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云錦與《紅樓夢》人物形象塑造

鐘名誠，許玉飛

(1.南京曉莊學院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1171；2.南京市橫溪中心小學，江蘇 南京 211155)

南京云錦是中國傳統(tǒng)的絲織工藝品，始于六朝(1)黃凌云：《云錦——〈紅樓夢〉中追憶往昔的符號》，《紅樓夢學刊》2006年第2輯，第325頁。，盛于明清，因為其花紋色彩燦若云霞而得名。其制作工藝極其煩瑣，被喻為“寸錦寸金”，是古代朝貢的珍品，為達官顯貴所喜用。南京云錦超越蜀錦、宋錦，被列為三大名錦之首，在材料選擇上非常講究，能將金線、銀線、銅線和各種鳥獸羽毛織入錦緞中，形成各式精美的圖案。其最主要的特點是顏色豐富多彩，花紋樣式多變而且寓意吉祥，質地堅韌，總體呈現出一種金碧輝煌的效果。它的主要品種有四大類，分別是織金、織錦、妝花、庫緞。南京云錦是江寧織造府的產物，作為古代絲織工藝的頂峰、“中國三大名錦”之一，2009年被聯合國認定為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被公認為“東方瑰寶”。南京云錦在《紅樓夢》小說中的大量描寫，不僅說明了南京江寧織造的歷史地位和價值，同時也讓我們在文學名著中看到了當時高超的紡織工藝水平以及人們的審美追求。

曹雪芹在創(chuàng)作《紅樓夢》過程中，在人物形象塑造、環(huán)境渲染、故事情節(jié)的設計等方面細致入微地描繪了南京云錦的獨特風采。“《紅樓夢》里金陵十二釵的服裝斗艷，其實是‘江南三織造’的技藝比拼，從中我們可以看到杭州的絲綢、蘇州的刺繡和緙絲，當然見得最多的是曹家的云錦?！?2)北壬：《沒有云錦，就沒有〈紅樓夢〉》，《環(huán)球人文地理》2015年第21期，第40頁。因此，南京云錦是《紅樓夢》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在《石頭記》中的榮寧二府，就是南京江寧織造府昔日豪華的縮影，……沒有江寧織造府，沒有南京云錦，就不會寫出石頭記”(3)黃能馥：《中國南京云錦與〈紅樓夢〉作者曹氏世家》，《紅樓夢學刊》2009年第3輯，第41頁。。本文試就南京云錦對《紅樓夢》人物形象塑造方面的作用進行闡釋，以求教于方家。

眾所周知，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一定少不了塑造典型的人物形象，而在人物形象塑造的方法上，一般從人物的心理活動、行為語言、肖像刻畫等幾個方面進行描寫，其中肖像描寫是刻畫人物形象的重要一環(huán)，而對人物形象服飾的描寫又是肖像描寫的重要組成部分?！白鳛橐环N特殊符號，服飾具有展示身份地位、傳達思想感情、傳遞信息觀念、彰顯文化習俗、展現人體美感以及傳承歷史文明等多種功能?！?4)阮素丹：《〈紅樓夢〉的服飾話語內涵》，《鹽城師范學院學報》2015年第1期，第43頁。《紅樓夢》中人物形象的塑造采用了大量的服飾描寫，其云錦服飾繁多的種類、繽紛的色彩、多姿的樣式，對人物形象的塑造起到了重要作用，也因此被稱為“中國古代小說的服飾大觀園”，而曹雪芹在《紅樓夢》人物的服飾描寫中，對南京云錦著墨甚多，充分利用南京云錦的審美特征來刻畫人物形象。因此，在《紅樓夢》的人物形象塑造中，南京云錦起到了重要作用，通過各色人物穿著的云錦的質地、色彩與花紋的差異，凸顯不同人物的性格，暗示人物的身份地位，并展示人物之間的關系等。

一、 凸顯人物性格

《紅樓夢》小說中人物眾多，由于版本不同，統(tǒng)計標準不同，有的研究者統(tǒng)計出一千多位人物形象，也有研究者統(tǒng)計出幾百位人物形象。我們根據馮其庸、李希凡編著的《紅樓夢大辭典》(5)馮其庸，李希凡：《紅樓夢大辭典》，文化藝術出版社2010年增訂版。統(tǒng)計，該書認為小說中共有676位人物形象。在眾多的人物形象中，曹雪芹為了避免人物肖像刻畫出現千篇一律的情況，對不同人物云錦服飾進行了細致的描寫，從而凸顯出不同人物的性格特征。因此，利用云錦來凸顯人物性格是《紅樓夢》人物形象塑造的一種重要而有效的方法。

我們從曹雪芹對主要人物的云錦服飾描寫來看，賈寶玉是《紅樓夢》的核心人物形象之一，他雖然身處封建大家庭的深宅里，卻是封建社會的一個叛逆者，他向往自由，追求人性的解放，尊重女性的天性。因此，曹雪芹對他的云錦服飾的顏色做了這樣的設計：偏向紅色。而對精明能干、善于交際、性格潑辣、喜歡玩弄權術卻又文化水平不高的王熙鳳形象，曹雪芹對其服飾又做了這樣的設計：質地高貴，色彩華麗，在顏色和式樣的搭配上卻略顯俗氣。林黛玉雖為貴族小姐身份，但長期生活在外戚家，過著一種寄人籬下的生活，形成了其心思細膩、多愁善感的性格特征，曹雪芹對其云錦服飾的設計是清麗脫俗。薛寶釵父母雙全，有兄庇護，且身為官宦人家，家中常有達官顯貴出入，她的性格特征體現為：處事大方得體、穩(wěn)重平和、圓滑隱忍，曹雪芹給其云錦服飾的定位是：端莊典雅。因此，曹雪芹在塑造人物形象性格的過程中，力求用云錦服飾的各種審美特征來體現人物性格，力爭通過云錦服飾的不同使之與人物性格相吻合。所以《紅樓夢》在云錦服飾的描寫上無不體現著曹雪芹的用心用意。

作為核心人物的賈寶玉，他一直被賈母、王夫人等視為掌中寶心頭肉，也是大家眼中的“混世魔王”。由于他生性頑劣，又不喜歡走仕途之路，只喜歡和內帷女眷玩耍，加上賈母對他的寵愛，所以沒有人能管得了他，進而造成他性格叛逆。作者為了塑造這位有著怡紅公子、絳花洞主稱號的人物形象，在云錦服飾上花了大量筆墨，在前八十回就有十幾處的服飾描寫，其中對云錦的服飾描寫也有好幾處。如第三回寫到林黛玉初見賈寶玉，他剛從外面回來時穿著的就是云錦服飾，即“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6)曹雪芹，高鶚：《紅樓夢》，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22頁。，這是云錦中的織金錦。所謂的二色金，全稱為“二色金錦庫”，工匠們用顏色和成分不同的兩種黃金，一步一步地制成非常細的金線，然后用這些金線相互交織，在衣服上織上或繡上不同的花，使得服飾顏色艷麗。從圖案花紋來看，“百蝶穿花”，是由上百只的蝴蝶和四季中不同花卉相互穿雜而形成的。有人認為“百蝶穿花”紋樣的服裝是作者用來表現人物性格的工具，還有人認為“百蝶穿花”紋樣直接突出了男主人公賈寶玉的女性化特征。而第五十二回賈母見寶玉身上穿著的“大紅猩猩氈盤金彩繡石青妝緞沿邊的排穗褂”(7)曹雪芹，高鶚：《紅樓夢》，第402頁。是妝緞，亦稱妝花緞，是云錦中極具代表性的一種。其顏色艷麗多彩，風格典雅，質感厚實。賈寶玉這兩次穿著的云錦服飾，是南京云錦傳統(tǒng)絲織品工藝中最為出色的兩個品種：妝花和織金錦，足以見得他優(yōu)越的生活環(huán)境，而環(huán)境又是影響人物性格的重要因素之一。

賈寶玉酷愛紅色，如前面提到的“大紅箭袖”“大紅猩猩氈”以及第十九回中的“大紅金蟒狐腋箭袖”、第六十三回中的“穿著大紅棉紗小襖兒”等等。他為什么這么愛紅色呢？這與他尊重女性的思想有關。他認為女兒是水做的，而男人則是泥做的，對二者產生不同的態(tài)度。賈寶玉和姐妹丫鬟們生活在大觀園里，討厭世俗的男性，而非常尊重女性，就算是對待地位卑賤的丫鬟也持一樣的態(tài)度。自古以來，紅色就是女性的代表，男子稱女性朋友為紅顏知己，而美女的早逝則為紅顏薄命。賈寶玉喜歡紅色的另一個原因是“紅色是賈寶玉反抗封建禮教、追求個性解放的象征”(8)蔣琴：《賈寶玉服飾描寫的情感內涵》，《文學教育》2007年第6期，第40頁。。生活在封建禮教的大家庭里，免不了受到世俗的壓迫，但是他力求沖破束縛，追求自由。紅色代表著熱情和奮進，因此紅色更好地體現了賈寶玉的性格特征。

王熙鳳的性格特征則具有豐富性和復雜性。她一方面是賈府實際上的大管家，精明能干，處理著各種大大小小的事情；另一方面性格潑辣，工于心計，愛計較利益得失，善于察言觀色、阿諛奉承，所以王熙鳳的服飾是所有紅樓女性中最華麗、最名貴的。而有著“寸錦寸金”之稱的南京云錦，本身就是富貴的象征，多次出現在王熙鳳的服飾描寫中。

第三回林黛玉進賈府時，作者對鳳姐的服飾進行了詳細的描寫，她的穿著打扮無不顯示她的貴氣?！翱|金百蝶穿花大紅云緞窄褃襖”就是南京云錦，其中“百蝶穿花”紋樣前文已提到，是當時非常流行的紋樣，有的出現在衣服上，有的出現在其它裝飾布料上，也有的出現在服飾上。第六回劉姥姥一進大觀園時，鳳姐的家常裝是“帶著紫貂昭君套，圍著那攢珠勒子，穿著桃紅撒花襖，石青刻絲灰鼠披風，大紅洋縐銀鼠皮裙”(9)曹雪芹，高鶚：《紅樓夢》，第 45 頁。。鳳姐在不同場合穿著不一，但是總體風格都是華麗貴氣。“王熙鳳衣著色彩大都以喜色為主，素色極少，其中，尤以大紅色居多，足以表明其性格之張揚、外放。此外，王熙鳳于不同場合穿著不同衣服，甚至與日常風格大為不同，從中可窺見其性格之復雜性。”(10)吳慧：《〈紅樓夢〉的服飾描寫研究》，華中師范大學2016年碩士學位論文，第14頁。與賈寶玉一樣，王熙鳳也喜歡穿著紅色，但王熙鳳更喜歡大紅色，這樣更能體現其張揚、熱情、跋扈卻又俗氣的性格特征。

薛寶釵是封建傳統(tǒng)女性的典型代表之一，性情溫柔，待人和善，舉止大方，因而得到了賈府上至賈母鳳姐，下至丫鬟媳婦的喜歡。同時她城府頗深，處事圓滑。她出生于“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的薛家，薛家負責皇家物資的采辦。按常規(guī)，這樣的富貴人家，本應是戴金著錦，但寶釵受到良好的傳統(tǒng)文化教育，崇尚節(jié)儉，又不愛“花兒粉兒”的，因此服裝樸素不奢華，酷愛冷色系的服飾。第八回中寶釵“頭上挽著黑漆油光的纂兒，蜜合色的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線的坎肩兒，蔥黃綾子棉裙”(11)曹雪芹，高鶚：《紅樓夢》，第 57 頁。，其中“玫瑰紫二色金銀線的坎肩兒”即是云錦制品，其花紋用金銀兩種線相互交叉織成，顏色是玫瑰紫，即為像紫玫瑰一樣的顏色，與蜜合色和蔥黃色搭配起來，一方面顯示出端莊典雅的氣質，另一方面又有少女的活力。寶釵雖然穿著云錦，但都是半新不舊，這也體現了她淡雅的性格特征和崇尚節(jié)儉的風尚。第四十九回寶釵穿著一件“蓮青斗紋錦上添花洋線番羓絲的鶴氅”(12)曹雪芹，高鶚：《紅樓夢》，第375頁。的云錦。當時正下著大雪，其他人都穿著艷麗的服飾，而寶釵則選擇蓮青色，這是一種暗紫色，樸素淡雅，體現了寶釵內心的冷淡。

林黛玉也是《紅樓夢》這部巨作的核心人物，相比其他人物形象塑造，曹雪芹對她的服飾描寫惜墨如金。從她的穿著來看，很少有艷麗華貴的云錦服飾?！镑煊裰轮伾酁榱辽?。衣著色彩可彰顯人物之性格，反之，人物之內心世界亦于衣著色彩有所體現?！?13)吳慧：《〈紅樓夢〉的服飾描寫研究》，第15頁。林黛玉父母雙亡、寄人籬下的處境和自幼體弱多病的經歷，使得她多愁善感，心思縝密，性格孤傲清高，因而她的穿著打扮不同于薛寶釵。在八十九回，寶玉看見黛玉身上穿著“月白繡花小毛皮襖，加上銀鼠坎肩……腰上系著楊妃色繡花錦裙”(14)曹雪芹，高鶚：《紅樓夢》,第727頁。，這一身穿著則凸顯出黛玉的淡雅氣質，清新脫俗，擁有高雅的審美情趣。而且黛玉的這身穿著打扮也和瀟湘館里的竹子互相映襯，通過服飾和居住環(huán)境的呼應，將人物形象特征和個性更好地襯托出來。

二、 暗示身份地位

服飾是人物形象的外在特征，是人物形象的“第二張臉”。自古以來服飾的用料、質地、顏色、圖案等就能區(qū)分人的尊卑等級身份地位。如古代多個朝代的官服、文武官員的身份常常以鳥類或獸類圖案來加以區(qū)分，在此基礎上又以顏色、質地等品類的不同來區(qū)分等級?！八哉乱蓜e微，以為民坊者也。故貴賤有等，衣服有別，朝廷有位，則民有所讓?！?15)陳澔：《禮記·坊記》，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285頁。服飾中的南京云錦，質地有別，顏色眾多，紋樣豐富，因而也具有區(qū)分人物等級尊卑地位的功能。花紋燦若云霞、絢麗奪目是南京云錦的重要審美特征，在質地、花紋、色彩上都是別出心裁、獨具一格。其制作工藝也是極其煩瑣，用大花樓木質挖花織機，在兩個人配合默契的情況下，一天也只能生產大約5厘米長度，正因為如此，云錦有著“寸錦寸金”之稱，也是明清以來奉獻皇家的重要貢品，不是普通人家所能使用的?！都t樓夢》中的南京云錦不僅用于人物的穿著服飾，在室內特別是臥室的鋪陳裝飾中也常常出現。通過云錦服飾的不同和臥室云錦的鋪陳裝飾，在滿足于讀者審美需求的同時，也暗示著臥室主人的身份地位。例如從云錦圖案紋樣上看，起初紋樣的出現，是人們將圖騰繡在衣服上，這與信仰有關，后來就有了區(qū)分人物等級尊卑的作用，所以關注云錦紋樣有利于人物形象身份地位的研究。

《紅樓夢》中對云錦紋樣的描寫頗費心思。作品中出現了蟒紋、撒花紋、團花紋、百蝶穿花紋等。小說中龍蟒紋云錦出現頻繁，如第十五回北靜王“穿著江牙海水五爪龍白蟒袍”(16)曹雪芹，高鶚：《紅樓夢》，第 99 頁。、寶玉穿著的“白蟒箭袖”以及在第八回寶玉穿的“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蟒紋和龍紋差不多，只是“五爪為龍，四爪為蟒”。明代只有朝廷官員才有資格穿蟒紋的服飾，直到清代才漸漸放寬，可見其二者身份地位的尊貴。北靜王身上的云錦還有著“江牙海水五爪龍”的圖案，由于蟒袍下半部分的線條是斜著分布的，因而被稱之為“水腳”。在“水腳”的上方有水浪，呈翻滾型。在那之上又有山石和寶物，所以俗稱“江牙海水”，“除了表示吉祥綿續(xù)以外，還寓有一統(tǒng)山河、萬世升平之意”(17)樊斌：《〈紅樓夢〉與南京云錦》，《鐘山風雨》2017年第4期，第57頁。，顯示出北靜王非比尋常的皇家身份。作品中除了衣服上出現有蟒紋，也提到了很多織有蟒紋的錦緞，即為蟒緞?！都t樓夢》第二十八回鳳姐讓寶玉記上“大紅妝緞四十匹，蟒緞四十匹，各色上用紗一百匹，金項圈四個”(18)曹雪芹，高鶚：《紅樓夢》，第 203 頁。。第五十六回江南甄家讓人送來的禮品“上用的妝緞蟒緞十二匹，上用雜色緞十二匹，上用各色紗十二匹，上用宮綢十二匹，官用各色緞紗綢綾二十四匹”(19)曹雪芹，高鶚：《紅樓夢》，第 439 頁。等，這里的各色云錦綢緞是甄家進京朝貢的，因而都為皇室所用，卻作為禮品大量送給賈家，從這些細節(jié)的描寫中也暗示出賈家在當時的顯赫的社會地位。大到禮儀排場小到吃穿用度，賈家都盡顯奢華。除了蟒紋之外，還有“百蝶穿花”“撒花”云錦等。在小說第四十九回中，描寫薛寶釵穿著的衣服，就提到了兩種紋樣，一是“斗紋”，二是“錦上添花”?！板\上添花”是云錦工藝中的妝花技術。兩種紋樣的結合也就是在交叉的斗形花紋上增添花卉圖案，使得服飾看起來更加精美。在當時那種場合中，眾姐妹都穿著大紅猩猩氈和羽毛緞斗篷，只有李紈和寶釵與眾不同，衣物的精美更可以看出寶釵在賈府的獨特地位。

從云錦的顏色質地上，也能看出人物的身份地位?！都t樓夢》中“作者不受傳統(tǒng)服飾造型的束縛，隨興隨情發(fā)揮自己美的象征，用不同的色彩塑造不同的人物性格、社會地位等”(20)李程程，周莉英，祝宇思：《以“色”示人——從〈紅樓夢〉服飾色彩看人物形象》，《美術教育研究》2012年第20期，第36頁。。質地、色彩往往是人物性格的外在表現，也暗示著人物的社會地位。如在第三回中，鳳姐穿著的云錦有“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褃襖，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21)曹雪芹，高鶚：《紅樓夢》，第 18 頁。，第六回“桃紅撒花襖、石青刻絲灰鼠披風”(22)曹雪芹，高鶚：《紅樓夢》，第 45頁。，可見王熙鳳所穿云錦的顏色主要有大紅、金色、石青等。云錦本身顏色艷麗，豐富多彩，再加上這幾種紅色、金色、青色的互相搭配，更加給人一種強烈的視覺沖擊。石青這種顏色稍遜于黃色，皇室中除了運用黃色，還采用藍色或者石青色作為服飾面料。鳳姐在穿著上也非常喜歡石青色，就是看中了這種色彩是尊貴地位的代表。云錦使鳳姐全身上下散發(fā)著珠光寶氣、耀眼光芒，盡顯她作為賈府實際管家的氣派，也間接顯示了賈家的富貴。

三、 展示人物關系

《紅樓夢》中人物的身份地位不同，關系復雜，為了展示人們的親疏遠近，各色人物常常通過互相贈送衣物的行為方式，來表達自己對他人的關心愛護，從而交流情感，展示人物關系?！耙砸轮鳛閭鬟_情感之方式，使得情感交流更為含蓄，其所蘊含的豐富意義亦有利于密切人物之關系?！?23)吳慧：《〈紅樓夢〉的服飾描寫研究》，第29頁。在《紅樓夢》中多次出現贈送衣物的情節(jié)。有王熙鳳送衣給邢岫煙，也有賈母、鴛鴦等人贈衣給劉姥姥。贈送衣物這一行為多發(fā)生在長輩送給晚輩或身份尊貴的送給比自己身份低的人。如第四十九回，賈母非常喜歡薛寶琴，為了表示喜愛，還將一件用野鴨子頭上的毛做成的珍貴衣物送給薛寶琴。這件“鳧靨裘”外表金翠輝煌、耀眼奪目，一看就是價值不菲的云錦制品。從一件衣服上就能看出賈母對薛寶琴疼愛有加，在此之前她還讓王夫人認寶琴為干女兒，之后又將孔雀毛制成的“雀金裘”送給寶玉，這兩件衣服都是極其珍貴的，其實賈母的用意非常明顯，她非常想撮合寶玉和寶琴，送衣物一方面表現了對他們的疼愛，另一方面又向人們展示了他們之間的親密關系。賈母對她的偏愛甚至超過了薛寶釵和林黛玉，只是薛寶琴早已許配給了梅翰林之子，無法實現賈母的心愿。

襲人身為寶玉的貼身丫鬟，其地位也在眾丫鬟之上。第五十一回，襲人回家探母，穿上了王夫人贈送的“桃紅百花刻絲銀鼠襖，蔥綠盤金彩繡錦裙，外穿著青緞灰鼠褂”(24)曹雪芹，高鶚：《紅樓夢》，第391 頁。。王夫人之所以贈送衣物給襲人，其用意非常明顯。雖然這樣的打扮已經超出襲人的日常裝扮了，但鳳姐還是嫌她穿得太素，又送給她一件石青刻絲八團天馬皮褂子和舊大紅猩猩氈的褂子。鳳姐認為銀鼠和灰鼠制成的衣服雖然也行，總的來說不如貂毛上檔次。而且“石青色”是貴重的顏色，在《紅樓夢大辭典》中寫到“清代衣面除了黃色外，以石青色為最貴重”(25)馮其庸，李希凡：《紅樓夢大辭典》，第71頁。。要知道平日里襲人穿著和其他丫鬟沒什么區(qū)別，也就是銀紅襖兒、青緞背心和白綾裙。這次回家的穿著打扮顯然不符合襲人一個丫鬟身份，但是襲人回家探母，代表的是賈家。更何況襲人是王夫人看中，將來想要把她留在寶玉房里的，雖然王夫人沒有明確說出，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王熙鳳就是猜中了王夫人將來想要把襲人配給寶玉當姨娘的心事，便吩咐襲人要穿著打扮得好看些，還送了一些衣服給她。所以襲人穿出去的衣物自是高貴衣物，南京云錦就是其中之一，這樣才能顯示其在賈家的身份以及非比尋常的人物關系。

因此，南京云錦在《紅樓夢》人物塑造上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不管是在人物性格的塑造上，還是在人物身份地位的描寫上以及表現人物之間的關系方面，南京云錦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

《紅樓夢》是我國四大名著之一，在中國古代小說史上有不可撼動的地位，是我國古代小說的最高成就，也是我國古代的藝術寶庫。它包羅萬象，對當時的社會制度、禮儀制度、服飾制度、建筑藝術、風俗民風以及生產生活現象等都有涉及，是中國古代社會生活的縮影，是我國古代的一部百科全書。南京云錦是《紅樓夢》創(chuàng)作中不可或缺的元素，是物質文明和文化傳承的結合。了解南京云錦背后隱藏的文化內涵，有助于我們分析人物形象，包括人物性格特點、身份地位以及人物之間遠近親疏的關系。此外，我們在細讀欣賞《紅樓夢》的過程中會發(fā)現，南京云錦在《紅樓夢》故事情節(jié)的推動、作品環(huán)境的渲染和敘事藝術方面都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通過《紅樓夢》中南京云錦的描寫，可以引起讀者對這種工藝品的關注，領略中國傳統(tǒng)藝術工藝的高超技藝，“一部《紅樓夢》就是一段云錦的花樣年華”(26)黃凌云：《云錦——〈紅樓夢〉中追憶往昔的符號》，第324頁。?？傊暇┰棋\和《紅樓夢》皆是中國優(yōu)秀文化的結晶，值得我們關注、研究和弘揚，同時還有許多方面值得我們進一步去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