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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氣”與明代前后七子的詩學(xué)思想

      2022-01-01 15:09:49◇李
      青海社會科學(xué) 2021年3期
      關(guān)鍵詞:李夢陽論詩王世貞

      ◇李 明

      關(guān)于明代前后七子復(fù)古詩學(xué)的具體觀念,學(xué)界已經(jīng)做了很多研究。諸如七子派對“情”的重視、對“格調(diào)”的講求、對模仿與自得的爭論等,都成為學(xué)界研究的核心問題。而前后七子詩論中大量出現(xiàn)的對“氣”的討論,尚未得到充分的注意和總結(jié)?!皻狻弊怨乓詠砭褪窃妼W(xué)的核心范疇,但在明代七子派詩學(xué)中,似乎占有更加特別的地位??梢哉f,“氣”是理解明代前后七子詩學(xué)觀念的一個值得注意的角度。

      “氣”的范疇具有多義性,在明代詩學(xué)的語境中也具有不同方面的涵義,如理學(xué)中“理”“氣”關(guān)系層面上的氣、士風層面上的“氣節(jié)”之“氣”,詩學(xué)觀念中的“氣”等。但這些不同方面的涵義當然也具有一種共通的感性層面的生命力。本文擬從思想、士風、詩學(xué)等幾個方面來討論明代前后七子關(guān)于“氣”的觀念。

      一、理氣關(guān)系的轉(zhuǎn)變與七子的氣論思想

      宋代產(chǎn)生的程朱理學(xué)到了明初,成為官方的意識形態(tài)。明成祖詔修《四書大全》《五經(jīng)大全》,專以程朱傳注為主,并以之規(guī)范科舉,統(tǒng)一思想。因此,在前七子產(chǎn)生之前的思想界,呈現(xiàn)出程朱理學(xué)定于一尊的局面。在程朱的哲學(xué)體系中,“理”“氣”的關(guān)系決定了人性論中性、情的關(guān)系。程朱認為形而上的“理”為本源,而形而下的“氣”是次位的。而“情”屬于形而下之“氣”,需要被形而上的“理”所規(guī)范。所以理學(xué)家都提倡符合“理”的中和之氣,這無疑限制了詩的情感性。另外,對“理”的強調(diào)也破壞了詩的形象性。

      但是到了前后七子所在的明代中后期,程朱理學(xué)的控制開始出現(xiàn)了松動。很多不同流派的思想家都強調(diào)“氣”的重要性,從而開始顛覆“理”對“氣”的壓制地位。①對明代中期以后“氣”論思想的發(fā)展情況,葛榮晉的《王廷相和明代氣學(xué)》第十四章《王廷相及其氣論學(xué)派》和第十五章《王廷相繼承者的氣學(xué)》(中華書局,1990年)進行了介紹。王俊彥的《王廷相與明代氣學(xué)》(秀威咨詢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06年)的第二編《明代之氣學(xué)思想》分“以氣為本”、“理氣是一”、“心理氣是一”、“由易說氣”幾章分別進行了總結(jié)。羅欽順、唐鶴徵等人,均認為“氣”為萬物之本源,“理”只是“氣”之條理。羅欽順提出:“理依于氣而立,附于氣以行?!盵1](《困知記》卷上)唐鶴徵也指出:“盈天地間只有一氣”,“自其分陰分陽,千變?nèi)f化,條理精詳,卒不可亂,故謂之理?!盵2]605(《桃溪札記》)楊慎認為元氣為天地之本源,主張“道以器寓”批評程朱“離氣而言道”;由此,他認為“性與情相表里”[3](《丹鉛總錄》卷二十二《瑣語》),反對把性與情對立起來。

      在明代中期以后,出現(xiàn)了一批受北宋大儒張載影響的“關(guān)學(xué)”的繼承者。張載的“關(guān)學(xué)”認為宇宙的本源和萬物的本體皆是“氣”,而非“理”。韓邦奇繼承了張載的思想,認為“道”或“理”只是“氣”的流行發(fā)見:“由氣化可以言道矣?!彼J為,“道”在“氣”之中,“非氣而上也”。[4](《正蒙拾遺序》)作為前七子成員之一的王廷相是關(guān)學(xué)在明代的重要代表人物。他繼承和發(fā)展了張載的氣一元論思想,批判程朱理學(xué)認為氣根于理的學(xué)說:“若曰氣根于理而生,不知理是何物,有何種子,便能生氣?不然,不幾于談虛駕空之論乎?”[5]602(《橫渠理氣辨》)明確指出“氣”的本體地位:“氣者,造化之本?!薄疤靸?nèi)外皆氣,地中亦氣,物虛實皆氣,通極上下造化之實體也?!保ā渡餮浴さ荔w》)論“氣”“理”關(guān)系云:“萬理皆出于氣,無懸空獨立之理。”[5]751(《慎言·道體》)同時代的關(guān)學(xué)人物所持思想皆與王廷相類似。受王廷相的氣本論思想影響的還有黃綰、吳廷翰、高拱等人。

      心學(xué)一系的思想家多主張“心即理”,而“心”實屬“氣”之層面,因此“心”、“氣”、“理”為一體。如湛若水認為:“夫人之喜怒,氣也,其中節(jié)焉,理也。氣有形,故曰形而下,及其適中焉,即道也。”[6]王俊彥評論此段道:“湛若水乃以氣中之表現(xiàn)為道,而不是在氣之外另有一道,同樣,人的喜怒中節(jié)就是理,而非喜怒之外另有一理?!盵7]339王陽明所說的“良知”,其實是理與氣的統(tǒng)一體,他說:“良知一也。以其妙用而言謂之神;以其流行而言謂之氣?!盵8]70(《答陸原靜書》)正如上田弘毅所總結(jié):“可以說,理是良知的條理,氣則是良知的運動。在王守仁那里,理氣的關(guān)系不是兩樣?xùn)|西的相互依存的關(guān)系,而是把良知的不同側(cè)面分別作為理、氣的理氣一體關(guān)系?!盵9]425據(jù)王俊彥的分類,在明代中后期的思想家中,以心、理、氣一體者還有呂柟、高攀龍、劉宗周等人。②參見王俊彥《王廷相與明代氣學(xué)》第二編《明代之氣學(xué)思想》第三章《心理氣是一》。

      除了王廷相外,前后七子中的其他一些人也不同程度地具有以氣為本的思想。前七子中,李夢陽、康海、王九思為關(guān)中人,何景明、王廷相也長時間在陜西任官,他們與關(guān)中地區(qū)的關(guān)學(xué)學(xué)者多所交往,也不同程度地受到了以氣為本的關(guān)學(xué)思想的影響。③史小軍在《論明代前七子的關(guān)學(xué)品性》(《文藝研究》2005年第6期)一文中前七子所受關(guān)學(xué)影響有詳細論證,可以參看。有學(xué)者認為李夢陽的思想有關(guān)學(xué)的影子:“所著《空同子》八篇,關(guān)學(xué)色彩濃厚。”[10]李夢陽在《空同子》中批判宋人言理:“宋人不言理外之事,故其說拘而泥?!盵11]1979進而他多以“氣”解釋各種現(xiàn)象,如解釋寒暑:“陰陽必爭也,二氣旋轉(zhuǎn)坱圠,以負勝為寒暑?!盵11]1971解釋海市:“或問海市。李子曰:此處偶有此怪異氣耳?!盵11]1974解釋鬼神:“曰:有鬼神形者何也?曰:氣動之也。氣散則散?!盵11]1969李夢陽又說:“天地間惟聲色,人安能不溺之?聲色者,五行精華之氣,以之為神者也。凡物有竅則有聲,無色則敝,超乎此而不離乎此,謂之不溺?!盵11]1970他認為聲色等“氣”只要不過于陷溺就是“理”,這顯然是以“氣”為本的思想。又如后七子核心人物王世貞,其《弇州山人四部稿》卷一百三十九“說部”中,他論曰:“天地間一氣而已,初無有善惡也。有氣必有理,以理求之,則有善無惡;以氣求之,則有善有惡?!盵12]“有氣必有理”說明他是以“氣”為第一性的。他以“氣”來解釋各種氣象災(zāi)害現(xiàn)象:“天地無心而任氣,任氣故不能無過,無心故未嘗累德。天地之有薄蝕暈孛震雹水旱崩竭災(zāi)厲也,是陰陽之所為也,猶之人血氣之災(zāi)疾也。”[12]

      如上所述,在前后七子所在的明代中期,“氣”的思想十分活躍,開始突破“理”的壓制。而且七子中有些人甚至具有了明確的氣本論思想。這與他們在詩學(xué)理論和批評中對“氣”的重視應(yīng)該是有一定關(guān)系的。

      二、“尚氣”與七子派士風

      明代前期的專制政治和思想管制,形成了卑弱的士風。明太祖的嚴刑峻法和文字獄使士人動輒得咎,明成祖對士人的殺戮使士人喪氣。明太祖以來,雖然表面上尊崇理學(xué),但剝除了理學(xué)中以理抗君的正面價值,而是以之作為穩(wěn)定社會等級秩序的工具。而程朱理學(xué)對性情之正的規(guī)約,又使得士人追求一種溫厚和平的個性。在這樣的政治和思想氛圍中,明代前期的士人失去了昂揚奮發(fā)的浩氣,而是以老成安穩(wěn)為追求。當時的理學(xué)名臣、臺閣領(lǐng)袖,對于漸漸成風的宦官專權(quán)等窊敗政治皆無指斥,而是以明哲保身為追求?!斑@一時代精神生活的典型特征還是刻板。沒有激動人心的理想,讀書人以其持重老成的共同風格告別了熱情與活力,讀書人追求的是安全、地位,而不是新的思想與希望?!盵13]6

      前七子的文學(xué)復(fù)古運動,同時也是一場士風振奮運動。對于他們來說,文章、氣節(jié)是一體的。他們崇尚氣節(jié),言行亢直,充溢著一種剛大耿介之“氣”。前七子領(lǐng)袖李夢陽就是其中的典型。弘治十八年,李夢陽應(yīng)詔上書孝宗皇帝,指出當時社會的二病、三害、六漸,其一病為“元氣之病”。[11]1406他所說的“元氣之病”是指出當時人們明哲保身、處事圓巧的卑弱士風。而李夢陽則通過自己的人格與行事,引領(lǐng)了一代“尚氣”之風。他先是在應(yīng)詔中彈劾外戚壽寧侯張鶴齡,因而被誣下獄。出獄后遇張鶴齡于市,乘醉擊落其二齒。正德元年,夢陽更因草書攻劉瑾被奪官歸家,并于正德三年被逮北上,賴康海、何景明設(shè)計才得救免。李夢陽曾在給楊一清的書信中抱怨,因其種種“作士氣”的行為而被人稱為“尚氣”,因而被人忌恨:“凡所振綱紀,懾權(quán)貴,興禮教,作士氣,起廢舉墜,拔冤伸枉,植善鋤強,皆置不說。而妒者目為生事,異者倡為尚氣,仇者指為奸邪,私者誣為善訐,排者劾為不謹。”[11]1930(《奉邃庵先生書》)李夢陽的“尚氣”所尚的,正是孟子所說的“浩然之氣”。

      前后七子中的其他成員也多以氣節(jié)為尚。正德年間劉瑾弄權(quán),前七子堅決站在反對劉瑾的立場上。如何景明則上書吏部尚書許進,勸其不向劉瑾妥協(xié)。邊貢也在正德初因忤劉瑾而出知衛(wèi)輝府??岛=饩壤顗絷栆约啊翱禒钤脫艨汀敝露紴槿私蚪驑返?。朱孟震《刊對山康先生全集序》評價道:“先生素絕閹瑾之交,乃以微權(quán)緩頰而解北地之厄;至琵琶擊客一事,海內(nèi)士大夫類能言之。此其氣雄萬夫,與文力相赑屃?!盵14]678南軒《對山先生全集序》也說:“余聞寓內(nèi)學(xué)士家稱說國朝狀元,率推轂關(guān)中康先生,謂其文章氣節(jié)有古豪杰之風云?!盵14]678后七子的風骨和氣節(jié)則主要表現(xiàn)在同嚴嵩、嚴世藩父子專權(quán)的抗爭中。嘉靖三十年,嚴世藩欲構(gòu)陷邊將,時任刑部郎中的李攀龍不為所屈。王世貞官刑部時,奸人犯法為世貞搜得,嚴嵩出面說情,世貞不為所動。梁有譽中進士后,嚴嵩欲網(wǎng)羅門下,梁不肯往。嘉靖二十九年,刑部郎中徐學(xué)詩上書請罷嚴嵩父子,被杖,削籍出京。親友無人相送,只有謝榛相送。嘉靖三十二年,兵部員外郎楊繼盛上疏彈劾嚴嵩,后七子堅決站在楊繼盛一邊。楊繼盛入獄后,王世貞、徐中行、宗臣、吳國倫經(jīng)常探視。楊繼盛被殺時,王世貞、宗臣、吳國倫哭祭刑場,并為之料理后事。李攀龍有詩云:“意氣還從我輩生,功名且付兒曹立?!盵15]1964很好地概括了后七子們意氣慷慨的風貌。

      三、“氣”與前后七子的詩風追求

      明代前期直到前七子復(fù)古運動發(fā)生之前,占據(jù)詩壇主流的是“臺閣諸公”的臺閣體詩。臺閣體文人深受程朱理學(xué)思想的影響。程朱理學(xué)認為“情”要受“理”節(jié)制,主張“性情之正”,因此臺閣詩人所尊尚的是一種溫厚和平的詩風。前七子以慷慨尚氣的詩風振奮了萎靡卑弱的詩壇,這與他們崇尚氣節(jié)的人格追求正相表里。他們以富有“風骨”的漢魏盛唐詩為學(xué)習(xí)對象,而“風骨”就是指一種充溢在詩中的強盛的生命力,也就是“氣”。作為前七子的領(lǐng)袖和整個明代復(fù)古運動的引領(lǐng)風潮者,李夢陽的詩風即是如此。李開先在《李空同傳》謂其:“以雄豪不可下之氣,而為閎肆不可遏之文?!盵11]2073閎肆的文風正是發(fā)自于尚氣的人格??岛U撛娨彩种亍皻狻薄!端匿樵娫挕份d:“徐伯傳問詩法于康對山,曰:‘熟讀太白長篇,則胸次含宏,神思超越,下筆殊有氣也。’”[16]1174

      前七子后,復(fù)古詩風衰歇,李攀龍、王世貞等人起而振之。姑蘇劉鳳在為李攀龍所作誄文中描述道:“然自何、李以還,氣亦稍衰下矣。公與三數(shù)少年,夙夜淬勵,力振起之。風于是再變,雄峭奇勁,矜厲莊迒 ,可謂古之極軌,無復(fù)遺憾?!盵15]871后七子正是以“雄峭奇勁”的詩風振奮“氣稍衰下”的局面。劉鳳在誄文中形容李攀龍的詩風:“郁勃氣往,凌切才肆。橫奔絕驅(qū),焉復(fù)曩態(tài)?!崩钆数堊约涸凇端驮馈吩娭性疲骸百砦舳樱犊畵P奇聲?!薄肮侨夥且簧?,意氣乃合并?!盵15]114很好地概況了后七子群體的詩風。宗臣在《五子詩》中形容謝榛的詩風:“悲歌慨以慷,驚飆奮孤翼。”[16]4171(《謝山人》)又形容王世貞的詩風:“高歌以慷慨,顧盼酬知音?!盵16]4172(《王比部世貞》)宗臣詩風也以氣雄見稱,王世貞評論道:“吾友宗子相,天姿奇秀,其詩以氣為主,務(wù)于勝人?!盵17]1061(《藝苑卮言》)梁有譽的詩風也是如此,吳國倫在詩中評價他說:“之子秉異靈,軀孱氣何雄?!盵16]4138(《梁公實》)吳國倫論詩多以慷慨磊落之氣為標準,如《王屋山人稿序》謂對方之詩:“辯博通經(jīng)濟,而慷慨磊落之氣傳焉。”[16]4154又如《大隱樓集序》評曰:“其氣豪宕不羈,其風度廓宏高遠?!盵16]4160此類評論在他的別集中隨處可見。

      與其他諸子相比,后七子領(lǐng)袖李攀龍?zhí)貏e強調(diào)由內(nèi)心郁結(jié)之氣遇物抒發(fā)而出的不平之氣。李攀龍在《比玉集序》中說:“夫詩,言志也。士有不得其志而言之者,俟知己于后也?!盵15]474又在《蒲圻黃生詩集序》中說:“有所不得、有所不安,而后有以欲之,是為詩之教也?!盵15]475可見他認為詩是一種不平之鳴。李攀龍又在《送宗子相序》中論曰:“詩可以怨。一有嗟嘆,即有詠歌。言危則性情峻潔,語深則意氣激烈,能使人有孤臣孽子擯棄不容之感,遁世絕俗之悲,泥而不滓,蟬蛻滋垢之外者,詩也?!盵15]500由于不平之氣的導(dǎo)泄,詩的言語表現(xiàn)為激烈悲壯的意氣,更能感人。

      當然,前后七子中也有不同的詩風,如何景明、徐禎卿、邊貢等。但這些不同類型的詩風則恰恰被認為是非典型和有所缺憾的。王世貞在《明詩評》中評論何景明說:“氣力稍讓李夢陽,燁燁動人,頗自不減?!盵16]4348評論徐禎卿云:“使稍加沉郁之思,微振渾灝之氣,何、李無易也?!盵16]4349又評論邊貢:“所惜氣格稍讓,師友或疏耳。”[16]4350從王世貞的評論看來,何、徐、邊等人如果能更加以雄渾之“氣”,就更為完美了。七子派后進胡應(yīng)麟在其《詩藪》內(nèi)編卷二中說:“曹劉阮陸之為古詩也,其源遠,其流長,其調(diào)高,其格正。陶孟韋柳之為古詩也,其源淺,其流狹,其調(diào)弱,其格偏?!盵18]28可見在他看來,曹劉阮陸的梗概多氣是更高更正的格調(diào),要勝過陶孟韋柳的平淡神韻。

      明代七子派慷慨尚氣的詩風,被認為與西北地區(qū)的“雄峻之氣”有關(guān)。何良俊《四友齋叢說》說:“我朝相沿宋元之習(xí),國初之文,不無失之卑淺。故康李二公出,極力欲振起之。二公天才既高,加發(fā)以西北雄峻之氣,當時文體為之一變?!盵19]前七子的主要成員為西北和中原之人,李夢陽為甘肅慶陽人,康海、王九思為關(guān)中人;王廷相、何景明為河南人,但都正曾在陜西多年任官。自古認為南北地氣不同,西北之氣樸厚雄峻,因此前七子的詩風可以說帶有了這種地域氣質(zhì)。相比西北、中原的尚氣詩風,吳中的詩風則相對軟媚。吳中人徐禎卿一見李夢陽而心服,正代表了西北地域之氣的勝出。王世貞是吳中人,但他也對吳中詩風頗有微詞。在《李氏山藏集序》中,王世貞自道:“某吳人也,少嘗從吳中人論詩,既而厭之。夫其巧倩妖睇,依閭而望歡者,自視寧下南威、夷光哉?!盵16]4387否定了吳中詩風的“巧倩妖睇”,并稱道對方的詩具有“沛然氣慫,溢而動”的風格。又如《玄峰先生詩集序》:“吳中諸能詩者,雅好靡麗、爭傅色,而君獨尚氣;膚立,而君尚骨;務(wù)諧好,而君尚裁。”[16]4397以及《葉雪樵詩集序》:“夫雪樵子生江左,顧能脫甚靡靡冶柔之習(xí),而能完其氣?!盵16]4464以上兩序也都認為吳中詩風缺少“沛然之氣”。

      四、反“意”復(fù)“氣”:七子派以“氣”論詩的相關(guān)主張

      前后七子詩學(xué)批評中頻繁出現(xiàn)的“氣”,主要的理論指向在于通過對“氣”的強調(diào)來反對宋人的以“意”為詩。

      漢魏盛唐詩學(xué)的核心精神就是“氣”。建安詩人“慷慨以任氣,磊落以使才”,形成陳子昂所謂“漢魏風骨”。同樣,盛唐詩風也以“風骨”見稱。而所謂“風骨”即是一種慷慨磊落之“氣”。從理論批評上來看,漢魏盛唐詩學(xué)的幾個核心命題,如《詩大序》的“詩言志”、曹丕的“文以氣為主”、陸機的“詩緣情”、鐘嶸《詩品》的“氣感”說,其思想背景也是先秦兩漢以來盛行的氣論思想。先秦時期,“氣”已經(jīng)成為中國哲學(xué)的核心觀念,兩漢時期的元氣論也十分盛行,在《淮南子》和兩漢之交盛行的讖緯之書中,都以元氣為生成天地、化生萬物的本源。東漢的王充、張衡、王符等人也繼承并發(fā)展了這種自然元氣論。東漢產(chǎn)生的道教的宇宙論和方術(shù)論也都是以元氣論為基礎(chǔ)的。從氣論哲學(xué)來說,“志”、“情”等范疇都是由人體的“氣”所感發(fā)產(chǎn)生的?!洞蟠鞫Y記》說:“氣為志?!盵20]171《文心雕龍》也說:“氣以實志?!盵21]506可見“志”由“氣”發(fā);《白虎通論·情性篇》指出:“人稟陰陽氣而生,故內(nèi)懷五性之情”[22],可見“情”亦為“氣”所生。因此,“詩言志”“詩緣情”等古代詩學(xué)核心命題的思想背景正是漢代的元氣思想。①很多學(xué)者對這一點有相關(guān)論證,如鄭毓瑜《從病體到個體——“體氣”與早期抒情說》論“體氣”與抒情自我形成之關(guān)系,載楊儒賓、祝平次主編《儒學(xué)的氣論與工夫論》,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8年版,第285頁。又如龔鵬程《從〈呂氏春秋〉到〈文心雕龍〉——自然氣感與抒情自我》,鄭毓瑜《〈詩大序〉的詮釋界域——“抒情傳統(tǒng)”與類應(yīng)世界觀》,二文載陳國球、王德威主編《抒情之現(xiàn)代性:“抒情傳統(tǒng)”論述與中國文學(xué)研究》論文集,第592頁和第622頁。

      但是到了中唐以后延續(xù)到宋代,漢魏盛唐以“氣”為核心的詩學(xué)范式產(chǎn)生了轉(zhuǎn)變。這種轉(zhuǎn)變的內(nèi)在精神,即以對“意”的重視為核心。宋詩重意,這是古今詩論家公認的命題。晚唐齊己的《風騷旨格》論“詩有三格”中以“上格用意”而“中格用氣”,正體現(xiàn)出這種轉(zhuǎn)變。宋代詩學(xué)中這種言論甚多,如北宋詩僧惠洪的《天廚禁臠》卷下論古詩押韻法時說:“古詩以意為主,以氣為客。故意欲完,氣欲長,唯意之往而氣追隨之?!盵23]149以意為主而以氣為客。對于這種轉(zhuǎn)變,明代人屢屢論及。如王世貞《藝苑卮言》:“七言絕句,盛唐主氣,氣完而意不盡工;中晚唐主意,意工而氣不甚完?!盵16]4239陸時雍在《詩鏡總論》中也指出:“中唐人反盛之風,攢意而取精,選言而取勝?!盵24]1417現(xiàn)代學(xué)者中論唐宋詩之分的一段著名論述出自繆鉞先生,他也說:“唐詩以韻勝,故渾雅,而貴蘊藉空靈;宋詩以意勝,故精能,而貴深析透辟。”[25]31蕭華榮在其《中國詩學(xué)思想史》總結(jié)說:“中唐詩學(xué)思想的變異,在我看來,其深層根柱是‘尚意’?!盵26]139

      明代前后七子在里詩學(xué)批評中對“氣”的重視,目的正在于恢復(fù)以為“氣”為本源的漢唐詩學(xué),反對以“意”為核心的宋型詩學(xué)。七子派論詩重“氣”的具體表現(xiàn)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來分別論析。

      1.“氣”與自然興感。

      漢魏盛唐詩學(xué)特別強調(diào)基于“氣感”而自然成詩的創(chuàng)作論。鐘嶸《詩品》說:“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盵27]2人身之氣與外部世界之氣相互感發(fā)而產(chǎn)生詩,這也就是“興”的本質(zhì)。關(guān)于“氣感”與“興”的關(guān)系,可以從王昌齡的《詩格》中見出。王昌齡十分重視“興”,在《詩格》中說:“自古文章,起于無作,興于自然,感激而成,都無飾練,發(fā)言以當,應(yīng)物便是?!盵28]160他又說:“夫文章興作,先動氣,氣生乎心,心發(fā)乎言,聞于耳,見于目,錄于紙?!盵28]162從他所說的“文章興作,先動氣”可以看出,詩學(xué)創(chuàng)作論中的“興”正是建立在外物與自身的氣感作用之上的。

      明代前后七子的復(fù)古詩學(xué)在詩歌創(chuàng)作論中特別強調(diào)這種自然而然的興感作用。李夢陽多次指出詩情的產(chǎn)生是由于“遇”的作用,如他在《梅月先生詩序》中說:“情者,動乎遇者也。”“遇者物也,動者情也。情動則會,心會則契,神契則音,所謂隨寓而發(fā)者也?!盵11]1679李夢陽所說的“遇”即主體與外物的自然興感。謝榛在其《四溟詩話》中特別突出“興”的重要,如曰:“詩有不立意造句,以興為主,漫然成篇,此詩之入化也。”[17]1152又曰:“凡作詩,悲歡皆由乎興,非興則造語弗工?!盵17]1194

      這種以“氣感”為本質(zhì)的“興”,要義在于不假人工鍛煉,“無意”而成詩。明代復(fù)古詩學(xué)十分看重漢魏盛唐詩的這一特點。七子后學(xué)胡應(yīng)麟在其《詩藪·內(nèi)編》卷二評論兩漢之詩:“無意于工,而無不工者,漢之詩也?!盵18]22“兩漢之詩,所以冠絕古今,率以得之無意。不惟里巷歌謠,匠心信口,即枚、李、張、蔡,未嘗鍛煉求合,而神圣工巧,備出天造?!盵18]25又論古詩十九首曰:“詩之難,其十九首乎!畜神奇于溫厚,寓感愴于和平;意愈淺愈深,詞愈近愈遠;篇不可句摘,句不可字求。蓋千古元氣,鐘孕一時,而枚、張諸子,以無意發(fā)之,故能詣絕窮微,掩映千古。”[18]26在他看來,以古詩十九首為代表的兩漢詩歌正因是“千古元氣”的自然發(fā)露,所以不假人工,是“得之無意”的天成之作。盛唐詩之極詣也是如此。李攀龍認為:“太白五七言絕句,實唐三百年一人,蓋以不用意得之?!盵15]474(《選唐詩序》)又如王世貞在《藝苑卮言》中比較李杜有云:“五言古、選體及七言歌行,太白以氣為主,以自然為宗,以俊逸高暢為貴?!盵16]4238可見李攀龍和王世貞都認為,李白的絕句正因為以“氣”為主,所以出之無意,自然天成。

      中唐以后直到宋代,詩學(xué)由以氣感之自然興發(fā)為主,轉(zhuǎn)向以苦思鍛煉為主,即由以“氣”為主轉(zhuǎn)變?yōu)橐浴耙狻睘橹?。宋人認為對于作詩來說,“命意”是關(guān)鍵?!对娙擞裥肌份d韓駒論詩觀點:“陵陽謂須先命意。”[29]171明代復(fù)古詩學(xué)注重由“氣”驅(qū)動的自然興感,對中唐到宋以來以“意”為詩的觀念表示反對。謝榛在《四溟詩話》中屢申其旨,如曰:“宋人謂作詩貴先立意。李白斗酒百篇,豈先立許多意思而后措詞哉?蓋意隨筆生,不假布置。”[17]1149正如上文所論,李白以氣為主,其詩由氣而生意,而不是刻苦立意。謝榛又說:“詩有不立意造句,以興為主,漫然成篇,此詩之入化也?!盵17]1152“詩以一句為主,落于某韻,字隨意生,豈必先立意哉?”[17]1194謝榛所說的“以興為主,漫然成篇”和“意隨筆生,不假布置”就是以氣感作用產(chǎn)生的詩情和這種詩情的發(fā)展為基礎(chǔ),自然而然地發(fā)展出詩“意”。也就是說,詩意的表達是出自感性的發(fā)揮,而不是理性的建構(gòu)。對由“氣”生“意”這一點,王廷相也有所論及,其《與郭價夫?qū)W士論詩書》中說:“氣不充則思短而不屬?!盵5]503意思就是說氣充則思長,氣短則思斷。又如李攀龍在《與徐子與書》中所說:“十二團營,一軍吏領(lǐng)神機諸部,匕劑相載,聲聞百里,此何故?氣欲實也。精思非氣所為乎?此固元美養(yǎng)氣之學(xué)以望諸子與?!盵15]811精思乃氣之所為,所以養(yǎng)氣是關(guān)鍵。

      2.氣格之“渾”。

      前后七子論詩追求一種渾然的氣格。李夢陽《潛虬山人記》中論“詩有七難”之一即有“句渾”一條。他又在《刻阮嗣宗詩序》中稱賞阮籍詩的“混淪之音”:“予觀魏詩,嗣宗冠焉。何則?混淪之音視諸鏤雕捧心者倫也。”[11]1661謝榛《四溟詩話》中論詩以一“渾”字為核心,指出:“凡煉句,妙在渾然?!盵17]1223謝榛還在詩中反復(fù)以“混?!闭撛姡纭蹲x沈國主詩集三首》:“才全奇崛下,氣勝混茫中?!盵16]3206《周子才見過談詩》:“神游浩渺下無地,氣轉(zhuǎn)混茫中有天?!盵16]3206《讀李兵憲允吉關(guān)中詩集》:“太華峰頭如可到,浩歌聲徹混茫天?!盵16]3207

      他們之所推崇漢魏盛唐之詩,正在于這種渾成的氣格。南宋嚴羽就推崇漢魏盛唐詩的渾厚之氣,曾在《滄浪詩話》中指出:“漢魏古詩氣象渾厚,難以句摘?!盵30]151又說:“盛唐諸公之詩,如顏魯公書,既筆力雄壯,又氣象渾厚?!盵30]253(《答出繼叔臨安吳景仙書》)明代前后七子祖述嚴羽。何景明《王右丞詩集序》指出:“蓋自漢魏后而風雅渾厚之氣罕有存者?!盵31]594他們認為,這種渾成氣格的破壞,正源于宋人的以意為詩。謝榛在《四溟詩話》中說:“詩有辭前意,辭后意,唐人兼之,婉而有味,渾而無跡,宋人必先命意,涉于理路?!盵17]1149將王世貞也說:“盛唐之于詩也,其氣完,……其意融而無跡,故曰,盛唐其則也。今之操觚者,日嘵嘵焉,竊元和、長慶之余似,而祖述之。氣則漓矣,意纖然露矣?!盵16]4391(《徐汝思詩集序》)謝榛和王世貞都指出,盛唐詩具有混融無跡的特點,而宋人的“必先命意,涉于理路”正破壞了這種渾融的境界。

      從前后七子的詩論來看,“渾成”氣格的達成有賴于修辭的自然天成。謝榛在《四溟詩話》中評論皮陸詩云:“皮日休、陸龜蒙館娃宮之作,雖吊古得體,而無渾然氣格,窘于難韻。”[17]1219皮陸的唱和詩因為牽于押難韻,所以修辭顯得不夠自然,因此“無渾然氣格”。謝榛又評許渾“年長每勞推甲子,夜寒初共守庚申”兩句說:“實對干支,殊欠渾厚,無乃晚唐本色歟?!盵17]1204許渾的這兩句詩在對仗上顯得十分堆砌造作,因此也不夠“渾厚”。謝榛還認為,造成氣乏渾成的原因,在于作者刻意追求新奇,因此造成辭氣的滯澀不暢:“務(wù)新奇則太工,辭不流動,氣乏渾厚。”[17]1200而刻意追求新奇正是以意為詩的宋詩的特點,故此處也隱含了對宋詩的批評。

      以氣格渾成為高格,與氣論哲學(xué)有關(guān)。兩漢的元氣哲學(xué)認為,在天地未分之前是一種元氣渾淪的狀態(tài):

      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也。……氣形質(zhì)具而未離,故曰渾淪。渾淪者,言萬物相混成,而未相離。[32](《易緯·乾鑿度》)

      說《易》者曰:元氣未分,混沌為一。儒書又言:溟涬濛澒,氣未分之類也。[33]472(王充《論衡·談天》)

      道根既建,自無生有,太素始萌,萌而未兆,并氣同色,混沌不分。[33]472(張衡《靈憲》)

      明代復(fù)古派詩人或者無意識,或者有意識地接受了這種傳統(tǒng)的氣論思想。王廷相《太極辨》論太極云:“求其(太極)實即天地未判之前大始渾沌清虛之氣是也?!庇终撛獨猓骸耙蕴斓厝f物未形,渾淪沖虛不可以名義,故曰元氣?!币约疤摰臓顟B(tài):“太古鴻蒙道化未形,元氣渾涵茫昧無朕,不可以象求,故曰太虛?!盵5]596王廷相認為,“太極”是在天地未判之前的元氣狀態(tài),是“渾沌清虛”“渾淪沖虛”“渾涵茫昧無朕”的。王世貞在其《弇州四部稿》的《說部》中也表述了類似的思想:“天地之始渾乎,國之始樸乎,人之始嬰兒乎?!盵34]這種元氣渾淪的本源狀態(tài)就像樸素的民風和人的赤子之心一樣,是一種原始的健康的自然狀態(tài)。但隨著宇宙元氣的演化,這種原始的渾淪狀態(tài)不可避免地被打破,社會的發(fā)展也就意味著那種健全的混沌狀態(tài)的失落,正如《莊子·應(yīng)帝王》著名的“七日而渾沌死”的故事所寓示??梢娗昂笃咦拥奈膶W(xué)復(fù)古思想和他們對氣論思想的接受是有關(guān)的。

      3.“氣”與“象”。

      漢魏詩和盛唐詩都重視詩中的比興和意象,而重意的宋詩減弱了這種形象性。明代前后七子的復(fù)古詩學(xué)力求向漢魏盛唐復(fù)歸,強調(diào)“象”對于詩歌的重要性。李夢陽指出,詩忌直陳而托之物象:“蓋詩者,感物造端者也?!薄肮使胖擞腥艘?,舉之以似,不直說也;托之以物,無遂詞也?!盵11]1692(《秦君餞送詩序》)何景明也在《與李空同論詩書》中強調(diào)“意象合”的重要性:“夫意象應(yīng)曰合,意象乖曰離,是故乾坤之卦,體天地之撰,意象盡矣??胀g詩為合,江西以后詩為離。”[31]575王廷相論詩也重透瑩之“意象”:“夫詩貴意象透瑩,不喜事實粘著,古謂水中之月,鏡中之影,可以目睹,難以實求是也。”[5]502(《與郭價夫?qū)W士論詩書》)王世貞論詩也重“象”,如其評徐中行詩曰:“養(yǎng)氣完矣,意象合矣?!盵16]4406(《青蘿館詩集序》)評宋望之詩:“其燦然者,皆天地之色,然意有造而象發(fā)之?!盵16]4407(《華陽館詩集序》)等等。

      古代詩論中,“象”常常與“氣”并用,組成“氣象”一詞。明代七子派也常用這一術(shù)語論詩。謝榛《四溟詩話》謂賈島“秋風吹渭水”兩句“氣象雄渾,大類盛唐”[17]1158,又謂陳后主“日月光天德”兩句“氣象宏闊”[17]1159,等等。被列為“后五子”之一的胡應(yīng)麟多以“氣象”論詩,如曰:“盛唐氣象渾成,神韻軒舉。”[18]92又評老杜《九日》、《登高》等詩曰:“氣象雄蓋宇宙?!盵18]93由此可見“象”與“氣”的緊密相關(guān),七子派論詩重“象”與他們對“氣”的重視是一體的。

      明代七子派論詩重“象”和“氣象”,與他們對氣論哲學(xué)的接受有關(guān)。古代氣論哲學(xué)認為,“象”由“氣”而生。張載《正蒙·乾稱》篇云:“凡可狀,皆有也;凡有,皆象也;凡象,皆氣也?!盵35]320王廷相的氣本論思想遠紹張載,論析了“象”與“氣”的關(guān)系,其《慎言·道體》篇說:“象者氣之成,數(shù)者器之積。”[5]751又有如下一段更為詳細的文字論說由“氣”生“象”的過程:

      道體不可言無,生有有無。天地未判,元氣混涵,清虛無間,造化之元機也。有虛即有氣,虛不離氣,氣不離虛,無所始、無所終之妙也。不可知氣所至,故曰太極;不可以為象,故曰太虛,非曰陰陽之外有極有虛也。二氣感化,群象顯設(shè),天地萬物所由生也,非實體乎?是故即其象,可稱曰有;及其化,可稱為無,而造化之元機,實未嘗泯。故曰道體不可言無,生有有無。[5]751

      在張載的基礎(chǔ)上,王廷相的文字更為具體地論述了由氣生象的過程。氣即太虛,具有混涵的特性。太虛之氣通過感化作用,生成“群象”。正因為“元氣”是“混涵”、“清虛無間”的,所以由元氣生成的群象才如“水中之月,鏡中之影”,是一種“透瑩”的狀態(tài),而不能用理性的語言窮盡和說明。對于詩歌意象的這種混涵特性,嚴羽等人已經(jīng)指出,但王廷相則從氣本論思想出發(fā)來進行闡釋,是對古典詩歌意象論的深入。①陳書錄《王廷相詩歌意象理論與氣學(xué)思想的交融及其意義》(《文藝研究》2009年第9期)對此有詳細論證,可以參看。

      4.“氣”與“聲”“色”。

      前后七子論詩十分重視詩的聲響和色澤。他們認為,“聲”對詩來說是核心的要素。李夢陽《刻戴大理詩序》云:“且物不能無聲也,于是乎吟出焉。”[11]1699徐禎卿在《談藝錄》中也強調(diào)“聲”對詩的重要性:“情無定位,觸感而興,既動于中,必形于聲。故喜則為笑啞,憂則為吁戲,怒則為叱咤。”[27]765王世貞也說:“夫詩,必之精神發(fā)而聲音者也。”[16]4391(《金臺十八子詩選序》)

      除“聲”外,明代復(fù)古詩派同樣重視“色”。《四溟詩話》載:“黃司務(wù)問詩法于李空同,因指場圃中菉豆而言曰:‘顏色而已?!盵17]1174可見李夢陽認為“色”是詩的核心要素。夢陽又在《潛虬山人記》中指出對于詩來說“非色弗神”:“夫詩有七難。格古,調(diào)逸,氣舒,句渾,音圓,思沖,情以發(fā)之。七者備而后詩昌也,然非色弗神。宋人遺茲矣,故曰無詩?!盵11]1616李夢陽列舉了詩的七種要素,其中涉及了“調(diào)逸”“音圓”這兩個“聲”的方面。他認為,這些方面誠然重要,但如果沒有“色”這一要素,詩就難以達到神妙的境界。謝榛論詩也說:“作詩雖貴古淡,而富麗不可無。譬如松篁之于桃李,布帛之于錦繡也?!盵17]1139“富麗”即富于色彩之謂也。王世貞也認為,詩文是需要“五色錯綜”的:“物相雜故曰文,文須五色錯綜乃成筆,采須經(jīng)緯就緒乃成條理?!盵17]963(《藝苑卮言》卷一)故世貞多以“壯麗”“宏麗”論詩。

      前后七子評同代人之詩,往往從“聲”與“色”兩方面來切入。如王世貞的幾則評論:“大要辭當于境,聲調(diào)于耳,而色調(diào)于目?!盵16]4399(《李氏在笥集序》)“覽之淵然色,而誦之鏗然聲?!盵16]4405(《王少泉集序》)“至于近體,鏗然其響,蒼然其色,不揚而高,不抑而沉?!盵16]4467(《方鴻臚息機堂詩集序》)又如吳國倫《大隱山人稿序》:“諸稿不獨具體作者,而音節(jié)鏗然入耳,色澤瑩然入目?!盵36](《甔甀洞續(xù)稿》卷七)

      七子詩派之所以推崇漢魏盛唐詩,否定宋詩,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從詩的聲響和色澤方面來考慮的。王世貞《徐汝思詩集序》論盛唐詩曰:“盛唐之于詩也,其氣完,其聲鏗以平,其色麗以雅。”相反,元和長慶以后之詩,則“歌之無聲也,目之無色也”。[16]4391李夢陽在《缶音集序》中也是從聲、色這兩個角度來否定宋詩的:“詩至唐,古調(diào)亡矣,然自有唐調(diào)可歌詠,高者猶足被管弦。宋人主理不主調(diào),于是唐調(diào)亦亡。黃陳師法杜甫,號大家,今其詞艱澀,不香色流動,如入神廟,坐土木骸,即冠服與人等,謂之人可乎?”[11]1694唐詩音律和諧,多可歌,而宋詩則以意為主,以文為詩,甚至拗折聲律,不重音調(diào)。唐詩多以景物含情,富于色澤美,而宋詩以平淡為美,黃、陳等人甚至刻意擺脫風景、回避聲色。這都是明代復(fù)古派所否定的。

      論詩重聲、色,與重“氣”正相關(guān)。先秦以來的“氣”論思想認為,五聲、五色都是由“氣”所生。如《左傳》昭公元年載醫(yī)和言曰:“天有六氣,降生五味,發(fā)為五色,徵為五聲,淫生六疾?!盵37]1222昭公二十五年載子大叔言曰:“氣為五味,發(fā)為五色,章為五聲?!盵37]1457這種氣生聲色的觀念,也被明代復(fù)古詩派中的很多人繼承了下來。作為復(fù)古派先聲的李東陽即以“氣”論“聲”,如其《劉文和公集序》云:“人有形斯有氣,有氣斯有聲。文者,聲之成章者也。氣昌而大,則其文雄偉明暢,惟所欲言而無所底滯。”[38]183李夢陽在所撰《空同子》的《化理篇》中指出,聲色皆為五行之氣所化:“聲色者,五行精華之氣以之為神者也?!盵11]1970《論學(xué)上》篇也說:“陰陽消長,五行生克,發(fā)之聲為音,吐其采為色,騰之為氣,滋之為味,天以之成,人以之生。”[11]1995王廷相則著《律呂論》十三篇,在《五音》篇中論音聲與氣之關(guān)系:“人之音聲,隨氣而吐,故氣呼而聲出,必自宮而徵,自徵而商,自商而羽,自羽而角。角者,氣平之聲,音之終事也。故曰:發(fā)于宮,達于徵,返于商,極于羽,而收于角。蓋聲氣自然之機理,非一毫人力可以強而為之者?!盵5]706吳國倫有《風》詩云:“太虛噫氣,眾籟成聲?!盵36](《甔甀洞續(xù)稿卷一》)也反映了同樣的思想。

      在這樣的本體論思想影響下,七子派的詩學(xué)思想中對“聲”“色”與“氣”的關(guān)系也是有明確的自覺的。徐禎卿在《談藝錄》中說:“然引而成音,氣實為佐;引音成詞,文實與功。蓋因情以發(fā)氣,因氣以成聲,因聲而繪詞,因詞而定韻。此詩之源也。”[27]765所謂“引而成音,氣實為佐”、“ 因氣以成聲,因聲而繪詞”,正是說詩之音聲由氣而來。此外,像“聲氣”、“氣色”這樣的論詩術(shù)語被前后七子頻繁使用,正可以說明詩的“聲”、“色”與“氣”的一體性。如李夢陽《張生詩序》:“夫詩發(fā)之情乎?聲氣其區(qū)乎?”[11]1677又如王世貞《與魏順甫書》:“四律氣色,奕奕射眼。”[16]4424《何仲仁》:“足下詩,聲調(diào)氣色,高朗華秀?!盵16]4528

      “聲”“色”即“氣”,漢魏盛唐詩歌之所以富于聲色,正因為其以“氣”為主。而宋詩之所以少于聲色,則因為中唐以來詩學(xué)發(fā)展由尚“氣”轉(zhuǎn)為尚“意”。尚意的宋代詩學(xué)傾向于理性化的老成、平淡之美,對于感性化的聲色是有意回避的。而明代復(fù)古詩學(xué)以聲色論詩,正是對漢魏盛唐尚“氣”詩學(xué)的回歸。

      結(jié)語

      “氣”是先秦兩漢以來中國哲學(xué)的核心范疇,也是漢魏盛唐詩學(xué)的本質(zhì)精神,其本質(zhì)是一種感性的生命力。這種“氣”表現(xiàn)在士人的人格氣節(jié)上,也表現(xiàn)在詩的慷慨風骨中。以“氣”為本的漢魏盛唐詩重自然的“氣感”,而非刻意的經(jīng)營;追求渾成的氣格,而不是詞意的刻露;重“象”而非直陳;重“聲”“色”而非枯淡。這與重“意”的宋型詩學(xué)均不相同。明代前后七子的復(fù)古詩學(xué)正是要一反宋人的重“意”而一歸于漢魏盛唐的重“氣”。這與明代中后期“氣”論思想對程朱理學(xué)的反轉(zhuǎn)正相表里。以“氣”的思想為結(jié)合點,明代前后七子的文學(xué)復(fù)古運動與同時期的原始儒學(xué)復(fù)興運動融合在了一起。因此,“氣”對于觀察和解釋明代前后七子的文學(xué)復(fù)古運動是很重要的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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