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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絕世知音:脂硯齋及其小說學(xué)

    2022-03-18 05:29:33
    臺州學(xué)院學(xué)報 2022年4期
    關(guān)鍵詞:雪芹脂硯齋石頭記

    洪 迪

    (臺州學(xué)院,浙江 臨海 317000)

    乾隆十九年(1754年)甲戌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第一回眉批曰:

    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哭成此書。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余嘗哭芹,因亦待盡。每意覓青埂峰,再問石兄,奈(原誤余)不遇癩(原誤獺)頭和尚何?悵悵!

    今而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書何幸(原誤本)!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甲申(原誤午)八月(原誤日)淚筆。[1]83

    脂硯齋此批,除確證曹雪芹謝世的年月日外,至少留下待定的五個問題:(1)脂硯齋是誰?(2)“余二人”“一芹一脂”的含義是什么?(3)“辛酸之淚哭成此書”的深意何在?(4)“脂評”在解讀《紅樓夢》上有什么特殊意義?(5)脂硯齋小說學(xué)的普遍意義在哪里?

    脂硯齋本義探真

    我們將脂硯齋是誰、“余二人”“一芹一脂”的含義是什么、“辛酸之淚哭成此書”的深意何在三個問題因其內(nèi)在有機(jī)性合成一個問題:脂硯齋的本義何在?

    《紅樓夢》最早問世流傳的都是手抄本,無論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書名都叫《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為曹雪芹著,脂硯齋評。而書中署名的評者,雖脂硯齋為多,尚有他人,如畸笏叟亦不少。這樣,我們可將批評《石頭記》的“脂硯齋”分作廣、狹兩義:狹義,專指署名和未署名評點(diǎn)《石頭記》的這個筆名或稱作“脂硯齋”的人;廣義,則指包括所有在《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石頭記》等手抄本中出現(xiàn)的批評者,及為戚序本寫《〈石頭記〉序》的戚蓼生。

    狹義的“脂硯齋”這個人是誰?主要有三說。一說,脂硯齋即是曹雪芹,主張者是胡適。他一再說:“脂硯齋即是《紅樓夢》的主人,也即是他的作者曹雪芹?!盵1]85“脂硯齋即是曹雪芹”?!啊帯皇悄菈K愛吃胭脂的頑石,其為作者的讬名,本無可疑。”[2]201“脂硯即雪芹?!盵3]202顯然,此說只要指出上引“第一回眉批”中的“一芹一脂”與“余二人”便可駁倒了。不過,他在此前還說過:“脂硯齋是同曹雪芹很親近的,同雪芹弟兄都很相熟。我并且疑心他是雪芹同族的親屬?!盵4]這倒是比較可采信的。

    一說,脂硯齋為史湘云的“原型”,為曹雪芹的飄零“新婦”。力主者是周汝昌。他說:“我疑心這位脂硯,莫非即是書中之湘云吧?”[3]416他更進(jìn)而斷言:“惟其脂硯是湘云,故一切合符對榫。”[5]141他甚至說:“至蘆雪廣(音yǎn)吃鹿肉一回,已是寶玉、湘云二人為主角了,李嬸娘口中特別點(diǎn)出:‘一個帶玉的哥兒和一個帶金麒麟的姐兒’!——這才是真的金玉姻緣(薛家那是假金)。”[5]203為此,周先生煞費(fèi)苦口,連論證帶猜測要使人相信。他說:“脂硯果真是湘云,這到底是怎么個來由呢?”[3]419他先從俞平伯的《紅樓夢辨》中“原是《續(xù)閱微草堂筆記》里”的一條“記載”說起,且“傾向相信”“這個真本確真,而湘云歷經(jīng)坎坷后來終與寶玉成婚”。他又舉:“胡適在他第一篇考《紅》文字……里因敦誠吊雪芹有‘新婦飄零目豈瞑’的句子而說:‘……一個飄零的新婦,這是薛寶釵呢?還是史湘云呢?’”[3]419且說:“湘云若后嫁寶玉,而雪芹先之而逝,不是正好相合么?脂硯是女性,又像湘云,那么我上文所謂芹脂二人的‘不即不離似一似二’的微妙關(guān)系,至此大有洞如觀火之快了?!盵3]421

    周先生更為寶湘成婚提供了三種說法。一種。他說:“脂硯實為一位女子,應(yīng)即書中史湘云之‘原型’?!嬖啤死铎?、李鼎家遭禍后經(jīng)歷了難言的折磨屈辱,暗助雪芹著書。她身屬‘賤籍’,為世路所鄙視,孀居后與雪芹的舊緣不解,相互遙通聲息或形跡往來,也大遭俗論的嘲罵(如‘淫奔’等等之言)。最后芹、脂不顧非議,結(jié)為夫婦,隱跡山村,相依為命,以至于生離之后又逢死別?!盵5]153另一種。他說:到雍正五年二月,“李煦又因曾買蘇州女子送與雍正的死敵阿其那的罪發(fā)”,“湘云等婦女被指派或‘變價’為奴‘傭’,就是理之所有了。由此,我們可以推測,湘云系因此而流落入于衛(wèi)若蘭家。當(dāng)她忽然看見若蘭的麒麟,大驚,認(rèn)準(zhǔn)即是寶玉舊物后,傷心落淚,事為若蘭所怪異,追詢之下,這才知道她是寶玉的表妹,不禁駭然!于是遂極力訪求寶玉的下落。最后,大約是因馮紫英之力,終于尋到,于是二人遂將湘云送到可以與寶玉相見之處,使其兄妹竟得于百狀坎坷艱難之后重告會合。這時寶玉只身(因?qū)氣O亦卒),并且經(jīng)歷了空門(并不能真正‘空諸’一切)撒手的滋味,重會湘云,彼此無依,遂經(jīng)衛(wèi)、馮好意撮合,將他二人結(jié)為患難中的夫妻?!@應(yīng)該是‘因麒麟伏白首雙星’一則回目的意義和本事”[5]191-192。再一種。將“某筆記”中的某條坐實。在《續(xù)閱微草堂筆記》中記有:“榮、寧藉沒后,皆極蕭條,寶釵亦早卒,寶玉無以作家,至淪(原作論)為擊柝之流。史湘云則為乞丐,后乃與寶玉仍成為夫婦,故書中回目有‘因麒麟伏白首雙星’之言也。聞吳潤生中丞家尚藏(原作臧)有其本?!睋?jù)此,周先生在做了自己的分析之后說:“在沒有硬證據(jù)反證這個‘真本’是非真以前,我寧傾向相信它是真的這一面?!盵3]419-421

    實際上,周先生這三種說法,都提出一個連等式:“湘云”=曹雪芹“新婦”=脂硯齋。對此,周先生在《紅樓夢新證》的第八章“脂硯齋”和《紅樓十二層》的“第七層《紅樓》脂硯”(其中的“脂硯”“脂硯何人”)與“第九層《紅樓》真本”(其中的“湘云的后來及其他”)中,作了頗為詳細(xì)的解釋與猜想??上В瑳]有一條是鐵證。比如,他說:“又如第三十八回作《菊花詩·螃蟹詠》,湘云請客時,寶玉特要合歡花浸的酒。此處‘庚辰本’雙行夾注云:

    傷哉!作者猶記矮?(音拗,大頭深目之貌,此處當(dāng)指船頭或房室形狀)舫前以合歡花釀酒乎?屈指二十年矣!

    可見他也參與此事。又如第六十三回寶玉作壽夜宴,芳官滿口嚷熱,一雙行批云:

    余亦此時太熱了,恨不得一冷。既冷時思此熱,果然一夢矣。

    此明系用冷熱字雙關(guān)今昔盛衰;則此人亦曾在此會中了。但這幾回書里,全是女眷大聚會實在找不出一個‘堂兄弟’來?!盵5]139然而,這兩條能證明什么呢?一是此人為賈府親友,常參加其各種聚會。二是此人是女性,絕非什么“堂兄弟”。卻無法證實脂硯齋=“湘云”,更不能確證脂硯齋=曹雪芹“新婦”。他說,“在第二十六回,果然有一條旁批說:

    玉兄若見此批,必云:‘老貨!他處處不放松,可恨可恨!’回思將余比作釵、顰等乃一知己,余何幸也!一笑。

    請注意這條批的重要性:一、明言與釵、顰等相比,斷乎非女性不合”;“二、且亦可知其人似即與釵、顰同等地位,而非次要人物”[5]140-141。這倒似差可證明脂硯齋=“湘云”了,卻否證了曹雪芹“新婦”是脂硯齋或“史湘云”。試問:倘若脂硯齋即是“湘云”又已成雪芹“新婦”,當(dāng)然早已成為(不是“比作”)“釵、顰等乃一知己”,還會驚叫“余何幸”嗎?且既為夫妻,還會“玉兄”“老貨”相稱嗎?

    周先生又舉出“在第二十回寫蕓兒和他舅舅”的一段對話后說:“此處旁批云:

    余二人亦不曾有是氣?(標(biāo)點(diǎn)從吳恩裕先生說,定為反問對證語氣)

    此批之重要,應(yīng)分兩方面說:第一,脂硯一人說話,而此處又題‘余二人’,與前如出一轍,其中包括了作書的雪芹,乃是夫妻的自稱;第二,雪芹脂硯夫婦,后來落拓,傲骨棱磳,頗有感于世情冷暖,這一點(diǎn)在‘劉姥姥一進(jìn)榮國府’一回的標(biāo)題詩和‘脂批’里可以得到很多參證?!盵5]147-148然而,據(jù)此便能確證脂硯與“作書的雪芹,乃是夫妻”了嗎?照常理,凡志同道合的兩個人,在一定的場合,不都可自稱“余二人”嗎?且我們可以舉出反證:“庚辰本”第七十五回〔回前〕曰:“乾隆二十一年五月初七日對清。缺中秋詩,俟雪芹。”[6]878顯然,這校對者是脂硯齋,卻同曹雪芹并不住在一起,怎么芹、脂會是夫妻呢?

    再一說,“脂硯齋是曹雪芹和他的第二任及第三任妻子合用的批書筆名”[7]10;而其第二任妻子柳惠蘭系“花襲人原型”[7]43。這是霍國玲、紫軍的新說?;?、紫二位經(jīng)過研究后所作的結(jié)論是:“1.批語的核心部分系曹雪芹本人所寫。2.曹雪芹的第二任妻子柳惠蘭的批語,所占的比例最大。從中可以看出:該抄本是由柳惠蘭協(xié)助曹雪芹整理、閱批而成的。3.有極少量的批語,是其他人的口氣,說明曹雪芹曾將此前的書稿交親友審閱,他們亦加了批語,因而,曹、柳在整理書稿時,將其中一些批語也加了進(jìn)去。4.由于該抄本是由曹雪芹的第二任妻子柳惠蘭協(xié)助整理而成的,她的批語數(shù)量又較大,所以曹雪芹的親友在單稱‘脂硯齋’時,往往是指她?!盵7]11-12而在柳惠蘭去世之后署名“脂硯齋”的批注,“應(yīng)由曹雪芹的第三任妻子許芳卿所加”[7]11-12。但是,霍、紫二人卻認(rèn)定《石頭記》中作為柳惠蘭“原型”的花襲人有了如是結(jié)局:“襲人后來嫁給了‘優(yōu)伶’,而并未成為公子‘寶玉’的妾”,且是“寶釵幫助了蔣雨涵和襲人成親”[8]977。這不是斷然的自相矛盾嗎?

    對于霍、紫的新說,我們可以評析如下:

    其一,第一點(diǎn)說得過分了。曹雪芹本人會看過批語,也有少數(shù)為他隨手所加。例如“庚辰本”第十八回“側(cè)批”云:“批書人領(lǐng)過(原作至)此教,故批至此,竟放聲大哭。俺先姊仙(原作先)逝太早,不然,余何得為廢人耶?”[7]226如此口氣說法,誰不斷為雪芹手筆!卻不能因此判定全書“批語的核心部分系曹雪芹本人所寫”。否則便抹煞脂硯齋評書功勞的泰半。

    其二,脂硯齋肯定不是“花襲人原型”。既然“花襲人”嫁給了“蔣玉涵”,怎么又能成為“曹雪芹的第二任妻子柳惠蘭”?而且,即使柳惠蘭的“原型”是“花襲人”,是脂硯齋,《石頭記》中如此貶損“花襲人”,脂硯齋能在評點(diǎn)中如此不露聲色嗎?簡直是對雪芹紅顏知己脂硯的大污蔑!硬要說脂硯齋在《紅樓夢》中有“原型”,寧可承認(rèn)是“史湘云”也斷斷拒絕“花襲人”??磥?,她只是親友中的紅顏知己,而不是朝夕相擁的夫婦。

    至于廣義的“脂硯齋”,計有脂硯齋、畸笏叟、孔梅溪、松齋、立松軒、綺園、煦堂、鑒堂、玉蘭坡、棠村、杏離及戚蓼生等十余人;更須加上重要的一員——作者曹雪芹。再者,還應(yīng)對“畸笏即是脂硯”一說有所辨正。周汝昌先生說:

    到壬午年,雪芹年已四十,脂硯也相差不多,非復(fù)少懷,乃不用舊名,又特特起了一個怪號叫“畸笏”。這個意思也很好明白,脂硯如雪芹一樣,同出身于宦家顯第,到后來山村窮處,潦倒飄零,一生身世又極可傷(先嫁衛(wèi)若蘭,作乞丐,又嫁寶玉重圓),故自謂為“畸零之笏”,(可參看《石頭記》第六十三回,岫煙向?qū)氂窠榻B妙玉,說她自稱“畸人”,而解釋即是“畸零之人”)笏者,猶云“簪笏”名門耳。家緝堂兄曾有個意思,他說:“如甲戌本第八回標(biāo)題詩云:古鼎新烹鳳髓香,那堪翠斝貯瓊漿。莫言‘綺縠’二字描寫富門閨媛,‘畸笏’兩字,很可能是暗諧‘綺縠’的音?!蔽矣X得這一解也頗見心思。總之,畸笏即是脂硯,即是“湘云”,頗覺合理。至于“畸笏”之下往往用個“叟”用個“老人”字樣,那也無非是故作狡獪,瞞蔽閱者而已,猶之乎“脂硯先生”一樣,看上去與男名無異,但單憑了這一二字樣,我覺得不足以影響了以上的推證和結(jié)論。[3]424-425

    然而,至少有兩條鐵證對此做了斷然否定。一是“靖藏本”第二十二回有“眉批”曰:“鳳姐點(diǎn)戲,脂硯執(zhí)筆事,今知者寥寥(原作聊聊)矣,不怨夫!”又曰:“前批知者寥寥(原作聊聊)。不數(shù)年,芹溪、脂硯、杏齋諸子皆相繼別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寧不痛殺!”[7]208這“朽物”即是“畸笏”。因為在同回的“庚辰本”多處“眉批”,不僅有類似“靖藏本”這條的批語,且有多條“眉批”皆署上“丁亥夏,畸笏叟”或“丁亥夏,畸笏”,可見是在丁亥夏健在的“畸笏叟”,特為已逝的“脂硯齋”等痛悼。這一生一死怎么能是同一個人呢?又一,是“庚辰本”第十六回在相近處,既有“側(cè)批”云:“余最鄙近之修選園亭者,徒以頑石土堆為佳,不知引泉一道。甚至丹青,惟知亂作山石樹木,不知畫泉之法,亦是恨事。脂硯齋?!庇钟小懊寂痹唬骸捌跓狒[處寫出大不得意之文,卻無絲毫牽強(qiáng),且有許多令人笑不了,哭不了,悔不了,惟以大白酬我作者。壬午季春?!盵7]203而在第十七回則有“眉批”曰:“政老情字如此寫。壬午季春,畸笏?!盵7]20“8脂硯齋”與“畸笏”的批語在同回同時出現(xiàn),不是確證為兩人所批嗎?所以,就廣義的“脂硯齋”來說,脂硯齋與畸笏叟可歸于一個評“紅”集體;而就特指的“脂硯齋”來說,則與“畸笏叟”顯系一女一男的兩人,絕不可混同為一人。

    評點(diǎn)紅樓的“特異功能”

    在明末清初文學(xué)批評家中,金圣嘆堪稱大家。他將《離騷》《莊子》《史記》《水滸》《西廂》與杜詩合稱六才子書。他所評點(diǎn)的《西廂》《水滸》等書,流傳甚廣??上谇屙樦文┠辏钥迯R案被殺,見不到新起的大才子曹雪芹《紅樓夢》,無緣拍案痛飲為之痛快評點(diǎn)。然而天幸,曹雪芹身邊自有紅顏知己脂硯齋,“一芹一脂”,一創(chuàng)作一評點(diǎn),雙劍合璧,文壇奇跡。

    脂硯齋批評《石頭記》在小說學(xué)上的巨大貢獻(xiàn),且留待后論。這里先探討其評點(diǎn)紅樓的“特異功能”。其功能之所以“特異”,確為得天獨(dú)厚。因為“脂”是“芹”的近親,紅顏知己,同為共此涼熱的“夢”中人。且天分又特高,學(xué)問又深廣,洞察世事、品評藝術(shù)的透明度與深廣度更臻于獨(dú)到,故此便擅長獨(dú)家的評紅“特異功能”,其大要有二。

    (一)指證曹雪芹情幻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的深厚鮮活的現(xiàn)實主義基礎(chǔ)。說“《紅樓夢》這部書是曹雪芹的自敘傳”[9],至少是小說學(xué)上的概念不清,因為小說與自傳是兩種不同的文體。曹雪芹與賈寶玉畫不了等號。但《紅樓夢》確是作者將自己若夢的生活與情感經(jīng)歷化作小說素材;而評者是其深度的參與者。例如,“甲戌本”第一回有朱筆〔眉批〕曰:“知眼淚還債,大都作者一人耳。余亦知此意,但不能說得出?!盵2]200同回稍后又有〔朱眉〕云:“寫出南直召禍之實病?!盵1]91此兩條〔朱眉〕皆有曹府雪芹之實事,且有脂硯的目睹與親感。又如蒙古“王府本”第三回于“寂然飯畢,各有丫環(huán)用小茶盤捧上茶來”一句旁有〔側(cè)批〕說:“作者非身履其境過,不能如此細(xì)密完足?!盵7]43而批者亦有同此經(jīng)歷,方能注意及此。更有“靖藏本”第十三回〔回前〕云:

    “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作者史筆也。老朽因有魂托鳳姐賈家后事二件,豈是安富尊榮坐享人能想得到者?其事雖未漏,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故赦之,因命芹溪刪去“遺簪”“更衣”諸文,是以此回只十頁,刪去天香樓一節(jié),少去四五頁也。[7]163

    竟能“命芹溪刪去”“四五頁”,此批評者的身份、關(guān)系之親尊可知,“脂評”功能的“特異”竟深入到小說創(chuàng)作本身。細(xì)檢2000余條“脂評”,觸及紅樓的“本事”“原型”者比比皆是,足證其創(chuàng)作方法上的現(xiàn)實主義基礎(chǔ)的鮮活與深厚。而其情幻之化境,即婆娑蹈舞于這高廣的戲臺上。

    (二)提供紅學(xué)探佚的不竭泉源。探佚學(xué)是紅外學(xué)一大分支,主要是為紅樓續(xù)書提供寶貴根據(jù)。《紅樓夢》原作僅存前八十回,續(xù)作最好的當(dāng)然是作者親筆的百十回本,可惜早已“遺失”。卻又有幸在“脂評”中留下不少零星記載。有的記載賈府與全書的終局。例如,“靖藏本”第十八回〔眉批〕說:“至末(原作來)回‘警幻情(原無)榜’,始知(原作知情)正、副、又副,及(原作乃)三、四副芳諱。壬午季春?!盵7]223情榜中共有六十釵。而在甲戌本第一回開頭說“女媧氏煉石補(bǔ)天之時”,“煉成高經(jīng)十二丈、方經(jīng)二十四丈、頑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處,有〔朱旁〕“總應(yīng)十二釵”“照應(yīng)副十二釵”“會周天之?dāng)?shù)”云云[1]79。周汝昌據(jù)此認(rèn)為:“‘方經(jīng)’即正方每邊為二十四,即四乘二十四等于九十六。九十六名(各級‘副釵’)加上十二名‘正釵’,恰為一百零八之?dāng)?shù)。”[5]168不過,此說似不如上說合理。且霍國玲、紫軍說是開出榜單[8]1007如下:

    警幻情榜

    賈寶玉(情不情)

    正 榜

    林黛玉(情情)薛寶釵 賈元春 賈探春

    史湘云 妙 玉 賈迎春 賈惜春

    王熙鳳 賈巧姐 李 紈 秦可卿

    副 榜

    甄英蓮 尤二姐 尤三姐 薛寶琴

    邢岫煙 李 紋 李 綺 夏金桂

    四姐兒 傅秋芳 張金哥 嬌 杏

    又副榜

    晴 雯 花襲人 金鴛鴦 平 兒

    琥 珀 紫 鵑 白金釧 白玉釧

    翠縷 彩霞麝月素云

    三副榜

    林紅玉 翠 墨 司 棋 雪 雁

    茜雪 入畫秋紋蕓香

    柳五兒 齡 官 芳 官 藕 官

    四副榜

    嬌紅 偕鴛 佩鳳秋桐

    寶 蟾 鮑二家的 多姑娘 云 兒

    瑞珠 寶珠 墜兒智能

    此《警幻情榜》的《正榜》,其排序完全可以從第五回中找到?!陡卑瘛返谝幻缬⑸徟c《又副榜》為首的晴雯、花襲人也可找到。但也有可以商榷的,比如紫鵑、麝月似可上移。至于周汝昌先生所說的“一百零八”釵,恐不可信,因為脂評并沒有說到“七副”“八副”。

    至于賈府和寶玉及諸釵的后事與結(jié)局,脂評的透露更多。諸如,“甲戌”第六回〔眉批〕:“老嫗有‘忍恥’之心,故后有招大姐之事。”[1]183其第八回〔夾批〕:“交代清楚‘塞玉’一段,又為‘誤竊’一回伏線。晴雯、茜雪二婢,又為后文先作一引?!盵1]220又,“戚序”第十九回〔夾批〕:“補(bǔ)明寶玉自幼何等嬌貴。以此一句,留下后數(shù)十回‘寒冬噎酸齏,雪夜圍破氈’等處對看,可為后生過分之人戒?!盵7]241其第二十七回〔夾批〕有“襲人出嫁之后,寶玉、寶釵身邊還有一人,雖不及襲人周到,亦可免微嫌小敝等患,方不負(fù)寶釵之為人也?!盵7]259又,其第二十二回在各燈謎之后的〔夾批〕有“此元春之謎。才得僥幸,奈壽不長,深可悲哉”,“此迎春一生遭際,惜不得其夫何”,“此探春遠(yuǎn)適之讖也。使其人不遠(yuǎn)去,將來事敗,諸子孫不致流散也,悲哉傷哉”“此惜春為尼之讖也。公府千金至緇衣乞食,寧不悲夫”云云[7]289。又,其第二十三回〔夾批〕:“妙!這便是鳳姐掃雪拾玉之處,一絲不亂?!盵7]296又,第二十四回寫賈蕓處,“庚辰”〔側(cè)批〕“孝子可敬!此人后來榮府事敗,必有一番作為”,“靖藏”〔眉批〕“果然”[7]308。又第二十五回〔眉批〕:“嘆不能得見‘寶玉懸崖撒手(原作于)’文字為恨。丁亥夏,畸笏叟”[7]329,下一回又有:“‘獄神廟’回更有茜雪、紅玉一大回文字,惜迷失無稿。嘆嘆!丁亥夏,畸笏叟?!盵7]334再下一回則有“惜衛(wèi)若蘭射困文字迷失無稿”[7]341。更下一回復(fù)有“此系未見‘抄沒’‘獄神廟’者,故有是批”[7]353。再,“戚序”第二十八回〔回前〕:“茜香羅、紅麝串寫于一回,蓋琪官雖系優(yōu)人,后與襲人供奉玉兄、寶卿同得始終者,非泛泛之文也?!盵7]359“靖藏”第四十一回〔眉批〕(經(jīng)周汝昌等校訂)曰:“他日瓜州渡口,紅顏固不能不屈從枯骨,各示勸懲,豈不哀哉!”[6]501在第七十九回,也是〔靖眉〕:“觀此雖誄晴雯,實誄黛玉也。試觀‘證前緣’回黛玉逝后諸文便知?!盵6]937凡此等等,脂評實在是探佚的大富礦。

    綜合上述脂硯齋在評紅上的兩方面“特異功能”,即作為指證曹雪芹情幻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的深厚鮮活的現(xiàn)實主義基礎(chǔ),與作為紅學(xué)探佚不竭泉源的大富礦;再對照曹氏家世的現(xiàn)實考證;那就使得新舊索隱派的種種謬說與戲說,無處遁形,徹底破滅。但也許作為某些良好意愿與游戲消遣,作為紅外學(xué)的一個分支會長存下去。

    脂硯齋小說學(xué)要義

    脂評的最大貢獻(xiàn)當(dāng)然是它的登峰造極的中國古典小說學(xué)。它以最美的偉大人情小說《紅樓夢》為解剖的大彩鳳,以回前、回后、眉批、側(cè)批與夾批,作了2271條評點(diǎn)批語,以極分散的隨處評點(diǎn)形式,有機(jī)地蘊(yùn)含著一部通向西方現(xiàn)代后現(xiàn)代的、獨(dú)到的中國古典小說學(xué)。其要義可試著熔鑄如下。

    (一)合情合理地將人物寫活,活人即典型。小說家的核心與根本是創(chuàng)造典型環(huán)境中的典型人物。“據(jù)我看來,現(xiàn)實主義的意思是,除細(xì)節(jié)的真實外,還要真實地再現(xiàn)典型環(huán)境中的典型人物?!盵10]683“對于這兩種環(huán)境里的人物,我認(rèn)為您都用您平素的鮮明的個性描寫手法刻畫出來了;每個人都是典型,但同時又是一定的單個人,正如老黑格爾所說的,是一個‘這個’,而且應(yīng)當(dāng)是如此?!盵10]673對于這位100多年后的西方偉人的這些經(jīng)典論述,當(dāng)然絕無所知,但脂硯齋從《紅樓夢》的創(chuàng)作實踐中,卻確鑿自悟到活人即典型的小說學(xué)根本原理。脂硯強(qiáng)調(diào):“摹一人,一人必到紙上活現(xiàn)?!盵7]188或曰“活現(xiàn)活跳”[7]53,乃至“神情宛肖”“白描入神”“追魂攝魄”[7]90。而當(dāng)幾人合寫時,神情各異,映襯對比?!捌菪虮尽钡诙换貙戺?、湘睡態(tài)處〔夾批〕:“寫黛玉之睡態(tài),儼然就是嬌弱女子,可憐。湘云之睡態(tài),則儼然是個嬌態(tài)女兒,可愛。真是人人俱盡,個個活跳,吾不知作者胸中埋伏多少裙釵!”[7]216又如“戚序本”第四十七回〔總評〕云:“遭打一節(jié),寫薛蟠之呆,湘蓮之豪,薛母、寶釵之言,無不逼真?!盵6]567而在第五十二回〔回前〕又說:“寫黛玉弱癥的是弱癥,寫晴雯時癥的是時癥,寫湘云性快的是快性,寫晴雯性傲的是傲性。彼何人斯,而具肖物手段如此!”[6]615到處指明各人的獨(dú)特性格更須在對比映襯中個個逼真活現(xiàn)。

    那么,寫人物怎樣才能做到個個活現(xiàn)活跳、神情宛肖呢?脂硯齋一再指明,必須“形景逼真貼切”[7]434,必須“真有此情,真有此理”[7]415,“實有此等神理”[7]87,乃至“妙神妙理”[7]115;甚或“理之所無,而事之盡有”[7]132。脂硯齋更循此直搗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本源,即其現(xiàn)實主義根柢。脂硯再三直言:“作者非身履其境過,不能如此細(xì)密完足”[7]43;“非把世態(tài)熟于胸中者,不能有如此妙文”[7]103;尤不能成此“一句一滴血!一句一滴淚之文!”[7]33總云,“這樣的妙文,何處得來?非目見身行,豈能如此的確”[7]244?!捌菪虮尽钡谑嘶卦凇褒g官自為此二出原作非本角之戲,執(zhí)意不作,定要作《相約》《相篤》二出”處,有大段〔夾批〕慨嘆:

    按近之俗語云:“能養(yǎng)千軍,不養(yǎng)一戲?!鄙w甚言優(yōu)伶之不可養(yǎng)之意也。大抵一班之中,此一人技藝稍優(yōu)出眾,此一人則拿腔作勢,唬眾恃強(qiáng),種種可惡,使主逐之不舍,責(zé)之不可,雖欲不憐,實不能不憐,雖欲不愛,而實不能不愛。余歷梨園子弟廣矣,各各皆然。亦曾與慣養(yǎng)梨園諸世家兄弟談議及此,眾皆知其事,皆不能言。今閱《石頭記》至載“非本角之戲”“執(zhí)意不作”二語,便見其恃能壓眾,喬酸嫉妒,淋漓滿紙矣。復(fù)至“情悟梨香院”一回,更將和盤托出,與余三十年前目睹身親之人,現(xiàn)形于紙上。便言《石頭記》之為書,情之至板,言之至確,然非領(lǐng)略過乃事,迷陷過乃情,即觀此茫然嚼蠟,亦不知其神妙也。[7]235

    看來,這位評點(diǎn)的說話人“余”,當(dāng)為脂評群體中的男性,很可能是畸笏叟。他說到讀者與作者都要有此情節(jié)的生活閱歷,否則即使讀者也會“觀此茫然嚼蠟,亦不知其神妙也”。至于作者,更非“目睹身親之人”,“非領(lǐng)略過乃事,速陷過乃情”,是斷斷杜撰不出來的。所以脂硯更強(qiáng)調(diào):“作者秉刀斧之筆,一字一淚,一淚化一血珠!惟批書者知之。”[7]107

    (二)在推崇寫實、合情合理必將人物寫活的同時,脂評又處處褒揚(yáng)情、虛、幻、夢、奇等,實質(zhì)上是在倡導(dǎo)通向西方后現(xiàn)代的中國式的情幻超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方法。如此說法似乎在亂點(diǎn)鴛鴦譜了。實則非也。求證于魯迅《中國小說史略》,便可見較為系統(tǒng)的揭示。他說,“中國之神話與傳說”,“《山海經(jīng)》中特多”。[11]9在晉代,干寶“撰《搜神記》二十卷”[11]30,而“幻設(shè)為文,晉世固已盛,如阮籍之《大人先生傳》,劉伶之《酒德頌》,陶潛之《桃花源記》《五柳先生傳》皆是矣”。而“小說亦如詩,至唐代而一變”,且“始有意為小說”。只是當(dāng)時尚“訾其卑下,貶之曰‘傳奇’”[11]51。唐代傳奇在開元天寶之后,作者蔚起,名作亦多。有沈亞之《湘中怒》《異夢錄》,陳鴻《長恨歌傳》,白行簡《李娃傳》,元稹《鶯鶯傳》,李公佑《南柯太守傳》等。至明清,更有《西游記》《聊齋志異》等等。中國古典小說自有志怪傳奇的神魔虛幻藝術(shù)傳統(tǒng),曹雪芹《紅樓夢》體現(xiàn)著情幻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途徑與方法,實為水到渠成,踵事增華。脂硯從情、虛、幻、夢、奇等方面予以多維透視而有機(jī)融合,則呈現(xiàn)了中國古典小說家之菁華。

    以情、人情為小說人物與情節(jié)的靈魂。“戚序本”第十九回在“沒的我們這種濁物倒生在這里”句后〔夾批〕道:

    這皆是寶玉意中心中確實之念,非勉強(qiáng)之詞,所以謂今古未有之一人耳。聽其囫圇不解之言,察其幽微感觸之心,審其癡妄婉轉(zhuǎn)之意,皆今古未見之人,亦是未見之文字;說不得賢,說不得愚,說不得不肖,說不得善,說不得惡,說不得正大光明,說不得混賬惡賴,說不得聰明才俊,說不得庸俗,又說不得好色好淫,說不得情癡情種,恰恰只有一個顰兒可對,今他人徒加評論,總未摸著他二人是何等脫胎,何等心臆,何等骨肉。余閱此書亦愛其文字耳,實亦不能評出此二人終是何等人物。后觀情榜評曰:“寶玉情不情,黛玉情情。”此二評自在評癡之上,亦屬囫圇不解,妙甚![7]244

    也在該回寫“小書房內(nèi),曾掛著一幅美人”,“我去望慰他一回”處〔夾批〕:“極不通胡說中,寫出絕代癡情,宜乎(原無)人謂之瘋傻?!倍巴醺尽庇旨印矀?cè)批〕曰:“天生一段癡情,所謂‘情不情’也。”[7]239黛玉“情情”,寶玉“情不情”。二人因情而如膠漆,亦因情而時生口角?!扒椴磺椤笔且环N有等差的博愛、仁愛?!扒榍椤眲t是鐘于愛情的專深之愛。對于寶玉,黛玉身上彌漫著一種“連我也不知道”的情、愛、香、美渾然一體的銷魂氣息,所以有〔夾批〕說:“按諺云:‘人在氣中忘氣,魚在水中忘水?!嘟窭m(xù)之曰:‘美人忘容,花則忘香?!藙t黛玉不自知骨肉中之香耳?!盵7]250這里正深蘊(yùn)著脂硯所徹悟的雪芹創(chuàng)造典型人物的要妙精魄。而這精魄又通透于紅樓全部人物與情節(jié)故事。所以在該回〔總評〕又強(qiáng)調(diào):

    若知寶玉真性情者,當(dāng)留心此回。其與襲人何等留連,其于畫美人事何等古怪,其遇茗煙事何等憐惜,其于黛玉何等保護(hù)。再襲人之癡忠,畫人之惹事,茗煙之屈奉,黛玉之癡情,千態(tài)萬狀,筆力勁尖,有水到渠成之像,無微不至,真畫出一個上乘智慧之人,入于魔而不悟,甘心墮落,且影出諸魔之神通,亦非泛泛,有勢不能輕登彼岸之形,凡我眾生掩卷自思?;蛴谏硇挠醒a(bǔ)益。[7]253

    又有第三十五回〔總評〕曰:

    此回是以情說法,警醒世人。黛玉因情凝思默度,忘其有身,忘其有??;而寶玉千屈萬折,因情忘其尊卑,忘其痛苦,并忘其性情。愛河之深無底,何可泛濫,一溺其中,非死不止。且泛愛者不專,新舊疊增,豈能盡了?其多情之心不能不流于無情之地。究其立意,倏忽千里而不自覺,誠可悲夫![7]441

    而在第六十八回〔回前〕更對“情”與“淫”作了精到區(qū)別:“余嘆世人不識情字,常把淫字當(dāng)作情字;殊不知淫里無情,情里無淫,淫必傷情,情必戒淫,情斷處淫生,淫斷處情生。三姐項下一橫是絕情,乃是正情;湘蓮萬根皆削是無情,乃是至情。生為情人,死為情鬼,故結(jié)句曰:‘來自情天,去自情地。’豈非一篇盡情文字?再看他書,則全是淫,不是情了?!盵6]776正是這個“情”字,將《紅樓夢》諸多情理,情事乃至無情、無理、無事之情理事統(tǒng)一起來了,將其各色人物活現(xiàn)活跳紙上,將其全書虛構(gòu)成幻夢奇美之境。

    脂硯齋評點(diǎn)從事理之情中虛構(gòu)幻化出種種奇的夢與夢之奇來,仲夏夜的星星般散步在小說學(xué)的藝術(shù)天空,不勝點(diǎn)數(shù)。這里只能聊舉其最亮麗者如下:“總收古今億兆癡人,共歷幻場。此幻事擾擾紛紛,無日可了”,而“太虛幻境、青埂峰一并結(jié)住”[7]15;“一定情即了結(jié),請問是幻不是?點(diǎn)醒‘幻’字,人皆不醒。我今日看了,批了,仍也是不醒”,“也是幻中情魔”[7]55;“菩薩天尊,皆因僧道而有,以點(diǎn)俗人,獨(dú)不許幻造太虛幻境,以警情者乎?觀者惡其荒唐,余則喜其新鮮”;“有修廟選擇祈福者,余今意欲起太虛幻境,似(原誤以)較修七十二司更有功德”[1]156;“又忽作此數(shù)語,以幻弄成真,以真弄成幻,真真假假,恣意游戲于筆墨之中??芍^狡猾之至”[1]210;“揣摩得平常言語,寫來無涯之幻景幻情,反作了悟之意,且又轉(zhuǎn)至別處,真是月下梨花,幾不能辨(原作變)”[7]144;“園子里坐,可以轉(zhuǎn)入正文中之幻情,幻情里的乖情,而乖情初寫,偏不乖。真是慧心神手”[7]145;“大觀園系玉(原作王)兄與十二釵之太虛幻境,豈可(原作不)草率(原作索)”[7]201;“通靈玉除邪,全部百回此一見,何得再言。僧道蹤跡虛實,幻筆幻想,寫幻人于幻文也”[7]329;“作者發(fā)無量愿,欲演出真情種,性地圓光,遍示三千,遂滴淚為墨,研血成字,畫一幅大慈大悲圖”[6]673。凡此等等,處處褒揚(yáng)情、虛、幻、夢、奇,正是深解《紅樓夢》的情幻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途徑與方法的三昧。

    (三)融跨文體、作文章、悲劇、史詩等藝術(shù)手段于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以成此最美的偉大的人情小說??缥捏w,融詩詞歌賦于敘事文學(xué)是中國小說的傳統(tǒng),《紅樓夢》是其頂峰。脂硯則對此甚表推崇。尤其矚目于詩詞對人物塑造與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的作用。“甲戌本”第二十七回在黛玉葬花吟處,有〔朱夾〕:“詩詞歌賦,〔有〕如此章法寫于書上者乎?”[1]325有〔朱眉〕:“開生面立新場,是書多多矣,惟此回更(原誤處)生更新。非顰兒斷無是佳吟,非石兄?jǐn)酂o是情聆——難為作者了!故留數(shù)字以慰之。”又有〔朱旁〕:“余讀《葬花吟》至再至三四,其凄楚感慨,令人身世兩忘,舉筆再回,不能下批。有客曰:‘先生身非寶玉,何能下筆?即字字雙圈,批詞通仙,料難遂顰兒之意,俟玉兄之后又再批?!孢瘢∽栌嗾?,想亦《石頭記》來的,故停筆以待?!盵1]326而“戚序本”第三十八回〔總評〕說:“請著此回,閨中兒女能作此等豪情韻事,且筆下各能盡其性情,毫不乖舛,作者之錦心繡口無庸贅瀆,其用意之深,獎勸之勤,讀此文者亦不得輕忽,戒之?!盵7]475-476跨文體是將諸多文體有機(jī)融入敘事文體中。

    曹雪芹《紅樓夢》更將寫大文章的技藝化用于寫長篇小說。脂硯對此做了多方揭示,極有功于中國小說學(xué)的建設(shè)。“甲戌本”第一回“至若離合悲歡,興衰際遇,則又追蹤躡(原誤攝)跡,不敢稍加穿鑿,徒為供人之目而反失其真?zhèn)髡摺碧幱小仓烀肌常骸笆聞t實事,然亦敘得有間架,有曲折,有順?biāo)?,有映帶,有隱有見,有正有閏,已至草蛇灰線,空谷傳聲,一擊兩鳴,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云濃霧雨,兩山對峙,烘云托月,背面傅(原誤傳)粉,千皴萬染諸奇。書中之秘法亦復(fù)不(原誤不復(fù))少。余亦于(原作干)逐回中搜剔刮剖,明白注釋,以待高明再批示誤謬?!盵1]82而在全書的到處脂評中更有小說技藝的多方揭示。諸如:“冷中出熱,無中生有”;“兩三次皴染,則耀然于心中、眼中矣”[7]19;“指東擊西,打草驚蛇”[7]39;“相映而不相犯”[7]44;“慢慢度入法”[7]51;“‘橫云斷嶺’法”[7]55;“重重寫來,輕輕抹去”[7]58;“千里伏線”[7]59;“閑閑一筆,卻將后半部線索提動”[7]100;“小說中作兩三筆者有之,一事啟兩、三(原無)事者有之,未有如此恒河沙數(shù)之筆也”[7]102;“《石頭記》用截法、岔法、突然法、伏線法、由近漸遠(yuǎn)法、將繁改簡(原作儉)法、重作輕抹法、虛稿實應(yīng)法,種種諸法,總在人意料之外,且不見一絲牽強(qiáng)。所謂‘信手拈來無不是’是也”[7]357-358;“敘桂花妒,用實筆。敘孫家惡,用虛筆。敘寶玉燒香,是停筆”[7]943;“前文入一院,必敘一番養(yǎng)竹種花,為諸婆爭利渲(原作煊)染。此文入一院,必敘一番樹枯花老,為親眷凋零凄楚。字字實境,字字奇情,令我把玩不釋?!秺箣O詞》一段與前文似斷似連,如羅浮二山,煙雨為連合,時有精氣來往”[7]933;“如此我亦謂(原作為)妥極,但試問當(dāng)面用爾我字(原作是)樣,究竟不知為誰之讖,一笑一嘆。一篇誄文(原作問)總因此二句而有。又當(dāng)知雖誄(原作來)晴雯,而又實誄黛玉也,奇幻(原作紉)至此。若云必因晴(原作請)雯而誄(原作來),則呆之至矣”[7]937。凡此等等,真是琳瑯滿目。而戚蓼生《〈石頭記〉序》之妙語宏論,更令人幾乎逐字譽(yù)錄于下:

    吾聞絳樹兩歌,一聲在喉,一身在鼻;黃華二牘,左腕能楷,右腕能草。神手技矣!吾未之見也。今則兩歌而不分乎喉鼻,二牘而無區(qū)乎左右,一聲而兩歌,一手而二牘,此萬萬所不能有之事,不可得之奇,而竟得之《石頭記》一書。嘻!異矣?!谟^其蘊(yùn)于心而抒于手也,注彼而寫此,目送而手揮,似譎而正,似則而淫,如《春秋》之有微詞,史家之多曲筆?!w聲止一聲,手止一手,而淫佚貞靜,悲戚歡愉,不啻雙管之齊下也?!晃嶂^作者有兩意,讀者當(dāng)具一心。譬之繪事,石有三面,佳處不過一峰;路看兩蹊,幽處不逾一樹。必得是意,以讀是書,乃能得作者微旨。如捉水月,只挹清輝;如雨天花,但聞香氣。庶得此弦外音乎?乃或者以未窺全豹為恨,不知盛衰本是回環(huán),萬緣無非幻泡。作者慧眼婆心,正不必再作轉(zhuǎn)語,而萬千領(lǐng)悟,便具無數(shù)慈航矣。彼沾沾焉刻楮葉以求之者,其與開卷而寤者幾希![7]1短短五百字,揭示小說美創(chuàng)作原理有三:第一,一聲兩歌,一手二牘,寫此注彼,手揮五弦,目送飛鴻。第二,捉水月只挹清輝,雨天花但聞香氣,讀書要在得其弦外之音。第三,世事盛衰本是圓的回環(huán),宇宙人生皆為關(guān)系因緣?!妒^記》不過是一部石—玉—人如夢幻變的悲劇式史詩。

    曹雪芹一部小說,脂硯齋一番批評,兩位絕世知音的雙劍合璧,為我中華之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矗立起一座文學(xué)藝術(shù)的珠穆朗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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