨是用大小不同、厚薄不勻的片狀石塊砌成。棺髹漆，有紅黑兩色。墓葬被盜嚴重，出土物有趙國布幣、銅鏃、銅鈴、銅印章、銅鏡、鐵削、金箔殘片等。

圖六 河北邯鄲趙王陵三號陵臺陪葬墓周窯M1平、剖面圖

4.四號陵，位于溫窯村西，又稱“溫窯二號陵”，北近石山，南臨河谷。封土堆有兩個，均在陵臺中部，一大一小，南北并列，東有較寬道路。經(jīng)考古鉆探，四號陵北主墓為豎穴土坑木槨結構，封土頂部距墓底深32米，底部向上高13米處尚留有高約2米的空洞。

5.五號陵，位于溫窯村北溫窯與張窯的分水嶺上，又稱“溫窯一號陵”，為五座陵臺中規(guī)模最大者。封土堆在陵臺中部，東有道路。

稍早階段公布的調查資料指出，五座陵臺可能是趙敬侯、成侯、惠文王、孝成王、悼襄王五人的陵墓，其中兩個陵臺上有兩個封土堆，可能是夫婦合葬，但也可能是趙肅侯及武靈王亦葬在這里，而且后一種可能性更大，這七個封土堆正是除流放于房陵的趙王遷之外趙都邯鄲后的七代國君的陵墓。《探微》和《二號陵出土文物》也認為，邯鄲趙王陵為自東北向西南的埋葬序列，敬侯、成侯、肅侯的墓是今永年區(qū)境內的兩座陵臺上的3個墓冢，叢臺區(qū)境內三座陵臺上的4個墓冢應依次為武靈王、惠文王、孝成王、悼襄王的陵墓。相關文物研究中也有類似觀點。

（二）其他墓葬

除五陵臺外，邯鄲城的西北位置還發(fā)現(xiàn)或發(fā)掘了一些等級較高的戰(zhàn)國墓葬，有的存在為趙侯（王）墓的可能，并與五陵臺是否為7座趙國侯（王）墓有一定關系。

有學者對五陵臺的墓主歸屬及趙肅侯、趙武靈王的墓葬位置進行了有益的探討，認為：如果按照五座陵臺上7個封土堆為七代國君墓的觀點推測其排列，趙肅侯墓非二號陵即四號陵，這樣趙肅侯必然要與趙成侯或惠文王共用一陵，根據(jù)戰(zhàn)國時期王侯墓葬的時代特征，這樣共用一個陵臺的現(xiàn)象是極不可能的，如此，則趙肅侯的陵墓當不在五座陵臺之中，且邯鄲舊城西一公里處照眉池西的高嶺上今稱作“梳妝樓”的臺子可能為趙武靈王的墓葬，另外，梳妝樓正西的雞毛山上有一個大型墓葬，趙肅侯墓可能在這一帶，而趙王城中有稱作“臺子”和“冢子”的高地，也不排除趙肅侯的壽陵在趙王城中的可能；又認為，五陵臺可能是趙惠文王、孝成王、悼襄王、孝成王太子和趙王遷生母的墓葬，而非五位趙王的陵墓。隨著考古工作的不斷開展，與趙國侯（王）墓有關的考古發(fā)掘又有新的發(fā)現(xiàn)，結合新的考古資料，該學者的觀點又有適時更新，認為梳妝樓為趙武靈王墓的可能性不大，今邯鄲市區(qū)西北部發(fā)現(xiàn)的郝村墓群很可能為趙武靈王的陵墓區(qū)所在。

《趙武靈王陵墓位置的考察》一文對郝村墓群進行了介紹。郝村M3位于邯鄲市建設大街西，邯武公路南約150米處的雞毛山上，地面殘存約10米長寬、略高出周邊地面的夯土，有東、西兩條墓道，東墓道為主墓道，墓室深7米以上。M2的土冢在M3北200米，M2西約300米處為有高大土冢的M1，M2東北約500米處為平掉封土的M4。M2與M4之間有2座東西并列、相距僅數(shù)十米的墓葬，位于東側的M9已經(jīng)發(fā)掘。6座墓葬關系密切。其中，M3位于雞毛山頂部偏北側，M2、M1、M4的海拔高度依次降低，M9的海拔高度則更低，可以說該墓區(qū)是以M3為中心。M9為南北向“中”字形墓葬，北墓道呈斜坡狀，長18.2米，南墓道為主墓道，長19.8米，與墓坑銜接處發(fā)現(xiàn)5道南北向、內有朽木灰痕的溝槽，可能象征著一門四道的墓門。墓口是在原地面上夯筑高出地面1.6米厚度的夯土后挖成，南北長20.2米，東西寬19.3米，四壁呈臺階狀內收，原地面向下1.5米處四壁內收成一個平面，平面中部挖掘出南北長7米、東西寬5.6米的墓坑，再向下至墓底，底南北長6.07米，東西寬4.9米。墓葬遭嚴重盜掘，出土陶珠、鉛魚和銅鈴數(shù)件，時代為戰(zhàn)國晚期，墓葬性質為M3的陪葬墓。郝村墓區(qū)規(guī)模大，等級高，時代為戰(zhàn)國晚期，與死于公元前295年的趙武靈王年代基本相當，故該墓區(qū)為趙武靈王陵墓區(qū)的可能性較大，其中的M3可能為趙武靈王墓，或者至少是墓區(qū)中極為重要的墓葬。

綜上，若趙肅侯墓及趙武靈王墓不在五陵臺之中，且郝村墓群有較大可能為趙武靈王陵墓區(qū)，以此為參考，則可以推斷都于邯鄲后除趙王遷外的其他7位趙國侯（王）應當各有自己獨立的墓地，這不僅與戰(zhàn)國時期獨立陵園制度的發(fā)展相對應，同時也可推知，五陵臺中同一陵臺上的兩個并列封土堆可能是趙侯（王）與其夫人（王后）的異穴合葬墓。筆者認為，雖然一個陵臺上的兩座封土大墓存在為兩個侯（王）并葬的可能，但其為侯（王）與夫人（王后）異穴合葬墓的可能性更大。再考察頂部僅有一座大型墓葬的陵臺下或附近會有等級較高的大墓，其中即可能有趙侯（王）墓的異穴合葬墓，這也體現(xiàn)出二墓位于同一墓地的內容。另外，有的趙侯（王）墓除異穴合葬的夫人（王后）墓外，還可能會有其他夫人或女性的異穴合葬墓。

二、位置和分布

位置和分布是戰(zhàn)國諸侯國國君墓的制度內容之一，與都城有著密切關系。邯鄲作為戰(zhàn)國時趙國的國都，有大城和王城之分，王城在大城西南。從現(xiàn)有資料看，都于邯鄲后的趙國侯（王）墓基本位于大城外偏西北、王城外的北部位置，是陵居城外的體現(xiàn)，這與較多戰(zhàn)國國君墓存在一致性。

如果五陵臺為七位趙國侯（王）的墓葬，那么這些墓葬均位于今邯鄲市叢臺區(qū)與永年區(qū)交界處，其中兩座陵臺上各有兩個趙侯（王）墓。如果每個陵臺僅是一個趙國侯（王）的墓葬區(qū)，則相關研究中所述五陵臺南、邯鄲城西北部還有兩處趙國侯（王）墓葬區(qū)，而且這種可能性較大。筆者也傾向于七位趙國侯（王）分別對應七處墓葬區(qū)的觀點。無論是哪一種可能，趙國侯（王）墓均是在趙王城外的北部，考慮到七位趙國侯（王）有七處墓葬區(qū)的可能性較大，那么其中的兩個墓葬區(qū)距離趙王城遺址較近，且二者可能相距不遠，另五個墓葬區(qū)距離趙王城遺址略遠，其中的一至三號陵臺位置在南，相對集中，四、五號陵臺間距離較近，但與一至三號陵臺有一定距離。七侯（王）七墓區(qū)體現(xiàn)出趙國國君墓葬對獨立陵園制度的使用，這與戰(zhàn)國時獨立陵園制度全面發(fā)展的情況恰好對應。當然，無論是哪一種情況，趙國侯（王）墓的位置特點都較為統(tǒng)一，在大的分布方面又體現(xiàn)出相對集中的特點，因此可視為一個大的陵墓區(qū)。

具體位置方面，五陵臺位于今邯鄲市西北紫山東麓丘陵地帶，總占地面積近30平方公里，分別筑建在五個小山頭之上，這和利用自然地形條件有關。根據(jù)上文，相關研究認為五個陵臺很可能是自東北始葬，并依次向西南排列，但這一認識的形成與五陵臺七座趙王（侯）墓的推測有關。而如上文所述，獨立陵園制度在戰(zhàn)國時得到發(fā)展，趙國侯（王）與其夫人（王后）在同一墓地中為異穴合葬，有的陵臺僅見一個封土堆，則很可能是夫人（王后）墓葬位于陵臺旁側，所以七侯（王）七墓區(qū)的可能性更大。郝村墓群存在為另兩個陵墓區(qū)其中之一的可能，其位于今雞毛山上的中北部，地理地勢較為優(yōu)越，可能是趙武靈王墓的M3處于雞毛山的中心略偏北，在墓群南端，位置十分突出。另一處趙侯或趙王墓區(qū)可能與郝村墓群相距不遠，因暫未確定，還很難描述二者的排列或位置關系，不過就大的陵墓區(qū)的整體位置和分布來講，應是位于王城外北側，大致呈南北向分布。筆者大膽推測，由王城向北或許會有一條南北向的大道通向大陵區(qū)，而每一個具體陵墓區(qū)則由大道分出道路可以通達。當然這僅僅是推測，具體情況還需更多考古資料予以證明。

目前所知的邯鄲趙國侯（王）墓皆坐西朝東，體現(xiàn)出個體墓葬在整體布局上的一致性，獨立且具有相應規(guī)模的每個陵墓區(qū)對宣示王權可起到相應的作用。就具體的布局來講，可能還存在靈活性。根據(jù)對二號陵臺北冢的墓主歸屬的研究，夫人（王后）墓在侯（王）墓的南側，其他四個陵臺也可能如此，也有的夫人（王后）墓在陵臺下旁側，而郝村墓群中的M3可能是趙武靈王墓，位置居南側，其北側的M2可能為王后墓。另外，陵臺或侯（王）墓附近還會有規(guī)模較大的陪葬墓或祔葬墓，其中也可能葬有其他異穴合葬的女性。主墓及合葬墓的陪葬坑多位于東墓道南側，墓外東側的道路南北兩側也分布有大小不等的多座陪葬墓，再參考每個陵墓區(qū)中的諸多其他內容，可知邯鄲趙國侯（王）陵墓區(qū)的具體布局較為有序，當經(jīng)過相應的規(guī)劃和設計。

三、墓葬制度

趙都邯鄲之后，侯（王）墓葬制度獲得較大發(fā)展，有研究對其進行了總結：一是墓葬全部坐西朝東，均以山為基并筑有大型陵臺，東側設斜坡狀神道；二是墓葬結構至少可分為豎穴木槨式和崖洞式兩種類型；三是陵臺上多有車馬等內容的陪葬坑，出現(xiàn)以“偶車馬”陪葬現(xiàn)象，墓主可能使用了玉衣斂葬；四是陵臺下均有數(shù)量不等、等級不同的陪葬墓，主陵與陪葬墓間主次分明。這四點較好地概括了趙國王侯墓葬制度的內容，但是也存在一些問題，如：崖洞式墓葬問題或許還要經(jīng)正式考古發(fā)掘來證實，對于出土的帶孔玉片也存在不同認識，若按七侯（王）七墓區(qū)來考慮，則郝村M3暫無陵臺資料公布，而且該研究中所提到的“首開洞室結構王陵的先河”“最早出現(xiàn)以‘偶車馬’陪葬現(xiàn)象”“隨葬品中首次出現(xiàn)玉衣或護甲玉片、圓雕銅馬”等亦需進一步的確認。在以上敘述的基礎上，筆者結合文獻及相關研究，就邯鄲趙國侯（王）墓葬制度再作下列補充。

（一）關于第一點，有學者認為，以東為上是趙族固有的習俗，沿用先祖之俗，墓葬多東西向，與趙共祖的秦也是如此。關于第三點中的車馬陪葬，在高等級祔葬或陪葬墓及趙國的其他貴族官吏墓葬中也有體現(xiàn)。周窯M1的東墓道內有車馬坑。邯鄲百家村戰(zhàn)國墓地發(fā)現(xiàn)6座殉葬車馬坑，形制多樣，兩座有馬無車，其余四座車馬兼有，并殉葬有狗。關于第四點，有研究指出，趙國墓葬制度存在著嚴格的等級，不同等級者分區(qū)埋葬，趙國國君、王公大臣與趙王宗親埋葬在侯（王）陵墓區(qū)內，貴族則以族葬的形式埋葬在一定區(qū)域內，百家村戰(zhàn)國墓地就是趙國貴族墓葬區(qū)。

（二）從趙肅侯時起，趙國侯（王）有“起壽陵”的制度?！妒酚洝ぺw世家》載，趙肅侯十五年（前 335）“起壽陵”，趙肅侯去世后，“秦、楚、燕、齊、魏等國出師各萬人來會葬”?！捌饓哿辍笨衫斫鉃轭A作壽陵，即帝王生前就開始建造屬于自己的陵墓，這種制度在秦漢時期較普遍，可見是有淵源的。有學者指出，趙肅侯起壽陵，是我國歷史上君王墳墓稱“陵”的較早記載?！秴问洗呵铩ば⑿杏[·首時》亦載有“邯鄲以壽陵困于萬民”，或表明起壽陵在趙國得到普遍沿用并形成制度。

（三）趙國侯（王）與夫人（王后）為同塋異穴合葬，但形式較多樣，并從位置等方面體現(xiàn)出趙侯或趙王的等級地位，夫人（王后）墓葬具有附屬性，而這是墓葬制度較為重要的一環(huán)。

（四）趙人墳墓中常用人殉葬，這或許是因為趙氏是從東方遷徙而來的民族，與殷人有淵源關系，故而與殷人有著相同的殉葬習俗，目前發(fā)掘的比較大的趙國君主或貴族墓葬，幾乎都有人殉相伴。

（五）趙國國君墓經(jīng)歷了由侯墓到王墓的轉變，并在王墓時代達到墓葬制度發(fā)展的高峰期。根據(jù)上文論述，王城外北側較近距離可能分別有獨立的王、侯的墓葬區(qū)，再結合五陵臺由東北向西南依早晚次序排列的特點，可知四、五號陵臺為兩代趙侯的墓葬區(qū)，一至三號陵臺則是三處王墓各自獨立的陵區(qū)。以此為參考，結合前文所述可知，王墓的陵臺上有的為王墓與后墓并列，這與侯墓陵臺相似，但王墓位于陵臺上、后墓在陵臺下附近位置的現(xiàn)象較侯墓更普遍，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出王權的進一步加強。

（六）從已有資料看，邯鄲趙國侯（王）墓封土具有相應規(guī)模，墓口可能會在原地面夯筑一定厚度的土后再開挖，墓坑面積大，開挖較深，墓道全長達百米以上；祔葬墓與陪葬墓的形制不一，一條墓道者及兩條墓道的“中”字形墓葬墓主等級相對較高，且有些為南北向，與主墓不同，體現(xiàn)出制度下的靈活性，銅馬、金飾牌等陪葬品體現(xiàn)了諸侯國的特點；陪葬車馬坑普遍，其他類型的陪葬坑、祭祀坑等極少或不見。這些具體內容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相應墓葬制度的內容和內涵。

四、墓外設施

東周是古代陵寢制度初步形成的時期，戰(zhàn)國時期發(fā)展明顯，最突出的表現(xiàn)是墓外設施在國君墓葬外得到較多使用，邯鄲趙國侯（王）墓亦不例外。

已知的邯鄲趙國侯（王）墓，尤其是五陵臺，以自然山丘為基，周圍夯筑攔土壩，臺邊約5米都經(jīng)夯打加固，臺面平坦，臺沿下為斜坡，有的加鋪護坡石，體現(xiàn)出與墓葬保護相關的內容。有研究在此基礎上指出，趙王陵的陵臺面周邊均經(jīng)夯打加固，原筑有土墻或回廊式內宮垣，其東側設門闕。陵臺東端修有東西筆直、自西向東順斜坡而下的道路，向西正對陵臺，寬度在60米之上，長度超過百米，邊緣經(jīng)夯筑，較堅固。三號陵臺東側上達外陵園東墻、向外延伸距離較長的大路，與陜西咸陽嚴家溝秦王陵園較相似。

邯鄲趙國侯（王）墓均筑有覆斗狀封土，通過對二號陵臺北墓封土的解剖可知，墓上無建筑。有研究指出，趙王陵的建筑基址多在臺面西北角及其下側。二號陵臺上墓葬西北及陵臺下偏北處均有建筑基址。前者有夯土臺基、柱洞、散水、門道、鋪磚、廊道等，是平面為東西向長方形、帶檐廊、有鋪地磚和瓦砌散水的高臺式建筑。陵臺外圍有包繞陵臺的陵園墻，北側與高臺建筑基址緊鄰。陵臺下有建筑，由陵臺向外延伸有基本正對陵臺的“神道”，陵臺附近及“神道”兩側有較多陪葬墓，說明在陵臺邊緣夯土陵墻外還有較多與侯（王）墓有關的設施。因此，陵臺邊緣的夯土墻當為內陵園墻，其外還有范圍較大的外陵園，換言之，邯鄲趙國侯（王）墓實行的是內外兩重陵園制度。三號陵臺外四周較遠距離發(fā)現(xiàn)有圍墻，北墻中部尚存一段，長16米，高約1米，東部中部存一段，長15米，高1.1～1.3米，其余僅存地面以下的夯土墻基，寬7～11米不等，整體來看，東墻長496米，西墻長498米，南墻長464米，北墻長489米（見圖五）。內外兩重陵園的格局在戰(zhàn)國時期秦咸陽陵區(qū)的周王陵和嚴家溝陵園中皆有體現(xiàn)，反映出戰(zhàn)國陵園制度在有關諸侯國的發(fā)展和演進。二號陵臺上西北部的建筑很可能為寢殿類設施，陵臺下北部的建筑也可能與祭祀有關，但不排除為守護類設施的可能，此類形式的設施在河南新鄭胡莊韓王墓地即有發(fā)現(xiàn)，其墓上為祭祀設施，墓外為守護設施[27，28]。

二號陵臺以西有大堆的碎石，可能是建陵時從地下挖出來的，反映了陵區(qū)建造時處理廢料的情況。

以上內容體現(xiàn)出邯鄲趙國侯（王）墓葬外部設施的多樣性、規(guī)劃性。這其中，祭祀設施占據(jù)十分重要的地位，其位于墓側陵臺上，或反映了墓祭設施由墓上移至墓下的過渡特征，但可以確定其時已移至墓側，而陵臺下也有相關設施，體現(xiàn)出祭祀設施的發(fā)展、豐富和增強，與之同步，相應的制度和內涵也趨于完善，而其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戰(zhàn)國時期陵寢內容的基本成型及陵寢制度的初步形成。需作說明的是，三號陵臺的高等級陪葬墓周窯M1在封土上建有瓦頂木構建筑，這既說明趙國侯（王）墓的一些高等級陪葬墓可以修建享堂類設施，亦體現(xiàn)出墓上享堂與侯（王）墓葬陵寢設施在墓側的不同，等級差別可能是形成這一差異的較主要因素。

綜合來講，邯鄲趙國侯（王）墓的制度內容較為豐富。墓葬均位于城外，每個國君墓有自身的獨立陵園，多個獨立陵園共同形成大的趙國王陵區(qū)；每個趙國侯（王）墓的獨立陵園基本為雙重，砌建有陵園墻；祭祀設施建造講究，多種設施齊備，可能有守護性建筑和其他設施，墓祭設施推動了針對去世趙國侯（王）的較多祭祀活動移至陵區(qū)之中，使得陵園具有更深的涵義，而此類設施位于墓側，陵、寢分置，與后世帝陵之寢具有相似性；修建門闕、道路等，有從陵臺向外延伸、具有禮制功能的道路，與后世帝陵神道已基本相似，還有連通陵園外的司馬道等；均使用雙墓道，普遍東向，陪葬物品有自身特色，陪葬墓、陪葬坑尤其是車馬坑的設置較為常態(tài)化，而將墓葬修建在山丘之上，并筑陵臺，且有相應面積和高度的封土，使得墓葬外觀更為像山似陵。上述內容充分反映了戰(zhàn)國時期邯鄲趙國侯（王）墓葬制度，并與墓葬等級、喪葬需求相結合，充分展現(xiàn)出王權的至尊性和王國統(tǒng)治的權威性。這些內容也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出戰(zhàn)國時期王墓向王陵的轉變，墓在城外、獨立陵園、建于山丘、堆筑封土、墓側祭祀設施、“神道”與司馬道等的使用皆是重要體現(xiàn)和標志，而文獻中“起壽陵”的記載更好地印證了這一點。可以說，趙都邯鄲時期，不僅促成了侯墓向王墓的變化，也完成了王墓向王陵的轉變，加之與墓葬制度相關的諸多內容，均可為探討東周尤其是戰(zhàn)國時期王墓的發(fā)展及陵寢制度的初步形成提供相應的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