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德榮
那時,我們還是少年
赤著腳,穿著補丁衣服
每天早起,割草,喂豬。按時
上學下學。那時墊江中學
的荷塘月色多美呀。那時只識悟空
一愣一愣聽老師講,書中自有
黃金屋,顏如玉。那時,懵懵懂懂
不曉得表叔表嬸們粗魯?shù)拇蚯榱R俏
就是愛情。那時不曉得滿坡
紅的桃花,白的梨花,黃的油菜花
就是我們輕狂的詩句
那時,盯著一只蝴蝶追逐另一只蝴蝶
是多么美妙的事。那時的
天好藍,月亮,好圓好大好清亮
那時的空氣清香。那時一呼喚你的名字
春天就綠了,夏天就火了
秋天就成了金色,冬天就不冷了
那時一呼喚你的名字,就心顫
晨光。這蠕動的即將誕生的
一道閃電,多么讓我期待。它敞亮
嗖嗖,白的紅的黃的火焰
迅猛而來。我驚嘆
這閃耀!因歡喜而心跳加速
時光之船,載著生,載著死
我懦弱的詩行,無處可去
就陪我一路向西吧
專撿小徑,山路,田野走
跨千山,越萬水
這閃電,將隱藏于山野里的寺廟
打磨得越發(fā)亮堂。我須在火焰
墜地之前,遠離塵囂
做一個虔誠跪拜者
一遍一遍聆聽晨鐘暮鼓!
敲響我的前世和來生
一想到那些長眠在坡上的先人,就覺得
人間的贊美和繁榮,已遠離我
每年,我會去梁家塆坡上祭祖。每次
都會放輕腳步,不忍心踩踏
那一叢叢茂盛的沾滿了祖宗幾代
風霜的茅草
某年,我仿佛還穿了外婆做的棉布鞋
她的輕嘆和搖搖晃晃的身體
讓我隱隱作痛
霧散了,太陽露出笑臉,而作古的外婆
卻不肯來見我
陡見數(shù)十只螞蟻
在老皂角樹上,橫沖直撞
喜鵲們就在螞蟻頭上高唱。它們
果真都快活,果真都自在,不像我
要傻傻甄別地下躺著的
先人,誰誤了他們做英雄
誰又誤了他們做草寇
她說,我那時在她肚里很快樂
不停跳躍
而現(xiàn)在花鳥成群,我卻無半絲騷癢之感
反倒越發(fā)向往黑暗,喜歡順著落日走
那些豎立在祠堂牌位中沾滿灰塵的先
人和
靜臥在毛草叢中塋冢里的祖宗
他們都擁有了自己模糊和潦草的一生
故人不在,琴已送人,曲又何須再唱
只是,可以破秋風,可以曬冬陽
在老牯牛身上拔一根毛
去梁家塆的
坡頂上,對著太陽吹出鋒芒
隨心所欲在堰塘邊走,大膽濕鞋
用梁家塆的潤土,狠狠揉一團鄉(xiāng)愁
每當看到叫二毛的老狗
對著空洞洞的黑夜,發(fā)出
無助的哀鳴時
傻子仁忠表叔嘴巴就會不停抖動
心,緊揪著
隨即嘶吼:死狗,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