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韓凝玉,韓子棹,周 晗 (.南京農業(yè)大學 園藝學院;.西安交通大學 城市學院)
潛藏在民族文化深層意象傳統(tǒng)智慧中難以用語言表達的心理活動部分正是圖像藝術的核心價值所在, 以濃縮的圖像形式展現千年的相遇。 渦旋, 作為古人思想智慧的物化傳播載體, 不斷延伸著人類的精神意識、 遠古世界的圖騰崇拜、 陰陽合和的哲學觀念, 它們不僅是生命的基因信息喚醒共同記憶而形成的精神意識與思想的藝術傳播媒介, 更是造型哲學的多棱鏡, 展示宇宙的循環(huán), 傳播造型哲學之道, 延伸價值的認同。
加拿大著名傳播學者馬歇爾·麥克盧漢 (Marshall McLuhan) 認為媒介是我們適應環(huán)境時產生的無意識效應[1]。 千姿百態(tài)、 多元多感的渦旋作為宇宙與人的溝通媒介, 在不同時空展示造型哲學、 揭示宇宙精神圖示意義、 展現精神意識審美取向的變化和透澈強韌的生命力量。 英國藝術史學家J·馬斯認為渦旋是無限與循環(huán)的象征, 渦旋紋象征一切[2]。 這是對渦旋的最高評價。 同時, 也正如雷圭元先生在 《漫談圖案》 中所發(fā)問: 圖案中緣何獨多渦旋形線?
原因主要在于以下4點:
其一, 渦旋造型蘊含人類共同的生命記憶。 日本思想家、 自然哲學家、 解剖學家和發(fā)生學家三木成夫認為人的身體隱藏著幾十億年生命進化的細密信息, 展現在無數過去的時間褶皺鑄就而成的細胞和潛藏在身體細胞中的DNA(脫氧核糖核酸)序列上[3]。兩條螺旋狀結構組成一組、 在不斷分裂中復制對稱的DNA。 可以說, 渦旋孕育著生命個體并印刻著綿延幾十億年的精準生命信息。
其二, 渦旋造型講述生命的奧秘。 與身體結構產生共鳴的渦旋反映身體特性。 如人體心臟的渦旋、 發(fā)旋和耳渦等。 人體凝聚著宇宙的力量,用身體講述宇宙開辟的生命力 “造型”, 對天地萬物的認知, 對生命奧秘的思考, 對宇宙運行的觀念都是渦旋造型體系形成的依托所在。
其三, 渦旋造型體現對自然的模仿與敬畏。 將對自然的崇拜、 神靈的敬畏以及辟邪納福的祈愿, 用圓潤飽滿和婉轉周密的形態(tài), 構成盤旋繚繞、 周而復始、 相生相惜的渦旋造型表達出來, 其彎轉交錯的形式與表達自然循環(huán)的運動規(guī)律和狀態(tài)一致。 將有秩序的曲線按規(guī)律排列組成的渦旋來詮釋人們對天地萬物間符合規(guī)律的運動關系的深刻感悟。
其四, 渦旋造型體現萬物相互照應。 各異的渦旋造型超越時空、 穿越國界而相互連鎖進而相互照應[4]。 日本設計師杉浦康平(Sugiura Kohei)認為,對稱、對立、互融、流動是古代中國和印度傳播的探賾索隱的造型哲學。“萬物相互照應”是貫穿古代中國和古印度造型哲學的根本原理。 天與地、意與象、 陰與陽、 生與死, 雙方互相吸納。 成千上萬生命個體真摯的勞作中培養(yǎng)的精深的美的意識, 跨越各自的文化圈, 跨越各自的國度, 穿越各自的時空相互連鎖匯聚成為相互照應的渦旋造型。
不同地域、 不同時空和不同文化底蘊中不同的渦旋藝術造型在時空中得以傳播, 源于其蘊含著生命中不可估量的傳播作用, 源于公認的、 可以反映人們共同精神意識的各種體驗和層層記憶所累積的 “美” 的造型。 換言之, 渦旋造型是在綿綿瓜瓞的生命活動中源源不斷產生, 在時間的磨礪中形成, 以更深層次的生命記憶為根基生生不息, 推演出多個異類文化圈而產生永無止盡的流動渦旋, 融合旋轉成為 “相互連鎖的造型” 和 “相互照應的造型” 進而無限傳播。
杉浦康平認為最能代表亞洲圖樣特征的就是“渦旋造形”[5]。 “渦旋”按字義解釋為水環(huán)流所造成中心較低的螺旋形水紋, 孫賁 《下瞿塘詩》 有云:“怒流觸時為旋渦”, 就是指水流所造成的渦旋。 “旋”字解釋有3種:其一是回旋的水流; 其二是水流回旋所發(fā)出的聲音; 其三是陷溺期間無法自拔的比喻。 具有強烈的向心性與離心性,有一種特殊神秘的律動美感[6]。
日本學者朝倉直巳 (Asakura Nakashi) 認為, 任何造形但凡符合回轉意象和向一點集中的特性, 都會引起強烈的視覺動勢[7]。 蘇珊·朗格(Susanne K.Langer)在 《情感與形式》中認為紋樣圖案本身就具有生命的一種形式[8], 黑格爾在 《美學》 中認為和諧是美的最高標準, 而這正是渦旋結構的本質特征。 張道一教授在 《裝飾論——圖案形式美的研究》 中同樣認為渦旋結構整體與局部之間具有嚴格的數學比例和統(tǒng)一秩序[9]。 渦旋有規(guī)律有節(jié)奏的重復產生流動的韻律,不斷向外擴張和延伸。 魯道夫·阿恩海姆 (Rudolf Arnheim) 認為,動感中包含一種“具有傾向性的張力”,其本質主要源于“伽瑪運動”[10]。渦旋產生的視覺張力也正是由其本身的伽瑪射線所引起的, 其產生吸引、 擴散與方位指示等心理的知覺力量。 同時, 渦旋結構以中心對稱為主, 表現結構的和諧秩序和穩(wěn)重以達到視覺上力的均衡以及同中有異、 靜中有動的形式美感。 這是渦旋造型具有豐富藝術魅力的原因所在。 自然的鸚鵡螺渦旋的主軸線就呈現黃金分割的結構和規(guī)律,即“生命的曲線”。
與此同時, “渦旋” 是蔓草紋的根源, 蔓草的渦旋是將每一個渦旋依此連接起來, 通過錯位、 反轉并在渦旋處開花。 這一點從渦旋造型的起源也可看出。 蔓草紋源于渦旋的常春藤曼的形狀。 常春藤(又名爬山虎、巴山虎,落葉藤本植物,葉子互生,莖上有卷須)具有極強的繁殖能力,形成螺旋的卷須常纏縛其他物體或樹干。 在常春藤紋樣上開出蓮花、葡萄、石榴、牡丹、菊花和果實并迅速繁衍與延續(xù),這祥瑞意象和具有增殖色彩的渦旋紋樣象征著豐富繁榮與無窮的力量[11]。
西方花紋學者認為蔓草紋源于古埃及代表圣潔的蓮花 (見圖1), 蓮花的開合具有超乎尋常的生命力。 從埃及整個裝飾藝術的角度看, 蓮花造型是整個植物裝飾史上最活躍且具有典型宗教性質的藝術載體。 花紋展現各種形狀, 將蓮花的地下根莖與從側面看到的花形組合起來創(chuàng)造出渦旋的花紋。 據信此即蔓草紋的起源[12]。
圖1 蓮花(埃及)
在西亞的阿西利亞流行一種以象征豐穰的椰棗為原型的花紋, 在古希臘被傳承并提煉為名為“小棕櫚”的渦旋花紋(見圖2)(palmetto,扇狀葉的矮棕櫚的圖案化, 蔓草紋起源有3種說法, 即古埃及的蓮花、 睡蓮紋, 阿西利亞的棕櫚紋, 希臘的花土當歸; 公元前六世紀,這些植物的渦旋在希臘統(tǒng)一變?yōu)楸P根交錯的葉子即小棕櫚蔓草紋)[13]。
圖2 蔓草紋(希臘)
作為象征豐穰力量的蓮花和椰棗紋從地中海一直向西方傳播。 W·H·古德伊爾在 《蓮花紋樣的語法》(1891)中認為希臘棕櫚葉飾紋樣(食苔葉飾漩渦紋樣的前身)源自于埃及著名的蓮花圖案, 阿洛伊斯·李格爾(Alois Riegl)在 《風格問題》 (1893)中把棕櫚葉飾紋樣和雅典衛(wèi)城的厄瑞克武翁神廟上一塊中楣里的早期蓑苔葉飾紋樣作比較并提出 “蓑苔葉飾紋樣是從古老的棕櫚葉飾紋樣變化而來的”[13]。
蓮花從埃及、 地中海文化圈傳播到古希臘羅馬變?yōu)樾∽貦爸参镅b飾造型, 再傳播到西亞, 變?yōu)楝F代的伊斯蘭教寺院墻壁上繁茂的阿拉伯式的蔓草紋 (見圖3), 繼而再傳入南亞、 印度, 隨后渦旋交織的花紋作為媒介沿著絲綢之路, 在漢代隨佛教傳入中國并演變?yōu)樘撇菁y(見圖4)。
圖3 蔓草紋(阿拉伯)
圖4 藻井的蔓草紋(中國·敦煌)
同時,中國六朝時的忍冬紋(通稱卷草)在唐朝時傳入日本稱為“唐草”(蔓草紋)[12]。 杉浦康平認為“許多日本包袱巾上都有卷草花紋,呈現繁茂、回旋、涌起、相互糾結等形態(tài)[8]。 因而,卷草的渦卷表達無限繁榮、茂盛、長壽、幸運與吉祥等意象[13](見圖5)。
圖5 蔓草包袱皮(日本)
渦旋造型作為一種 “有意味的形式”, 具有威信和神圣的寓意。 高豐先生在 《中國器物藝術論》 中認為“一部中國器物發(fā)展史就是一部物化的中國文化史”。 正如中國仰韶彩陶文化的馬家窯類型和半山類型的彩陶上的渦旋, 其結構線集嚴格比例、 秩序統(tǒng)一的美感于一體達到完美融合、富麗奇幻、 變化萬千的造型令人癡迷和沉醉。 渦旋具有生動的流線韻律和強烈的動力節(jié)奏, 運用連續(xù)、 反復、均衡、 對稱的形式原理組成二方連續(xù)、 四方連續(xù)和單獨紋樣的結構, 盤旋回轉、 交錯勾連, 像雨水滴落水面渦點四濺, 像激浪翻卷, 充分顯示了史前陶藝在造型藝術設計上的杰出成就, 給千年之后的我們留下一份極其珍貴的遺產。
渦旋造型遍及世界各國, 例如古埃及壁畫及天石畫紋飾的渦旋, 希臘愛奧尼柱頭的渦旋紋, 美洲印第安陶器的渦旋紋, 北歐銅器時代的青銅器上的渦旋, 哥倫比亞出土的“金制渦卷紋鼻飾”“金制螺旋形胸飾” 均屬渦旋造型。 中美洲墨西哥古代文明瑪雅文化藝術用渦旋紋制作彩陶, 澳大利亞歷史上有卷曲紋樣牌桌留傳于世, 新西蘭托魯阿毛利人有文面古風, 即在頭部面頰和鼻翼處繪渦旋。 尼日利亞伊傳族的戲劇面具紋飾也選擇卷曲的羊角紋等。
巴格達西的薩邁拉古城有世界上最大的清真寺廣場, 廣場上有一座著名的塔身蜿蜒向上的 “螺旋塔”。 公元3世紀, 世界著名歷史文化遺產的伊蘇雕刻藝術瑰寶, 印度桑吉佛教古跡桑吉大塔的塔前石牌坊上描繪佛祖誕生、 悟道、 說法、 涅槃的故事, 稱之為 “陀蘭那藝術”。 牌坊的門楣正反均雕刻渦旋紋。 法國的尚博爾城堡, 是文藝復興時期建筑藝術史上的杰作。 城堡內有聞名于世的渦旋樓梯, 圍繞軸心盤旋而上, 兩邊的渦旋狀階梯交替對稱上升排列。 還有意大利首都羅馬圖拉真廣場上的圖拉真紀念碑, 碑上從螺旋帶狀形式自下而上有23周刻繪浮雕, 圓柱內營造出一條185級的渦旋樓梯。 這充分表達了渦旋盤旋而上、 循環(huán)往復和無限延展的信息和象征意義。
可見, 承載千年信息卷進萬物生命渦旋造型的傳播價值在于其作為生命力延伸的媒介,在時空傳播中,不僅是特殊的文化現象, 更是造型藝術在文化時空中延伸和精神的轉換器,是對文化符號與精神意識進行互轉、以“紋”傳播彼時的天人感應、萬物互聯、陰陽相合之“道”的獨特文化。 同時,可以使當下的我們穿越時空與過去相遇、溝通并關注其對生命力崇拜、造型藝術的發(fā)展、宇宙的透徹理解、社會文化的歷史傳承所產生的深遠影響。
渦旋造型充滿無窮無盡的生命力量[13]。 對宇宙生命的執(zhí)著驅動著古人對生命奧秘的思索、 對自然界中擁有著無數奇妙神秘的渦旋現象, 如水渦、 風渦、 大氣渦流、 銀河星系渦旋結構、 渦旋星云等渦旋造型結構所呈現出面貌與特質的思考, 并通過神廟建筑、 裝飾構件、 生活器物、 服裝配飾和絲織品等表達和展示出來。
渦旋造型主要從3個層面進行具體解析: 其一, 傳播對自然運動狀態(tài)的模仿和尊重, 探索天氣表象變化思想與造型之間的關系并通過象征閃電、 雷鳴、 云霧的 “天渦” 造型來展現對自然的崇拜、 神靈的敬畏以及辟邪祥福的祈愿; 其二、 傳播對頑強生命的禮贊, 通過象征神獸、 龍、 鳳、蛇、 龜、 魚及植物紋樣的“地渦”造型來體現繁殖、 長壽與祥瑞的意象;其三、 傳播潛藏于人體內外的自然形態(tài)的“人渦”[12],解析“人渦”與“天渦”“地渦”的萬物相互照應。
對自然崇拜的 “天渦” 造型象征氣的流動, 主要有雷紋、 云雷紋、 風紋、 云紋和水紋等, 最有代表性的是象征閃電的雷紋。 杉浦康平認為雷紋是假借神力的意圖象征。 例如中國殷商時期青銅器上刻有象征閃電的雷文(見圖6), 直角渦旋形成尖銳的渦旋頂天立地相互連結, 再現從天而降的閃電光束。 雷文后來傳入日本并演變?yōu)槔孜幕照拢ㄒ妶D7)。
圖6 青銅器上的雷紋(中國)
圖7 雷文徽章(日本)
云雷紋是在原始渦旋紋樣傳承的基礎上早期忍冬紋樣中云紋葉瓣造型的原始雛形, 將空間的想象與氣候文化結合, 無論是象征意義還是造型特征都在很大程度上繼承和發(fā)展了渦旋紋樣。 商周時期云雷紋樣的造型為往復循環(huán)的“回旋”狀態(tài)。 云雷紋中以圓形為主的被稱為“云紋”,造型略呈方形的渦紋有時被稱為“回”紋(見圖8)。在云雷紋構成形式中還有圓潤的勾卷紋, 重復出現在“S”形或者“C”形的連接線上。 根據云雷紋主要裝飾的部位分為單體回旋樣式、 單體重復樣式、“S”形回旋樣式和旋轉對稱樣式4種造型樣式。
圖8 云雷紋中的云紋和雷文(中國)
人們將協助溝通天地、 承受皇天福祉的神圣使命寄托于云雷紋, 使其整體造型具有莊重、 剛勁的結構特點。 因此有轉運、 長壽的吉祥象征,給人震懾感和神秘感。 云雷紋多用于繪畫、 建筑、 染織和器皿等中。 其中“勾連形” 卷云紋 (見圖9) 寓意人生的終極理想并非感官的滿足, 而是更深一層的與日月同輝、 和天地并存的不朽精神的集中表現。
圖9 云紋銅屋(中國·秦秋戰(zhàn)國)
秦漢時期出現更為自由飄逸的云氣紋, 魏晉南北朝, 隨佛教傳入中國的西方連續(xù)式植物紋與中國的云氣紋樣融合并最終形成早期忍冬紋樣的造型。 此時的云氣紋已經被賦予神化和符號化的社會思想, 常以 “S” 形曲線為結構搭配神獸紋, 在交匯處多出現眾多渦卷曲紋以表現云霧、 宇宙的神秘感, 充分展示了地域文化的藝術魅力(見圖10, 11)。
圖10 瓦當勾卷云紋(中國·秦)
圖11 渦旋瓦當(中國·漢)
“水渦紋”代表延續(xù)生存的象征,表現對水的敬畏之心。不同地域涌流包含氣流、水流、臺風、龍卷風等渦旋紋都是對自然現象崇敬的展現(見圖12~14)。
圖12 罐子(希臘)
圖13 平底鍋型物(希臘)
圖14 水紋服飾(中國)
“天渦” 造型多出現在器皿、 神廟、 祭祀建筑、 墓室、 壁畫、 服飾等來表現天人合一、 上下同構的宇宙觀念。 同時, 渦旋造型作為宗教、 信仰與文化傳播的媒介, 兼具傳播、 裝飾功能。 李約瑟在 《中國科學技術史》中也說過, 北歐與中國新時期文化有顯著類似之處, 特別是制陶業(yè)上都運用渦旋圖案。 可以說, 作為人與神之間溝通感應的媒介, 表達旋之又旋,未有窮年的世間輪回之 “天渦” 的各種渦旋造型, 連接自然與人并在此場域下達到共通。
象征強韌生命力的地渦造型與生命力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性, 因連接宇宙和生命的輪回而其造型充滿著生命力的象征意義。 作為人類精神意識和宇宙時空觀的延伸, 體現生命的起源和對生命力的崇拜。
神話中的鳥、 龍、 魚、 蛇、 龜等寓意生殖繁衍的動物是地渦造型的重要因素。 例如楚漢文化的織繡中,龍、 蛇的身體蜷渦旋形與老虎、 鳥類共舞生成華麗的連貫紋樣, 由龍虎構成蔓草紋 (見圖15)。 如果拋開其細節(jié), 而只看構成形式,整幅圖案也是一個漩渦紋。 人們將對生活中的人、事、 物等美好希望寄托于現實中不存在的想象物上以代表人們共同心聲。還有漢代具有相當高藝術水準的瓦當和S形的龍紋相絞的銅鏡, 朝鮮半島百濟的鳳凰紋樣裝飾瓦 (見圖16),戰(zhàn)國樂器笙的三巴紋等。 笙的兩排主管暗示鳳凰的翅膀, 吹進斗子和竹管的氣寓意鳳凰鼓翼生風化孕育生命的宇宙呼吸[13](見圖17)。
圖15 龍、虎、鳳刺繡(中國·周朝)
圖16 飛舞的鳳凰(百濟)
圖17 笙(中國·戰(zhàn)國)
與此同時, 生命的一種不可見的意象是植物的呼吸, 而植物豐饒的吐息所展現的持續(xù)活力, 在亞洲也常以渦旋造型來表示。 正如杉浦康平所說, 人們從蔓草的形態(tài)中感到無限的繁榮之力。 世界各地的古代文明中存在著對代表永恒生命與自然象征的渦旋 “生命樹” 的崇拜。 印度禮服上的蔓草紋 (17世紀), 中國周朝楚國墓葬中蔓草紋的木俑等皆借渦旋型蔓草紋來表現無限繁殖力與死者靈魂再生結合的愿望。
另外, 在印度耆那教寺院藻井石壁上有一種寓意滋長的渦旋圖形 “劫波樹渦” 的藻井雕飾 (見圖18) 是心想事成的巨樹和 “生命樹”。 從整體看, 藻井中渦旋造型從右下向上噴發(fā)形成的右旋渦旋, 蘊含著無數左旋造型, 仿佛生命的始祖神 (也是古老的生殖崇拜對象)。
圖18 劫波樹渦(印度)
“劫波樹渦” 是滿足人們愿望的植物渦紋, 蘊含豐沛新鮮的氧氣在寺院內墻外壁上喚起生命的流動。 吸收宇宙的云氣、 災害并將這些信息傳輸到地下龐大的樹根化解災難, 滋潤大地。 同時 “劫波樹” 在劇烈呼吸中產生神獸 (動物), 誕生精靈 (精神)裹著空氣和流水生生轉動, 與宇宙總體汪洋姿肆的渦力產生共振, 植物的吐息喚醒精靈和神獸的力量, 變?yōu)轱L、 變?yōu)楣狻?融入宇宙性湍流, 在圣地卷起力量充盈、 豐穰的渦旋, 喚醒潛藏于萬物中的記憶, 聯結氣力量一樣包容著萬物。
印度艾哈邁達巴德市(Ahnmedabad) 的西迪賽義德清真寺(Sidi Saiyad Mosque)東壁裝飾的生命樹鏤雕窗飾(16世紀初) 也堪稱精妙絕倫。 一踏進昏暗的神廟, 朝陽的光線透射穿過鏤雕, 光怪陸離的渦旋灑滿空間, 華彩的渦旋像泉水滋潤心田, 這渦旋的光影釋放著自然的靈力深入人心[3](見圖19)。
圖19 生命樹鏤雕窗飾(印度)
同時, “劫波樹渦” 也陸續(xù)傳播到中亞、 東南亞并衍化為眾多充滿魅力的藝術造型, 如泰國的漆繪圖案、爪哇皮影(見圖20)、印花布和俄羅斯烏拉爾地區(qū)的漆盤上繪制的圖案等。
圖20 印度教寺院浮雕(印度尼西亞)
可見, 在中國、 埃及和印度的圖騰都與地渦密切相關。 處于農耕時代的古埃及人對無花果、 棕櫚樹等多籽、 多乳汁的植物極為崇拜, 這些植物的共同特點是生命力旺盛, 果實豐碩。 將永生觀念根植于水和樹的存在, 并認為將二者合二為一便可實現死而復生的愿望。
渦旋迭起、 沸騰的是孕育生命、充滿生機的造型。 各國渦旋造型并非模擬自然, 追求形似, 而是攫取事物秘密的內力, 賦予神韻的造型, 探尋看不見的自然與生命之心韻來表達自然、 生命與人高度共存之愛。
在人類的造型藝術中, 渦旋獨特的造型與深邃的內在含義頻繁呈現于大量圖騰與裝飾藝術之中閃爍著無與倫比的光芒。
在人體內部和外部與外部世界充滿著無數的渦旋并與之對應, 重疊起伏的渦旋喚醒萬物的記憶, 聯結和包容著萬物。 人類在早期發(fā)現渦旋包含無限生命力的形態(tài)是不爭的事實。 人體潛在的種種渦旋使人類對渦旋產生強烈的沉醉感。 從人體內部結構看,以脊柱為中軸,兩邊對稱,體內包括控制消化系統(tǒng)功能的陰的渦旋和控制整個神經系統(tǒng)和思維功能的陽的渦旋。 陰的渦旋從口腔流向腸道, 陽的渦旋從脊椎髓液通向大腦, 這兩個渦旋以頭部和腹部為中心存在[13],兩個渦旋相遇形成人的身體(見圖21)。 還有人的心臟的肌肉向上包裹起來的、 人的蛇形的腸也有渦旋,人體DNA 也是雙螺旋結構,身體內部血液的流動、經絡走向、五臟六腑、 人體的呼吸路徑等都是潛藏在人體內部的渦旋造型。
圖21 人體消化和神經系統(tǒng)的渦旋
從人的身體外部來看, 人體的肌膚、發(fā)旋、指紋、指甲和視網膜等都有渦旋。 在內耳也蘊藏著精巧的渦旋:“3個半規(guī)管”的渦旋(見圖22)。
圖22 耳蝸的渦旋
印度脈輪 “三脈七輪”、 西藏的佛教和中醫(yī)的 “八脈十二輪” 中都蘊含著神秘的渦旋。 可見, 回歸人體本身的構成與人類行為會發(fā)現其中的許多人體的渦旋、 自然的渦旋和呼吸形成的氣流, 將人體與宇宙中蘊含的肉眼看不到、 聽不到的力量相互結合、相互照應產生出乎意料的渦旋造型,通過運動、 律動、 觀看、 感受、 體悟生命盎然的世界。
錢學森主張將 “人的宇宙學原理” 擴展成天人觀, 即人同宇宙是主客體相互依存、 不可分割。 換言之,觀察研究自然界萬物之時, 人體與宇宙中所蘊含的力量相互結合與照應產生出各種形形色色的渦旋造型。 這渦旋造型變化萬千, 令人心曠神怡, 使人們的心靈和精神得以升華。
杉浦康平認為“一件作品能成為人們對審美與文化共有的財富, 其作品背后必然蘊藏著生命記憶并跨越了時代鴻溝”。 渦旋浸透著生命力的天渦、地渦和人渦所代表的豐穰力量重疊相印、融會貫通,跨越時空傳播生機與活力的豐富多元信息。 其造型的旋轉、互生,將空間與實踐,運動與線條融合一體, 創(chuàng)造出無與有的互為共生的造型藝術。 渦旋造型將其能量移至各異的物,令其充滿無限生機。
作為時間的媒介延伸和循環(huán)往復——渦旋造型在傳播時間中傳遞著延續(xù)和輪回的信息。 不同時期的各類渦旋造型傳達造型哲學中對時空規(guī)律的表達:循環(huán)不息。 在穿越千年的歲月中, 始終貫穿文化長河映照人類文明進步的歷程。
作為空間的媒介溝通天地——渦旋造型在傳播空間中傳遞著生命與自然回旋不息的信息。 渦旋是最直接典型的體現“周行而不殆”“萬事萬物變動循環(huán)”“象法天地”的宇宙觀并始終滲透在各類藝術中。 這個運動回旋不息的符號不僅直接影響造型理念, 在視覺中頻繁交替、 相互轉換, 虛實共生,空間轉換,還溝通天地傳達造型哲學中動靜結合、追求和諧、天人合一,使其生命力如同自然一般無限傳播。
作為生命的媒介延伸——渦旋造型傳遞生命的禮贊與祝福。 渦旋是長期生產生活中積累對于美的韻律的認識。 作為傳播媒介有其特殊性, 以“五感” 方式呈現人對宇宙和生命的認知與尊重, 以及對生命文化內涵的理解, 通過媒介延伸人與天地的感應觀、 時空觀和宇宙觀, 反映人們 “五感” 傳播的特殊性。 渦旋造型在時空的場景中編織出的故事造型, 傳播各國又回歸于人類身體本身。 人體各類渦旋中綿綿不斷的流動更是祖先生命基因的延續(xù)。
換言之, 渦旋的外在造型與旋的內在動力結合在視覺心理上產生持續(xù)運動性、 豐饒與繁榮生命力的表達,讓今世一切的生命原理通過渦旋展現出來。 即渦旋造型是渦的外形的規(guī)范, 只有在渦的形中注入靈、 生命與力量的旋, 用它們去搖撼靜止的形,用自然界蘊藏的靈力、 肉眼看不見的生命力[13], 將不可見的自然能量聚成形, 在形中循環(huán), 喚醒沉睡的、 靜止的形, 使其不斷流動、 沸騰直至變成蘊藏靈力、 金光燦燦、 光彩奪目的震撼人心的精美造型。
世間萬物同時存在, 在相互貫穿生命之靈中可和共和美, 讓我們通過自己對生命的記憶去尋找, 尋找自然與人更深度共存的渦旋, 用清澈如鏡的眼睛去看透森羅萬象和宇宙中令人心醉的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