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瑞星
一天中午,室友突然轉(zhuǎn)發(fā)給我一條視頻,我點開一看,原來是一個美妝博主曬出了自己的素顏視頻,宣稱“未來會與自己的素顏和解”。底下一大堆評論大多類似“姐姐美得人神共憤”“你已經(jīng)很漂亮了”,但是有一個評論卻不同:好看的女孩才能跟素顏和解,我要把我的素顏告上法庭,這輩子都和解不了。
我覺得挺有意思,就打趣室友:“你會和自己的素顏和解嗎?”
她把臉一扭,說道:“當然不會,我不夠白,是‘獼猴桃’女孩,還是單眼皮……”
我聽后不禁感到錯愕,室友是公認的“膚白貌美大長腿”,沒想到竟有如此嚴重的容貌焦慮。
聽著她圍繞著自己缺陷的長篇大論,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我突然就想起了自己高中時的樣子。
那時我長得黑黑瘦瘦的,也不善言辭。高一入校軍訓前,媽媽給我準備了防曬霜,是抹上之后皮膚會變白的那種。我本來皮膚就黑,抹上防曬霜之后就像在臉上涂了一層面粉。所以就算再曬,我也堅持不涂防曬霜,站在操場任由太陽炙烤。
軍訓站軍姿,常常一站就是好幾個小時。一共軍訓了七天,我的臉一天比一天黑,到了最后,臉頰和嘴唇直接曬到爆皮。對著廁所的鏡子一照,我開始慌了,回到宿舍后瘋狂涂防曬霜。同學看到我的臉之后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說我是“包青天的底子,畫著白臉妝”。我聽后愣在原地,旋即沖出教室,把臉上的防曬霜洗掉了。
軍訓結束后,我成了名副其實的“小黑人”,同學一見我就調(diào)侃:是不是剛挖煤回來?更有甚者給我起外號“黑猩猩”。我的自卑像藤蔓一樣野蠻生長。
有一天傍晚,我出校買水果時碰見一個同學,她大老遠就叫我,并對身邊的人說,如果天再黑一點,借助路燈,那就只能看見我的牙了。我知道她在開玩笑,可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我垂頭喪氣地走在回去的路上,眼淚數(shù)次要奪眶而出。
從那以后,我開始瘋狂搜集美白產(chǎn)品,只要聽說能夠變白就一定會試一試。有的產(chǎn)品涂上臉會感覺火辣辣地痛,有時也會因為不耐受,連續(xù)幾天臉頰泛紅。但是為了變白,我都忍了。整個夏天,我從沒穿過短袖,出門必定裹得嚴嚴實實。
我栽下了變白的苗兒,卻沒有收獲美白的果兒。黑皮膚、塌鼻子、矮個子,這些詞貫穿了我的整個高中生涯。有一次上英語課,我們學了個新單詞“chimpanzee”(黑猩猩),我剛看見這個單詞就開始坐立不安,手心沁出了一層薄汗,祈禱老師千萬別叫我讀單詞。偏不遂人愿,老師走到我身邊停住,示意我站起來領讀。我的聲音像蚊子一樣,但開始也還算順利。終于來到了那個單詞,自尊心讓我無法開口。老師以為我不會讀,開口提示了好幾遍。我站在那里,臉瞬間灼燒了起來。開始是一兩個同學在笑,后來則是連成了一片,老師有點不明所以,終究是嘆了口氣讓我坐下了。這一次我再也忍不住了,躲在小山似的書本后,無聲地哭了起來。我害怕別人看見,就把頭繩解開,用頭發(fā)擋住臉,這遮住的不僅是滿臉的淚痕,還有我那脆弱的自尊心。
對外貌的焦慮和自卑常常使我無法專注于學習。某一天課間,我突然發(fā)現(xiàn)教室里掛上了高考倒計時的數(shù)字牌。我環(huán)顧四周,同學們有的在討論題目,有的拿著課本背誦,有的則低頭奮筆疾書。我陷入了沉思。此刻在這間教室的人,無一例外都要走上同一條道路:通過努力學習改變自己的人生。在真正重要的事情面前,所有人都專注于自己,不論你是美或丑,是高或矮,是黑或白,根本無人在意。
我好像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活在別人的目光中,過分在意他們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將顏值變成了自己的假想敵,仿佛只有戰(zhàn)勝它,自己才會被接納。卻忽略了自己真正需要追求和堅持的東西。
從那以后,我選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拼命學習。我一下課就跑到辦公室找老師問問題,走路、吃飯、上廁所都在背單詞。晚上寫完作業(yè)后,我會提前復習之后的章節(jié)。早晨我也總是第一個到教室,抓緊時間向老師請教一兩道難題,而后再開始早讀。我常常一個人匆匆地行走在校園里,腦中復盤著今日的學習內(nèi)容,根本沒有精力觀察別人看向我的目光。
后來我的確成功了,如愿考上了心儀的大學,成了老師、朋友和父母眼里有出息的孩子。
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依然是黑皮膚,小眼睛,和高中時沒什么兩樣。但如今,我是班長、學生會會長、演講比賽負責人。我能一次次自信地走到臺前,組織班里的各種活動,主持學生會議。我并沒有與素顏和解,但我不再將它當成我人生的假想敵,而是自然地與它共處。從指望別人的接納轉(zhuǎn)而悅納自身的不完美,我反而更清楚自己的目標和方向,并為自己在別處的光芒感到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