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擊匈奴得與失

張宏杰

在整個中國歷史上，中原王朝在與游牧民族的關系中，大部分時間都處于被動挨打地位。漢武帝前期卻一反以前漢朝四帝的邊疆政策，派衛(wèi)青、霍去病等將領多次主動出擊，深入大漠，戰(zhàn)果輝煌，其中最著名的有兩次：

元朔二年（前127年），衛(wèi)青率三萬騎出云中（內(nèi)蒙古托克托縣），收復了河套地區(qū)的“河南地”，設朔方郡、五原郡，移民十萬。當初秦始皇首獲“河南地”，后來秦末天下大亂，“河南地”得而復失，如今歷時80余年，終于再度回到中原王朝。

元狩四年（前119年），衛(wèi)青、霍去病各率五萬騎兵，深入漠北，尋殲匈奴主力。霍去病率軍北進兩千多里，殲敵七萬余，并在狼居胥山（蒙古肯特山）舉行了祭天封禮，這就是著名的“封狼居胥”，至此“匈奴遠遁，漠南無王庭”。

漢武帝與匈奴的戰(zhàn)爭有兩大成果。第一是他收復的“河南地”距離長安很近，得到這塊地方保障了長安的安全，改變了漢朝在軍事上的被動局面。第二，他將戰(zhàn)場引向大漠，襲擾和破壞了匈奴的游牧生產(chǎn)，使匈奴損失了幾萬人口和幾百萬頭牲畜，匈奴帝國由此走向衰落。所以，漢武帝的戰(zhàn)爭緩解了匈奴對于北方長期的威脅，為漢王朝的長治久安打下基礎。

在漢武帝的指揮下，漢王朝取得了漢民族與游牧民族戰(zhàn)爭史中為數(shù)不多的重大勝利，顯示出漢民族身上的武勇和血性，因此歷來被人們肯定和歌頌。

不過，“成績”與“不足”總是緊密相連的。漢武帝打擊匈奴，成績固然偉大，問題也不小。

第一，漢朝盡管取得了幾次重大勝利，但始終沒能完全征服匈奴。漢武帝期待“一舉則匈奴震懼，中外釋備”，徹底解決匈奴威脅的戰(zhàn)略目標并沒有達到。終漢武一世，匈奴始終是一個勁敵。雖然其他民族和小國紛紛主動前來朝貢，但是漢武帝費盡心力建立起來的朝貢圈中，始終沒有出現(xiàn)匈奴使臣的身影。

第二，漢武帝的戰(zhàn)略指揮既有成績，也有失誤。在前兩次反攻大勝之后，漢武帝信心過度膨脹，在軍事上為自己設定了過高的目標。他固執(zhí)地追求 “畢其功于一役”的目標，在敵情不明、準備不足的情況下，多次盲目勞師遠征，深入絕域，試圖尋求與匈奴主力決戰(zhàn)，用兵帶有賭博色彩。然而，由于用人不善，特別是重用能力不強的外戚李廣利，導致戰(zhàn)線拉得過長，組織協(xié)調不力，為匈奴攔截和各個擊破提供了機會。漢軍主力在數(shù)次進擊中均遭受重大損失。所以后期的戰(zhàn)爭，效果大都很差。

第三個，也是最大的一個問題，是為了北擊匈奴，漢朝百姓付出了非常沉重的代價。漢初幾位帝王之所以不敢輕易興兵北伐，一個重要的原因是經(jīng)濟成本過于巨大。漢朝大軍深入沙漠，動輒一兩千里，聽起來非常豪邁，但背后的后勤消耗是驚人的。由于在遙遠的運輸途中，人和牲畜本身要吃掉大量糧食和飼料，能運到目的地的是極少數(shù)。據(jù)主父偃統(tǒng)計，秦始皇時從山東半島將糧食運往河套，結果是“三十鐘而致一石”，到達目的地的糧食只是輸出量的1/192。漢朝的運輸水平大致相同。

漢武帝統(tǒng)治后期，商人普遍破產(chǎn)，上千萬人成為奴隸，50歲以下、16歲以上的壯丁幾乎都被征發(fā)當兵，青壯年婦女也要戍守邊疆。老百姓生了孩子干脆殺掉，因為本來已經(jīng)家徒四壁，孩子的人頭稅會成為壓垮家庭的最后一根稻草。

漢武帝統(tǒng)治末期，天下大亂，起義烈火幾乎葬送大漢王朝。漢武帝在危急關頭不得不頒布《輪臺詔》，向全國民眾承認錯誤，進行了180度的政策大調整，這才在滅亡的邊緣把大漢王朝又拉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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