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曄/文
暗沉的空中,一彎嫩黃的新月依偎著淺灰色暗沉的空中,一彎嫩黃的新月依偎著淺灰色的云朵,若隱若現(xiàn),倒是月旁的那顆星星透過云層閃爍出明亮奪目的亮光。古舊斑駁的城墻下,維新握著秀英的手半晌沒有出聲,他已明了自己內(nèi)心對秀英的依戀和不舍。可行刺在即,容不得他兒女情長,真要開口說什么,一見秀英真摯的眼神,原先的腹稿早忘得一干二凈。他頓了頓,說:“秀英,這次真的太險了。幸好你沒事。要不然,我怎么跟娘舅交代?!毙阌⒁娝裆兀瑢捨康溃骸皼]事,這也是意外,誰想到那位吳太太,唉,別提了。我決定跟你走,就什么都不怕?!甭犅劥苏Z,過往種種未解謎團(tuán)莫名涌上心頭,維新脫口而出:“秀英,我真沒有想到,當(dāng)日你會與我一同去日本,你突然跳上船,半個身子還懸在外面,真嚇?biāo)廊肆?。要不是船上的人拉住你,你就要掉進(jìn)黃浦江了。秀英,你怎么就真的跳下來了?真要跟我一起,做亂黨?”
秀英抬眼望著眼前的維新,多年的顛沛流離雖已讓眼前人不復(fù)當(dāng)年的俊俏,兩鬢竟已有些斑白,但容貌的改變絲毫不影響她的心意。她故作輕松地說:“我們定過親了呀。那時候,那時候我躲在門口聽到你和他們說的話,你要去日本,那我就要跟著,跟著丈夫呀。”話音未落,秀英早已滿臉緋紅,羞澀地把頭扭向一邊。
維新的耳朵已滾燙通紅。有個女人對他如此傾心,他自感無以為報,心中說不出的感激,有些結(jié)巴地說:“秀英,你,你咋像霍小玉,不不不,你別誤會,我不是說你像煙花女子,就是,實在是情深義重,你放心,我……”秀英見維新面紅耳赤,抓耳撓腮的樣子,心中暖意融融,嬌嗔著訴說起年少時備受冷落的小心事。
兩人閑話了一會兒,可正事卻不能耽擱,維新不得不松開秀英的手,神色凝重地說出了請求:“秀英,還得跟你說個事情。我,我們這次行刺非常危險。你也知道我們國內(nèi)的同志發(fā)動了多場起義,都失敗了。眾人現(xiàn)在一談到革命,無不灰心喪氣。此次我們決定刺殺一名清廷重臣,就是要以事實表明革命黨人的決心。我們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可秀英你,你不是我們的同志,你應(yīng)該好好活下去,活著看到革命成功的那一天?!?/p>
秀英見維新今日滿腹心事,眼神飄忽,早已猜到了他心中有事。她努力平復(fù)自己的語調(diào),悠悠地說:“我隨你去日本,又隨你來北京,并不是為了革命,更不是為了刺殺什么重臣,是因為我要和你在一起,一起去干任何事情?!闭f罷,后退了兩步,解開領(lǐng)口的兩顆紐扣,手伸進(jìn)內(nèi)衣里,掏出了一張早已皺得分不出形狀的紙,淚水盈盈,滿臉通紅地說:“我再也不要收到這樣的絕筆信,我不能看著我丈夫去死。要死,也要死一起?!?/p>
谷維新見此情景,心如鹿撞,他根本沒有想到秀英竟然貼身保存著那封絕筆信。他一個箭步?jīng)_上前,一把奪過那封信,握緊她的雙手,激動地說:“秀英,我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你對我的一片心意,我實在是自愧不如。你爹說得對,革命者顛沛流離,居無定所,我這樣,是配不上你,是對不起阿興舅舅多年來的照顧,也對不起你。你還典當(dāng)了你母親留給你的嫁妝首飾。我實在是無以為報?!贝藭r兩人都已淚流滿面,維新哽咽道:“這次行動,我們可能會當(dāng)場犧牲,我是抱著必死的決心。秀英,你還是走吧。你的心意我已經(jīng)全然知曉,我對你的心意你也知道,此生我已不再奢求,唯一希望你活下來?!闭f到這里,維新也顧不得什么禮義,伸出雙臂緊緊地把秀英擁入懷中??尚阌s一把推開他,斷然拒絕道:“不,我說過了,我要跟著你一起。從跟你上船的那一刻起,我就決定把一切交給你。如果你要革命,我也跟著你革命。萬一我們兩個人能活下來呢?如果革命成功了,我們就回家成親,在一起生活,這也是我唯一的希望。請你一定要答應(yīng)我?!币娦阌⑷绱藞猿?,維新自知拗不過她,只得含淚點頭同意。黃有尊和余佩倫見他們倆攜手而歸,維新滿臉羞愧之色,心中早已猜到了七八分,兩人相視一笑,鄭重歡迎陸秀英這位新同志。秀英被安排留守家中,男士們?nèi)ヂ裨O(shè)引線。
河沿邊的楊柳隱藏在黑暗中,像個孤零零的女鬼擺臀扭腰似的引誘路過的行人。萬籟俱寂時,輕微的聲響都會被放大,幸好有個橋面還可以阻擋一些聲響。橋下,維新和佩倫赤著腳踩在淤泥中,正在忙碌地測量引線的距離。鐵罐子已有一半被埋入土中了,可從罐口引出來的銅線卻還沒伸出頭。黃有尊躲在柳樹的陰影中,不時左右環(huán)顧觀察動靜。
“引線還不夠長,要么再把罐子埋淺一些?”維新停下手上的活,一手搭著鐵鍬的木柄,盡量壓低嗓音,提議道,“我們至少得躲在柳樹后面吧,要么再延長點引線?”
余佩倫喘著粗氣,一手撐著橋墩,沒好氣地粗著嗓子說:“就沒幾家能買到銅線的,都去兩回了,他們快認(rèn)識我們了。照相館都關(guān)了,沒有道理再去啊。”
“那要么側(cè)過來,口朝著柳樹,那還省點距離呢。”維新比劃著罐子的方向。這個提議倒還可行,余佩倫無奈地?fù)u著頭,擦了把頭上的汗,又開始動手重新鏟土。
低沉的鏟土聲,伴隨著兩人勞作時發(fā)出的喘息聲,并不會攪人清夢??扇魏尾粚こ5穆曇舳紩鹂撮T狗的警覺,它們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個與普通夜歸人異樣的響動,試探性地吠了兩聲。維新和佩倫兩人聽見犬吠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活計。三人驚恐地四處張望,可一切如舊,沒有歸人,挑糞工也還沒有動身。三人稍微歇息了會兒,不禁打起了冷顫,畢竟春寒料峭,夜涼如水,待犬吠聲平息片刻,兩人又把鐵鍬插入土中開始調(diào)整罐子的位置。
兩人的身子還沒暖和起來,犬吠又響了起來。那些聽覺靈敏的看門狗似乎早已密報了今夜的異樣,橋下稍有動靜便引來四周犬聲大作,大有不吵醒主人家誓不罷休的架勢。隱藏在樹影中的黃有尊望了眼他們,站起身伸長了手示意停止。谷維新見鐵罐已埋入大半,想著理應(yīng)不會被發(fā)覺,便和余佩倫一起將卷起的引線塞入罐內(nèi),再用蠟紙封住罐口,又手捧了些松土灑在表面掩人耳目。兩人貓著腰從橋底下鉆出來,穿上外套,草草擦了下腳。黃有尊拿出事先準(zhǔn)備好的土酒,每人喝了幾口暖暖身子又在身上灑了些,裝作酒醉初醒似的,深一腳、淺一腳,踉踉蹌蹌地往家中走去。
此時暫居雜物房的吳先生早已被大作的犬吠吵醒了,他睡眼惺忪地從床上掙扎起來,掀開窗簾的一角往外窺探,可什么人都沒有。吳先生失落地放下了簾子,他曾以為惹出禍來的太太會苦苦哀求、哭天搶地,誰曾想來了個一走了之,如今他反而落了個大大的不是,周圍的人對他都沒有個好臉色。從對太太的憤怒、失望,到現(xiàn)在過了半月,他倒開始擔(dān)心,生怕太太想不開已經(jīng)自盡了。他去了好幾次官府衙門,可無人理會。
“篤,篤篤?!?/p>
“噓……”
“咿呀……噗。”
院門在微弱的三聲短促的叩擊聲中被人打開了。黑暗中,緊跟在一個消瘦嬌小的黑影后的是三個高大的男人。吳先生的心噗噗亂跳,腦海中浮現(xiàn)出各種志怪小說的情節(jié),生怕這個女人半夜引來了強(qiáng)盜或姘頭。黑暗中,他顫抖地抓起了衣衫,生怕有什么變故也好留有最后一絲體面,誰想四人進(jìn)了東屋就再也沒有出來。
吳先生滿腹狐疑,心想:原來他們是一伙的?
“?。∥依掀盘恿?,天啊,那不是我老婆的尸首嘛??靵砣税?!”
一屁股坐在樹下的吳先生,滿臉淚痕,下擺、后背和褲腿上都是泥土,似乎是之前摔了一跤沒有爬起來。
大清早,一個男人捶胸頓足地在路邊呼喊像極了耍賴的孩童,足以引來鄰舍和路人的駐足和調(diào)笑??陕犓盒牧逊蔚暮艉奥?,大家又頓覺事態(tài)嚴(yán)重,說不定真死了人。吳先生手指著不遠(yuǎn)處的橋下,不停地喊著:“你們看啊,那里,那里是個人啊,我老婆跳河死了。天啊。是不是被水沖到這里的。啊……”人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橋下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見,但細(xì)看,泥土有被翻動或沖刷的痕跡,有個圓滾滾的東西,也許是人的腦袋,陷在泥土里,也許真是尸首!
被吳先生這番哭鬧和悲情的渲染,誰都沒有下去一探究竟的勇氣。有人提議叫巡警,圍觀的人忙連聲附和。過了許久,一個身著玄色制服的巡警來到現(xiàn)場,身后跟著兩個馬弁。吳先生見有官府到場,忙收住眼淚,哀求道:“官爺,官爺,我老婆走了好幾日了,別是跳河了。您看,您看,那里,是不是我老婆的尸首啊。您行行好?!?/p>
兩個馬弁從橋上往下探頭望去,什么都看不到,只得爬下橋,踩著淤泥蹣跚地靠近橋墩。他們蹲下身子,用手拂去罐口表面的泥土,驚見一只埋了半截土的鐵罐。雖說不是尸首,可橋下卻多了個奇怪的東西,也是非同小可的事情。不久這只大肚子的鐵罐又重見了天日。吳先生見是個大疙瘩,非常失望,但鄰舍們卻很興奮,都以為有個什么寶物,蜂擁而至的人群被趕來的官兵呵斥驅(qū)散了。身藏驚天秘密的罐子被官兵們七手八腳地裝上馬車,充了公。
說來也巧,此時維新和佩倫正在購置銅線的路上,黃有尊和秀英則乘著馬車前往照相館。前些個月賺的錢被他們花得七七八八了,為了充門面,他們不得不每天買些肉食,再不開張,黃有尊這個外人眼中的假洋鬼子就要露餡了。坐在車?yán)锏男阌⒕毩?xí)著她原本就駕輕就熟的待客笑容,她已經(jīng)想好了探親晚歸的說辭,也準(zhǔn)備了兩盒稻香村的點心,預(yù)備分送給鄰舍。沙琪瑪甜膩的香味透出油紙,引誘著她。肚子不聽使喚地發(fā)出咕咕聲,迫使她狠狠咽了下口水,又把點心放在身后的圍脖下。
天色漸暗,忙碌了一天的四人分頭陸續(xù)進(jìn)了院門,失蹤多時的吳太太和滿臉欣喜的吳先生站在西邊廢墟前的場景讓人有些猝不及防。男士們趕忙地向吳先生道喜便閃進(jìn)了屋,可女人總免不了要嘮嘮家常。
秀英剛跨入院門,吳太太就忙快步迎上去,還沒等秀英開口,就拉著秀英的手,滿臉羞愧地忙不迭開口道:“啊喲,還好你沒事,真的是,唉,我,我太沒心眼了,差點害了你。你沒事就好?!毙阌⒁蛩梦粗\面,不得不客套地問:“吳太太,不礙事。就是,您這幾天去哪里了,害得您先生一陣好找?!眳翘珜擂蔚匦α诵?,道:“哎呀,回了趟娘家,這不是,回來了嘛。哎呀,我那冤家,莫名其妙以為我跳河了?!毙阌M臉堆笑地敷衍道:“你家先生也是太緊張了,還好你回來了,你再不回來,莫不是他要去河邊找你了。”“哈哈哈,”吳太太忍不住大笑起來,接著說,“他今天早上就是跑到門口的橋下,要跳下去。你說巧不巧,我正好回來,要不然,真跳下去了?!?/p>
聽到“橋下”兩字,秀英心頭一驚,笑容都有些凝固,小心翼翼地望了眼吳太太身后的吳先生,試探性地說:“吳先生,還好啊,太太總算平安回來了?!眳窍壬詮囊姷叫阌胍归_門后就有些不自然,敷衍地點點頭。
“啊呀,我這個死鬼,大驚小怪的,還叫來了官差,咒我死呢。真是的,”吳太太一邊說,一邊挽著秀英的胳膊往她屋里帶,邊走邊說,“來來來,我從娘家?guī)Я撕枚喑缘?,給你分一些,給你家先生也嘗嘗?!?/p>
秀英不想多糾纏,可她又擔(dān)心,橋下的秘密是不是被人發(fā)現(xiàn)了。她嘴上拒絕,但身體卻實誠地緊跟吳太太往他們暫居的北屋走,閑坐了一會兒。她故作輕松地問:“吳先生沒真的,呵呵,跳河吧?!眳翘娦阌⑷绱艘槐菊?jīng),笑得前仰后合地說:“你信這個死鬼會跳河,看到橋下有個圓咕隆咚的東西,嚇得報了官?!?/p>
秀英不敢再閑扯下去,她有種極壞的預(yù)感,他們的鐵罐子暴露了。她聽見院子里的腳步聲,想是維新回來了,她忙起身說:“啊呀,吳太太,只顧著和你說話,我還得去做飯。我去看看,別是我家教書先生下課回來了?!眳翘膊缓脧?qiáng)留,挑了兩件糕點塞在她手中。
一回屋,秀英就告知了維新這個駭人的消息。黃有尊和余佩倫待天黑了也鉆進(jìn)了他們的房間。究竟這個消息是真是假,是否要去橋下一探究竟,四人一時拿不定主意。余佩倫憤憤不平地錘了下桌子,嘟囔道:“真不甘心,怎么可能被發(fā)現(xiàn)!這些炸藥,唉,太可惜了,真氣人。”轉(zhuǎn)而站起身道:“不行,我還是要去看看,誰知道那個神經(jīng)兮兮的小娘們說的是不是真的。”黃有尊勸道:“現(xiàn)在不能去了,萬一有官兵在橋下候著呢,我們就一鍋端了。明天早上吧?!惫染S新最晚歸家,他細(xì)細(xì)思索著今晚沿途的變化,說:“我怎么覺得今天晚上這里沒什么變化,路上也沒有官兵啊。難道白天我們不在,已經(jīng)抓過人了?”討論不出結(jié)果,他們也就各自悄悄回屋了。
第二日清晨,維新獨行至柳樹邊故作整理褲腿,他蹲下身子,側(cè)眼看了橋下,泥土有重新夯實平整的痕跡,可見吳太太的說辭并不虛。他沒有片刻遲疑,起身整了整衣襟,彈了彈褲腿的灰塵,快步徑直離開了那里,旋即招呼了輛人力車往照相館去。
黃有尊對一切平靜的現(xiàn)狀頗為樂觀,說:“他們不會查到這里,我們哪里留下過證據(jù)?我看一切如常最好,千萬別貿(mào)然消失?!本S新也有些摸不清狀況,猶豫不決起來,說:“如果我還在巡警學(xué)堂,按道理,應(yīng)該挨家挨戶地查問一遍,但卻沒有,難道官府真的不管了?可是,打開就能看到這些引線和炸藥,唉,要么他們派了暗探,就等我們再次去橋邊?啊呀,最麻煩的是,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怎么辦?”秀英一言不發(fā),她竟有種暗暗的慶幸,想著也許他們就此作罷回日本了,余佩倫見眾人沉默不語,忿忿地說:“我想了一晚上,炸藥沒了可以再制,這樣,我寫封信給楊兄弟,讓他帶著炸藥趕緊從日本過來,我們再在這里等幾日?!本S新立刻制止道:“不行,楊兄弟的樣貌太明顯了,在皖省就瞞不下去,何況在京城。老余,你還是盡快自己去日本一趟。我們還在這里,等風(fēng)聲過了。看這情形,一時半會兒,估摸著清狗也找不到照相館來?!彼D(zhuǎn)而對秀英低聲說:“你還是天天回去,免得房東先生起疑。你,路上一定要小心?!毙阌⒄赝嵵仄涫碌木S新,見他冷峻的眼神,心中一陣酸楚,她不禁懷疑:這個人,她的丈夫,難道一點都不顧她沿路來回的危險?是的,那封絕筆信早就說得清清楚楚,革命者無以為家,革命、報仇、計劃、同志的安全任何一樣都比她重要。她眼眶微紅,竟沒有任何反駁,點了點頭。
黃有尊見秀英神情突變,勸慰道:“維新,我看,我們四個人先就在這里,你也別讓陸小姐回去了,也沒什么好掩人耳目的?!本S新卻拒絕道:“我們?nèi)谶@里,肯定不行!她沒有任何革命背景,即便被抓了,也可全盤推說不知情,還有房東先生作證呢?!本S新用力捏了捏秀英的手,她扭頭望了眼維新,壓低聲音,堅定地對眾人說:“沒事,我等下回去,就說學(xué)堂里有學(xué)生‘打擺子’了,谷先生不想傳染給我,自己住在學(xué)堂里?!闭f完她勉強(qiáng)擠出一絲笑容。維新內(nèi)心五味雜陳,他自感這是唯一讓秀英置身事外的方法。
一個月就在眾人忐忑不安中悄然過去了,天氣逐漸轉(zhuǎn)熱,余佩倫終于收到了日本的來信和款項,他在眾人的殷切盼望和不舍中離開了北京,前往日本重新購置炸藥。黃老板派余先生去東洋進(jìn)貨的理由倒也可以瞞上一陣子。
果然,在4 月的一天,一隊荷槍實彈的清兵沖進(jìn)了照相館,將黃有尊和谷維新逮了個正著。暴露他們身份的就是那個大鐵罐,官兵尋到了鐵匠鋪,“唯真照相館”定制的事實毫無異議。
谷維新和黃有尊像兩只蝦米似的雙雙佝僂著背低著頭跪在公堂上。他們的雙手被反銬在木枷里,雙腳被鐐銬箍得死死的,人要想舒服點,只能弓著背,頭也就順勢低了下來。等了許久,堂上仍無主審人,也無師爺,兩人對視了一眼,谷維新見黃有尊面露不屑,也發(fā)出了一聲冷笑。初時維新生怕秀英也被抓來,不時偷偷回頭張望。
“威武……”
等了許久的主審官姍姍來遲,緩緩入座。谷維新抱著必死的決心,努力挺直身子,抬頭傲視著主審官。此人面圓方正,身材魁梧,身著仙鶴補(bǔ)服,以睥睨一切的傲慢姿態(tài)俯視著他們。站在主審官身后的人則身著新軍的軍服,這倒激起了維新的好奇,但還未看清此人的長相,他的頭就被重重地錘了一拳,又一拳,額頭上又被踹了一腳。
“咳咳,行了?!敝鲗徆偻话l(fā)聲制止。他冷冷地看著堂下的兩人,待維新慢慢支撐起身子,他才緩緩地開口道:“你們,哼,好手段。要是僥幸讓你們成事了,泔水橋附近兩三里地都將付之一炬,被炸成一片焦土。唉,真是生靈涂炭!”
黃有尊漠然地說:“革命總要犧牲,要炸死攝政王,一切在所不惜?!?/p>
“混賬!你們這樣與嗜殺的黃巢闖獻(xiàn)有什么分別!枉你們還是讀過書的!真是枉受圣恩!”
布魯桿菌易侵犯全身組織器官,可引起多系統(tǒng)的復(fù)雜病變,其并發(fā)癥在發(fā)生、發(fā)展過程中的作用越來越受到重視,以骨關(guān)節(jié)系統(tǒng)最為常見,心內(nèi)膜炎和腦膜炎是布病中最常見的死亡原因。目前對布病的診斷主要依賴臨床癥狀和實驗室檢查,由于布病臨床表現(xiàn)多不典型,血培養(yǎng)陽性率低,對布病的早期診斷、早期治療仍然面臨重大挑戰(zhàn)。
聽聞此語,谷維新和黃有尊面面相覷,原來他們的身份早就暴露了,底細(xì)已經(jīng)被摸得一清二楚。只聽站著的人清了清嗓子,說:“谷維新,字述修。二十三年(此處為光緒年)入新軍炮兵正兵,二十六年,官費赴日留學(xué)……三十二年,赴皖省巡警學(xué)堂任教官。黃有尊,字地維。十八年,入船政學(xué)堂……二十年,營千總,正六品……二十五年,官費赴日留學(xué)……”
谷維新和黃有尊見他們所有的經(jīng)歷都已被探知,也不再隱瞞,兩人異口同聲稱是。
“哼,你們真是!孟子說‘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你們膽敢暗殺,刺殺皖省巡撫端麟,禍及無辜,且毫無惻隱之心??纯茨銈?,真是太可笑了,辱沒了圣賢,辱沒了門楣!你們還有什么臉面活在世上,”主審官驚堂木一拍,指著維新道:“你,你看看你,有周維新,什么叫有周,你這個忤逆不孝的逆臣賊子!”話音未落,他又看了眼黃有尊斥道:“還有你,哼,天地賴以尊的浩然正氣,就是你這樣的?”
聽到主審官這一連串滑稽的引經(jīng)據(jù)典的斥責(zé),谷維新不由笑出了聲。他想著死前不如罵個痛快,道:“我們主張革命,并非獨夫民賊,暗殺可以喚醒沉睡的人民,燃起革命黨的星火。我革命同志莫不視死如歸,慷慨激昂,只為革命成功,清除積年流弊,國家不再淪為列強(qiáng)的傀儡?!?/p>
主審官打斷了維新的話,說:“你們的炸藥,我們都找洋人查看過了,這個鐵罐也知道你們在哪里做的。事實也很清楚了。我先不管你們的主義,我問你們誰是主謀,還有哪些同黨?”
“我就是主謀,事情都是我一個人干的。刺殺攝政王你們也知道,沒什么其他可說了?!惫染S新毫不猶豫地回答。
如此迅速的回答倒讓主審官有些詫異,他頓了頓,指著一旁的黃有尊問道:“他說他是主謀,那你是做什么的?”
黃有尊挺著腰板,毫不遲疑地說:“我是主謀,事情和其他人沒有任何關(guān)系。他是我請的伙計?!?/p>
“呵呵,第一次見搶著認(rèn)主謀的,”主審官發(fā)出低沉的笑聲,問道,“你們還有什么要說的?主謀可是要處極刑的?!?/p>
谷維新望著黃有尊,在生死關(guān)頭,腦海中竟浮現(xiàn)出他在日本吃熱食的狼狽樣,扭頭對主審官說:“我是主謀,與黃兄無關(guān)。我為劉師報仇,以生命充革命之薪,終不移決心。”
提到劉子富,維新的眼眶有些濕潤,他深深吸了口氣,讓自己不要太失態(tài)。黃有尊的思緒卻飄到了劉公島。炮聲隆隆中,艦隊在日艦的進(jìn)攻中毫無應(yīng)對之策,墜海的人更無招架之力,他早應(yīng)該與軍艦一起沉沒,卻僥幸撿回了條命活到現(xiàn)在??粗矍暗倪@個年歲比他小的谷維新,他脫口而出:“你們別聽他胡說,我是主謀,照相館是我開的,炸藥是我以照相器材的名義購置的?!?/p>
黃有尊見主審官沒有發(fā)話,又急得跪著往前挪動了幾步,高聲喊道:“我官拜六品,私自除辮,又意圖謀刺朝廷命官,罪該萬死,理應(yīng)問斬。”說罷不停地叩首,咚咚咚磕得青磚直響。
堂上的兩人并未受半點刑罰,卻爭搶著認(rèn)主犯、喊著求問斬,還磕頭求速死,倒也是開堂至今的一樁奇事,連主審都有些疑惑,甚至懷疑他們得了失心瘋,命人趕緊先行收監(jiān)。退堂后,他身后站著的人忽快步走下臺階,伏在地上,哭訴道:“王爺,他們都是我昔日在日本的同窗,皆是年輕有為之人,多加安撫,必能為朝廷效力,就留他們一條性命吧?!敝鲗徆俪聊季茫朴频卣f:“家澄,起來說話。唉,真搞不懂他們,怎么那么固執(zhí)。前者如陸?zhàn)〇|、劉子富,怎么都是不要命的?”說話的人叫陳家澄,也是留日的學(xué)生,回國后他在肅親王府上任家庭教師,此次主審官正是肅親王善耆。
善耆起身進(jìn)入后堂,招呼陳家澄坐下回話,神色凝重地問道:“你在日本了解這些留學(xué)生的想法?真的搞不懂他們,日本立憲也有皇帝,這群革命黨為何要宣揚滅滿興漢?思想非要如此褊狹?”陳家澄躬身回話說:“王爺,他們只是擔(dān)心憲政會淪為皇上的傀儡,偏激地認(rèn)為只有革命才能救國。他們還不知國內(nèi)政治的復(fù)雜,只是一廂情愿。還請您三思,教化得宜,日后必為王爺所用。您,您何須再忌憚攝政王呢?”善耆沉默良久,輕聲說了句:“明天再審吧。你去看下,別死在牢里了?!?/p>
陳家澄面無表情地應(yīng)聲稱是,告退后匆匆趕往內(nèi)務(wù)部的牢房。雖說他只是肅親王的家庭教師,但也是清軍陸軍部中小學(xué)教科長、京師大學(xué)堂農(nóng)科教授,各種職務(wù)在身,沒人敢怠慢他。他剛看到牢門的樣子,老遠(yuǎn)就見到牢頭踩著小碎步迎了上來,邊打千邊退著步道:“陳爺,您怎么到這旮旯地兒來了,有事您吩咐一聲。”陳家澄停下腳步,冷峻地說:“王爺吩咐了,明天還要提審那兩人,你們可得仔細(xì)伺候著,人家也是朝廷命官,命比你我金貴,別哪天,咳咳,小心你們的腦袋?!?/p>
“是是是,陳爺教訓(xùn)的是?!崩晤^自然懂這其中的門道,這種肅親王親自審問的犯人自然不是普通作奸犯科的人,他們哪里敢怠慢,一不小心,他的腦袋也就沒了。想到這些憋屈,他心中暗暗罵了聲娘。他抬頭看陳爺還要往前邁步,忙擋在前道:“陳爺,待小的安排下。這地方,不勞您貴步,您放心?!甭犅劥苏Z,陳家澄微微頷首,招呼牢頭靠近,側(cè)身低語道:“那可是肅親王看中的人,也不會讓你們吃虧的?!闭f罷從袖中掏出一張銀票塞到了牢頭手中,又摸出了一些碎銀子丟在地上,扔下一句“請弟兄們喝杯酒”,扭頭就走了。
剛被解開枷鎖的谷維新和黃有尊站在牢房內(nèi),有些驚魂未定地四處張望。這間牢籠比鳥籠大不了多少,目前只有他們兩人。剛進(jìn)來時令人作嘔的騷臭味已經(jīng)慢慢適應(yīng),兩人打量了下這間牢房的布置,地上鋪的稻草表面還算干燥,角落里的瓦罐就是牢房內(nèi)所有人的方便之所,桌椅是翹腳的,光溜溜的三四塊木板墊在四塊磚頭上,拼成床的樣子。維新和黃有尊見外面消停了,稍稍放松了繃緊的神經(jīng)。兩人坐在木板上,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心中縱有千言萬語,也不知從何說起。他們都料想到也許明天就要被大刑伺候了,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得下去。維新一心但求速死,只恨此次進(jìn)京行刺計劃敗露,一事無成。他不由地捏緊拳頭狠狠地錘了幾下木板。黃有尊自然明白維新的懊惱,拍了拍他的肩膀,默不作聲。維新點點頭。
“吃飯了,你們這些殺千刀的,還要老子伺候?!彼惋埖莫z卒一路嘮叨著來到他們的牢房門口。
折騰了一天,他們兩人滴水未進(jìn),公堂上倒沒任何感覺,現(xiàn)在真是又渴又餓。維新二話不說,抓起籮筐就放在木板上。掀開一看,一個破籮筐里兩只破瓦碗,米糠伴著沙子還有不知名的顆粒物就是他們的飯食了,還有一碟烏漆麻黑的腌漬菜,不過好歹有一只瓦缽,里面是清水。
維新遲疑了片刻,捧起瓦碗,呼啦呼啦地塞進(jìn)嘴里,不怎么咀嚼就吞了下去,再喝了幾口水算送“飯”下肚了。黃有尊還在猶豫,見維新如此,也依樣畫葫蘆,粗糙的米糠刮擦著喉嚨口,他那碗飯幾乎都被咳了出來。維新邊揉肚子邊嘆道:“這東西比我討飯那會兒還難吃,不過,也還湊合。黃兄,今天不吃點,唉,明天還不知道……”黃有尊點點頭,勉強(qiáng)用手挑了根咸菜塞進(jìn)嘴里,又灌了半瓦缽的水才咽了下去。
夜深了,牢房內(nèi)一片漆黑,身陷囹圄的兩人誰都不曾睡著。維新回想起當(dāng)年三人一同離開,而今又成了階下囚,現(xiàn)今唯有李之松下落不明。令人憤懣的是臨陣脫逃的蔡民聲又活躍起來,他從青島去了德國游歷,在歐洲鼓吹國內(nèi)革命,開會演講,爭取了很多捐款,儼然以歐洲代言人自居。黑暗讓歷歷往事如幻影般不斷地在維新的腦海中跳躍出來,羅教官的憤怒、阿興舅舅的責(zé)罵、董叔叔的無奈,還有獨自哭泣的母親,究竟這一切是不是值得?“值得,當(dāng)然值得,”維新不愿意深究細(xì)想,自言自語道,“為了新的世界。”
不出所料,提審在第二日清晨就開始了,可出人意外的是提審卻被放在了花廳。兩人的手銬腳鐐都沒有再重新戴上。只是昨天堂上的兩位都身著便裝,站著的那位冷冷地呵斥道:“見了肅親王,還不下跪!”谷維新還沒反應(yīng)過來,倒是黃有尊先行跪了下來,維新遲疑了片刻也行了跪拜禮。見他們二人倒還算有些分寸,善耆抬了抬眼皮,示意陳家澄招呼讓他們兩人起身坐下。
“你們兩人,可知謀逆之罪,理應(yīng)問斬,還有什么想說的?”善耆呷了口茶,不緊不慢地問。
維新本就想在死前直抒胸臆,道:“肅親王,小可在日留學(xué),平生所愿唯民族、民權(quán)兩主義。時至今日,朝廷號稱立憲,不過是徒有其表。清廷終為兩主義之?dāng)?。我輩今日慷慨赴死,只恨今之中國,一弱而不可?fù)強(qiáng),已面臨亡國之患?!?/p>
黃有尊見維新如此,起身鞠了一躬,拱手道:“我們革命黨人主張的就是要推翻專制,實行三民主義。小人曾深受朝廷的恩典,今日更感念親王的禮遇,他日即便流血于菜市口,我也愿將頭顱掛在城墻上,張目以望革命軍入京?!?/p>
原以為身為清廷重臣的善耆會為之震怒,卻不想他爆發(fā)出一陣笑聲,笑聲中略帶不屑,但仍保持著親王應(yīng)有的儀態(tài)和涵養(yǎng)。善耆擺擺手讓他們兩人坐下。笑道:“你們革命黨的確是有一些人才和杰出的主張,你們在日本辦的《民報》,我也讀過一些,孫,咳,孫文的主張我也略有耳聞,你們也可以耐心地聽聽我的看法?!?/p>
谷黃兩人面面相覷,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儒雅謙和,甚至可謂禮賢下士的朝廷要員。善耆并沒有指望他們的回應(yīng),接著說:“你們?yōu)槭裁匆麚P滅滿興漢呢,為什么要流血革命呢?朝廷已經(jīng)準(zhǔn)備立憲了,你們的人,你們兩人將來都可以進(jìn)議會,主張也是可以實現(xiàn)的。日本也有君主啊,也沒有革命啊?!?/p>
谷維新說:“日本不是幕府拱手把權(quán)力交出來的。朝廷要搞立憲,可朝廷都控制在你們滿清貴胄手上,國會不過是一種幻想,怎么能解決國家長時間的腐敗。亡國的命運哪里會有改變?”
善耆嘆息道:“唉,你們呀,根本不知道政治的復(fù)雜。就是革命成功,難道列強(qiáng)就不覬覦我們了?革命就畢功于一役,就改變所謂的腐敗、弊害、流毒了?唉,不諳世事,空談革命。難道滿清貴胄就沒有勵精圖治的?”說罷搖了搖頭,起身徑直離開了花廳。谷黃兩人有些茫然地不自覺起身,善耆身邊的陳家澄臨走時瞟了眼他們,又招呼差役把他們押入了牢房。
自此之后,再也沒有人提審他們,兩人的飯食有了稍許好轉(zhuǎn),至少米糠略少了些,能看到些許白色的米粒。
谷黃兩人不知朝廷的確在籌辦預(yù)備立憲。關(guān)于行刺一案,攝政王主張?zhí)幰詷O刑,但善耆卻認(rèn)為推行立憲之際,革命黨殺之不決,還不如借此從寬處理,以謀求人心。
過了二十多日,他們兩人監(jiān)禁十年的上諭就下達(dá)了。至于為何從寬,批諭稱:“該生等人系與政府意見不合,急躁過甚,致陷不軌之途,日后當(dāng)知自誤也,宜以漸進(jìn),圖改良國政。此與常罪不同,宜從寬典?!惫赛S二人旋即被轉(zhuǎn)入了法部的監(jiān)獄。
法部的牢房用維新的話說比日本的下宿條件還好,桌椅板凳和木板床都是新漆的,兩人有各自的床鋪,褥子竟然是新的。陳家澄還特地派人送來了肅親王轉(zhuǎn)贈的筆墨和典籍,囑咐二人好好讀書。
死里逃生后,黃有尊天天絞盡腦汁地做起了詩,喊著要將新作呈給肅親王。昨日是“一讀黃老一泫然”,今日又是“十年楚囚亦慷慨”。維新心想:十年?四面高墻,天天吟詩作對?也許母親,十年后,都……他不敢想,每天躺在床上。
吃食不外乎冷飯冷粥。忽一日,粥上多了兩只饅頭。食籃中散發(fā)的獨特香氣引來了周圍犯人的好奇,所有人的目光都隨著饅頭慢慢轉(zhuǎn)移,丁零當(dāng)啷的鐵鏈撞擊鐵窗的聲響四起,可全都被獄卒滿嘴的污言穢語和手中的殺威棒彈壓住了。
黃有尊抓起饅頭就塞進(jìn)嘴里,他也已經(jīng)習(xí)慣了大口吞咽。手里咬剩的留著半月形牙印的饅頭邊有些許黑色和疙瘩,他想用手摳去那塊,卻不想落下的是片片碎紙。
“嘿喲,”黃有尊忽然警覺起來,他用胳膊撞了下維新,輕聲說道,“你看,饅頭里有紙!”
維新躺著沒動,扭頭瞟了眼,可惜黃有尊手中灰黑色的碎片,連著饅頭碎屑,也分辨不出什么。他淡淡地說:“是不是黑面啊,這里還有誰給你白面饅頭吃?”
“還有個饅頭,你看,外面那么白,是白面的,稀罕貨,”黃有尊手中拿著另一個饅頭,在維新面前邊晃邊說,“你自己聞聞,你不要,我可吃了?!?/p>
維新蹭地坐起身,一把奪過來捏在手里,果然是白面饅頭,兩人煞有介事地對看了眼。心中的期盼和猜測讓維新掰開饅頭的動作都略有遲疑。白面里真有一團(tuán)疊得像餡兒似的方方正正的東西嵌在其中。維新用指甲抹去沾在表面的顆粒,小心翼翼地摸索著折疊的開口處,一層又一層地翻開小紙片,一張一寸見方的紙上只有八個字蠅頭小字:“離愁萬般唯求君安”。
雖然谷黃兩人身陷囹圄,他們并不知道各地的革命黨已經(jīng)在全國各地孕育積蓄著力量,地下的巖漿在翻滾,地火一觸即發(fā),革命的星火即將燎原。京城刺殺案如此轟動,羅玉甫又怎會無動于衷呢,秀英又是如何將信傳進(jìn)來的呢?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