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夢欣
每當(dāng)“紅樓夢”三個字碾磨唇齒間,便覺幾分夢幻,幾分苦澀。像是彩色糖紙折疊的迷幻夢境,光怪陸離,哭聲嚶嚶。像是大夢醒來后,望著拉上的窗簾,屋子里的暗色,心里漫上的不明酸澀。紙頁翻轉(zhuǎn)間,我仿佛看到一卷畫軸徐徐展開。那是百年的畫卷,百年的愛恨愁怨。
我看到林黛玉,清傲,像雪,像宣紙不著墨色。不知是福氣還是怨詛,她心思敏感,敵意與流浪感在夜與晝的交織處暈渲,模糊界限,向遠處延伸,在每一個蒼白的夜與晝里泛濫。
我想象了一下,木制窗外,人來人往,或許熟稔,或許陌生,每一個人都是暗色的墨點,是黑白電影里的慢鏡頭,沒有影子,只是虛幻成一點點暗色。她知道,繁華里的蛀蟲最是欺軟怕硬,她浮萍一芥,無人庇佑,只能用伶牙俐齒來保護自己。她不說討巧的話,不去刻意迎合,她對其他人對賈府那些權(quán)勢滔天的人的阿諛奉承感到不屑。她就像是一只小刺猬,滿身的刺,卻也渴望別人可以摸摸她柔軟的肚皮。
賈寶玉就是那個摸摸她柔軟肚皮的人。書中寫他“腹內(nèi)原來草莽”,像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二世祖,倚仗家族的榮耀,享盡榮華,不知人世疾苦。但倘若他真是粗鄙,林黛玉又怎肯放下驕矜的身段同他一道呢?他有才氣,只不過世事混沌,無人想要過問角落里一瞬即逝的閃光想法。
他說他最喜女兒,說女兒是水做的而男子是泥做的。他喜歡美好,喜歡黃昏渲染下的天光一片迷蒙曖昧,喜歡看夜色蠶食天際,投下星星的秘語。他好像什么都不懂,好像只會玩樂,只會在姊妹之間調(diào)笑。但是,他是清醒的,他清楚是家族帶給他的無憂,他明白是因為自己的身份,所以周圍的人都明著暗著在他面前抖機靈、討好。但倘若知曉前半生的漫漫歡喜需要后半生的坎坷顛沛來償還的話,他是否還能無憂無慮地沉溺其中?或許是年歲太小,階前流轉(zhuǎn)月光徘徊還不知其情動,只是道聲旖旎。從前的快樂,變成鎖鏈般在一圈圈地收緊,纏得人透不過氣來,像是溺水的魚兒,被陌生的熟悉感吞沒。月要落下,星星黯淡,怎么不說話?已經(jīng)喑啞,再不能講述月光下的童話。
林黛玉和賈寶玉,被認(rèn)為是封建禮教的反叛者、宣泄者。綱常禮教總是條條框框,不近人情;世家望族總是要守著它那封妻蔭子的榮耀,維持那搖搖欲墜的富貴。紙醉金迷底下是殘頹的尾巴,咯吱一聲,龐然大物轟然倒塌,鎏金化作糜爛,銅瓦被竹竿敲打,石獅子落寞,再不能傲然睥睨。
他們兩個像是場意外,不單單是賈府的意外,更是那個時代的意外。世人污濁,我獨栽一池青蓮;世人笑話,我偏就瀟灑作詩月下。所以他們辦海棠詩社來用詩吶喊??墒?,在那個陳舊的年代,他們的力量太薄弱,就似一顆石子投入一潭死水,只是在周邊泛起淡淡漣漪。
但,他們這樣是無用的嗎?不是的,少年的每一次起舞,都會有花瓣掉落。他們可能只是轉(zhuǎn)瞬即逝的煙火,煙火雖易冷,但那種對封建禮教,對世俗條條框框,對糜爛社會的不滿和吶喊,將會在書中永遠感染下一代。
畫卷徐徐合上,這場迷迭朦朧的夢好像結(jié)束了,窗簾卷起,午后陽光照進來,金燦燦的,給生活鑲上了金邊。紅樓一夢,我心不止。
指導(dǎo)老師 蔡靈智
中學(xué)生天地·高中學(xué)習(xí)版2022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