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湉祎,陸岳新
(1.江蘇開放大學,江蘇 南京 210036;2.江蘇省教育科學研究院,江蘇 南京 210013)
2022年2月,第二輪“雙一流”建設方案及名單正式公布,明確了今后5年“雙一流”建設的整體思路。與首輪“雙一流”建設相比,第二輪“雙一流”建設的顯著變化是不再區(qū)分“一流大學建設高?!焙汀耙涣鲗W科建設高?!?,而是直接列出每所高校重點建設的學科,其背后的邏輯是從堅持“高校與學科并重”到對“重心在學科”的進一步變革。從重點建設的學科方向分析,兩輪“雙一流”建設的變化主要有四個方面:一是體現了扎根中國大地辦高等教育,新一輪建設更加強調馬克思主義理論、中藥學、中醫(yī)學、中國史等中國特色學科;二是體現了我國解決“卡脖子”問題的決心,在建設方向上更加突出基礎學科;三是體現了服務國家戰(zhàn)略需求導向,新增的航空宇航科學與技術、公共衛(wèi)生與預防醫(yī)學、交通科學與工程等學科聚焦國家重大戰(zhàn)略布局;四是體現了對交叉學科的重視,新一輪建設中不少學科都突出了交叉融合??梢钥闯?,無論是整體理念,還是具體內容,第二輪“雙一流”建設將學科置于中心地位,本質上體現了我國世界一流大學建設對于學科建設的堅持和強化。在第二輪“雙一流”實施之際,有必要對學科建設進行反思,分析當前面臨的問題,為改進與完善提供對策。
學科是大學產生的基礎,大學是學科存在的前提[1]。伴隨現代大學的發(fā)展,學科的內涵與功能在不斷拓展,重要性越來越凸顯。對于我國而言,自建國以來,學科的發(fā)展一直備受重視,尤其是在“211工程”“985工程”“雙一流”等重要政策中,學科建設被看作是建設重點大學、一流大學的關鍵路徑與方法。
從普遍性上,大學與學科的關系蘊于人才培養(yǎng)、科學研究、社會服務中。在中世紀,大學的學科更像是科目,教學內容“七藝”——文法、修辭、辯證法、算數、幾何、天文、音樂等是一種統整性知識,主要服務于宗教統治與精神規(guī)訓,今天的美國文理學院依然帶有這種色彩。19世紀初,伴隨德國研究型大學的創(chuàng)立,學科開始以一種高深學問的身份進入到大學。通過學科載體,大學教師是從事特定知識領域研究的專業(yè)人士,學生在教師的帶領下進行學習與研究,從此學科與大學知識探索功用之間架構起了橋梁。19世紀末20世紀初,美國的“贈地運動”推動了大學學科的再次革新,學科更多地與服務國家、服務社會相關聯。以商科的設立為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芝加哥大學、威斯康星等高校紛紛于20世紀初開設商科,學科走出象牙塔、被賦予實用主義色彩??梢钥闯?,學科在大學發(fā)展中逐步承載的三個職能——人才培養(yǎng)、科學研究、社會服務,與大學本身的三大基本職能是高度一致的。
從特殊性上,學科在一流大學中的地位更加特殊,與創(chuàng)新力緊密關聯。判斷一所大學是不是一流,歸根結底要看創(chuàng)新力,創(chuàng)新力的激發(fā)必須依托于學科這一載體。對于一流大學,學科所激發(fā)的創(chuàng)新力至少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人才培養(yǎng)上,學科建設的高層次創(chuàng)新人才供給能力強;二是科學研究上,立足學科自身發(fā)展規(guī)律,實現知識原始創(chuàng)新的突破;三是社會服務上,以學科建設為載體,加強一流大學在國家創(chuàng)新體系中的地位與作用,深度融入國家、區(qū)域的創(chuàng)新體系中,讓學科成為支撐創(chuàng)新的策源地。
新中國成立以來,最早的學科建設政策可追溯到20世紀50年代“擇優(yōu)扶植”重點建設政策。然而,由于本研究討論的不單單是學科建設,而是學科建設在我國一流大學建設中的地位與作用,即學科建設與一流大學建設的結合,因此筆者將1993年開啟的“211工程”作為討論起點。自“211工程”開始,我國選擇了以學科建設為抓手,對標世界高等教育強國,加強一流大學建設。學科在整個過程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學科建設愈來愈成為焦點。
1.計劃經濟遺存——“重心在高校”階段。在我國高等教育重點建設歷史中,“211工程”和“985工程”是兩項規(guī)模大、層次高的工程。受到計劃經濟遺留影響,上世紀末的建設重心在高校,政府任命高校進行學科建設。有學者曾指出“‘985工程’一期原有總建設目標是‘建成若干所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批國際知名的高水平研究型大學,促進一批世界一流學科的形成’……(其)建設重心是學?!盵2]。換言之,該時期的重點是高校,學科的地位與作用不明確。由于該時期沿用計劃經濟時代的資源配置模式,“一流”通常是由官方決定的,不是動態(tài)競爭的結果,先定學校再定建設學科,所以一流大學建設的路徑尚未明晰,學科建設只是“被任命”。
2.破除路徑依賴——“高校與學科并重”階段。首輪“雙一流”建設打破以高校為基本單位,給予學科建設更多關注,學科的地位從“附屬”躍升為“并列”。第一,單列建設學科。首輪“雙一流”建設目標是統籌推進世界一流大學與一流學科建設,名單區(qū)分了高校與學科。第二,明確了學科建設方向。一方面促進學科交叉融合,另一方面加快建設順應國家戰(zhàn)略需求的學科。學科的地位為什么會發(fā)生這種轉變?究其原因,是因為在國際競爭日趨激烈與創(chuàng)新化趨勢愈加凸顯的背景下,政府打破計劃經濟時代的思維,摒棄了“國家任命”的路徑依賴,明確了一流大學建設的動態(tài)調整方針,突出學科建設在動態(tài)調整中的地位與作用。
3.堅定中國特色化道路——“重心在學科”階段。隨著第二輪“雙一流”建設的開啟,我國高校重點建設計劃進入到新階段——學科是絕對的重心。在第二輪“雙一流”建設方案中,“一流大學建設高?!迸c“一流學科建設高?!辈辉賳瘟?,“雙一流”建設的內容由兩個變?yōu)橐粋€,只保留學科成為建設主體的基本單位,而且清華、北大兩所高校被賦予了高度的學科建設自主權。這些凸顯了一個理念:建設世界一流大學必須先建設一流學科,只有建設好一流學科之后才能建成一流大學,我國建設一流大學的必然路徑是建設一流學科。在建設高等教育強國的歷史時期,我國堅定走學科建設的特色化道路,至少有2個方面的原因。第一,從本土來看,我國學界與實踐界不斷加深理解認識,已經達成一種共識:學科在一流大學建設中處于龍頭地位,學科建設水平是世界一流大學核心競爭力的集中體現。第二,從國際比較的角度,歐美發(fā)達國家大都選擇通過建立以問題研究為導向的跨學科、跨領域中心來建設一流大學,主要是由于這些國家的學科分類較為寬泛,而且“問題中心”以研究型人才培養(yǎng)為主,不適宜在我國大規(guī)模地推行,“以學科建設為基礎”更加適合我國國情,后文將詳細論述,在此不贅述。
總體上,我國一流大學建設與世界高等教育強國的差距從“跟跑”到“并跑”再到局部“領跑”的過程中,學科發(fā)揮了關鍵作用。從計劃經濟時代遺存的“附屬”地位,到打破路徑依賴的“并行”地位,再到堅定中國道路的“核心”地位,學科越來越被看作是撬動我國一流大學建設進程中的支點,學科建設也形成了自身的邏輯框架與話語體系。沒有學科建設,就沒有我國的世界一流大學建設。
2022年1月,《關于深入推進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建設的若干意見》(下文簡稱《若干意見》)發(fā)布,標志著我國一流大學建設進入到新的歷史時期,學科建設被賦予了更重要的角色,能否在更大程度上激發(fā)創(chuàng)新力是面臨的艱巨任務。然而,學科以知識劃分為基礎,我國的學科建設尚未處理好知識的分化與綜合之間的關系,單一的學科邏輯造成創(chuàng)新力受到限制,甚至出現“學科危機”“學科中心主義”,亟需自我優(yōu)化與革新。
什么是一流大學?北京大學前校長林建華曾回答:“一所偉大的學校,應該是已經和正在為民族和人類做出杰出貢獻。應該培養(yǎng)引領未來的人,應該產生推動國家和人類進步的新思想、前沿科學、未來技術”[3]。直面當前我國發(fā)展中的問題,創(chuàng)新力不足是最大瓶頸,一流大學在建設創(chuàng)新型國家中有著責無旁貸的角色。第二輪“雙一流”建設方案重點強調一流大學在創(chuàng)新中的作用,“創(chuàng)新”一詞在《若干意見》中被提及了多達45次,如何以學科建設為龍頭,促進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科學研究原始創(chuàng)新、國家重大戰(zhàn)略創(chuàng)新服務,是時代交予學科建設的艱巨任務。
1.以學科建設為載體,培養(yǎng)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若干意見》指出,當前“雙一流”建設中高層次創(chuàng)新人才供給能力不足,要加快培養(yǎng)急需高層次人才。基礎學科在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中扮演重要作用。從學科自身來看,不論是數學、物理、化學等基礎理科,還是中文、歷史、地理等基礎文科,人才培養(yǎng)均存在通專結合的問題。縱觀古今中外,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的要義是在通識教育基礎上進行專業(yè)學習,加強不同學科、不同領域之間的溝通與交流。從學段來看,美國研究型大學普遍在本科專業(yè)設置上大都是基礎學科,專業(yè)學習放在本科后期、研究生教育階段。對于我國而言,應更多考慮如何實現“珠峰計劃”“強基計劃”等已有的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項目與“雙一流”建設之間的貫通。
2.以學科建設為載體,實現科學研究的原始創(chuàng)新。一流大學是知識創(chuàng)新的主力軍。第一,對于理工科而言,產出原始創(chuàng)新成果,實現“0-1”的“卡脖子”問題的突破?!度舾梢庖姟凡粌H提出加強數理化生等基礎理論研究,扶持冷門學科,還以評價機制為抓手,要求根據基礎學科特點與創(chuàng)新規(guī)律,實行寬松包容的評價機制。第二,對于人文社會科學而言,主要是實現理論創(chuàng)新,建立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體系建設,建構中國自主的知識體系。知識體系包括學術體系、學科體系、話語體系三個方面,為建設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體系指明了方向。
3.以問題研究為中心,進行學科融合,服務國家重大戰(zhàn)略需求。國家重大戰(zhàn)略需求往往是以問題為導向,通過跨學科、跨領域的交流合作,實現知識與技術上的攻關。《若干意見》指出“支撐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要求做厚做實基礎研究,加強關鍵領域核心技術攻關,推進重大創(chuàng)新基地實體化建設等。這些都要求以某個攻關問題為中心,突破學科界限,跨??鐧C構跨學科進行高質量合作,促進發(fā)展核心技術、全面實現“技術獨立”。
學科建設在我國建設一流大學的過程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完成了階段性目標,基本明晰了重點內容與實施路徑。然而,學科建設主要遵循的是學科邏輯——即遵循學科自身發(fā)展規(guī)律,以知識分化為基礎,屬于專業(yè)性的范疇,無法適應知識綜合化的趨勢,面臨“學科危機”,甚至是“學科主義”陷阱。這些問題與知識的分化與綜合之間的張力相關,是學科自身發(fā)展無法避免的,單一的學科邏輯不利于創(chuàng)新。
1.學科壁壘導致“問題研究”不足。相較于歐美國家,我國一級學科劃分不太寬泛,而在兩輪“雙一流”建設中,建設學科均是一級學科,容易造成學科壁壘,不利于原始創(chuàng)新。陳洪捷教授曾以德國“卓越戰(zhàn)略”(Exzellenz Strategie)中的“卓越集群”為研究對象,分析聚焦重大問題、打破學科界限、組建跨領域跨部門研究的合作機制[4]。王義遒先生也指出應扭轉“學科中心主義”,通過構建以問題為導向的大方向、大領域的學科集群,各自發(fā)揮優(yōu)勢、取長補短,實現整體性的學科卓越[5]??梢?,“問題研究”欠缺所導致的創(chuàng)新力不足,是學科邏輯的短板。
2.學科拼湊導致“邊際效益”遞減。相較于上世紀的重點高校建設項目,兩輪“雙一流”的主要特點是引入了動態(tài)調整機制,身份不再固定,高校之間不可避免地存在競爭,學科建設存在功利化現象。為了論文、課題、項目、人才頭銜等指標,一些高校采用“短、平、快”的方式,將不同學科知識簡單拼湊、機械疊加,沒有實質性的交叉融合,學科拼湊現象嚴重。申報時,學?!案闫胶狻仈傋?、拉郎配”,申報成功后,各院系“散伙分頭行動”。問題的癥結在于,單一的學科邏輯缺乏“問題導向”,無法從整全學科的層面進行統籌。比如,納米材料進入人體之后會發(fā)生哪些情況?這需要生物學、材料學、醫(yī)學、化學等多個學科的協作,需要從知識融會貫通的角度真正理解各學科的知識,實現創(chuàng)新。
3.資源分配不均造成學科生態(tài)“失衡”。當資源有限時,勢必產生競爭,出現學科的“三六九等”?!半p一流”建設是國家重點資助項目,體現了集中力量辦大事,強調效率。由于“扶強”的政策目標,不論是各個學科門類的發(fā)展,還是高校內部的學科建設規(guī)劃,存在“馬太效應”現象。很多高校的學科建設規(guī)劃雖然頂層設計宏偉,力圖構建一種共生共榮的學科生態(tài),但大都停留在文本上,落地實效不佳。比如在不同學院之間,強勢學院越來越強,弱勢學院越來越弱,有的學院甚至面臨被裁撤的局面,這一點在行業(yè)特色型大學中尤為嚴重。比如在某學院內部,如果擁有一流建設學科點,學院領導往往將資源集中在某一兩個優(yōu)勢二級學科,忽視相對弱勢的二級學科,兩極分化明顯,一級學科水平不能得到整體性提升。從長遠看,學科生態(tài)失衡不利于創(chuàng)新。
知識生產有兩個基本邏輯,一是學科邏輯,二是問題邏輯。學科邏輯建立在知識分類體系基礎上,產生于知識生產的早期,主要以學術共同體內部的標準為尺度。伴隨當代科學技術的交叉融合發(fā)展,問題邏輯在知識生產中扮演越來越重要的角色,強調知識對于社會經濟發(fā)展的貢獻。正如吉本斯所說“(學科邏輯)這種機構構成所謂的‘模式1’知識,而這種知識早已過時??茖W越來越多地介入‘模式2’知識,即跨學科知識結構,這是以解決問題為中心的知識”[6],問題邏輯無疑在當今社會中扮演越來越重要的角色,主要出于公共責任進行回應。
在第二輪“雙一流”實施背景下,我們要放棄學科邏輯、轉而遵循問題邏輯嗎?答案是否定的。重視問題邏輯,不意味著放棄學科邏輯,學科邏輯與問題邏輯要實現共融。原因主要有兩方面:第一,在當前大學知識生產中,基于知識分類的學科制度依然占據基礎性地位,知識分化是知識綜合的前提。如果完全遵循問題邏輯,既不符合當前我國高等教育國情,也不利于較大規(guī)模地推進一流大學建設。第二,問題邏輯是學科建設的題中應有之義。由于知識產生模式轉型,知識綜合愈加受到重視。知識綜合往往以問題為導向,遵循問題邏輯,通過多學科、交叉學科等跨學科方式,協同解決實踐中的重大問題。然而,由于知識分化與知識綜合存在巨大張力,如何實現學科邏輯與問題邏輯的有機統一,是當前學科建設面臨的棘手難題。正如宣勇、張鵬所認為的“囿于學科壁壘的封閉式知識生產限制了大學的創(chuàng)新活力,知識生產過程中未能實現學科邏輯與問題邏輯相統一,學科存在的合法性與學科建設的有效性都受到質疑”[7]。這個觀點暗含了一個重要的前提假設:學科建設不僅不排斥問題邏輯,相反需要問題邏輯的融入。
眾所周知,創(chuàng)新主要來源于不同知識之間的交叉。問題邏輯跳出了知識劃分的思維,打破學科邊界,以問題為導向,有利于滿足社會實踐需求,引領知識前沿突破與創(chuàng)新。前文曾提及,新世紀歐美高等教育強國紛紛采用問題邏輯建設一流大學。有學者將這種方式歸為“問題中心模式”,即以重大問題為導向,關注不同組織之間相互關聯而產生的知識創(chuàng)新,在傳統院系之外成立問題研究中心。其特點為“四跨一導向”,“四跨”是指跨學科、跨學校、跨界別和跨國,“一導向”是指“問題導向”[8]。與歐美國家不同,我國從自身國情出發(fā),在普遍實行“學院建制”的歷史與現實條件下,出于對分配資源與管理規(guī)制等便捷性的考慮,在世界一流大學建設中沒有選擇“問題中心模式”,但是面向創(chuàng)新的問題邏輯依舊可以提供重要參考。
1.融入問題邏輯,可以破除學科壁壘。以一級學科為基礎,學科壁壘的問題不可避免。由于知識的專業(yè)化,各學科自成體系,學科的交叉與融合存在天然阻力。作為德國政府重點資助項目,德國的“卓越戰(zhàn)略”可以提供參考。“卓越戰(zhàn)略”有“卓越集群”“卓越大學”兩個項目,其中“卓越集群”是基石,只有少量集群集中在一個學科領域內,絕大多數由多個學科組成。“卓越集群”還超越了原有組織,不僅有本校的組織,還有其他高校與非高校組織。這種合作模式與機制指向跨學科、跨領域的“問題研究”,有利于知識的原始創(chuàng)新。
2.融入問題邏輯,可以提升學科“邊際效益”。問題邏輯可以有效解決學科拼湊問題,提高學科的邊際產出率。主要有兩種方式。第一,提出一個好問題,各學科相互配合,激發(fā)創(chuàng)新活力。第二,重大創(chuàng)新項目的驅動。既需要學校目標清晰、組織有序、結構合理的頂層設計,也需要不同學院之間打破界限、通力合作,構建以問題研究為導向的學術共同體,讓好的政策轉化為內生共融的建設動力與實踐。
3.融入問題邏輯,可以調節(jié)學科失衡現象。在績效主義導向下,高校在短期內重視顯性成績,資源往往向優(yōu)勢學科傾斜。長遠來看,會有兩個問題:第一,弱勢學科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與發(fā)展,阻礙了學科群的形成,使得優(yōu)勢學科陷入勢單力薄的局面,難以形成持續(xù)優(yōu)勢。第二,弱勢學科是高校內部學科體系的組成部分,尤其在人才培養(yǎng)中扮演不可忽視的角色。如果被邊緣化甚至裁撤,將會造成人才培養(yǎng)結構的失衡。通過強調“問題研究”,加強各院系、各校、各類組織之間的合作,可以促進不同學科之間的交流,無形之中營造良好的學科生態(tài)。
許多國內學者認為,學科邏輯與問題邏輯不是二元對立的,兩者可以實現協調統一。比如,武建鑫認為一流學科是內涵豐富、層級多樣、實踐性強的政策話語,“一門學科因學科屬性和機構所在地的使命差異,在研究問題的選擇上可能有所不同,但最終都能夠實現公益使命與學術貢獻的完美融合”[9]。可見,從理論上,通過學科邏輯與問題邏輯之間的融合,學科建設的知識屬性、公益屬性可以同步實現。然而,這一理念能否轉化為現實,還需要政策、制度、機制等方面的供給。
1.政策先行,倡導學科交融。兩輪“雙一流”重點強調學科交融。比如,從第二輪“雙一流”名單來看,雖然建設對象均是一級學科,但是《若干意見》明確指出:“優(yōu)化以學科為基礎的建設模式,堅持問題導向和目標導向,不拘泥于一級學科,允許部分高校按照領域和方向開展學科建設”[10]。而且,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兩所高校在第二輪建設中自主確定建設學科,有利于優(yōu)化學科建設道路,探索以問題為導向的學科交融可能性,率先在創(chuàng)新性先導性成果上取得成績。
2.制度保障,交叉學科擬成為我國第14個的學科門類。2021年年底,國務院學位委員會下發(fā)了《博士、碩士學位授予和人才培養(yǎng)學科專業(yè)目錄(征求意見稿)》,擬增加交叉學科門類。交叉學科門類下的一級學科包括集成電路科學與工程、國家安全學、設計學、遙感科學與技術、智能科學與技術、區(qū)域國別學[11]。在新一輪“雙一流”建設名單中,復旦大學的機械與航空航天和制造工程調整為集成電路科學與工程,同濟大學的藝術與設計調整為設計學,這兩個交叉學科均屬于征求意見稿中的一級學科,體現了“雙一流”建設對于交叉學科的關注。
3.機制創(chuàng)新,因地制宜加強問題研究?!度舾梢庖姟访鞔_指出:“以問題為中心,建立交叉學科發(fā)展引導機制,搭建交叉學科的國家級平臺……創(chuàng)新交叉融合機制,打破學科專業(yè)壁壘”。其實早在首輪“雙一流”建設過程中,“問題研究”已成為重要的探索領域,跨學科組合成新的學科集群的做法已率先在一些高校落地生根,形成不同的院校模式。今后,如何解決學科邏輯與問題邏輯相融合過程中的難題,總結提煉經驗,輻射推廣至更大范圍,既是重點也是難點。
創(chuàng)新學科組織是學科邏輯與問題邏輯相互融合的首要問題。只有先建立起組織,才會有相應的制度、機制與文化。“大學學科建設建什么?就是建組織,就是促進組織在知識生產、知識勞動能力上的提升……今天,在‘雙一流’戰(zhàn)略下很重要的是,要從建組織的角度來重新思考大學的學科建設”[12]。在當前“學院建制”的中國語境下,如何以學科組織創(chuàng)新為支點,撬動學科邏輯與問題邏輯之間的融合,既是重點也是難點。在第二輪“雙一流”實施之際,各高校可以因地制宜,創(chuàng)新學科組織,促進院系內部、不同院系、不同高校的合作,使學科建設既滿足知識分工的要求,又適應知識綜合化的趨勢,用組織擰開創(chuàng)新的閥門。
大學內部有不同的亞組織,各自的結構差異大,科研組織偏向網狀結構,教學組織偏向塊狀結構,行政組織偏向樹狀結構。在“雙一流”建設中,學科建設既要科學研究創(chuàng)新,還要培養(yǎng)創(chuàng)新人才,組織建設面臨不小挑戰(zhàn),需要建立縱向扁平化、橫向多樣化的矩陣模式,滿足學科邏輯與問題邏輯的融合,如圖1所示。
圖1 縱向扁平化、橫向多樣化的矩陣模式
從縱向看,減少管理層級,每個學院擁有較大自主權,學校僅制定一些基本制度與原則,不進行過多干預與限制。從橫向看,高校內部實體的跨學科研究中心聚焦問題邏輯,與其他以學科邏輯為核心的傳統二級學院地位平等,擁有更多的資源傾斜。同時,也可以通過建立學科聯盟、項目聯盟,與其他高校、研究機構、企業(yè)等建立合作關系。
有學者從管理學的矩陣組織中引申,將學科體系比作“營地”,將問題領域比作“陣地”,形成學者的“二維矩陣”[13]。其中,“營地”是基礎,沒有“營地”何來“陣地”,跨學科的“問題研究”一定有專業(yè)的“知識體系”作為前提。在“雙一流”學科建設中,一級學科是根基,是建設內容的基本單位?!翱鐚W科合作其實還是以專精學科分立在先為前提,在具體的研究過程中,各個學科所承擔的部分,往往是通向共同核心問題解決鏈條中的一個個節(jié)點”[14]。如果每個節(jié)點自身存在問題,最終的整體效果一定不讓人滿意。要繼續(xù)加強各學院的實力,提升學科建設規(guī)劃水平,加強組織實體建設,重點處理好優(yōu)勢二級學科與弱勢二級學科之間的關系,實現兩者的共生共榮,提高一級學科的整體實力。這有賴于合理制定院內制度機制,理順合作分工,給以人財物的保障,最終達成共同的目標。
由于知識的細化分工,邊界是學科存在的前提。當前,“雙一流”政策強化了一級學科概念,學科自身意識得到進一步加強,不利影響包括:第一,強化界限感。甲學科的建設經費不能用于乙學科的建設,容易造成院系的各自為政。第二,加深教師之間的邊界。自愿進行跨學科研究的教師往往會面臨制度與組織不長的障礙。由此,建立跨學科合作的體制機制、配以強有力的政策傾斜,暢通院系之間的交流合作,讓更多的教師樂意并主動尋求跨學科合作。這需要學校管理層面更加作為,比如鼓勵跨院系建立常規(guī)性交流機制,打通財務、人員中的堵點等等。
跨學科研究側重問題邏輯,其建設是當前的難點。推進跨學科研究,需要推進高等教育組織創(chuàng)新,構建跨學科發(fā)展的新機制[15]。近些年,一些高校雖然采取了類似的行動,成立學科交叉學院或中心,但真正扎扎實實地組建、整合學科群的并不多,更多是為了“報團取暖”“利益均沾”,生搬硬湊一些沒有實際融合基礎的學科,用來應對量化考核指標,對于促進知識創(chuàng)新、實現重大攻關突破并無益處。第二輪“雙一流”建設實施中,高??梢猿闪⑷舾蓪嶓w研究中心,整合各方資源,搭建高層次平臺,配以靈活的政策機制,以任務為導向,“讓彈性和柔性發(fā)生邊際效應”。值得強調的是,跨學科項目或課題的參與者,不限于高校內部,可以采用靈活的機制,納入其他高校、研究機構、智庫、企業(yè),乃至跨區(qū)域、跨國別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