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萍 ,胡 健
1.安徽三聯(lián)學院外語學院,安徽合肥,230000;2.安徽大學外語學院,安徽合肥,230000
論及國家形象,美國經(jīng)濟學家肯尼思·艾瓦特·博爾丁最早指出:國家形象是一個國家對自己的認知,以及國際體系中其他行為體對它認知的結合,是一系列輸入和輸出產(chǎn)生的結果[1]。在中國文學和中國文化走出國門走出世界的今天,翻譯已然不是停留在語言層面的轉換,而在傳播中國文化、塑造中國形象的使命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作用。那么借助翻譯的東風,講好生動的中國故事,展現(xiàn)獨特多樣的中國風貌,塑造良好的中國形象可以提升國家的文化軟實力。
中國形象有自塑形象和他塑形象之別,就中國文化走出去而言,中國譯者和國外譯者都扮演著關鍵作用,受不同的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不同的譯本呈現(xiàn)出了傾向不同、形態(tài)各異的中國形象。素有小“紅樓夢”之稱的《浮生六記》是得風氣之先的自傳體小說,清代文學家沈復的代表作。該作品以其獨特的藝術魅力和創(chuàng)造力招攬了無數(shù)文人墨客的傾心,也是國學大師林語堂先生最愛的作品之一,也因其多角度詮釋了追求淡泊名利、知足常樂的釋然情懷并同時全方位展示了清朝社會面貌而被眾多研究者們所重視?!陡∩洝非昂蠊步?jīng)歷了四個譯本,其中林語堂譯本和雪莉·布萊克(Shirley M.Black)譯本頗具代表性,研究在分析兩個譯本的基礎上擬從批評話語分析的視角探討翻譯和意識形態(tài)的關系。
批評話語分析源起于批評語言學,在1979年由英國語言學家在《語言與控制(Language and Control)》一書中首次提出的,在批評語言學的基礎上,批評話語分析最后發(fā)展成獨立的研究分支,不同于批評語言學,批評話語分析更關注具體的社會問題以及探究語言的功能。因此,批評話語分析提出了研究語言和社會文化之間關系的理論和方法[2]。辛斌等[3]指出:批評話語分析從一開始就自視為一種“工具語言學”(Instrumental Linguistics),它著重分析人們生成的符號(如詞、短語、句子等)和他們交流的意義之間的關系,旨在揭示語篇中含而不露的意識形態(tài)意義。批評話語分析旨在分析語言、權力和意識形態(tài)的關系,揭示語篇如何源于社會結構和權力關系,又如何為之服務[3]。那么,在翻譯語境中,意識的形態(tài)影響不可避免,它既包括個人的意識形態(tài),也包括社會主流的意識形態(tài);權力關系也意味著強勢和弱勢之分,其中包括諸多因素,比如原作與譯作、作者與譯者、原作讀者及譯作讀者等,在意識形態(tài)和權力關系的影響下譯本應運而生。但是翻譯活動中,可能一定程度上對本土的價值體系“滲透”“顛覆”甚至是“破壞”。從這一視角出發(fā),本研究擬從中國的女性形象、家庭形象和文化形象三個方面進行考察,通過對比分析林譯和布譯來展開對中國形象的自塑和他塑研究,并闡述其意識形態(tài)的異同。
女性形象是中國形象濃墨重彩的一筆,它不僅可以代表中國女性的風采,更能展現(xiàn)出一個國家的風范。在《浮生六記》中,女性形象屬于最獨具特色的描寫。不論是形象外表還是性格特征,陳蕓身上似乎留下了獨具魅力的中國古典女性的烙印,也是中國傳統(tǒng)觀念中備受推崇的女性形象代表。但相較西方文化中的完美女性,二者似乎相差甚遠。譯者對這樣的差異又是抱著什么樣的態(tài)度呢,以下分析基于林語堂譯本(以下簡稱林譯)和雪莉·布萊克譯本(以下簡稱布譯)。
例1其形削肩長頸,瘦不露骨,眉彎目秀,顧盼神飛……一種纏綿之態(tài),令人之意也消[4]16。
林譯:Of a slender figure, she had dropping shoulders and a rather long neck...in her eyes there was a look of quick intelligence and soft refinement...There was an air of tenderness about her which completely fascinated me.[5]6(她身形苗條,肩膀微垂,脖頸纖長……,眼睛里流露出敏捷的智慧和柔和的優(yōu)雅……她身上有一種溫柔的氣質,這完全使我著迷。)
布譯:The simplicity of her robe seemed to accentuate her fragile beauty and the slenderness of her graceful figure...a clinging softness in her manner, an indefinable air of tenderness and vulnerability about her,touched my heart deeply...[6]5(簡單長袍似乎突顯了她的脆弱之美和苗條的身材,肩膀傾斜,頸部細長……她舉止溫柔,一種不可名狀的溫柔和脆弱深深地觸動了我的心……)
從中國女性形象的自塑來看,林譯竭力用精練的語言塑造一位身材修長、秀外慧中、至善柔美的東方女性?!捌湫蜗骷玳L頸”,林譯 “Of a slender fi-gure” “dropping shoulders” 簡潔地勾勒出一個身材苗條的女性形象,突出了蕓娘楚楚動人的形態(tài)之美?!懊紡澞啃?,顧盼神飛”,該句為點睛之筆。受制于晚清“西學東漸”的影響,“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觀念受到一定沖擊。而林譯“quick intelligence” 和“soft refinement” 突顯了蕓娘骨子里的睿智和柔美,這極大地賦予了中國傳統(tǒng)女性現(xiàn)代化的特點,讓“知識女性”的形象躍然紙上?!耙环N纏綿之態(tài),令人之意也消”該句是對蕓娘形象的升華。林譯中“air of tenderness”一詞展現(xiàn)了東方女性的獨特韻味——柔美。中華文明長期以來受到儒家文化的影響,至善至美的溫柔是對溫文爾雅的女性形象最恰當不過的定義,林譯保留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精髓。
他塑的視角下,蕓娘的形象相差甚遠。布譯用歸化的手法,對蕓娘形象的描繪更為隱晦,也透視了西方人對中國女性的固有印象。“其形削肩長頸,瘦不露骨”該句并未直接譯出,布譯第一個分句為增譯,其中“fragile beauty”該詞傳達出的也并非是作者的本意,而是一定程度上代表了西方人眼中的中國女性形象——弱不禁風。 “一種纏綿之態(tài),令人之意也消”,布譯“vulnerability” 一詞屬于歸化的處理,意為“脆弱”,這無疑歪曲了蕓的形象。
在兩種視角下,中國女性形象截然不同?!陡∩洝肥橇终Z堂先生最喜愛的作品之一,他也曾直言陳蕓是中國文學中最可愛的女人。林譯本中的陳蕓是一位溫文爾雅的東方女性,這一形象的塑造實屬精準到位的。而相較于西方文化中的五官立體、體態(tài)豐滿、金發(fā)碧眼的女郎,西方人可能很難欣賞東方女性之柔美,反而認為這是一種缺陷或是美中不足。因此他塑視角下的女性形象和原作傳達的旨意有一定偏差。這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譯者歐洲中心主義情節(jié),由于相互對立的中西方意識形態(tài),受制于強勢文化的西方譯者在理解和塑造中國女性形象時存在一定的歪曲,再比如:
例2蕓作新婦,初甚緘默[4]18。
林譯:As a bride,Yun was very quiet at first.[5]14(初為新娘,蕓一開始很安靜)
布譯:Though she was at first reserved and silent.[6]8(雖然她一開始很矜持,沉默寡言)
在中國的大家庭,媳婦承載的家庭責任不言而喻。原意是:初為新娘的陳蕓,安靜少語。這不僅是對陳蕓的描寫,這更是江南盛世下千千萬萬的中國溫婉女性形象的一面明鏡。古時才女班昭曾以《女誡》來教導其女兒立身處世:女子當以柔弱為美,以恭順謙讓為德。這一女性道德約束代代相傳,影響至深。林語堂深知陳蕓素有的品性和美德,遂用“quiet ”一詞來形容初為新娘的陳蕓,客觀地將一位安靜得體的中國女性形象展現(xiàn)在讀者的面前。從這一視角來看,林譯更甚似在描述一位女性當時所處的狀態(tài)。對比之下,布譯為“reserved and silent”,其中“silent”一詞本足以將陳蕓初入夫家安靜的一面表現(xiàn)出來,但“reserved”則有寡言少語之意,布譯刻畫的是陳蕓的性格,使讀者可能覺得陳蕓是一位無言沉默、不善言辭、內向保守的刻板女性。
辛斌曾指出:分類系統(tǒng)(詞匯的選擇)往往最能反映發(fā)話人的世界觀,因而也最具有意識形態(tài)意義。認真考察語篇中對核心過程和人物的描述會幫助我們清楚了解發(fā)話人的態(tài)度和立場[7]。對同一件事物不同的選詞,則可看出譯者明顯的態(tài)度和傾向差別。林譯本給讀者一種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感觸,陳蕓并非寡言少語之人,浮生六記后續(xù)原文中也有大量的篇幅描繪了她與丈夫談古論今、暢說詩文的場景,可見此處用詞看似簡單,實則飽含了譯者的深思熟慮。而長久以來,一方面受西方社會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另一方面在權力關系中的西方文化也屬于強勢的一方,西方人對中國女性存在刻板印象,他們眼中的中國女性精神上受壓制,缺乏自主意識,或是男人欲望化的依附??梢?,受不同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譯者表現(xiàn)出態(tài)度和傾向大不相同,不同譯本呈現(xiàn)出的中國女性形象相差甚遠。
眾所周知,家庭形象是國家文化的體現(xiàn)、日常生活形態(tài)的真實寫照,它不僅折射出了國民特點,還能反映出國家形象?!陡∩洝分杏写罅康钠洈⒘耸⑹澜仙鐣碌姆蚱奚?,其中體現(xiàn)了獨具特色的中國家庭關系和家庭理念。巧為夫婦的沈復和陳蕓的婚姻生活衍為江南日常。
例3戲探其懷,亦怦怦作跳,因俯其耳曰:“姊何心舂乃爾耶? ”蕓回眸微笑,便覺一縷情絲搖人魂魄[4]18。
林譯:I touched her breast in fun and felt that her heart was palpitating too."Why is Sister′s heart palpitating like that? "I bent down and whispered in her ear...[5]14(我摩挲她的胸口逗她,感覺她的心也在怦怦跳?!敖憬愕男脑趺刺眠@么厲害?”我彎下腰在她耳邊低語……)
布譯:I put my hand on her breast ...Bending close,I whispered softly...(我把手放在她的胸前……俯下身來,溫柔耳語……)our souls were closely bound with the silken strands of love;(愛的絲縷讓我們的靈魂緊緊地化為一體); our quivering bodies knew the intensity of desire.[6]8(我們顫抖的身體感知了強烈的愛欲。)
自古以來,男女耳鬢廝磨、閨房之樂都羞于提及,原文用樸素的筆法刻畫了陳蕓和作者洞房之夜流露出的真情實感,和純粹之愛。兩個鮮活的生命,一段純美的婚姻生活更能打動人心,也更有助于西方人對中國的了解。林譯使用了一連串的動詞短語“touched her breast in fun”“heart was palpitating”以及“bent down and whispered”勾勒出了恩愛和溫馨的畫面,竭力將這份美好掩于字里行間,因而精準還原了中國夫婦樸實無華、純粹恩愛的婚姻生活圖景。
“就翻譯而言,權力可以決定譯什么和不譯什么,甚至包括怎樣譯”[8]??梢姡瑩荛_翻譯的外衣,意識形態(tài)和權力對譯者的影響如影隨形,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的作品又是另一番風味了。原文選自《浮生六記》的第一卷閨房記樂,不難看出,布譯著重渲染了作者和蕓之間相處的細節(jié),將二人濃濃的愛意貫穿在一連串的言行舉止中。 “put my hand on her breast” “Bending close”“whispered softly”, 幾處的譯文意譯分別為:“把手放在她的胸口,俯下身來,溫柔耳語”,這一系列的動作營造的畫面細膩入微,以及后文“愛的絲縷讓我們的靈魂緊緊地化為一體”,布譯中含有三處名詞化的短語:“the silken strands of love”“ our quivering bodies”以及“intensity of desire”,即“愛的絲縷”“顫抖的身軀”和“強烈的愛欲”將新婚之夜二人的炙熱之愛推向了高潮。不難看出,原文中表現(xiàn)出的夫妻之愛是隱晦深沉的,言情小說般的狂熱也并非是作者的初心,而布譯將夫妻之愛作為了翻譯的重點,使得《浮生六記》則更似言情小說,以此來迎合大眾的口味、感動世人。再如:
例4家庭之內,或暗室相逢,窄途邂逅,必握手問曰:“何處去?”私心忒忒,如恐旁人見之者[4]22。
林譯:we used to hold each other′s hands and ask,"Where are you going?".[5]30(我們常常牽著對方的手問:“你去哪兒?”)
布譯:our hands would cling together as we whispered quickly,"Where are you going,darling?"...we tried to keep our love a secret from prying eyes.[6]14(我們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很快地低聲說:“親愛的,你去哪兒?”……我們努力保守愛情秘密,不讓別人窺探。)
中國是禮儀之邦,古時更為注重。生活于康乾盛世的陳蕓,受過良好的家庭教育,平日里知書達理,日常生活中處處體現(xiàn)了她受傳統(tǒng)為媳、為妻、為母的觀念所浸染。原文意指家庭之內,夫妻二人碰見也需要注意言行,私下問好以免旁人看見。林譯“hold each other′s hands and ask”這一表述頗畫面感,塑造了一對端莊得體、相敬如賓、注重言行的夫婦,林語堂認為,陳蕓受到的教育越多,賢達的美德也愈發(fā)齊全。在后文中“私心忒忒”“如恐旁人見之者”,林譯為“we did this on the sly”和“as if afraid that people might see us”,可見林譯將中國傳統(tǒng)夫婦的家庭觀念體現(xiàn)在二人相處的“禮節(jié)”之中。
相比之下,原文“必握手問曰:‘何處去?’”對應的布譯中,“cling together”和 “whispered quickly”以及后續(xù)問句中“darling”這樣稱呼,仿佛讓讀者看到了一對少男少女的纏綿,還有“keep our love a secret”,這樣的描述可以看出布譯的重心在了二人的甜情蜜語中??梢姡g者為滿足西方世界對 “東方式”愛情的好奇心,使譯作更容易被西方讀者所接受,為順應西方社會主流意識形態(tài),布譯忽略了中國這對夫婦身上所表現(xiàn)出的人文精神。
中華文明上下五千年,疆域縱橫九萬里,理應塑造一個美好的中國家庭形象。林語堂英譯《浮生六記》時乃是20世紀30年代,一戰(zhàn)及美國經(jīng)濟大蕭條使全球經(jīng)濟受到重創(chuàng),社會矛盾尖銳,文學界迎來了現(xiàn)實主義回歸時期,這一時期的文學著重表現(xiàn)出社會對個人命運和家庭生活的影響,而《浮生六記》是寒門之士沈復的寫實傳記,內容上符合西方文學界和大眾的期待。林語堂最初將英譯本發(fā)表在《天下》英文月刊上,旨在向西方介紹中國,掌握國家形象構建的話語權,自塑積極美好的中國形象。而時間上溯到20世紀五六十年代西方社會,工業(yè)化讓女性在家庭中的角色發(fā)生了改變,布萊克翻譯一位中國文人的自傳無非是對完美幸福生活的向往和對現(xiàn)實社會狀態(tài)的回應,但是歸化的譯法有損原作的旨意,也忽視了源語的文化,他塑視角下的《浮生六記》儼然是一副具有異域風情的東方愛情畫卷。
中國文化始終有特殊的吸引力,延綿數(shù)千年的生命,千姿百態(tài),博大精深。文化形象反映了一個國家共同的信念、價值與理想,是國家形象的精髓所在,對構建積極的國家形象舉足輕重。浮生六記原文中包含的中國文化內容豐富、內涵深遠,其中最引人矚目的要屬中國文人墨客的處世哲學以及根植于中國傳統(tǒng)的文化意象。
例5君畫我繡,以為詩酒之需。布衣菜飯可樂終身。[4]30
林譯:we could make enough money to buy wine for entertaining our friends who will gather here together to compose poems.(我們可以賺到足夠的錢買酒招待我們的朋友,他們會聚在這里一起寫詩。)Thus,clad in simple gowns and eating simple meals...[5]57(因此,穿著簡樸衣著,吃著簡單飯菜……)
布譯: You can paint and I can do needlework to buy the wine for entertaining our friends.(你作畫,我刺繡,買酒招待朋友。) If we wear cheap cotton clothes and eat the vegetables from our own garden...[6]33(如果我們穿便宜的棉衣,吃自家菜園里的蔬菜……)
從原文可以看出沈復陳蕓二人既沒有過著名門望族、錦衣玉食的生活,也并未有很高的物質追求,而是秉持著知足常樂的心性,追求浮生半日閑的清福。林譯“entertaining our friends ”和“gather here together ”,和增譯部分“compose poems”是林語堂站在中國文化的背景下對“詩酒之需”的理解,“放懷盡可從詩酒,行樂何須論古今”,自古美酒是靈魂最好的治愈。古時文人墨客喜愛把酒言歡、吟詩作賦、風花雪月、對酒當歌。林譯本保留了原文的格調,展現(xiàn)了中國的詩酒文化中國文人墨客的生活境界追求。其次,“布衣菜飯可樂終身”,此句出自陳蕓之口,且最具代表性,它傳遞了夫婦二人的生活哲學,反映了陳蕓質樸無華、純真性情的一面。林語堂曾在序言中指出,《浮生六記》中兩位巧為夫婦的生平上表現(xiàn)出了中國處世哲學的精華。“布衣飯菜”林譯為“clad in simple gowns and eating simple meals”,“simple”一詞的使用再恰當不過了。
相比之下布譯似乎浮于表面,而忽視了中國的文化精髓。布譯中“詩酒之需”并未體現(xiàn)出來,譯者將原文第一句僅理解為夫婦二人通過手藝維持生計,買酒應付親朋好友的來訪。此外,“布衣飯菜”,布譯為“wear cheap cotton clothes and eat the vegetables from our own garden”,其中“cheap”一詞就赤裸裸地將簡樸歸之于貧窮,將淡泊名利歸之于窘迫潦倒。誠然,浮生六記中沈氏夫婦的生活著實清寒不易,更多時候仍需苦心經(jīng)營。整部作品也滿是浮生若夢,為歡幾何的感嘆,但映射出了一往而深的真情和對最樸實生活的期待和追求,這種情節(jié)不含任何世俗欲念。布譯有違原作的格調,也未將暗含其中的深意表達出來。再如:
例6七月望,俗謂鬼節(jié),蕓備小酌擬邀月暢飲。[4]23
林譯:All Souls′ Day(萬靈節(jié))...we could drink together with the moon as our company.[5]32(我們可以舉杯共飲,邀月為伴。)
布譯:Festival of Hungry Ghosts(餓鬼節(jié))...in honour of those poor,unhappy spirits who have no living descendants to burn incense before their spirit-tablets.[6]17(以紀念那些可憐的、不幸的、沒有后代的孤魂野鬼,在他們的靈碑前燒香)
文化意象是一國文化的符號特征和形象表現(xiàn)。七月半原指上古民間祭祖之日,又稱“中元節(jié)”,該節(jié)是中華民族傳統(tǒng)的祭祖大節(jié),旨在追懷先人、敬祖盡孝。在民間,“中元節(jié)”俗稱“鬼節(jié)”,意指地獄之門被開啟眾鬼魂來到人間的日子。林譯將“鬼節(jié)”譯為“All Souls′ Day” 恰到其處。其次,“小酌擬邀月暢飲”,林譯中“drink together”“as our company”兩處用詞突出了該節(jié)日的文化內涵,即對祖先的崇拜和對信仰的追求。反觀布譯,媚俗之感油然而生,“鬼節(jié)”譯為“Festival of Hungry Ghosts”是對中國文化理解的偏差,以及增譯的部分“以紀念沒有后代的孤魂野鬼”則為譯者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主觀臆斷,盡管中元節(jié)俗稱“鬼節(jié)”,但豈止是餓鬼的節(jié)日。他塑的視角下,中國傳統(tǒng)文化習俗被曲解,也很難讓西方讀者領會節(jié)日的內涵。
誠然,中國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作為文化的力量,本可以強有力地建構中國形象,發(fā)揚中華傳統(tǒng)文化,繼而讓西方世界對中國的文化產(chǎn)生認同感甚至懷揣向往之情。例5就反映了夫婦二人追求本真、閑適、快樂、達觀的生活哲學,這正是林語堂備受推崇的,林譯展現(xiàn)了一位中國清朝知識分子的素樸生活,同時也折射出了中國文人墨客盡管經(jīng)歷人生磨難卻依然熱愛生活的人生態(tài)度。而在萊克譯本中,獨有的中國文化和中國清朝文人身上體現(xiàn)的精神內涵是缺失的。此外,布萊克對于源文本使用歸化的翻譯策略,以致中國特有的文化意象沒有得到充分解讀。正如布萊克所述,他將一些章節(jié)按照沈復婚姻生活的發(fā)展這一時間順序重新排列,并因專業(yè)性過強、不符合大眾口味而省略了后續(xù)原文中有關園藝及植物栽培的內容,這無疑是對原文風格的破壞,布譯對西方讀者的一味遷就,也表現(xiàn)出了本族文化優(yōu)越的姿態(tài)。
優(yōu)秀的文化典籍譯介對于國家形象的塑造和構建舉足輕重,反之國家形象影響著中國典籍的對外傳播?!陡∩洝肥侵袊e適文學的代表,又承載了厚重的傳統(tǒng)文化。通過譯文對比分析則發(fā)現(xiàn),林譯本作為中國形象的自塑還原了中國文化,闡述了原作的精髓;他塑視角下的布萊克譯本則反映了西方意識形態(tài)下的中國形象??疾於咴陉P注點、態(tài)度傾向和深度上的不同有助于更好地發(fā)揮文化塑造中國形象的主體性,幫助消除西方對中國形象的固有偏見,也呼應了習總書記所強調的“講好中國故事”,不斷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和中華文化的影響力,以展現(xiàn)良好的中國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