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碩 李丹陽
歷史教學要培育學生的歷史學科思維,問題驅動是行之有效的一大路徑。《義務教育歷史課程標準(2011年版)》指出,初中歷史課程應引導學生“在了解歷史事實的基礎上,逐步學會發(fā)現(xiàn)問題、提出問題”,“初步學會分析和解決歷史問題”[1]。筆者曾在一所鄉(xiāng)鎮(zhèn)學校頂崗支教半年,承擔了七、八年級的歷史教學工作。在教學實踐中,筆者有意引導學生通過預習自主提出問題,并將其加以匯集、遴選,將問題的解決設計在課堂教學過程之中,以增強教學的針對性。
實踐表明,教材的某些表述有時會令部分初中生產(chǎn)生疑惑,原因主要有二:一是教材僅呈現(xiàn)了結論但未過多地闡釋背景;二是學生知識儲備和閱讀理解能力尚待提高。譬如,在預習部編版《中國歷史》(八年級上冊)第10課“中華民國的創(chuàng)建”和第11課“北洋政府的統(tǒng)治與軍閥割據(jù)”時,學生便產(chǎn)生了一系列疑點問題,而這些問題聚焦于一個核心人物——袁世凱。筆者在進行教學設計時,一方面根據(jù)教學目標與內容設計了若干教學問題,另一方面也選取了學生在預習教材時產(chǎn)生的疑點問題,并將兩者整合設計成為一條“問題鏈”,以在課堂教學中共同解決:(1)孫中山為何要讓位于袁世凱?(2)為什么說“袁世凱竊取革命果實”?(3)為了限制袁世凱的權力,孫中山提出了哪些條件?袁世凱遵從了嗎?(4)《中華民國臨時約法》(以下簡稱為《臨時約法》)是如何限制袁世凱(總統(tǒng))權力的?(5)袁世凱會遵從《臨時約法》的規(guī)定嗎?其中,問題(3)與(5)起到聯(lián)結過渡的作用且難度不大(答案易從教材中找到),本文不做重點敘述。
一、孫中山為何要讓位于袁世凱?
教材指出,孫中山表示,“如果清帝退位,袁世凱宣布贊成共和,他即行辭職,并推舉袁世凱繼任臨時大總統(tǒng)”。孫中山為何要讓位于袁世凱呢?這一問題易為學生捕捉,是學生的困惑所在:革命黨人經(jīng)歷了前期起義的流血犧牲取得了勝利,為什么又要將大總統(tǒng)的位置拱手讓人呢?要明確這一問題,還須提供更多的背景材料,引導學生在特定的時空框架中加以分析。
武昌起義后,帝國主義轉而扶植袁世凱作為其統(tǒng)治中國的工具,并要求清廷加以重用,袁最終掌握了清政府實際的軍政大權?!岸嗄甑恼谓?jīng)驗使袁世凱深知,單靠武力是鎮(zhèn)壓不了革命黨人的”[2],而南方革命勢力成員復雜,力量渙散,軍備落后,也無力與袁世凱北洋軍抗衡。1911年12月,南北雙方代表進行了談判,最終約定,若袁世凱能夠逼迫清帝退位且贊成共和,即推舉他為中國民國臨時大總統(tǒng),史稱“南北議和”。然而,正當袁世凱尚在觀望之際,剛回國的孫中山當選為臨時大總統(tǒng)并在南京就職,這使得袁大為不滿,并向革命黨人施壓,而在當時,“革命隊伍里彌漫著要把總統(tǒng)的職位讓給袁世凱的氣氛。孫中山也表示自己只是暫時擔負組織臨時政府之責,隨時準備讓位?!盵3]
學生之所以會產(chǎn)生困惑,主要是因為對背景信息不甚了解,而教材也未過多鋪敘。事實上,這些信息并非未解之謎,教師可指導學生通過多種渠道收集相關資料,并為其提供在課堂上成果分享、交流互鑒的機會。在課堂教學中,問題的解決不是一蹴而就的,直接由教師提供信息、揭曉答案,學生只是得到了一個結果,卻缺少了思維的鍛煉;而應當分解問題、有效對話、不斷啟發(fā)、步步深入,引導學生參與到問題解決的過程中來。譬如,在分析該問題時,可利用教材中“武昌起義成功后,湖北軍政府與清朝內閣總理大臣袁世凱交涉,力圖通過和平的方式早日實現(xiàn)共和”這一表述,關注歷史事件發(fā)生的時序,說明南方革命勢力之前就曾與袁世凱進行了交涉,其時南京臨時政府尚未成立,孫中山也沒有被選為臨時大總統(tǒng),那么,此時的袁世凱是一種怎樣的身份?南方革命勢力為何要與其交涉?這一交涉與孫中山后來的“讓位”有何關聯(lián)?要在過程中為學生提供必要的材料,引導其不斷思考、合理解釋,逐漸接近問題的答案。
二、為什么說“袁世凱竊取革命果實”?
培養(yǎng)青少年歷史思維的好問題大致可分為五種類型:結論反思型、矛盾置疑型、身份模擬型、事實假設型和專題訓練型。[4]該問題的提出,實際上是對教材中結論的反思。“袁世凱竊取革命果實”是教材中一個子目的標題,這一個說法又似乎與“孫中山讓位于袁世凱”有著矛盾:既然是孫中山讓位于袁世凱的,又為何說是袁“竊取”呢?雖然教材中這一表述得到了較為廣泛地使用,但也遭到過學界質疑:陳旭麓認為,“袁世凱是選舉出來的,于法有據(jù),因此不能簡單地歸之為孫中山的拱手相送,也不能完全歸之為袁世凱的鼠竊狗盜”[5];郭兆才結合史料分析得出結論,袁世凱出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tǒng)根本談不上“竊”,而是完全出于南方革命黨人的意愿。[6]利用這一問題引導學生“嘗試體驗探究歷史問題的過程,通過搜集資料、掌握證據(jù)和獨立思考,初步學會對歷史事物進行分析和評價”[7],不失為一個好的做法。
筆者注意到,部分學生并未對該表述產(chǎn)生質疑,原因集中在兩個方面——相信教材的權威性、對袁世凱評價不高,這兩方面的“癥結”實際要求教師注重對初中生證據(jù)、時序、因果等歷史學科思維的培育。譬如,學生認為此處的“竊取”使用得并無不當,理由是“袁世凱想當皇帝”,但此為袁世凱之后的做法,他在就任臨時大總統(tǒng)時是否有此想法,是不得而知的,這個因果關系并不成立。學生有這種認知,是因為他們能夠看到歷史的結果,才將之后袁世凱的倒行逆施作為評判該問題的依據(jù)。在教學中應引導學生了解歷史的時序,初步學會在具體的時空條件下對歷史事物進行考察。
考察“竊取”一詞使用是否適切,須先明確“革命果實”(或稱“革命成果”)所指何物,教材中提及了兩點:中華民國南京臨時政府、《臨時約法》,兩者實際指向的便是“民主共和”這一果實。若僅從教材“袁世凱竊取革命果實”這一子目下的“袁世凱拒絕在南京就職”、“將臨時政府遷往北京”這兩個做法加以分析,似乎很難印證其“竊取”行為。另外,袁世凱能夠接任臨時大總統(tǒng),雖是孫中山讓位的結果,但也經(jīng)過了投票選舉且全票當選。事實上,在當時人的心目中,與孫中山相比,袁世凱更像是一個能迅速結束動亂、穩(wěn)定政局的人物,一個在專制政體傾覆之后能重建和平與秩序的人物。[8]
在課堂教學中,筆者并未首先指出“竊取”一詞用得不恰當,隨之提供證據(jù)加以印證,而是結合相關史事和材料引導學生閱讀思考,交流自己的看法,力求言之有據(jù)?!案`取”與否,表面上是討論一個詞語使用得是否得當,但實際上涉及的是學生對歷史的理解與解釋。這一教學活動的設計并非想要推翻教材中的結論,而是借此引導學生對相關歷史問題進行思考,并結合歷史材料初步分析與解釋歷史問題,過程中致力于證據(jù)、時序、因果等歷史學科思維的鍛煉。值得關注的是,教材在該單元的導語部分使用了“革命果實落入袁世凱手中”這一表述,金沖及在《二十世紀中國史綱》中也如是說[9]。相較于“袁世凱竊取革命果實”,這一表述隱去了“果實”如何到了袁世凱手中的過程,卻并沒有回避最終的事實結果。
三、《臨時約法》是如何限制袁世凱(總統(tǒng))權力的?
在收集學生的預習反饋時,“什么是責任內閣制,袁世凱為什么要破壞呢?”這一問題引起了筆者的注意,這源于教材中“袁世凱上臺之后,一再破壞責任內閣制”這一表述。何為“責任內閣制”?它是怎么產(chǎn)生的,又是如何限制袁世凱權力的,以致于令其“一再破壞”呢?教材只字未提。八年級學生尚未學習世界史的相關內容,對西方資產(chǎn)階級政治制度基本沒有概念,對他們而言,“責任內閣制”無疑是一個陌生而抽象的術語。
中華民國的“責任內閣制”,實際源自《臨時約法》的相關規(guī)定:國務員(即內閣成員,包括國務總理及各部總長)擁有“輔佐臨時大總統(tǒng)負其責任”“于臨時大總統(tǒng)提出法律案公布法律及發(fā)布命令時須副署之”等職責,“由內閣實際負責任……使總統(tǒng)出于無責任之地位”“雖有野心者,亦不得就范”[10]。西方的責任內閣制以英國為典型,而中國的這種責任內閣制與之相比卻有所不同?!杜R時約法》規(guī)定下的國務員更像是“輔佐”臨時大總統(tǒng)的助手,權力較為有限,臨時大總統(tǒng)仍享有較大的實質性權力;國務員不對參議院(議會)而對臨時大總統(tǒng)負責。由此可見,《臨時約法》規(guī)定的“責任內閣制”似乎名不副實,因此,有學者認為,《臨時約法》是一種兼有總統(tǒng)制和責任內閣制因素的混合政體。[11]這種畸形的“責任內閣制”既對袁世凱的專權是一種約束,也為其倒行逆施提供了可乘之機。
問題基本明朗之后,應考慮的是如何在課堂教學中引導學生參與解決。一堂歷史課的時間是有限的,若是糾結于“責任內閣制”這一專業(yè)術語,勢必影響正常的教學進度與教學目標的落實,還不能保證學生可以消化吸收,這無疑是舍本逐末。其實,這些背景信息固然是“亂花漸欲迷人眼”,但并未要將其機械地搬進初中歷史課堂,而是應拎出問題解決最需要的核心內容,靈活處理。筆者在實際教學中,先是引導學生回顧了《臨時約法》中的“三權分立”,并指出,三權分立是對總統(tǒng)權力的一種制約,然而,在這種權力的制衡下,總統(tǒng)仍有不少實質性權力,進而思考:《臨時約法》又從哪一方面制約總統(tǒng)權力呢?這時可通過《臨時約法》的相關內容簡要說明“國務員”的職責,對“責任內閣制”有一個初步的認識。至于“責任內閣制”的名與實,與本課關系不大,可略去不講。
培育初中生歷史學科思維需要有效問題的驅動,教學中既要關注問題的選擇與設計,也應重視問題的分析與解決,發(fā)揮教師引導啟發(fā)的作用。歷史教材的敘述以結論偏多,并非事無巨細,初中生的知識貯備、思維能力尚不足,在閱讀教材時難免會有困惑之處,教師應引導學生在預習過程提出自己的疑問,并收集、甄選其中有價值的問題,有的放矢地在課堂教學活動中進行設計,帶領學生在問題解決的過程中掌握知識、提高認識、鍛煉思維。
【注釋】
[1][7]教育部:《義務教育歷史課程標準(2011年版)》,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6頁。
[2]李新:《中華民國史》,第一卷(1894—1912)·下,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666頁。
[3]陳旭麓:《中國近代史》,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322頁。
[4]薛偉強:《培育初中生歷史思維的三大路徑》,《歷史教學》(上半月刊)2019年第19期,第53—54頁。
[5][8]陳旭麓:《近代中國社會的新陳代謝》,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17年,第314頁。
[6] 郭兆才:《“袁世凱竊國”質疑》,《歷史教學》(中學版)2011年第9期,第67頁。
[9]金沖及:《二十世紀中國史綱》(上卷),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年,第88頁。
[10]陳旭麓:《宋教仁集》,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460、489頁。
[11]齊盛:《是內閣制還是總統(tǒng)制》,《山西高等學校社會科學學報》2004年第5期,第11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