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燕
內(nèi)容摘要:《孔乙己》這篇小說是魯迅以社會結(jié)構人的身份,在一個綜合語境下所創(chuàng)造的。其中,魯迅塑造了一個在社會轉(zhuǎn)型時期不適潮流,備受摧殘的悲慘的孔乙己形象,具有深刻的社會意義。文本中,作者選取了一個獨特的敘述視角,并運用了巧妙的敘述方式向我們展示了咸亨酒店所發(fā)生的一切,揭示了科舉制對舊式文人的毒害,也揭示了階級社會中知識分子的頑固和人性的泯滅。
關鍵詞:孔乙己 綜合語境 科舉制 聚焦 敘述方式 社會意義
《孔乙己》這篇小說是部編版九年級下冊的一篇文章,這一單元的小說注重通過人物的喜怒哀樂折射出世態(tài)人情和整個時代的風貌,具有深刻的社會意義。本論文主要探討作者在究竟在一個怎樣的綜合語境下來敘述的,如何在一個有限的固定內(nèi)聚焦之下,以冷淡的筆法寫出了孔乙己悲劇性的社會意義,感受其中超時空的敘述魅力。
一.綜合語境下的創(chuàng)作
社會歷史批評的文學觀念指出“文學的本質(zhì)是對社會生活的反映”,這就說明文學作品的來源并不是作者的憑空臆造,而是一定社會歷史條件下的產(chǎn)物,是作者將時代縮影在文字里面,通過文學的形式展現(xiàn)出來的。在古代,科舉成功與否關系著一個人的前途和未來,對一個人的人生影響非常的大,可以說這是大部分知識分子的真實寫照,是特定社會的反映?!犊滓壹骸返膭?chuàng)作大多都摻雜著一定的社會因素,具有一定的社會歷史意義,魯迅也并不是站在一個獨立的個體角度來創(chuàng)作的,而是成為一個社會結(jié)構的人,在一定的綜合語境下發(fā)生創(chuàng)作行為的。
(一)童年的經(jīng)歷:因科舉而家道中落
首先,魯迅深受家庭的影響,對科舉有著非常百般復雜的心情和態(tài)度。在1893年,也就是在魯迅13歲的時候,他經(jīng)歷了一場大的變故,即所謂的“科考行賄案”。魯迅的祖父周福清為了使才能低下的兒子周用吉順利考取功名,便私下賄賂主考官,后得到舉報被揭發(fā),至此家道中落,幾乎什么也沒有了。魯迅曾在《吶喊自序》中說道:“有誰從小康人家而墜入困頓的嗎?我以為在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見世人的真面目?!笨婆e所帶來的這份不幸是魯迅所親身經(jīng)歷過的,因為這個事件,魯迅的生活條件和環(huán)境大不如從前,以至于在20歲左右的時候都沒有像樣的棉袍來過冬,條件十分的艱苦。因此,魯迅經(jīng)歷了人間悲苦,在家庭富裕和家道中落之間感受著人情的冷暖,人性的趨炎附勢,社會的世態(tài)炎涼,這與孔乙己在科舉多次不中后所受的身體和精神上的折磨有著幾分相似。從中,我們也能看到眾多知識分子在科舉末路之時的不適和悲慘,進而引發(fā)我們的反思,這里的反思應該是中國傳統(tǒng)的教育對人的桎梏和無形傷害,人與人之間丟失的應有的關懷和人情,知識分子應如何勸慰自己放下心中的那份執(zhí)念,應該如何應對激流勇進的時代。
(二)創(chuàng)作風格:對丑惡現(xiàn)象的批評和揭露
就其作者個人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和風格來說,善于對于特定社會文化、政治背景下的人性進行深邃的思考和深刻的反省?!犊滓壹骸返膭?chuàng)作時間為1919年4月,最早發(fā)表在《新青年》上。《新青年》在20世紀20年代中國具有影響力的革命雜志,該雜志發(fā)起了新文化運動,宣傳科學、民主和新文學,向封建意識發(fā)起進攻,成為宣傳馬列主義、反帝反封建的主要陣地。魯迅受到新文化運動的影響。早在1918年創(chuàng)作的第一個短篇白話日記體小說《狂人日記》中,通過被迫害者“狂人”的形象來揭示封建禮教吃人的本質(zhì)。而《孔乙己》這篇小說中同樣如此,作者主要通過塑造“孔乙己”的形象來展現(xiàn)科舉遺留知識分子在轉(zhuǎn)型過程當中所遭受的身體和精神上的苦難。一方面從身體上來說,孔乙己沒有錢財只能通過偷竊來獲取自己想要的東西,所以總是被主人打,最后還打斷了腿不能行走,只能靠雙手在地上走。另一方面從精神上來看,孔乙己每每在咸亨酒店喝酒都會遭人調(diào)侃,其尊嚴一次次的受到踐踏,顏面盡無,甚至在死后無人知曉,無人關心。魯迅獨到的眼光看到了特定社會背景下存在的尖銳問題和深刻的矛盾,加上此時他受到新文化運動的影響和熏陶,進而他在文字中擔負起文化啟蒙的作用,具有深刻的社會歷史意義。
(三)社會的轉(zhuǎn)型:科舉制窮途末路
就其創(chuàng)作的時代背景來說,這篇文章創(chuàng)作于科舉制度走向沒落的時代,當時整個社會科舉制度漸漸衰敗,這扇門漸漸地向知識分子關閉了起來。小說的孔乙己成為眾多當時眾多知分子的真實寫照,他們作為科舉制度的堅信者,他們?nèi)耘f無法從中解脫,他們堅守著自己的文人意識和文人身份,標榜自己,試圖保存自己僅有的科舉夢。像孔乙己這樣的人物,是典型的科舉制度的遺留者,他們沉浸在對科舉的美好幻想中,無法適應現(xiàn)實的潮流轉(zhuǎn)變,所以便成了一種他人眼中的異類——“站著喝酒而穿長衫的唯一的人”?,F(xiàn)實的殘酷一次又一次地向他們展開了攻擊,勢利的眼神,冷漠的語言,麻痹的動作,無情的嘲笑像刀子一樣,一次次插向他們的內(nèi)心,最終導致像孔乙己這樣悲劇性的死亡,像孔乙己這樣的被科舉沖刷下來的人還有眾多,他們的未來說不定也會像孔乙己一樣。這樣一個時代的發(fā)展,魯迅不得不寫作,因為他站在人類的前端看到了當時迷茫的知識分子充滿坎坷的命運。
總之,魯迅切近目睹了科舉官僚制下的讀書人的特權與腐敗,感受到了由科舉制度引起的悲劇,才特意寫作了《孔乙己》一文。其中還融合了社會轉(zhuǎn)型的時代背景,魯迅文學一脈相承的創(chuàng)作風格和情感內(nèi)核等綜合因素,使文本具有豐富的社會意義。
二.固定內(nèi)聚焦下的認知
魯迅的《孔乙己》這篇小說所的敘述者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伙計,這是一個固定的內(nèi)聚焦方式。選用小伙計這個敘述者采用第一人稱敘述,局限在小伙計這一個人物的角度來進行敘述,形成了一個非常有限的固定內(nèi)聚焦方式。
首先我們看到的文中的敘述者身份,一個從十二歲起就在咸亨酒店當伙計的人,長得不太聰明,所以就給安排了溫酒的職位。從年齡上看,敘述者是一個不大的伙計,可以說在某些方面還保存著兒童的特征,做事不成熟,所以安排溫酒的職位,這也是促使小伙計成為看客之一的一個直接原因。從心理上看,小伙計其實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作為一個伙計,于掌柜和酒客來說,他是一個服務者的形象,地位低下;于孔乙己來說,小伙計又認為自己高人一等,而小伙計可以作為嘲笑他的身份而存在。作為一名敘述者,小伙計與孔乙己和掌柜、酒客之間都有一個適當?shù)木嚯x,能夠客觀的再現(xiàn)當時咸亨酒店所發(fā)生的一切。通過小伙計的眼睛看到的孔乙己形象,外表上看是一個迂腐的落后的,品性上是好吃懶做的,不受人真心敬仰的,與社會格格不入,讓人討厭的人物。
另外,在內(nèi)聚焦中,每件事都按照人物的“感覺”和“意識”來呈現(xiàn),故事的大部分限制在小伙計的有限認知上。例如小伙計進入咸亨酒店工作,其實對于一無所知的他來說,起初對于眾人取笑孔乙己是站在一個比較中立的位置,因為他無法理解其中的隱秘關系和社會文化背景。他站在一個未成年的角度來看,孩童的純真善良只能讓他稍微有所表現(xiàn),那就是附和著大人們笑,但是笑的真正原因和內(nèi)容并不像眾人們那樣復雜和無情。另外在孔乙己教小伙計寫“茴”字這件事情上,孩童的小伙計不熱心,不客氣,又覺得好笑,又不耐煩,一方面表現(xiàn)出對孔乙己的極度不在意,不想與他有更進一步的接觸,而是想保持遠遠的距離。另一方面又表現(xiàn)出自己的得意,對孔乙己的不屑。從這里看出敘述者所展現(xiàn)出來的不耐煩、遠離和拒絕是小伙計的主觀心理感受,塑造了一種親切的真實感,讓讀者似乎也看到了令人討厭的、可憐的孔乙己。同時,小伙計有限的認知使我們不能夠看到的一系列事件,比如是關于孔乙己偷書挨打,孔乙己進過學,會寫一首好字,偷丁舉人家被打以及孔乙己去世等事情,這些都沒有從正面來描寫,敘述者對孔乙的背景都沒有親自確認過,都是聽人家背后議論所知,所以都是敘述者以轉(zhuǎn)述的方式告訴讀者,關于孔乙己悲劇性的社會意義給讀者留下了閱讀想象的空間,同時也為后面的敘寫做了鋪墊和伏筆。
三.巧妙的敘述藝術
(一)回憶性的敘述方式
這篇小說采用的是回憶的敘述方式,整個文本具有較大的時空距離。就敘述者來說,小伙計此時敘述的情感態(tài)度與當時所經(jīng)歷時是不一樣的,在咸亨酒店做伙計時,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以小孩子的心態(tài)去看待周圍發(fā)生的事情,本身就具有一種模糊性。比如說文中幾次寫到:“店內(nèi)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北娙硕己逍ζ饋???梢娦』镉嫴⒉恢廊藗冃Φ恼嬲颍扔诋敃r的情形,只是感到畫面滑稽,人物可愛,附和眾人罷了。而回憶敘事時的情感態(tài)度經(jīng)過成長的經(jīng)歷和歲月的沉淀之后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那些滿口“之乎者也、君子固窮”之類的難懂的話總之也不大難懂了,作為科舉制度的遺留人群,這些話就是孔乙己顯示自己身份和學識的代表。所以眾人除了嘲笑孔乙己的獨特穿著和狡辯態(tài)度外,還有對其自命清高,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認不清現(xiàn)實狀況的諷刺。
在孔乙己教小伙計寫“茴”字這件事情上,孔乙己在將目光轉(zhuǎn)向了小伙計,以為在孩子身上可以獲得認可,結(jié)果小伙計卻給了冷臉。但是時過境遷,敘述者在回憶這件事的時候,我們似乎也能捕捉到現(xiàn)在的“我”在回憶往事的時候也帶有了追悔莫及和反省的意識。再比如敘述者在文中用這樣一句話來評價孔乙己:“孔乙己是這樣的使人快活,可是沒有他,別人也便這么過?!睌⑹稣咴诨貞浀臅r候,現(xiàn)在的“我”發(fā)聲了,發(fā)出了對孔乙己的個人評價,這是作為現(xiàn)在自我主體意識的體現(xiàn),隱含了成年小伙計對孔乙己這樣悲劇式人物的同情和憐憫??滓壹旱拇嬖谑菦]有人在意的,他的存在除了給生活帶來點可談論的笑料罷了,連什么時候死的都不知道。小說的最后說到:“我到現(xiàn)在終于沒有見,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币粋€人的生命在眾人心中沒有感覺,或喜或悲都不摻雜,過去的“我”不知道,現(xiàn)在的“我”仍然不知道,掌柜的也不知道,那些喝酒的人也不知道,僅僅知道的就是孔乙己確實是死了。冷漠的腔調(diào),回憶敘事的平淡將敘述者的這種悲憫留有余白,潛在的悲涼具有了無限的張力。少年時期的小伙計的情感態(tài)度和現(xiàn)在的“我”在回憶時的態(tài)度存在差距,這種無疑就拉大了過去的“我”和現(xiàn)在的“我”之間的時空距離,這種時空距離拉長了孔乙己的悲劇感、歷史感。
(二)自由引語的敘述語態(tài)
結(jié)合小伙計這個視角,小說采用了較多的自由引語的方式來展開人物對話的,例如眾人認為孔乙己偷書,孔乙己睜大大眼睛說:“你怎么這樣憑空污人清白……”繼而漲紅了臉繼續(xù)爭道:“竊書不算偷……竊書!……讀書人的事,能算偷么?”人物直接對話的形式來展現(xiàn),主人公直白的語言和表情將找這個情景場面描繪了出來,這里敘述者與人物的心理距離是非常近的,正是因為這種近距離才能把孔乙己的爭辯和面紅耳赤寫的淋漓盡致。以及在教認“茴”字時,“我”跟孔乙己的對話是第一次正面接觸,平時都是作為一位旁觀者,看著別人取笑他,這種遠距離的審視不涉及到個人利益,當然無關痛癢,有人笑就跟著笑。孔乙己將目光轉(zhuǎn)向孩童,本以為孩童會跟大人有所區(qū)別,此時敘述者以自由引語的方式展現(xiàn)了“我”的不耐煩和拒絕,將這種語言傷害的力度最大化,最終成了一把插向孔乙己內(nèi)心深處的一把利刃。
面對孔乙己的失蹤,酒店里面議論紛紛以及孔乙己拖著狼狽的身體回到酒店同樣是以自由引語的方式展開來的,無限悲哀的就是眾人的關心在于酒店又少了樂趣、欠了錢而并非是孔乙己這個人,從掌柜與眾人的對話之中,我們進一步看到了人性的冷漠和麻木不仁,一句“他怎么會來?……他打折了腿了?!焙染迫耸吭频L輕的說了這樣一句,內(nèi)心沒有一點兒波動。掌柜的“哦!”和不斷的追問“后來怎么樣?!弊钇降膶υ挿绞街码[藏著最冷淡的人心。社會,就是在這般人的無情踐踏之下,變得沒有人情味,自由引語的方式讓我們感受到了這個社會最有力的武器。孔乙己在艱難的回到酒店時,低聲的話語全是“跌斷,跌,跌……”,孔乙己掌握著自己的話語權,替自己挽留最后的顏面和尊嚴,其中的自由引語的感情程度比間接引語更為深厚。敘述者和孔乙己的心理距離十分的貼近,以至于敘述者看到他的臉色像是“懇求不要再提”,卑微的低賤的孔乙己頓時喚醒了敘述者內(nèi)心的善良之心,敘述者對孔乙己的可憐、無奈和悲嘆又上了一個層次。
(三)敘事時間
在敘述時間上,文本采用了省略和擴述的藝術方式,針對于孔乙己偷竊被打以及他的背景,是否讀過書上過學,是否透過別人的筆墨紙硯都是采用省略的方式,沒有從正面描寫孔乙己挨打的場面,這些消息都是從別人的口中得知,并沒有現(xiàn)場的真實性,所以一方面給讀者也留下了想象的空間,另一方面,采用這樣的方式可以看到轉(zhuǎn)述人的情感態(tài)度和表現(xiàn),與孔乙己有著強大的情感差距。如果從正面來寫的話,顯得直白,赤裸裸的渲染并不及眾人平淡的轉(zhuǎn)述,以笑資講述出來反而更具有深刻性。在孔乙己最后來到咸亨酒店的時候,又運用擴述的方式,敘述時間長于故事時間,寫出了孔乙己此時的身體和精神狀態(tài),著重突出了孔乙己的手,在口袋里摸出四文大錢,而且滿手是泥,原來他是用這手走來的,最后又坐這手走去了,詳細突出孔乙己的手,流露出孔乙己的卑微倔強,對自己僅剩的一絲尊嚴的維護。
總之,這篇小說特定社會歷史條件下的產(chǎn)物,作者的童年經(jīng)驗、親身經(jīng)歷等社會生活與文本的創(chuàng)作息息相關,在時代的宏觀背景下,它還是啟迪人心的、灌人智慧的文學啟蒙讀本。文本所蘊含的非凡的敘述藝術、獨特的敘述視角客觀再現(xiàn)了了一個深受科舉制殘害的孔乙己,表現(xiàn)了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人與人之間的冷漠無情,不僅讓人體會到背后的失落感、壓抑感和沉重感,而且還能讓讀者深刻感受到文本的社會歷史意義和敘述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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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重慶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