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鄭朝輝
北宋 范寬《溪山行旅圖》(局部)
行旅題材的中國繪畫,知名度最高的非范寬《溪山行旅圖》莫屬。
北宋劉道醇在《圣朝名畫評》中這樣評價范寬:
“性溫厚,有大度,故時人目為范寬。居山林間,常危坐終日,縱目四顧,以求其妙?!?/p>
北宋郭若虛《圖畫見聞志》也說他:“進(jìn)止疏野,性嗜酒好道?!?/p>
由此看來,范寬確是位個性落拓的求道者。
宋人崇尚天人合一,他們知道,人不能自大到認(rèn)為可以征服宇宙,我們只是宇宙的過客,所以,用“行旅”,不是“旅行”,人要尊敬自然,要留下謙卑。范寬尤深諳其道。
范寬是陜西華原(今耀縣)人,活動于北宋前期,他的作品多取材于其家鄉(xiāng)陜西關(guān)中一帶的山岳,雄闊壯美,筆力渾厚。畫面多采用全景式高遠(yuǎn)構(gòu)圖,著名書畫家米芾在其《畫史》中說“范寬山水,顯顯如恒岱”。
范寬的《溪山行旅途》中,畫面幾無人跡,僅行旅二人打赤膊、扇扇子,四頭驢背駝重物,步履蹣跚。其余,就是未經(jīng)觸及的自然了。這正合其天人合一的宇宙觀:塵俗的世界,人們有數(shù)不盡的包袱,放不下的執(zhí)著。畫中旅人前行的道路似乎寬廣,但卻看不到天,因為連抬頭的時間都沒有。山路間行商的小小馱隊又顯出了人世間生活的脈搏,自然與人世的生命活動處于和諧之中。
北宋末年,隨著金兵南下,皇宮里的大量珍寶繪畫開始流散于民間,其中也包括范寬的《溪山行旅圖》。
范寬之后百年,靖康元年(公元1126 年)閏十一月,汴梁城破,北宋朝廷在南逃的路上越走越遠(yuǎn)。在這茫茫的流亡隊伍中曾有一位畫家——朱銳。
北宋 范寬《溪山行旅圖》立軸 絹本 淺設(shè)色 206.3×103.3cm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南宋 朱銳《溪山行旅圖》頁 絹本設(shè)色26.2×27.3 cm上海博物館藏
生活于12 世紀(jì)的河北人朱銳原是徽宗朝宣和畫院待詔。國破家亡后的南行之路沒有盡頭,一路跋山涉水,盛世年月里案前弄管揮毫,庭園中鳥鳴花落早已遠(yuǎn)去,他怎也想不到堂堂大宋的河山如此坎坷。直到紹興年間(1131—1162 年),朱銳才在臨安城重新找到組織,復(fù)職畫院。
路上這一切朱銳看在眼里,多年后重回畫案前,連同再也回不去的故國河山,自己的家鄉(xiāng)冀州,和數(shù)不清多少次夢到的路途上這一幕幕——繪在絹素之上。
朱銳的這幅《溪山行旅圖》又名《盤車圖》,描繪嚴(yán)冬時節(jié)長途跋涉的南渡車隊。在一座大山腳下的淺灘流水畔,岸邊有一條小路蜿蜒伸向山坳。小路的轉(zhuǎn)彎口已有一輛車子在上坡,坡度很陡峭。車輪后一個仆人正在幫助往上推動。水邊不遠(yuǎn)的小路上還有一個剛上岸的行人,頭戴氈帽,身穿夾襖,傴僂著身子冒寒趕路。
近景詳細(xì)描繪了一輛三頭牛拽拉的車子:三牛并頭駕馭,一人揮鞭趕車,車子正涉水而渡,車篷上堆滿了積雪,車板后還蹲著一只家犬。一位戴著風(fēng)帽,留著胡須的男子,騎著小毛驢緊跟車后,看樣子,車內(nèi)所乘的,也許正是他的家眷。這是一個家庭,或在遷徙的路上,或為投親于途。此圖車篷、樹梢、崖端白雪覆蓋,雪霧迷蒙,寒氣襲人,更顯行旅的艱辛。
左圖:宋 佚名 《盤車圖軸》絹本 設(shè)色109×49.5cm 故宮博物院藏
右上:宋 佚名《盤車圖軸》(局部)
右下:宋 佚名《盤車圖軸》(局部)
兩幅《溪山行旅圖》相隔百年,朱銳的這幅或是為了致敬前輩范寬,亦或是他曾有幸一睹范寬的《溪山行旅圖》,雖同為溪山,同為行旅,但意境早已兩別。
宋代的另一幅《盤車圖軸》同樣見證了遷徙路上的艱難。圖中裝滿貨物的牛車正在艱難地向山上行進(jìn),貨物已將車架壓得有些變形。一只小狗出現(xiàn)在車輪旁,一邊高聲呼叫著通知客人的到來,一邊左右奔跑,似欲助牛車一臂之力,畫家將小狗熱情急切的心態(tài)表露無遺,親切動人。
《東京夢華錄》記:
“前后二人把駕,兩旁兩人扶拐,前有驢拽,謂之串車”。
串車前有車轅,可接驢、騾、牛等牲口,車后伸出兩條轅木,由人把持轅木以保持車身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