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裝后的偽真實

摘要：隨著網(wǎng)絡新媒體的崛起，非虛構寫作平臺影響力日漸提升。其中，最受關注的“真實故事計劃”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的種種活躍表現(xiàn)，愈發(fā)顯現(xiàn)出平臺功能多元化的傾向，在傳播過程上呈現(xiàn)出議程設置、輿論引導等效果?；诖耍恼虏捎迷捳Z分析方法，根據(jù)梵·迪克文本視角的話語分析理論和費爾克拉夫三維框架理論中的文本維度，對“真實故事計劃”于2020年疫情期間發(fā)布的文章命題、詞匯、句式進行研究，以探討非虛構平臺傳播特質，發(fā)現(xiàn)非虛構平臺的“真實”只是名為真實的理想化包裝，而非真正與客觀現(xiàn)實相對接。因此提出，“真實故事計劃”作為非虛構平臺有必要明晰自身定位，正視自身影響力，承擔相應的社會責任。

關鍵詞：梵·迪克；費爾克拉夫；話語分析；非虛構平臺；疫情文章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883（2022）01-0036-03

一、引言

“非虛構寫作”誕生于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美國，是西方“新新聞主義”潮流下的一種新聞寫作主張。它將文學創(chuàng)作與新聞寫作相結合，把文學的寫作手法應用于新聞報道，這類作品被稱為“新新聞報道”或“非虛構小說”。“真實故事計劃”是時下最受大眾關注的非虛構寫作平臺之一。平臺以真實故事為賣點，線上向大眾征集稿件，將稿件發(fā)布在各網(wǎng)絡平臺，以博取流量。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間，“真實故事計劃”發(fā)布的諸多文章獲得超過10萬的閱讀量，逐漸展現(xiàn)出媒體職能，成為大眾獲取疫情信息的重要信源之一。然而，其對“信源真實”媒介形象的構建與自身的非虛構平臺屬性相違，在真實性的呈現(xiàn)過程中產(chǎn)生了矛盾。

“話語分析”這一術語首先由美國結構主義語言學家哈里斯提出。他在1952年發(fā)表了一篇關于“生發(fā)水廣告”話語分析的文章，探討了解釋句子與句子之間關系的規(guī)則，以及語言與文化、文本與社會情景之間的關系等問題。20世紀60年代起，話語分析成為一個獨立的研究領域并得到迅速發(fā)展。其間，有兩位學者將話語分析方法運用到新聞傳播學的研究中，即梵·迪克與諾曼·費爾克拉夫。

梵·迪克主張通過文本和語境兩個視角進行話語分析研究。文本視角是對文本的層次進行話語結構的描述，其中包括宏觀分析、微觀分析、話語風格和修辭分析。文章借用的主要為微觀分析方法，即對新聞文本的某個具體而微的命題和命題之間的關系展開描述[1]。費爾克拉夫則構建了話語分析方法的三維框架，主張從文本、實踐、社會文化三個維度展開話語分析。研究參考話語文本維度的分析方法，即對文本形式、結構特征的討論。此外，在文本維度的分析中，費爾克拉夫還概括出了詞匯、語法（包括及物性、情態(tài)等）連貫性及文本結構等分析要點[2]。

文章主要借鑒梵·迪克文本視角的話語分析理論和費爾克拉夫三維框架理論中的文本維度，選擇“真實故事計劃”的微信公眾號于疫情期間所發(fā)布的文章為樣本進行研究。以“疫情”“武漢”為關鍵詞，限定文章發(fā)布時間為2020年，檢索出樣本文章72篇。隨后，根據(jù)兩個標準進行篩選：一是文章中所涉及的人物與疫情直接相關；二是文章中事件被觸發(fā)的直接原因是疫情。最終得到由52篇推文組成的樣本。

二、發(fā)布時間分析：平臺推文緊隨疫情變化

研究根據(jù)2020年疫情發(fā)展軌跡，將2020年劃分為三個階段：1月25日至2月26日是疫情嚴峻階段；2月27日至5月14日是復工階段；5月15日至年底為疫情常態(tài)化階段。在第一個階段，真實故事計劃平臺中涉及新冠肺炎疫情的文章最多，達到27篇。第二個階段的文章數(shù)次之，有15篇。第三個階段的文章數(shù)量最少，僅有10篇。

隨時間變化和疫情發(fā)展趨勢，真實故事計劃平臺所發(fā)布有關新冠肺炎疫情文章數(shù)量逐漸下降。值得關注的是，在疫情暴發(fā)的初期，該平臺發(fā)布文章總計37篇，其中有關疫情的文章有27篇，占這一時段平臺發(fā)布文章總量的72.97%。這段時期恰好是我國新冠肺炎疫情態(tài)勢最為嚴峻的時期。作為以新媒體形式存在的非虛構寫作平臺，真實故事計劃時刻緊跟前沿熱點，給予疫情最大限度的關注。而在第二階段，隨著疫情逐漸得到控制，第一批勞動者逐漸復工，真實故事計劃平臺將關注點轉移到復工人群的所聞所感，并恢復了平臺其他類型文章的日常推送。因此，該平臺在這一階段發(fā)布的疫情相關文章比例大大降低。第三階段，隨著疫情常態(tài)化發(fā)展，社會生活逐漸步入正軌，真實故事計劃平臺也恢復了日常的更新節(jié)奏。以“疫情”為關鍵詞檢索出的文章，大多只是作為介紹時代背景的話語出現(xiàn)過?？傮w來看，“真實故事計劃”平臺對于疫情的關注是隨著疫情發(fā)展而變化的。由此可見，真實故事計劃作為非虛構寫作平臺，具有較強的新聞敏感性，在選題時對熱點話題有所偏好。

三、基于梵·迪克文本視角與費爾克拉夫文本維度的話語研究

（一）命題分析：選題緊貼時事熱點

文本的宏觀命題即標題。對52篇樣本文章標題的整理見下表。

標題通常展現(xiàn)了一篇文章的主題和要點。疫情暴發(fā)初期，平臺首先關注到疫情最嚴重乃至被封城的武漢及周邊城市，主要著墨于展現(xiàn)疫區(qū)普通人、志愿者、醫(yī)生的生活。平臺還關注到由于疫情被主人留在家里的寵物?？傮w來說，早期平臺發(fā)布文章的主要方向是致力于描述疫情中人們所面臨的困境。隨后，平臺介紹了來自各界的援助行為，包括本地的外賣員、義務勞動的司機、接線員和來自日本的援鄂物資等，展現(xiàn)了疫情中人們充滿生命活力的頑強抗疫行動。

樣本中，大部分文章致力于傳播積極正面的抗疫精神，但也有部分文章描述的現(xiàn)實情況較惡劣，引起了讀者的恐慌、擔憂、不信任等負面情緒。疫情期間，公眾正處于措手不及、驚慌失措的狀態(tài)，網(wǎng)絡上有關疫情的謠言也甚囂塵上。在如此混亂的輿情環(huán)境下，平臺未履行其媒體職能，積極引導輿論，而是回歸原“非虛構”屬性，將可能進一步引發(fā)民眾恐慌的文章推送到讀者眼前。這種未經(jīng)考證的“事實”所帶來的負面情緒，與讀者瀏覽小道消息時產(chǎn)生的消極情緒融合，會導致讀者愈發(fā)相信小道消息，使讀者誤以為平臺發(fā)布的文章為網(wǎng)絡上部分小道消息提供了某種事實依據(jù)，印證了他們的負面猜想。這種行為雖然能夠使平臺迅速獲得大量關注，但卻不利于傳播事實真相。

2月26日之后，隨著抗疫成果初顯和疫情逐漸常態(tài)化，“真實故事計劃”發(fā)布有關疫情文章的重點，從描寫疫區(qū)人民生活與各方抗擊疫情的努力，逐漸轉變?yōu)槊枋鰟趧诱咄苿訌凸彤a(chǎn)的一系列行為。除此之外，平臺還關注到一部分受到疫情影響并面臨一些遺留問題的人群。雖然這些文章廣泛引起讀者的情感共鳴，但不論從標題設置還是文字風格來看，顯然驅動平臺發(fā)布文章的直接目的是獲得流量。再結合平臺隱藏信源的特點來看，很難保證平臺是否會為博取流量夸大部分事實。文章內容真實性有待商榷。

（二）詞匯分析：第一人稱強化文章“真實感”

詞匯是文本的基本材料，又稱語匯。詞匯有多種分類方式，從語法方面來講，詞匯分為名詞、副詞、形容詞、動詞、代詞等。文章主要從人稱代詞方面解構文本。文本對于人稱代詞的使用，一定程度上能夠決定文章的主觀程度。一般用“我”“我們”等代詞作為敘事體的文章，都會帶有較為濃厚的主觀色彩。

經(jīng)統(tǒng)計，在選取的52篇“真實故事計劃”于2020年發(fā)布的疫情相關文章中，有27篇文章是以第一人稱代詞“我”“我們”為敘事主體，超過半數(shù)。大多數(shù)推文以疫區(qū)各階層為第一視角，描述自身所見所感。文中簡述了被采訪者職業(yè)和所在地區(qū)，卻又標注“為保護個人隱私，人名均為化名”。文章明確表示內容均為當事人口述，采用第一人稱無可厚非，能有效提升內容可信度。但實際上，撰寫文章的人與信息提供者并不一致，采用第一人稱代詞無非是為了弱化中間平臺撰稿人的痕跡，讓文章看起來更像是“一手”材料。然而，無人知曉平臺這一“中間商”在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是否對文章內容進行了二次加工。即便文中信息或許與實際不符，平臺也可堂而皇之地聲稱自己只是還原了當事人口述的信息，甩脫信息不實的責任。

當“真實故事計劃”的寫作題材與現(xiàn)實緊密相連，文章屬性就絕非“非虛構小說”這么簡單了。讀者會下意識將作品中的信息與實際相聯(lián)系，或者說這本來就是作者的有意引導。換句話說，平臺本就有意塑造自身“信源可靠”的媒介形象，即表示平臺不再僅是非虛構平臺，而是具有一定真實性的“媒體”。從傳播效果來看，文章大多都擁有“10W+”的閱讀量，且從評論區(qū)的讀者回復內容來看，讀者都對文中信息信以為真，沒有人在評論區(qū)發(fā)表置疑信源真實性的相關言論。可以見得，平臺的意圖已然實現(xiàn)。

（三）句式分析：被動句激發(fā)讀者同理心

句子按照一定的模式組織起來，即句式。主動句和被動句是文本中較為常見的兩種句式分類。通常要表達一件事，使用主動句或被動句都能完成。但主動句一般是對事實的直接陳述，重在陳述事實，而被動句則把事件中的動作承受者當作強調的重點，容易導致事實的傾向性，一般用作更為書面化的表達。如“被困武漢城內的寵物們”這一標題，“寵物們”這一主語作為“被困”動作的承受者置于句中，突出了“寵物們”在疫情中的無力感，有利于激發(fā)讀者的同情心。再如標題“給妻子買藥的路上，被攔下24次”，標題中隱藏了動作的發(fā)出者和承受著?！罢l去買藥”“被誰攔下”這兩個關鍵信息的影響被弱化，進而突出“被攔下24次”這一事件。

按照多數(shù)人的思維模式，看到這個標題，人們想象中被攔下的人可能是故事的敘述者“我”。但文中敘事的“我”并非直接“買藥”的人，也不是隱藏含義的“丈夫”，而是標題中“妻子”的兒子。標題表達的意思是“給母親買藥的路上，父親被攔下24次”。平臺之所以這樣設置標題，是為了增強文章的代入感，這也是多數(shù)文章使用第一人稱的直接原因。標題將故事主人公“父親”暗地里轉換為“我”，將“父親”的經(jīng)歷變成“我”的經(jīng)歷，一瞬間就拉近了讀者與作者之間的距離。此外，被動句對動作發(fā)出者的刻意隱藏，能夠引起讀者的閱讀興趣，讓讀者好奇究竟是“誰”以及“為什么”阻攔主人公買藥。

四、結語

從命題來看，“真實故事計劃”作為非虛構寫作平臺，緊跟時事熱點與現(xiàn)實發(fā)展動向，種種看似無限逼近客觀真實的手段，竭力在讀者面前塑造自己“信源可靠”的媒介形象。但從詞匯與句式來看，平臺文章大規(guī)模使用第一人稱代詞，以當事人口吻敘事，通過反復使用被動句，隱藏“重要卻不被重視”的現(xiàn)實要素，突出游離于客觀存在之外的情感細節(jié)，只為增強文章的可讀性和讀者的代入感?？梢钥闯觯翘摌嬈脚_的“真實”只是名為真實的理想化包裝，而非真正與客觀現(xiàn)實相對接。與此同時，因其強大的代入感和選題與現(xiàn)實生活的貼近性，平臺內容呈現(xiàn)出較強的傳播力，且易對讀者產(chǎn)生影響，這就意味著平臺應不再僅憑商業(yè)主義邏輯行事，而是要承擔起“真實故事計劃”一名中“真實”之責，履行相應的職責。

因此，非虛構平臺有必要明晰自身定位。若要貫徹非虛構寫作概念，應公開強調自身“非虛構”屬性，提醒受眾平臺文章作為非虛構作品具有一定虛構成分；若選擇走“流量媒體”的發(fā)展道路，則應秉持真實性原則，履行平臺發(fā)布真實信息的媒體職責，不得隨意對信息進行藝術化呈現(xiàn)，或無所顧忌地夸夸其談。游走于文學與新聞的曖昧邊界或許能在短時間內留住媒介素養(yǎng)尚有提升空間的部分讀者，迅速實現(xiàn)流量變現(xiàn)，但對真實與邊界的重量置若罔聞絕非平臺發(fā)展的長久之計。因此，回歸以“真實”為核心的創(chuàng)作旨趣，增強對自身公共屬性的認同，自覺承擔社會職責，是以“真實故事計劃”為代表的非虛構平臺長久存續(xù)的發(fā)展良策。

參考文獻：

[1] [荷]梵·迪克.作為話語的新聞[M].曾慶香，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3：181.

[2] [英]諾曼·費爾克拉夫.話語與社會變遷[M].殷曉蓉，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3：108.

作者簡介 于涵，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新聞傳播實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