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孩新政下城市已婚女青年的生育意愿及影響因素
——三個理論假說的中國檢驗

□ 邱幼云

一、研究背景與研究問題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人口問題始終是我國面臨的全局性、長期性、戰(zhàn)略性問題”。2021年5月3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決定，進一步優(yōu)化生育政策，實施一對夫妻可以生育三個子女的政策以及配套支持措施。這是繼2015年全面兩孩政策實施之后，中國生育政策的又一次重大調整，也是針對人口出生率逐年降低、少子化趨于顯著的社會現(xiàn)實所做出的重要政策響應，可謂是一個因應時勢、著眼未來的利國決策。

但是，三孩生育政策的全面放開能否如政策所期，將會提升育齡人群的生育意愿，迎來生育高峰，抑制趨于嚴峻的老齡化，進而有助于實現(xiàn)人口均衡發(fā)展的長遠目標呢？目前對該問題進行預測還為時尚早，但就在三孩新政公布后不久，一些城市的調查機構便立即進行了生育意愿的專項調查，發(fā)現(xiàn)三孩生育政策的全面放開并沒有顯著提升育齡人群的生育意愿，現(xiàn)階段育齡人群的生育意愿仍然較為低迷。比如，國家統(tǒng)計局西安調查隊和濟南調查隊于2021年6月分別在西安市和濟南市進行了專項調查，發(fā)現(xiàn)西安市只有8%的受訪者愿意生育三孩，而濟南市愿意生育三孩的受訪者更是低于7%［1］。不過，這些機構的調查均為小樣本量調查，調查時間倉促，且為零散的局部調查，調查發(fā)現(xiàn)是否具有現(xiàn)實性與普適性，還值得商榷。若結合現(xiàn)實觀察，三孩生育政策全面放開后，雖然引起了一時轟動，但并沒有隨即對育齡人群的生育意愿產生較大的強化刺激，目前似乎可以得出上述調查結論。為了提升育齡人群的生育意愿，一些城市出臺了激勵措施，比如四川省攀枝花市決定發(fā)放育兒補貼金，對按政策生育二孩、三孩的攀枝花戶籍家庭，每月每孩發(fā)放500元育兒補貼金，直至孩子3周歲；在北京，除享受國家規(guī)定的產假外，享受生育獎勵假30天，其配偶享受陪產假15天，女職工經所在單位同意，可以再增加一至三個月假期，此外，多孩家庭還可優(yōu)先申請公租房，并在戶型選擇上給予適當照顧［2］。這些激勵措施能否切實起到刺激人們生育意愿的效果，還不得而知。

毋庸置疑，現(xiàn)實中影響生育意愿的因素極其復雜，單純依靠放開生育政策未必就一定會提升育齡人群的生育意愿。僅僅根據目前的調查發(fā)現(xiàn)，還無法準確把握三孩政策放開后育齡人群生育意愿的真實狀況，也難以客觀判斷三孩政策及其配套措施的實施效果，當然也不能據此提出更有針對性的政策性建議。

在育齡群體中，已婚女青年無疑是最重要的生育主體，其生育意愿的強弱直接影響到生育率的高低，進而關系到三孩生育政策的成敗。那么，已婚女青年到底有著怎樣的生育意愿呢？從現(xiàn)有研究來看，現(xiàn)階段青年趨向于極晚婚、極晚育、極少育［3］，影響到我國人口結構的健康發(fā)展，已成學界共識。有學者調查發(fā)現(xiàn)，目前大約1/5的未育青年對于要不要生孩子存在“既想生”又“不想生”的矛盾心態(tài)［4］。家庭與職業(yè)選擇困境、生養(yǎng)孩子成本高、婚育年齡推遲等都是生育意愿低下的重要影響因素［5］［6］［7］。因此，用最新的調查數據來明確三孩生育政策全面放開之后已婚女青年的生育意愿現(xiàn)狀，便成為本文的第一個研究問題。本文所說的已婚女青年專指城市的已婚女青年，這一群體的特殊性主要有三：一是與農村或者大齡已婚女性相比，該群體更傾向于晚婚、晚育和少育；二是她們中多數人處于就業(yè)狀態(tài)，職業(yè)競爭性強，存在工作與生育的選擇困境；三是她們更加追求生活品位，個人主義價值觀較強。另外，生育意愿一般包括生育數量、性別偏好、生育原因、生育時間等諸多要素，而本文所說的生育意愿專指“打算生育子女的數量”，這樣的內涵界定與三孩生育政策的初衷更為契合。

第一個問題明確之后，作為后續(xù)問題，當然更有必要進一步探究生育意愿的影響因素，這便是本文的第二個研究問題，也是研究的重點所在。但是問題的難點在于，在國內學者有關生育意愿的影響因素已進行廣泛研究的情況下，選擇何種維度分析該問題才更有意義。前述西安市和濟南市的專項調查發(fā)現(xiàn)，家庭經濟狀況與撫育的時間和精力均是影響三孩生育意愿的因素。確實，在物價房價與撫養(yǎng)費用高漲、大量女性進入勞動市場的現(xiàn)實下，上述因素不言自明，沒有必要再進行驗證。另外，在2015年全面兩孩政策實施之后，國內學者已從多個視角就生育意愿的影響因素進行了相當全面細致的調查，發(fā)現(xiàn)影響因素有家庭收入水平、性別偏好、長輩支持、現(xiàn)有子女數量等［8］［9］［10］［11］，不一而足，復雜多樣?？梢韵胂?，時隔僅六年，實施三孩新政后，上述因素仍會是生育意愿的主要影響因素，因此也沒有必要以相同的視角和范式進行重復性研究。那么，到底應該從怎樣的維度來分析三孩新政下城市已婚女青年生育意愿的影響因素呢？筆者對此做了一個簡要的文獻梳理。

對于生育意愿影響因素的相關研究，國外學術界的探索起始于20世紀70年代，迄今已積累了豐富的研究成果，并形成多種被學術界認可的理論觀點，其中影響力較大的觀點可以歸納為以下三個假說。

1.社會經濟假說

在不同性別進入勞動市場趨于平等的現(xiàn)實下，越來越多的女性進入勞動市場。對進入勞動市場的已婚女性而言，一旦生育，其生育成本不僅包括撫養(yǎng)費、教育費、醫(yī)療費等直接成本，還有勞動市場退出、職業(yè)生涯受損、閑暇時間減少等間接成本，生育成本的提高將會導致晚育、少育甚至不育［12］［13］。女性進入勞動市場，導致生育成本增大，進而弱化生育意愿，是該假說下生育意愿弱化的生成機制。

2.價值意識假說

在產業(yè)化、市場化社會，家庭為本的傳統(tǒng)價值觀逐漸弱化，個人自由和享樂等個人為本的價值觀不斷強化，也會導致生育意愿的弱化。在以個人主義為價值取向的時代，女性可以根據個人偏好，自主選擇（而不是被動選擇）生育時間、生育數量與生育間隔，選擇的結果更傾向于晚育、少育甚至不育［14］。個人主義價值觀的強化使得生育選擇的自主性增強，進而弱化生育意愿，是該假說下生育意愿弱化的生成機制。

3.家庭內性別分工假說

產業(yè)化、現(xiàn)代化的快速發(fā)展使社會各個層面發(fā)生了深刻變遷，越來越多的已婚女性進入勞動市場，但諸如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tǒng)家庭分工模式仍未發(fā)生根本性改變，結果導致已婚女性既要在外工作，又要回家料理家務，背負上雙重負擔，進而導致工作與生育難以兼顧的困境，并最終弱化女性的生育意愿。即在工作、家務、育兒均需女性承擔的情況下，女性很難平衡好工作和生育（尤其是多胎生育），這同樣會弱化生育意愿［15］。家庭內性別分工的存在使已婚女性難以兼顧好工作與生育，進而導致生育意愿弱化，是該假說下生育意愿弱化的生成機制。

三個假說框架內一共包含了六個生育意愿的影響因素，即勞動市場進出、價值意識、家庭內性別分工、生育成本、生育選擇、工作與生育的平衡性。另外，三個假說的分析視角各不相同，社會經濟假說基于宏觀層面的勞動市場進出和生育成本的視角，家庭內性別分工假說基于中觀層面的家庭內性別分工和工作與生育平衡性的視角，而價值意識假說則基于微觀層面的價值意識的視角，這三個假說分別從不同層面揭示生育意愿弱化的生成機制，可謂契合現(xiàn)實。自三個假說提出起，便以其獨特的解釋力而被眾多學者所推崇，并被視為準確闡釋現(xiàn)代社會已婚女性生育意愿弱化生成機制的有效理論。但是，三個假說均是基于西方發(fā)達國家的生育制度、家庭制度所提出，而西方發(fā)達國家不存在生育限制、生育保障較健全、個人主義濃厚、家庭性別分工差異相對不顯著。在這樣的背景下，三個假說是否同樣適用于三孩生育政策剛剛放開、生育保障相對不足、家庭主義較為濃厚、家庭性別分工較為顯著的中國呢？國內學術界尚未對此進行分析。因此，本文的第二個研究問題，就是運用上述三個假說框架內的六個影響因素，分析其對城市已婚女青年生育意愿的影響。另外，第二個問題明確之后，無疑還有必要進一步分析影響因素對生育意愿的作用機制，進而檢驗上述三個假說在我國的適用性，這便是本文的第三個研究問題。

以下的分析分為三個部分，首先介紹本文的研究設計，包括數據來源、分析變量與分析方法等；其次展示有關三個研究問題的分析結果；最后根據分析結果提煉出相關結論并做簡單的討論。

二、研究設計

1.數據來源與樣本特征

2021年6～7月課題組成員帶領調查員到杭州市、廈門市和廣州市進行調查。這三個城市都是我國東部沿海發(fā)達城市，在此展開問卷調查，對了解我國經濟發(fā)達城市青年的生育意愿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問卷調查對象是在城市居住滿1年、年齡為18～35周歲的青年。調查回收的有效問卷為3199份，根據本文分析需要，篩選出城市已婚女青年樣本913個，其中，年齡18～25周歲、26～30周歲、31～35周歲的樣本分別占5.9%、44.6%和49.5%；高中及以下學歷者占11.1%，?？普?6.2%，本科占64.2%，而研究生學歷者占8.5%。總體而言，上述樣本與現(xiàn)實情況大致相同，具有相當的代表性，問卷數據的可靠性較強。

2.分析變量與操作化設計

（1）自變量

自變量為生育意愿的影響因素，根據前面的三個理論假說，有關勞動市場進出、價值意識、家庭內性別分工、生育成本、生育選擇、工作與生育平衡性六個影響因素的測量項目與選項設計如表1所示。

表1 生育意愿六個影響因素的測量項目與選項設計

表1中的十二個測量項目為多項選擇題，選項“是”與“否”分別賦值1和0。對于勞動市場進出的測量項目回答“是”意味著正在就業(yè)，進入了勞動市場，而回答“否”則意味著沒有就業(yè)，離開了勞動市場；對于價值意識的測量項目回答“是”體現(xiàn)了個人主義價值意識，而回答“否”則體現(xiàn)了家庭主義價值意識；對于家庭內性別分工的測量項目回答“是”意味著在幼兒撫養(yǎng)方面存在家庭內性別分工，而回答“否”則意味著在幼兒撫養(yǎng)方面不存在家庭內性別分工；對于生育成本的測量項目回答“是”說明生育成本高，而回答“否”則說明生育成本低；對于生育選擇的測量項目回答“是”說明可以根據個人意愿自主選擇生育，而回答“否”則說明受他人影響，被動選擇生育；對于工作與生育的平衡性的測量項目回答“是”說明存在工作與生育的選擇困境，兩者難以兼顧，而回答“否”則說明不存在工作與生育的選擇困境，兩者可以兼顧。

（2）因變量

因變量為生育意愿。如前所述，本文中的生育意愿專指三孩政策實施之后對生育子女數量的打算，通過“三孩政策實施之后，您打算生育幾個小孩”這個問題進行測量，選項為0個、1個、2個、3個及以上，并依次賦值1、2、3、4。

（3）控制變量

控制變量為個體特征，由年齡和學歷兩個變量組成。年齡選項分別為18～20周歲、21～25周歲、26～30周歲、31～35周歲四個層次，學歷選項為高中及以下、?？啤⒈究坪脱芯可膫€層次。需要說明的是，本文為了分析上述自變量對生育意愿的獨立影響，僅僅將個體特征作為控制變量，其對生育意愿的影響不是分析重點，因此在分析統(tǒng)計結果時對此不做描述。

三、分析發(fā)現(xiàn)

1.生育意愿的現(xiàn)狀

913個有效樣本在打算生育子女的數量上，選擇0個、1個、2個、3個及以上的樣本分別占4.1%、42.1%、52.6%、1.3%。打算生育1個和2個的樣本占了九成多，而不打算生以及打算生3個及以上子女的樣本數量非常少，兩者分別僅占4.1%、1.3%。說明城市已婚女青年的生育意愿比較低，甚至有部分女性打算終身不育。

那么，不同特征的樣本是否存在差異呢？統(tǒng)計結果如表2所示，不同年齡和不同學歷的樣本，在生育意愿上均具有統(tǒng)計顯著性。在年齡上，已有研究表明，低齡群體的生育意愿低于高齡群體，生育意愿水平呈代際遞減［16］［17］。本文的調查發(fā)現(xiàn)驗證了這一結論，相較于30周歲及以下，年齡在31～35周歲的樣本選擇生育2個所占的比重最大（59.3%）；而在生育0個選項上，選擇此項的樣本中，則是18～25周歲所占比重最大（7.4%）。在學歷方面，打算生育0個、1個、2個、3個及以上子女的比例，高中及以下學歷的樣本分別占5.0%、37.6%、53.5%和4.0%；?？茖W歷的樣本分別占2.7%、35.1%、59.5%和2.7%；本科學歷的樣本分別占3.8%、45.7%、49.8%和0.7%；而研究生學歷的樣本分別占7.7%、33.3%、59.0%和0.0%。由此可見，不同性別和學歷樣本的準備生育子女數量與上述總體樣本的分析結果大致相同，即準備生育1個和2個子女的樣本最多，其次是不準備生育子女的樣本，而準備生育3個及以上子女的樣本非常少。

表2 不同特征樣本打算生育子女數量的交互分類表

2.生育意愿的影響因素

表3顯示的是生育意愿影響因素的描述性分析結果。不同測量項目的回答比例存在很大差異，就比例的高低而言，排在前三位的回答依次是“經濟壓力大，子女教育費用高”“精神負擔重，擔心子女教育、婚姻等問題”“忙于工作，沒有多余的時間和精力”，比例分別為80.3%、58.5%、51.0%，其中，選擇“經濟壓力大，子女教育費用高”的樣本超過八成。排在中間位置的回答有六個，依次是“家務和育兒主要由女方承擔”“工作與生育難以兼顧”“生育會影響就業(yè)和職業(yè)發(fā)展”“孩子會束縛個人自由”“孩子會干擾夫妻二人世界，影響婚姻品質”“生孩子痛苦，怕身材走樣”，比例分別為35.9%、35.3%、32.2%、27.4%、23.9%、23.2%，這六個測量項目的回答比例均介于20%～40%。而比例較低的回答有三個，分別是“不受他人影響，可自主決定生育”“不想傳宗接代、養(yǎng)兒防老”“不想對孩子負責任”，比例分別為6.2%、4.7%、4.7%。由此可見，盡管生育意愿的影響因素因測量項目而存在很大差異，但主要的影響因素是生育成本高、女性進入勞動市場、家庭內性別分工、個人主義價值意識和工作與生育難以兼顧。

表3 生育意愿影響因素的多選項分析

下面運用邏輯斯蒂回歸分析的統(tǒng)計方法考察勞動市場進出、價值意識、家庭內性別分工、生育成本、生育選擇和工作與生育的平衡性對生育意愿的獨立影響。為了分析簡便，將價值意識的五個測量項目合并為一個變量，稱為價值意識，將生育成本的三個測量項目合并為一個變量，稱為生育成本。統(tǒng)計結果如表4所示。

表4 影響因素的邏輯斯蒂回歸分析

模型1、模型2顯示，勞動市場進入、個人主義價值意識、家庭內性別分工的存在、生育成本高、自主選擇生育、工作與生育不能兼顧對于生育0個和1個子女均產生顯著的正向影響。比如，勞動市場進入和勞動市場離開的非標準化系數（B），模型1中前者比后者高0.681，并且在0.1%的水平呈現(xiàn)統(tǒng)計顯著性，而模型2中前者比后者高0.994，并且仍然在0.1%的水平呈現(xiàn)統(tǒng)計顯著性。再比如，自主選擇生育與被動選擇生育的非標準化系數，模型1中前者比后者高0.460，并且在1%的水平呈現(xiàn)統(tǒng)計顯著性，而模型2中前者比后者高0.257，并且仍然在1%的水平呈現(xiàn)統(tǒng)計顯著性。另外模型1的調整后判定系數（Nagelkerke R2）為0.508，說明模型1的結果具有非常強的解釋力，而模型2的調整后判定系數為0.253，說明模型2結果的解釋力比較強。

模型3、模型4顯示，勞動市場進入、個人主義價值意識、家庭內性別分工的存在、生育成本高、自主選擇生育、工作與生育不能兼顧對生育2個子女和3個及以上子女均產生顯著的負向影響。比如，個人主義價值意識與家庭主義價值意識的非標準化系數，模型3中前者比后者低0.133，并且在1%的水平呈現(xiàn)統(tǒng)計顯著性，而模型4中前者比后者低1.953，并且在0.1%的水平呈現(xiàn)統(tǒng)計顯著性。再比如，工作與生育不能兼顧與工作與生育能夠兼顧的非標準化系數，模型3中前者比后者低0.316，并且在1%的水平呈現(xiàn)統(tǒng)計顯著性，而模型4中前者比后者低0.970，并且仍然在1%的水平呈現(xiàn)統(tǒng)計顯著性。另外，模型3和模型4的判定系數分別為0.288和0.588，說明上述結果的解釋力比較強和非常強。因此，表3的統(tǒng)計結果可以說明，在排除個人特征的影響之后，勞動市場進出、價值意識、家庭內性別分工、生育成本、生育選擇和工作與生育的平衡性對于生育意愿均產生了顯著的影響。

3.影響機制

三個假說中，女性的勞動市場進入、個人主義價值意識和家庭內存在性別分工為自變量，生育成本、生育的自主選擇、工作與生育不能兼顧為中介變量，而生育意愿為因變量，下面運用邏輯斯蒂回歸分析的統(tǒng)計方法分析生育意愿的弱化機制，并對三個假說進行檢驗。

表5表示的是在控制個人特征的情況下，勞動市場進出與生育成本、生育成本與生育意愿關系的分析結果。模型1顯示的是勞動市場進出對生育成本的影響，勞動市場進入比勞動市場離開的非標準化系數高2.536，并且在0.1%的水平呈現(xiàn)統(tǒng)計顯著性。模型2和模型3顯示的是生育成本對生育意愿的影響，生育成本高比生育成本低的非標準化系數分別低2.113和3.621，并且均在0.1%的水平呈現(xiàn)統(tǒng)計顯著性。上述結果說明，在排除個人特征影響的情況下，女性的勞動市場進入對生育成本具有顯著提升作用，而生育成本的提升顯著地弱化了生育意愿，即分析結果驗證了社會經濟假說的成立。另外，模型1、模型2和模型3的判定系數分別為0.368、0.247和0.505，說明上述結果具有比較強或者非常強的解釋力。

表5 勞動市場進出、生育成本與生育意愿的邏輯斯蒂回歸分析

（續(xù)表）

表6表示的是在控制個人特征的情況下，價值意識與生育選擇、生育選擇與生育意愿關系的統(tǒng)計結果。模型1是價值意識對生育自主選擇的影響，個人主義價值意識比家庭主義價值意識的非標準化系數高1.755，并且在0.1%的水平呈現(xiàn)統(tǒng)計顯著性。模型2和模型3是生育選擇對生育2個子女和生育3個及以上子女的影響，生育自主選擇比生育被動選擇的非標準化系數分別低0.587和2.113，并且均在0.1%的水平呈現(xiàn)統(tǒng)計顯著性。上述結果說明，在排除個人特征影響的情況下，個人主義價值意識對生育自主選擇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生育自主選擇顯著地弱化了生育意愿，即分析結果驗證了價值意識假說的成立。另外模型1、模型2和模型3的判定系數分別為0.219、0.228和0.208，說明上述結果具有比較強的解釋力。

表6 價值意識、生育選擇與生育意愿的邏輯斯蒂回歸分析

表7表示的是在控制個人特征的情況下，家庭內性別分工與工作生育平衡性、工作生育平衡性與生育意愿關系的統(tǒng)計結果。模型1顯示的是家庭內性別分工對工作與生育平衡性的影響，家庭內存在性別分工比家庭內不存在性別分工的非標準化系數高0.712，并且在0.1%的水平呈現(xiàn)統(tǒng)計顯著性。模型2和模型3顯示的是工作與生育平衡性對生育2個子女和生育3個及以上子女的影響，工作與生育不能兼顧比工作與生育能兼顧的非標準化系數分別低1.819和1.565，并且均在0.1%的水平呈現(xiàn)統(tǒng)計顯著性。上述結果說明，在排除個人特征影響的情況下，家庭內性別分工的存在對工作與生育不能兼顧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工作與生育不能兼顧顯著地弱化了生育意愿，即分析結果驗證了家庭內性別分工假說的成立。另外，模型1、模型2和模型3的判定系數分別為0.237、0.297和0.245，說明上述結果具有比較強的解釋力。

表7 家庭內性別分工、工作與生育平衡性與生育意愿的邏輯斯蒂回歸分析

四、結論與討論

基于以上分析結果，關于本文提出的三個研究問題，可提煉出以下結論。

一是關于生育意愿現(xiàn)狀。三孩生育政策的全面放開能否如政策所期，提升人們的生育意愿？從本文的調查結果來看，答案是否定的?，F(xiàn)階段城市已婚女青年打算生育子女的數量主要集中于1～2個，生育3個及以上的意愿非常弱。可見，在三孩生育政策實施后，短期內城市女青年的生育意愿并沒有因其而顯著提升，總體來看，仍然比較低迷。這一調查發(fā)現(xiàn)與學者對二孩生育政策實施后育齡婦女的生育意愿研究結論以及三孩政策實施后西安調查隊、濟南調查隊的調查發(fā)現(xiàn)相近［18］［19］［20］。生育政策的放寬對提高生育率的影響有限，該結論與專家陳友華的結論相同［21］，也與專家鄭真真的結論相似，她以全面兩孩政策實施效果為例，說明政策調整對生育意愿的影響相當短暫［22］。專家穆光宗也有類似的觀點，他認為自2020年起我國進入全面內生性低生育階段，即低生育現(xiàn)象更多是由自覺自愿自發(fā)節(jié)育引致而非由政策強制干預導致［23］。因此，在當代社會，僅僅依靠單一的生育政策放開難以顯著提高人們的生育意愿，這也意味著在生育政策之外，還有更復雜的影響因素?？梢灶A測的是，如果生育成本持續(xù)高漲而相關的配套支持措施未能跟進完善，生育意愿很有可能會進一步降低，提高生育率、應對老齡化的三孩生育政策初衷也就很難實現(xiàn)。因此，有必要對女性青年的生育意愿高度關注，并進行跟蹤調查，以準確掌握其生育意愿動態(tài)，及時采取針對性措施積極應對。

二是關于生育意愿的影響因素。三個假說框架內的六個影響因素，即勞動市場進出、價值意識、家庭內性別分工、生育成本、生育選擇、工作與生育的平衡性均不同程度地影響著城市已婚女青年的生育意愿，但就影響程度的大小而言，生育成本、勞動市場進出、價值意識、家庭內性別分工、工作與生育的平衡性可謂是主要的影響因素。在排除個人特征影響的情況下，勞動市場進入、個人主義價值意識、家庭內性別分工的存在、生育成本高、生育自主選擇、工作與生育難以兼顧均對城市已婚女青年的生育意愿產生顯著的負向影響，即勞動市場進入的程度越高、個人主義價值意識越濃厚、家庭內性別分工越顯著、生育成本越高、生育選擇的自主性越強、工作與生育的兼顧性越弱，則生育意愿越低。

如前所述，迄今國內學術界有關生育意愿影響因素的研究主要關注家庭收入水平、性別偏好、生育動機、長輩支持、現(xiàn)有子女數量、母職懲罰等個體因素和家庭因素，本文認可這些因素仍然影響著三孩生育政策實施后城市已婚女青年的生育意愿，但將分析視角聚焦于國內學術界較為忽略的三個假說，并在其理論框架內設計了六個影響因素，結果發(fā)現(xiàn)六個影響因素均對生育意愿產生顯著影響，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國內學術界的研究不足。另外上述結論中，進入勞動市場會弱化生育意愿的結論可謂與社會經濟假說的觀點一致［24］［25］，個人主義價值意識的強化會弱化生育意愿的結論可謂與價值意識假說的觀點一致［26］，而家庭內存在性別分工會弱化生育意愿的結論與家庭內性別分工假說的觀點一致［27］。這說明國外學者發(fā)現(xiàn)的影響因素同樣可見于中國社會，而非西方發(fā)達國家獨有。

此外，上述結論說明，城市已婚女青年生育意愿的弱化除受家庭收入水平、性別偏好、生育動機、長輩支持、現(xiàn)有子女數量等國內學者已經明確的因素影響之外，還受現(xiàn)代化背景下的社會以及個人價值觀劇烈變遷的影響。依照國外學者的觀點，變遷的基本傾向是不同性別進出勞動市場的平等化、價值意識的個人主義化、家庭內性別分工的常態(tài)化，如任其發(fā)展，將會導致生育意愿進一步弱化。因此，要有效地遏制生育意愿的弱化、釋放生育潛能，需要盡快制定并實施諸如嬰幼兒的托育托管服務、生育補貼、育兒假等相關的配套支持措施，構建女性職業(yè)發(fā)展和育兒照料的生育支持體系，這無疑是當前應該解決的首要問題。

三是關于生育意愿影響機制與假說的中國適用性。在影響機制方面，女性進入勞動市場增大了生育子女的成本，進而會顯著弱化生育意愿；個人主義價值意識的強化顯著地促進了生育的自主選擇，進而會顯著弱化生育意愿；家庭內存在性別分工導致工作與生育難以兼顧，進而顯著地弱化了生育意愿。因此可以說，社會經濟假說、價值意識假說和家庭內性別分工假說的影響機制同樣適用于中國。這說明，三個假說盡管產生于西方發(fā)達國家，但它們超越了中西方生育制度、家庭制度的差異而具有普遍性。然而，在經濟社會持續(xù)發(fā)展、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觀念繼續(xù)博弈的情境下，社會結構和個人價值觀必然發(fā)生更為深刻的變化，上述影響機制將會發(fā)生怎樣的變化？今后是否會產生新的影響機制？這些都是值得進一步跟進的問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