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毅
精神,一般來講是描述人類內在靈魂、心理現(xiàn)象的名詞,指人的情感、意志等生命體征和靈魂狀態(tài)。也可以說,精神即靈魂。陶瓷作為一種物的存在,它本身是沒有精神的。但中國陶瓷是中華文明的重要名片,是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杰出代表。從這個意義上講,它不僅是有精神的,而且是中華民族精神的有機組成部分和重要承載形式。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都具有獨特的個性。每個人的靈魂也一樣具有其獨特性。中華民族亦如此,正是因為其民族精神的獨特性,才使其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中國陶瓷亦是如此,它承載了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是中華民族精神的重要組成部分。中華陶瓷精神包含著中華民族精神的獨特性,也是中國陶瓷在世界上長時間領風氣之先的根本原因。研究中國陶瓷精神對于揭開中國陶瓷千百年來屹立于世界陶瓷藝術之巔的秘密,對于繼承中國優(yōu)秀陶瓷文化,對于創(chuàng)新傳統(tǒng)陶瓷藝術,對于融合世界優(yōu)秀陶瓷藝術,繼續(xù)攀登世界陶瓷藝術的高峰,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和深遠的歷史意義。
研究中國陶瓷的精神,首先就是要把握中國陶瓷的靈魂,也就是把握其特殊的本質,這種獨特性至少表現(xiàn)在六個方面的美,可以概括為“中國陶瓷六美”。
一、質地之美
景德鎮(zhèn)的青白瓷可謂獨步天下。這首先與景德鎮(zhèn)的自然條件分不開,這里“水土宜陶”。景德鎮(zhèn)一帶的高嶺、祁門、麻倉山的瓷石、釉泥、石灰石的儲量豐富,原產于浮梁縣高嶺村的高嶺土(kaolin)更是獨一無二,聞名天下。高嶺土以潔白細膩、具有良好的可塑性和耐火性而著稱,是瓷器燒造的優(yōu)質原材料。再加上景德鎮(zhèn)周邊山地、丘陵盛產燃燒溫度可達1200℃的松材,為優(yōu)質瓷器的燒造提供了必要的生產條件。到了唐代,中國陶瓷已經完成了從“體厚質糙”的“陶”向玲瓏剔透的“瓷”的飛躍,燒制出有“假玉器”之稱的“白瓷”。宋代,民窯的工匠掌握了強還原焰技術,創(chuàng)造性地燒制出透明的薄胎青白瓷。恰恰就是這時候,1004年,宋朝的第三位皇帝宋真宗趙恒改年號為“景德”。宋真宗對被譽為“素肌玉骨,光致茂美”的景德鎮(zhèn)青白瓷(又稱影青瓷)青睞有加,便把“景德”二字賜給昌南鎮(zhèn),同時欽命在瓷器底部寫上“景德年制”。顯然,青白瓷的產生是宋代景德鎮(zhèn)得天獨厚的原材料和成熟的燒造技藝相結合的產物。因受到宋真宗的喜愛與支持,以景德鎮(zhèn)為代表的青白瓷成為宋代最早的貢御瓷器,也成為宋代文人士大夫審美品位的代表。青白瓷是景德鎮(zhèn)由民窯向官窯轉變的標志性產品。
青白瓷與青白玉的質感相似,介于青色與白色之間,青中泛白,白中顯青,胎質潔白細密,色潤晶瑩,具有溫潤如玉的效果。而玉代表著中國人對美好事物的追求,是君子的形象?!熬訜o故,玉不去身”“君子于玉比德焉”“言念君子,溫其如玉”等,說的都是這個意思。瓷器燒造對標玉的形態(tài)是一種社會性追求,體現(xiàn)了中華傳統(tǒng)文化對君子的贊美,即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由“石之美者”而“瓷之美者”,再“人之美者”,瓷器的燒造則是“化人而玉”進而“化人而瓷”,在一件件瓷器上打上了中國文化深深的烙印。宋人李清照的一首《醉花陰》中寫道:“佳節(jié)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边@里的玉枕就是瓷枕,而且很可能就是文人士大夫階層喜愛的青白瓷枕。具有玉一般品質的瓷已經成為中國人的一種文化沉淀和理想寄托。
中國陶瓷精神中的質地之美大抵體現(xiàn)了中國人的精神追求和對理想人格的物化。
二、器形之美
陶器,在考古學上占有重要的位置,特別是在新石器時代。考古學家通過陶器的器形來判斷文化類型以及文化類型之間的關系,通過陶器的年代判斷古人的生活年代,通過陶器的材質及制成情況推斷古人的生產生活狀態(tài),等等。目前中國最早的陶器是2012年發(fā)現(xiàn)于江西省萬年縣仙人洞的距今兩萬年左右的陶罐碎片,它也是世界上最早發(fā)現(xiàn)的陶器之一。而2000年發(fā)現(xiàn)于浙江省浦江縣上山遺址的大口盆,是距今一萬年左右的最早的彩陶,這也是目前世界上發(fā)現(xiàn)的最早的彩陶。
中國古代陶器不僅歷史悠久,而且種類繁多?!坝忻行铡钡木陀信琛⒗?、瓶、罐、鬲、甗、甑、簋、簠、豆、鼎等,這些陶器的口有小口、大口、敞口、斂口,底有平底、尖底,足有圓足、圈足,腹有直腹、折腹,蓋有有蓋、無蓋,耳有單耳、雙耳,如此林林總總,不僅為青銅時代的青銅器的器形打下了基礎,也影響了以后幾千年一直至今的陶瓷器形。古代陶器主要分為實用器和禮器。實用器主要是炊具、餐具等日常用器皿,用來解決吃飯等生存的基本問題。禮器是禮儀用具,用來祭祀先人或天神,更多地在陪葬品中發(fā)現(xiàn)。
宋代景德鎮(zhèn)的陶瓷產品體系已經十分豐富,缽、碗、盤、杯、碟、盞、盞托、注、注碗、執(zhí)壺、瓶、罐、蓋瓶、洗、爐、枕等應有盡有。在這些器物中都能找到古代陶器的影子,體現(xiàn)了幾千年的亙古綿長的傳承關系。除了日用器之外,陶瓷雕塑的萌芽也發(fā)端于遠古時期。仰韶文化廟底溝類型的陶鷹鼎1957年出土于陜西省華縣,是一只蓄勢待發(fā)的鷹,尖利的喙和炯炯雙目,很是威猛。陶鼎以鷹鸮的軀體作鼎腹,以雙腿和尾巴作三個支足,器口開在鷹的背部,器身上部前軀加塑鷹頭。這是一件經過藝術加工的作品,通過夸張和變形,既保持并強化了它固有的形神特征,又與陶器的工藝造型取得了和諧統(tǒng)一,是新石器時代雕刻藝術不可多得的珍品。在已發(fā)現(xiàn)的新石器時代陶器中,以鳥類造型的僅此一件,不僅開啟了鳥獸型青銅器造型的先河,而且對今天的陶瓷雕塑仍有重要的啟發(fā)意義。
陶瓷器形經過幾千年乃至上萬年的演變發(fā)展,始終體現(xiàn)著中華民族的智慧和審美追求,這是內在規(guī)律。孔子說:“君子不器。”在孔子眼里,君子是完美的人,他們不能像器皿一樣,只有一定的用途,而是應“志于道”。陶瓷也似君子一般,除了“器用”之外,還要“志于道”,造型要獨到,才能給人以直抵心靈之美。這便是由器而道,這種道以器的形式來體現(xiàn)。老子說:“樸散則為器。”此處,“樸為道也”,以器載道,借器明理。由器而道是一種升華,由道而器也是一種升華。這里的道即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由器而道和由道而器是陶瓷器形之美的本質。
三、紋飾之美4EEAB32E-62E7-47D0-8526-A44C2EC82CBC
出現(xiàn)在陶器上的紋樣應該是中國最早的紋樣,因為在遠古時期,只有陶器才是表達人類思想的紋樣的最佳載體,青銅器、紡織品和紙這些適合承載紋樣的物質在當時還沒有出現(xiàn)。早期的紋樣大多與自然界有關,記錄著人類對自然界的觀察和描摹,如波浪紋、旋渦紋、波折紋、同心圓紋、網格紋、鋸齒紋、蛙紋和人物形象等,特別是馬家窯文化的彩陶的各種水紋,研究表明是先民對黃河水流長期觀察的結果,黑紅兩色的大渦流紋圖案不僅構思靈妙,花紋精美,更重要的是反映了先民的思想狀態(tài)—對水的敬畏、歌頌和崇拜。除此之外,馬家窯文化的神人紋更具有象征意義。神人紋類似于蛙紋,是人格化的動物紋,是人和動物合為一體的表現(xiàn)形式。抽象化了的蛙紋有類似蛙的巨大肥碩的腿部,足部長爪,腿關節(jié)處也長足爪,是先民心目中的馭水神靈,反映先民們掌握水的渴望。馬家窯文化陶紋中有反映人類活動的情景,著名的就是舞蹈紋彩陶盆。其主要裝飾為舞蹈紋,在內壁上部,分為三組,每組有舞者五人,手拉手踏歌而舞,頭上發(fā)辮狀飾物和身下裙擺狀飾物分別向左右兩邊飄動,頗有動態(tài),線條簡潔,刻畫生動,再現(xiàn)了當時熱烈的舞蹈場面。
馬家窯文化彩陶紋飾以其抽象性很強的繪畫方式,表達了先民們的思想內容、生活情景和思維密碼,至今仍有旺盛的生命力。
宋元時期,青花瓷逐漸進入鼎盛時期。青花紋樣是瓷器中最有代表的,包括植物紋、動物紋、器物紋、字樣紋、人物紋等,講究“圖必有意,意必吉祥”。青花紋飾在宋元之后,經歷明清,不斷發(fā)展變化。元青花紋飾主要包括人物、動物、植物等,龍、鳳、鹿、鶴、麒麟等獨立形象往往裝飾在瓷器中段或腹部醒目的位置。明青花花卉紋飾以纏枝花卉多見,動物紋飾仍以龍鳳紋為主。清代青花的紋飾除傳統(tǒng)題材之外,封建倫理和福祿壽寓意的畫面增多,像百子圖、五福捧壽、五子登科、三陽開泰等,一直使用至今。值得注意的是,隨著對外交往的增加和外銷瓷產量的擴大,域外風格的紋飾不斷增多,如幾何紋、花枝紋等,同時大量出現(xiàn)佛教、道教、伊斯蘭教紋飾,體現(xiàn)了中國文化的巨大包容性。
龍鳳紋是貫穿陶瓷紋飾發(fā)展的一種中國特有的紋飾,仰韶時期就發(fā)現(xiàn)了龍紋陶盤,龍鳳紋更是青花瓷的最經典紋飾。以龍為代表的神獸族群和以鳳為代表的瑞鳥族群在中華文明的發(fā)展過程中都扮演著重要角色,成為中華民族的精神圖騰。它們由“自然崇拜”而成為“天地使者”,進而成為中國美學精神的承載者。龍鳳紋作為陶瓷的經典紋樣在任何時代都從未缺席,陶瓷器將中國文化在對龍鳳神圣性崇拜的基礎上,進一步世俗化,通過陶瓷產品走向五湖四海,走進尋常百姓家,流傳到世界的各個角落,把以龍為代表的陽剛、豪放、強健之美和以鳳為代表的陰柔、優(yōu)雅、含蓄之美不斷發(fā)揚光大。
四、色彩之美
中國傳統(tǒng)五色觀認為“青、赤、黃、白、黑”五色為正色?!渡袝び碡暋纷钤缣岬健拔迳?,“徐州厥貢,惟土五色”?!吨芏Y·考工記》最早記載的五種顏色是“雜五色,東方謂之青,南方謂之赤,西方謂之白,北方謂之黑,天謂之玄,地謂之黃”。陶瓷把中國色演繹得淋漓盡致,還富有傳奇色彩。
青花瓷歷經千年而不衰,成為中國陶瓷的代表性品種,色彩是其制勝法寶。青花瓷是白地藍花釉下彩,在毛坯上用鈷藍描繪圖紋裝飾,再涂覆一層無色透明釉,經高溫一次燒成。色料與潤白的瓷相結合,使略顯幽暗的青色靈動起來,如同一塊璞玉,溫潤、幽靜、淡雅、清澈而又富有內涵,營造出質樸、雅靜、簡約的氣質。清人有詩贊青花:“白釉青花一火成,花從釉里透分明。可參造化先天妙,無極由來太極生。”正是白玉般的瓷上有這種青翠欲滴的青花,泛著細膩而柔和的光,成就了獨特的東方之美。
中國瓷的色彩還有不少動人的傳說。天青色彩和秘色瓷的色彩獨到,并非人工所及,這才成為傳奇。相傳“天青色”是宋徽宗在夢中夢到的顏色,只能用“雨過天青云破處,這般顏色做將來”這么一句詩來描繪,隨后下旨令工匠燒制。天青色是介于藍和綠之間的顏色,在藍綠變幻之間,中間的天青便會出現(xiàn),便是云破之處的色彩。以天青色著稱的汝瓷,每一件都是獨一無二的,不藍不綠,卻給人水天一色的韻味。天青二字即十分超凡脫俗,給人以淡雅、澄明、寧靜之感,使汝窯成為宋代五大名窯之首,成為中國陶瓷史上的神話。
秘色瓷是越窯青瓷中的秘制瓷器,即用保密的釉料配方燒成的瓷器。在1987年法門寺地宮文物出土之前,人們對秘色瓷的顏色只能從唐代詩人陸龜蒙的《秘色越器》中“九秋風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的“奪得千峰翠色”來揣測。陸羽在《茶經》中說:“邢器似雪,越器似玉?!毙焘沟摹敦曗琶厣璞K》云:“巧剜明月染春水,輕施薄冰盛綠云?!币矠槊厣傻摹懊亍碧峁┝肆硪环N想象空間。秘色瓷表面光素,少
有紋飾,器形規(guī)矩,審美內斂,靠什么來達到唐代制瓷業(yè)的頂峰呢?答案便是窯工們對釉色的極致追求。后來的天青色和秘色一脈相承,體現(xiàn)了相似的審美趨向,也體現(xiàn)了中國人對色彩的獨特追求和中國色的特有之美。
明清兩朝,在景德鎮(zhèn)設立御窯廠,不計工本地投入和試驗,產生了至今仍令人嘆為觀止的永樂青花和祭紅、宣德釉里紅、成化斗彩、嘉靖青花五彩等。此外,康熙朝創(chuàng)制、雍正朝光大的粉彩,其影響也是至今不衰的??滴跄觊g的郎窯則以仿明宣德和成化器而著稱,郎紅和又稱美人醉的豇豆紅的成功燒制亦可圈可點。當時僅景德鎮(zhèn)就有青花、釉里紅、古彩、粉彩、斗彩、新彩、釉下五彩等裝飾技藝,青、藍、紅、黃、黑等釉色,僅以紅釉為例,就有鈞紅、郎紅、霽紅和玫瑰紫等,可謂爭奇斗艷,五彩繽紛。
色彩是一個民族的外在表征之一,是視覺表達中最具沖擊力的部分。中國陶瓷把這種視覺表達用最獨特的方式傳達給世界,不僅豐富了中華民族文化寶庫中的色彩內容,而且提高了中華民族在世界民族之林中的辨識度,用陶瓷特有的色彩之美傳達中華文化之美。
五、工藝之美
隨著科學技術和現(xiàn)代工業(yè)的發(fā)展,世界主要陶瓷產區(qū)的手工陶瓷技藝大都已經式微,以景德鎮(zhèn)為代表的中國陶瓷產區(qū)還保留著一整套手工制瓷工藝,能夠以手工獨步天下,實現(xiàn)藝術家靈感與手制的有機融合,即有機會感受“心手雙暢”的至美境界。4EEAB32E-62E7-47D0-8526-A44C2EC82CBC
明末宋應星在《天工開物》中總結了景德鎮(zhèn)制瓷的“七十二道工序”。宋應星說制瓷工序“共計一坯之力,過手七十二,方克成器。其中微細節(jié)目,尚不能盡也”。在景德鎮(zhèn)中國陶瓷博物館里,用六十尊青銅雕塑生動地呈現(xiàn)了七十二道工序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包括采礦加工、坯釉料制備、手工成型、釉上彩繪、雕鑲工藝、青花工藝、施釉工藝、滿窯、燒窯、選瓷包裝十大類。以“汶水、過利、打圈”為例,“凡手指旋成坯后,覆轉用盔冒一印,微曬留滋潤,又一印,曬成極白干,入水一汶,漉上盔冒,過利刀二次,(過刀時手脈微振,燒成即成雀口。)然后補整碎缺,就車上旋轉打圈”。以裝匣為例,“凡瓷器經畫過釉之后,裝入匣缽。(裝時手拿微重,后日燒出即成坳口,不復周正。)缽以粗泥造,其中一泥餅托一器,底空處以沙實之。大器一匣裝一個,小器十余共一匣缽。缽佳者裝燒十余度,劣者一二次即壞。凡匣缽裝器入窯,然后舉火”。清代藍浦、鄭廷桂在《景德鎮(zhèn)陶錄》中則用圈燒的方式把“取土、揀泥、鍍匣、修模、洗料、做坯、印坯、鏇坯、畫坯、蕩釉、滿窯、開窯、彩器、燒爐”等工藝一一解析,逐條傳授。由此可見,陶瓷工匠一直對工藝十分重視,不斷總結提高,對每道工序追求盡善盡美,精益求精。
明清時期的景德鎮(zhèn)御窯廠以嚴苛的組織管理把七十二道工序落到實處:主要是專門設立了督陶官,專職管理御用瓷器的燒造;將御窯廠周圍五十里的范圍設為禁區(qū),嚴禁閑雜人等出入;嚴禁工匠私自接活;瓷樣須經皇帝認可方可燒造;對有關配方和燒制方法實行嚴格的保密制度等。正是督陶官的設立和這些制度的落實才把景德鎮(zhèn)的制瓷工藝推上了一個高峰,從而使景德鎮(zhèn)走上世界陶瓷的巔峰并雄踞六百年。
更為重要的是,在陶瓷工藝發(fā)展的進程中,離不開無數(shù)陶瓷工匠的勤勞和智慧,尤其是御窯廠時期聚集了當時天下第一流的能工巧匠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們的精湛技藝和精神品質成就了中國陶瓷的精彩和輝煌,這便是工匠的偉大作用,他們一代又一代傳承著中國陶瓷的工匠精神:爐火純青、精益求精、舍己為瓷、全神貫注和探索創(chuàng)新。這便是工藝之美的最集中體現(xiàn)。
六、書畫之美
書畫與陶瓷的結合,實質是文人與陶瓷的結合。這種結合產生的力量在紫砂陶的創(chuàng)作上體現(xiàn)得更為明顯。
紫砂壺最初僅是日常器用之一。它的功能也很簡單,就是用來喝水,往高級一點講,也無非是泡茶喝水,但當文人參與到紫砂創(chuàng)作之中,情況便發(fā)生了質的變化。傳說最早與紫砂壺結緣的文人是蘇東坡,他不僅吟出了“松風竹爐,提壺相呼”的佳句,還設計了一款流傳至今的“東坡提梁壺”。雖然只是傳說,但反映出文人對紫砂的特有興趣。清代陳曼生、楊彭年的出現(xiàn)將文人紫砂壺推向了一個高潮。陳曼生擅長古文辭,精于雕琢,以書法篆刻成名,才氣過人。他在任溧陽縣令時設計出“曼生壺”。楊彭年也不是等閑之輩,善制茗壺,善銘刻,工隸書,喜金石?!奥鷫亍庇钟僧敃r名人雅士作壺銘,刻書畫,聲名極盛,成為傳世的“曼生十八式”。此后,鄭板橋、董其昌以及不少近現(xiàn)代文人都參與到紫砂壺制作中來。文人們把中國書畫藝術的詩、書、畫、印有機地融合到一把小小的壺上,其實質是表達一種心靈的寄托,以壺融情,以壺銘心,以壺達意,達到情與物交融的美好境界。
清末民初產生于景德鎮(zhèn)的“珠山八友”則是中國繪畫與陶瓷結合的代表性人物。他們是御窯廠停燒之后流落到民間的粉彩和瓷板畫高手。珠山八友的出現(xiàn),表明他們原來的陶瓷工匠身份得到了解放,他們可以像其他藝術家一樣為了共同的志趣結社創(chuàng)作,同時張揚個性。他們創(chuàng)新了瓷板畫的創(chuàng)作技法,延續(xù)了景德鎮(zhèn)陶瓷藝術的余韻,為進入新中國的陶瓷藝術注入了傳統(tǒng)的力量。其實,在珠山八友之前,中國書畫與陶瓷的結合已經不少,也創(chuàng)作了一些精品,如粉彩九桃瓶等。
新中國成立后,為了研發(fā)建國瓷,當時輕工業(yè)部成立了建國瓷創(chuàng)制領導和設計小組,不僅有黃炎培、鄭振鐸、江豐、徐悲鴻、齊白石、張仃、葉麟趾等文化名人參加,還有景德鎮(zhèn)等瓷區(qū)的陶瓷名家參加。終于在1954年新中國成立五周年大慶前夕,我國第一代國家慶典用瓷—建國瓷橫空出世,驚艷世界。建國瓷既體現(xiàn)了我國傳統(tǒng)陶瓷的藝術風格,又符合新中國成立之初的新風貌,打破了歷朝歷代官方用瓷“任其百爾,執(zhí)事媚滋一人”的舊條框,為新中國陶瓷發(fā)展奠定了基礎性作用。繪畫與陶瓷的結合,文人與匠人的結合,傳統(tǒng)與創(chuàng)新的結合,是成就建國瓷的三個重要條件。
中國書畫與陶瓷的結合,實質上是“寫意”這個中國藝術的靈魂與作為特殊物質載體且同樣是極具中國文化特色的陶瓷的結合,達到“意趣”“悟道”“神遇”,以達到“意在言外”的境界,達到人與物的溝通,人與天、地、自然的融合,把“水土宜陶”的自然與藝術家的個人情趣融為一體,造就了陶瓷藝術“最中國”的效果,是中華之美的美上加美。
七、小結
站在新的歷史起點上,展望中國陶瓷的未來,如何傳承創(chuàng)新永遠是一個古老而全新的話題。傳承,最重要的是“傳神”,即傳承中國陶瓷精神。中國陶瓷精神是中國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中華民族精神的有機板塊,以陶瓷之形傳中華文化之神。傳神是最有效的繼承。創(chuàng)新既要有“有形”的變化,也要有“無形”的變化?!坝行巍笔峭庠诘谋憩F(xiàn)形式,“無形”則主要指文化內容,即對精神的延展、修正和補充,但最核心的是要體現(xiàn)中國陶瓷的精神實質,以創(chuàng)新的“形”會中國文化之“意”,以達到形意交融,表里如一。評價一件陶瓷作品,首先,觀其形,是否能夠表達中國陶瓷六美;其次,觀其形,是否有新的表現(xiàn)形式或創(chuàng)新的技藝;最后,觀其形,是否能夠“形”與“意”合,渾然一體,完整地表達中華文化的深邃含義。符合上面三條,就應該是一件好的創(chuàng)新陶瓷作品,否則要么是一件復制品,要么是一攤爛泥。4EEAB32E-62E7-47D0-8526-A44C2EC82C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