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劍星
(湖南大學法學院,湖南 長沙410082)
法律解釋的功能原本是探尋法律規(guī)范的目的和意旨,為司法判決提供正確的法律規(guī)范。但是,在司法實踐中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法律解釋功能發(fā)生異化的情況,刑法解釋方法淪為了后果主義裁判的工具,而不再是對法律文本的正確解讀。因為在面對所發(fā)生的案件事實時,司法裁判者往往會通過自身的經(jīng)驗法則和事先的價值判斷對案件做出預判,然后再選擇有利于證明其預判正當化的刑法解釋方法為其裁判提供充分的說服力。哪怕該種解釋是文本最邊緣的含義,抑或是違背先前通用的解釋方法。這種先確立結果再尋求解釋論證的方法似乎不再是一種解釋,更像是一種策略或工具。目前,學界關于刑法解釋方法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對單個解釋方法的合理性進行論證,而忽視了對刑法解釋的體系性進行研究。即現(xiàn)有研究只注重對文義解釋、體系解釋、歷史解釋和目的解釋等方法本身所具有的單一功能進行分析,忽視了各解釋方法的不同功能可以進行優(yōu)化組合,形成一個具有階層性的刑法解釋體系。因此,為了探求刑法規(guī)范的真實含義,防止刑法解釋功能的異化,解決司法實踐中的疑難案件,需要明確各種刑法解釋方法的解釋標準和功能屬性,根據(jù)其功能屬性論證各種解釋方法之間在適用上的位階關系,最終以體系化的思維方式構建具有階層性的刑法解釋體系,消解單一解釋方法的局限性。
“認為立法者能夠透過規(guī)范對于每個案件都預先定出完整、終局之決定的想法,已被證實是一種錯覺、幻象。法律必須使用到的概念,是不精確的,而法律的規(guī)定也不會是完整的。再加上,應當要被規(guī)范的現(xiàn)實世界也會產(chǎn)生變動,這些變動往往是立法者在公布法律規(guī)范時所沒有料想到,甚至在大部分的情形根本就不可能預想得到。”[1]91如普珀所言,法律規(guī)范會隨著生活事實的變化而經(jīng)常呈現(xiàn)出一種不圓滿的狀態(tài)。刑法分則條文對故意毀壞財物罪的構成要件只是進行了簡單的描述,屬于簡單罪狀。而之所以采用簡單罪狀,往往是因為犯罪特征為眾人所知、無須具體描述[2]666。但是隨著規(guī)范環(huán)境的演變,所需規(guī)整之事實關系與法律規(guī)范之間逐漸呈現(xiàn)出一種緊張關系,“毀壞”的基礎文義已然不能滿足保護財物權利主體的利益需求。然而,“毀壞”這一構成要件要素又是認定故意毀壞財物罪的核心。因此,有必要通過合理的刑法解釋方法來正確理解“毀壞”的內涵和意義。傳統(tǒng)意義上的毀壞行為僅指通過實施有形力對有體物造成物理性的破壞或毀損,從而侵害該財物的價值或使用價值的行為。此種解釋最為貼近法律文本的基礎文義,符合罪刑法定中的明確性原則。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由于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使得財物的概念不僅局限于有體物,還包括無形財產(chǎn),諸如股票、流量包、虛擬財產(chǎn)等。既然毀壞行為的對象已經(jīng)發(fā)生了深刻的變化,那么毀壞行為的表現(xiàn)形式也隨之會變得多種多樣。近年來,侵入他人賬戶低價拋售其股票、混淆不同類型紐扣、刪除他人重要數(shù)據(jù)或文件、銷毀他人虛擬財產(chǎn)、將他人戒指拋入大海、將他人魚池的魚放走、用污穢物污染他人珍貴餐具等案件的出現(xiàn),給司法實踐中故意毀壞財物罪的認定帶來了極大的困擾,以至于為了實現(xiàn)個案正義,逐漸開始突破“毀壞”的基礎文義。
“毋寧是先發(fā)生一種緊張關系,只有當迄今的法律理解變得 ‘顯’不充分,大家才會透過變更解釋,或借助法官的法的續(xù)造,尋求新的解答?!盵3]255-256因此,在面對不斷發(fā)展變化的事實關系時,“毀壞”的意義也在無盡延伸。在學界中,關于故意毀壞財物行為的理論爭議較大,以物質毀棄說為基礎逐漸發(fā)展出效用侵害說和有形侵害說。其中效用侵害說目前在我國占據(jù)著通說的地位,并以此來指導司法實踐。效用侵害說是指造成財物效用喪失或者減少的一切行為均屬毀壞行為。其極大地擴張了故意毀壞財物罪的處罰范圍,力求保護財物所有人之權利完整。但是,為了尋求個案正義,把“毀壞”一詞的含義延伸至其文義邊界甚至超出其文義射程,是否有悖罪刑法定原則,違背刑法的謙抑性,破壞法的安定性是值得思考的。如何探尋“毀壞”的真正法律含義,恐怕還得依賴于法解釋學方法的運用,以實現(xiàn)對法律文本的正確理解?;诖耍疚膶姆ń忉寣W的方法出發(fā),力求在罪刑法定原則下尋求“毀壞”的真實意義,準確把握其法律意旨。
在利用法解釋學的方法分析“毀壞”一詞的規(guī)范意義之前,我們不妨先了解下刑法學界關于毀壞行為的學說爭議,以便于發(fā)現(xiàn)相關研究的演變,知悉各學說存在的不足,并為本文提出的問題提供思考的方向。關于毀壞行為的學說,目前主要有物質毀損說、效用侵害說和有形侵害說三種,詳述如下。
物質毀損說“認為毀損是指對財物的整體或部分造成物質的破壞或毀壞,從而使此種財物完全不能或部分不能按其本來的用法使用”[4]99。該學說的著眼點在于財物本身的物質性,強調毀壞行為必須在物理層面造成財物的毀滅或損壞,符合公眾的一般理解。物質毀損說是對法律文本最忠實的解讀,以“毀壞”的核心文義作為解釋標準,是罪刑法定原則應有之義。以符合普通公眾語言習慣的方式解釋刑法用語,保障了國民的預測可能性,維護了法的安定性。周光權教授認為,任何一個刑法概念的文義輻射范圍均可分為三種選項,即 “肯定選項”(概念核心)、“中立選項”(概念外圍)、“消極選項”(概念之外)。而刑法解釋就是考慮待判事實與法條用語本身所具有的意義(肯定選項)的距離和待判事實的處罰必要性[5]161。因此,物質毀損說作為“毀壞”概念的“肯定選項”毫無疑義。值得思考的是作為“中立選項”的隱匿、拋棄、污染等無物質毀壞性的行為①是否可納入其中?顯然,這是物質毀損說所涵蓋不了的。如果堅持物質毀損說的觀點,盡管上述行為使得財物的功能效用喪失,但是由于沒有從物質層面造成財物的毀損,依然不能以刑法處罰。此種結論不適當?shù)乜s小了故意毀壞財物罪的處罰范圍,不利于財產(chǎn)法益的保護。由此,物質毀損說的不足也就得以顯現(xiàn)。
物質毀損說的不足在于企圖以“毀壞”概念的核心涵蓋生活中無盡的毀壞事實,以固定某個法律文本含義的方式以期一勞永逸地解決相關問題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會造成生活事實與刑法規(guī)范之間出現(xiàn)處罰的間隙,使諸多具有社會危害性且值得刑罰科處的非典型的故意毀壞財物行為出罪,違背了同類事物應作相同處理的正義理念。譬如惡意侵入他人股票賬戶,高價買入低價賣出造成他人財產(chǎn)利益遭受重大損失的行為,相比故意砸毀他人家電的行為造成的損失更嚴重。但是前者依據(jù)物質毀損說也即文義解釋是不符合犯罪構成要件的行為,后者卻因行為具有物質毀壞性而入罪。顯然,這樣的處理結果是令普通公眾難以接受的,不利于實現(xiàn)刑法的一般預防功能。因為物質毀損說是將毀壞行為作為法律評價之重點,將不具有物質性毀壞行為卻造成財產(chǎn)法益損害的行為排除在外,不當?shù)叵蘅s了財產(chǎn)法益保護的范圍?;诖?,學界為了彌補不斷發(fā)展的生活事實與穩(wěn)定的刑法規(guī)范之間出現(xiàn)的處罰間隙,在修正物質毀損說的不足上發(fā)展了效用侵害說。
效用侵害說認為“毀壞不限于從物理上變更或者消滅財物的形體,而是包括使財物的效用喪失或者減少的一切行為”[1]1026。該說將毀壞概念進行概括性理解,把法律的評價重點放在法益侵害結果之上,即財物效用的喪失或減少。其認為導致財物效用喪失或減少的原因不僅僅包括物理上、客觀上的損害行為,還包括因心理與情感等因素造成財物效用的侵害。此種觀點立足于實用主義唯后果論的立場上,充分發(fā)揮司法的能動作用,極力擴張毀壞概念的文義范圍,力求拉近事實與規(guī)范之間的距離,實現(xiàn)個案正義。誠然,以保護財產(chǎn)法益之概括性目的出發(fā),效用侵害說滿足了財物所有人對權利予以周全保護的要求。但是,是否所有侵害財物效用的行為均可評價為“毀壞”行為呢?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其忽視了構成要件符合性的判斷,將所有具有侵害財物效用的行為都納入故意毀壞財物罪的范圍,把行為與結果倒置,由結果推及行為的判斷方式不僅違反了根本的形式邏輯,而且也不符合罪刑法定原則的要求。質言之,是否所有具有社會危害性的行為均應受到刑法的規(guī)制呢?構成要件符合性之于刑法的意義何在呢?這些問題都是效用侵害說所解決不了的。其存在且能成為主流觀點的根源在于實用主義與功利主義在現(xiàn)實司法活動中的強烈需求。
效用侵害說的不足在于為了迎合司法實踐中所謂“實質正義”的需要,不惜以突破罪刑法定原則作為代價,而不斷擴張“毀壞”概念的文義范圍,甚至突破文義的界限。用侵害財物效用的結果去評價毀壞行為,而不是以實行行為去認定結果,把價值判斷置于規(guī)范判斷之前?!爸灰苁关斘锏膬r值或者使用價值得以降低或喪失,都可以視為毀壞行為。 按照這句話的邏輯,毀壞行為的含義不是由行為方式本身決定的,而是由結果決定的。這樣,就使故意毀壞財物罪演變成故意使他人財產(chǎn)受損失罪,其實行行為的定型性就會蕩然無存?!盵4]102因此,此種意義上的刑法解釋也就演變成了“入罪”解釋。相對于物質毀損說而言,其就顯得矯枉過正了。許多學者認識到效用侵害說的不足,為避免故意毀壞財物罪的處罰范圍過于寬泛,便提出了折中的有形侵害說。
有形侵害說將毀壞理解為“在物體之上施加有形力,從而使得該物歸于毀損,抑或侵害該物的效用或價值”[6]106。該說是針對物質毀損說與效用侵害說兩者的不足而提出的折中說。其既彌補了物質毀損說處罰范圍較窄的缺陷,將使用價值的減損也認定為是毀壞行為,又摒除了有效侵害說唯結果論的弊端,開始在行為方式上強調對物體施加有形力,以限制故意毀壞財物罪的認定過于泛濫。由此看來,該學說似乎恪守了罪刑法定原則,在注重文本的前提下,適當延伸毀壞概念的文義,將值得刑法科處的毀壞行為納入其中,有利于實現(xiàn)實質正義。但是,何謂對物施加了有形力?恐怕在司法實踐中難以判斷,在實際操作中會存在許多復雜的問題,反而把簡單的問題變得更加具有爭議性。譬如隱匿他人財物的行為是否可以認定對財物施加了有形力?這是一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問題。各國立法與持相同學說的不同學者之間均沒有達成一致意見,缺乏一個客觀的評判標準。
有形侵害說的不足在于對物施加有形力的認定比較困難,沒有明確的判斷標準。由于有形作用的界限并不清晰,使其認定帶有強烈的主觀性,在司法實踐中往往會出現(xiàn)同案不同判的情形。在此意義上,折中說的價值也就大打折扣。有形侵害說相對效用侵害說而言,就是在行為方式上增加了有形力作用的限定,可是當有形力的判斷缺乏客觀標準所循時,此時其與效用侵害說在本質上就并無二致了。
通過梳理關于毀壞行為學說的發(fā)展脈絡,可以發(fā)現(xiàn)其由文義解釋為基礎的物質毀損說演變?yōu)橐钥陀^目的解釋為核心的效用侵害說,再發(fā)展為以前述兩種解釋相結合的有形侵害說。罪刑法定與實質正義之間仿佛產(chǎn)生了一種緊張關系,那能否在其中尋找一個平衡點呢?顯然,有形侵害說是失敗了。這些學說發(fā)展的根源都是為了回應現(xiàn)實生活中所發(fā)生的各種毀壞事實,滿足司法實踐的需求。那么刑法解釋到底是在于發(fā)現(xiàn)刑法用語的真實含義呢?還是為司法疑難問題提供裁判依據(jù)和論證理由呢?抑或是通過解釋來明確刑法用語的含義以解決待判案件?倘若運用刑法解釋所得出來的結論依舊不能包含待判的事實,或者刑法用語的真實含義與公眾期待的正義結果不符又該如何抉擇?各種解釋方法之間是否存在適用上的位階關系?如若存在,何者優(yōu)先?如若不存在,司法適用時在眾多解釋方法中如何選擇?選擇該種解釋方法的理由何在?理由是否具有說服力?這些都是我們接下來要探討的問題。
首先需要闡明的立場是:在面對生活事實時,任何刑法規(guī)范都需要予以解釋,并不只局限于法律規(guī)范模糊不清的情景?!盀榱耸狗蓾M足一個處在永久運動中的社會的所有新的需要,解釋者在面對某種嶄新的生活事實,同時根據(jù)正義理念認為有必要對之進行刑法規(guī)制時,總是將這種生活事實與刑法規(guī)范相對應,現(xiàn)實的生活事實成為推動解釋者反復斟酌的刑法用語真實含義的最大動因?!盵7]7當法律規(guī)范較為清晰時,并不意味著法律就可以直接適用,不存在解釋的問題。因為所有法律條文的規(guī)范目的都以文字作為承載工具,以普通語言為基礎,許多概念由簡單的日常用語意義加以理解很難發(fā)現(xiàn)其規(guī)范后面隱藏的真實含義。同時,法律規(guī)范中的構成要件是由諸多生活事實類型化后形成的。在進行法律適用時,“確定生活事實是否對應于(符合)規(guī)范事實,一直是一種‘目的論’的判斷。因為并非法律的文字在適用,而是它的‘精神’在適用”[8]85-86。由此,法律適用不僅僅只是簡單的涵攝,而是一直與價值判斷關涉的。所以法律規(guī)范在清晰之時,仍然需要解釋。刑法第275條關于故意毀壞財物罪的規(guī)定并無歧義,也沒有模糊不清的情形,但是面對立法時未考慮到的可能發(fā)生的生活事實時,作為不法類型的構成要件能否將其涵攝進去,這就需要進行解釋了。誠如蘇力所言,“爭議之發(fā)生并非由于法律語言本身‘含糊’,而是由于人們對該法律應當涵蓋適用的范圍有爭議,實際上是不同的人力圖將他們賦予的含義確立為該法條或語詞的含義”[9]18。因此,本文所言之法律解釋并非狹義上的解釋,強調的是法律解釋普遍性的立場。
“法律解釋的任務在探求法律意旨,而這個意旨即追求正義在人類共同生活上的體現(xiàn)。故法律解釋必須把握這個意旨,并幫助它的實現(xiàn)?!盵10]301因此,解釋活動是帶有客觀目的的,并不是解釋者單純的恣意妄為,而是需要通過解釋方法將規(guī)范原本要表達的內容呈現(xiàn)出來?!叭魏谓忉尪紤斢兄趯崿F(xiàn)規(guī)范內容所追求的規(guī)范目的。其他解釋標準也應當服從這個目標;它們是解釋者必須借以認識規(guī)范目的的工具?!盵11]309-310法律解釋的任務和目標就是探尋規(guī)范目的和意旨,而解釋方法正是這項活動的手段和工具。但是各種解釋方法所遵循的解釋標準是不同的,能否根據(jù)某一解釋方法就能明確規(guī)范目的?各種解釋標準之間的關系如何,是否存在順位?如果不存在位階關系,單純選擇其中某一種標準是否會損害解釋的客觀性?縱觀司法實踐可知,法律解釋的任務和目標已經(jīng)發(fā)生異化,由對法律文本的正確理解逐漸異化為某種符合法官內心期許的判決提供有根據(jù)的且有說服力的法律理由的技術性工具。這種后果主義裁判追求的只是糾紛的解決,而不是發(fā)現(xiàn)規(guī)范的真實意旨。尤其在刑法領域,解釋標準不同會導致出入罪的情況不同,如果缺乏一個相對客觀的解釋體系,會導致司法判決帶有極強的主觀性。上述關于故意毀壞行為的三種學說分別代表的是不同的解釋標準,之所以發(fā)生爭議是因為各解釋標準之間相互排斥,而不是協(xié)調地形成一種解釋體系。所以最終只能在于裁判者采取哪種標準,法官的恣意性得不到客觀解釋體系的抑制,當然規(guī)范的目的和意旨也會湮沒在主觀擅斷中。
第四,學校要完善社團的獎勵機制。學校可以在社團中評選優(yōu)秀社團,可以在各個社團內部評選優(yōu)秀社團成員,進行橫向和縱向的雙重比較,并對優(yōu)秀社團及社團成員給予一定的獎勵,活動經(jīng)費由學校撥付。這樣可以激勵社團及社團成員更好的發(fā)展社團,也是在一年中,對他們工作的肯定和認可。并利用學校的升旗儀式、學校的展板、及學生的廣播站等平臺,來宣傳和表彰優(yōu)秀社團及社團成員,使他們能夠更清楚的認識到自身的價值。
既然解釋方法是認識規(guī)范目的的有效工具,要正確理解“毀壞”一詞的法律意旨,則必須借助各種解釋方法。本文擬通過文義解釋、歷史解釋、體系解釋、目的解釋等四種解釋方法探尋故意毀壞財物罪的規(guī)范目的。
法律規(guī)范的表達需要以語言文字作為載體,在法律適用過程中要明晰規(guī)范的意旨,則必須以文義為出發(fā)點。故意毀壞公私財物中的“毀壞”一詞,在《漢語大詞典》中的意思為:頹敗、倒坍;拆除、銷毀;敗壞、破壞;枯槁、朽壞[12]9483。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理解為:損壞、破壞。同時,“毀”字作為會意形聲字,在《漢字字源》里的解析為:左邊是有齒痕的春臼和挺立的人形,右邊是持器械的手,合起來會意砸壞別人的吃飯家伙。《說文解字》中:毀,缺也?!叭薄痹诙斡癫玫摹抖巫ⅰ分凶⑨尀椋喝闭?,器破也。因為凡破之偁。即指瓦器破缺,從而引申為毀壞、毀滅、破壞之意[13]468。由此可知,“毀壞”的基礎語義和核心意義就是毀損、破壞,其文義的最遠射程也莫過于枯槁和朽壞。同時,根據(jù)文字的起源,也從側面反映了毀壞是帶有物質性損壞的行為。因此,諸如隱匿、拋棄、混淆等行為顯然已經(jīng)不再處于“毀壞”一詞的文義范圍,如果肆意將“毀壞”概念的外延擴大,那么該概念的本質屬性就可能會完全喪失,以致于該概念所涵蓋的事物范圍擴大到與該概念不相適應的結果。從而導致的結果就是罪刑法定原則的崩塌,法的安定性遭受破壞。依此意義而言,文義具有的另一個功能就是劃定解釋活動的界限。
文義既是法律解釋的起點,亦是其終點。那么通過文義解釋是否足以明確法律規(guī)范的目的呢?筆者認為并非如此,倘若以語義為解釋標準就能準確理解法律規(guī)范的意旨,那么法官審理案件僅需攜帶一本法條和一本漢語詞典即可。尤其是在人工智能時代的今天,借助機器理解詞句的意義可能比法官更加準確和高效。法律意旨的發(fā)現(xiàn)雖然根源于對文本的理解,但不限于只對文本概念的解釋,更重要的是將文字背后隱藏的意義呈現(xiàn)出來并且予以說明。當然,在面對大多數(shù)簡單案件時僅通過文義解釋就能得出正確結論,這也是為什么會形成文義具有絕對優(yōu)先性錯覺的重要原因。文義解釋并非完成了法律解釋的終極任務即規(guī)范目的的發(fā)現(xiàn),而是為規(guī)范目的的發(fā)現(xiàn)劃定一個探尋的范圍。“因此,一切認為文義絕對優(yōu)先于其他任何解釋論據(jù)的解釋理論的觀點都是錯誤的。 ”[11]312
歷史解釋是通過參考立法的歷史資料,尋覓立法者在立法當時的觀點和看法、立法的流變來確定法律規(guī)范的真實含義[14]237。其作用在于發(fā)現(xiàn)立法者當時的立法意圖和價值取向,為現(xiàn)時的法律解釋提供參考和借鑒依據(jù)。故意毀壞財物罪的歷史沿革應該追溯到革命根據(jù)地時期,1931年《贛東北特區(qū)蘇維埃暫行刑律》專章規(guī)定“毀棄損壞罪”,其主要構成要件為:損壞建筑物、礦坑、船艦;損壞城鎮(zhèn)建筑物、圖書館、軍用倉庫、學校、兵營、病院、工廠、獄舍;損壞傷害他人所有物或縱逸他人所有之動物致令喪失。第三次國內革命戰(zhàn)爭時期,為保護關東地區(qū)公共建筑及其他公有設施,于1948年頒布《保護公共建筑及其他公有設備暫行條例》,規(guī)定了拆毀房屋、亭榭、墻垣,破壞機器設備、公共建筑及其他設施等構成要件[15]648。這些規(guī)定都印證了故意毀壞財物罪在于通過破壞、毀損等方式致使財物本身毀壞從而喪失價值和使用價值,而不是泛指致使財物所有人喪失對財物的效用的隱匿、拋棄、污染和混淆等行為。1979年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156條規(guī)定了故意毀壞公私財物,情節(jié)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罰金。并沒有對故意毀壞行為進行詳細列舉和說明。1997年修訂的新刑法也并未對簡單罪狀進行闡明,只是提高了刑罰,以加大對毀壞公私財物的懲治力度。窮盡當時的立法資料和草案說明,并未發(fā)現(xiàn)針對故意毀壞財物罪的立法論述,只有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工作委員會在其編寫的刑法釋義中指明“毀壞是指毀滅和損壞。其中毀滅,是指使用各種方法故意使公私財物的價值和使用價值全部喪失。損壞,是指將某項公私財物部分毀壞,使其部分喪失價值和使用價值”[16]635。似乎這樣的界定對于司法實踐并無實質意義,依舊沒有明確毀壞行為的范圍。其強調的重點在于財物價值和使用價值的喪失,契合了效用侵害說的觀點。但是全國人大法工委在諸多刑法釋義中指出,“在實際執(zhí)行中,要注意故意毀壞公私財物罪與其他侵犯財產(chǎn)罪的界限:其他侵犯財產(chǎn)罪并不損害公私財物本身,而是通過非法手段將公私財物所有權非法轉移,而故意毀壞公私財物罪則通過毀壞公私財物本身,侵犯公私財物所有權”[17]391。由此可知,故意毀壞財物罪的本質特征在于通過毀壞財物本身進而侵犯財產(chǎn)法益,諸如將他人戒指拋入大海、將他人池塘的魚放走、將他人鳥兒放飛、用污穢物污染他人珍貴餐具、混淆他人不同規(guī)格的紐扣等行為由于為未導致財物本身損毀,故不應納入故意毀壞財物罪的范圍。
雖然歷史解釋可以為解釋者提供立法意圖的參考,但是立法意圖本身也是伴隨著立法者的主觀價值判斷的,并非沒有任何缺陷。而且我們所處的社會變幻莫測,法律規(guī)范的意旨和概念的內涵可能在新的生活事實中會發(fā)生變化。在歷史條件或法律觀點的變遷下,立法者設定的目的能否持之有效是值得質疑的?!鞍褜Ψ傻倪\用生硬地限制在立法者在歷史上所著眼的出發(fā)點上,是為法律所不能接受的,‘因為,法律不是僵化的字母,而是在不斷發(fā)展中的有生命的精神;它要求在不突破對它原來設置的形式范圍內與當前的生活變化齊頭并進,積極適應新的情況而繼續(xù)有效’。根據(jù)法律的意思和目的,是做擴張還是做限制解釋,取決于具體的情況?!盵18]25當然,歷史解釋對法律條文的理解是具有積極意義的,至少不會讓我們偏離得很遠。在此,筆者想強調的是單獨憑借立法者的立法意圖是很難得出正確解釋結論的。如前所述,生活事實是不斷變化發(fā)展的,立法所具有的前瞻性并非能夠完全考慮到可能發(fā)生的生活事實。因此,如黃茂榮先生所言,歷史解釋的主要任務與其說在終局地決定法律,毋寧說是在劃定法律解釋的活動范圍。
體系解釋作為一種重要的解釋方法,其功能在于通過聯(lián)系上下文,從整部法典甚至整個法律體系中明確該條文在整體中所顯現(xiàn)的真正含義,使法律規(guī)范之間保持協(xié)調一致,實現(xiàn)相同案件同等處理的正義理念。有時候對某個法律概念的意義范圍發(fā)生爭議時,可以通過對比該法律中使用相同概念的條文,明確該概念的真實意義,這種通過體系思考的佐證具有一定的說服力。在刑法規(guī)范中,使用“毀壞”概念的條文除了第275條故意毀壞財物罪外,還有第302條盜竊、侮辱、故意毀壞尸體、尸骨、骨灰罪和第344條非法采伐、毀壞國家重點保護植物罪。盡管這兩個條文也是采用簡單罪狀的表述方式,沒有詳細指明毀壞行為的具體方式,但是如前文所述,許多學者認為可以把隱匿、拋棄、污染、混淆等行為歸屬于毀壞行為,如果我們把毀壞行為替代成上述這些行為,會發(fā)現(xiàn)得出的結論很荒謬。有人可能會質疑說三個條文各自侵害的法益不同,其行為方式當然也會不同。但我們可以看出,前述兩個條文中毀壞行為所針對的是客體本身的毀損或消滅,而不是其效用的喪失。同時,和“毀壞”概念意思相近的“破壞”“損毀”“損壞”“毀滅”等詞在刑法條文中也有諸多體現(xiàn)。如第116—118條的破壞交通工具罪、破壞交通設施罪、破壞電力設備罪、破壞易燃易爆設備罪,第124條的破壞廣播電視設施、公用電信設施罪,第307條幫助毀滅、偽造證據(jù)罪,第323條破壞界碑、界樁罪,第324條故意損毀文物罪,第369條破壞武器裝備、軍事設施、軍事通信罪等,其強調的均是對客體的物質性損害,把隱匿、拋棄、污染、混淆等行為代入語境中,均不能得出正確結論。其中,刑法第324條所言的故意損毀文物行為在法律出版社法規(guī)中心編寫的刑法注釋本中被釋義為“包括打碎、涂抹、拆散、燒毀等使文物失去文物價值的破壞行為”[19]286,盡管其不是刑法規(guī)范中的原文,但也從側面佐證了毀壞行為需帶有物質損害性,不包括隱藏、污染、混淆、拋棄等行為。此外,從反面也可論證隱匿行為不屬于毀壞行為的意義范疇。刑法第162條之一規(guī)定了隱匿、故意銷毀會計憑證罪,第253條規(guī)定了私自開拆、隱匿、毀棄郵件、電報罪,第314條非法處置查封、扣押、凍結的財產(chǎn)罪的構成要件規(guī)定了隱藏、轉移變賣、故意毀損等行為方式。由上述條文可知,刑法規(guī)范將隱匿與銷毀、毀棄、毀損等行為是相互并列的,各自的內涵和意義不盡相同,倘若能夠將隱匿行為歸屬于毀壞行為之下,刑法條文也不會重復贅言,只需規(guī)定毀壞這個行為方式即可,沒有額外規(guī)定隱匿行為的必要。因此,根據(jù)外部體系來看,“毀壞”概念與隱匿、污染、拋棄、混淆等概念的內涵與外延大相徑庭,不可等同適用。當然,單純根據(jù)體系解釋所得出的結論的說服力還是有限的,其只能作為一種佐證的參考和依據(jù)發(fā)揮著作用,不能僅憑條文之間的協(xié)調性就能追溯到法律規(guī)范的目的。
目的解釋亦稱客觀目的論解釋,是指通過語言文本發(fā)現(xiàn)法律規(guī)范在現(xiàn)時社會的規(guī)范目的和客觀意義?!敖忉尫椒ㄖ鸸诋攲儆谀康恼撝忉尫椒ǎ驗橹挥心康恼摰慕忉尫椒ㄖ苯幼非笏薪忉屩緛砟康?,尋找出目的觀點和價值觀點,從中最終得出有約束力的重要的法律意思;而從根本上講,其他的解釋方法只不過是人們接近法律意思的特殊途徑?!盵20]193由此可見,目的解釋既是一種解釋方法,更是一種解釋立場,所有解釋方法都以其為落腳點。關于刑法第275條的規(guī)范目的,首先從文義上來看,其構成要件表述為故意毀壞公私財物,法律效果是科處刑罰,由此可知其規(guī)范目的是為了保護公私財物不受侵犯。其次,從體系上來看,故意毀壞財物罪規(guī)定在侵犯財產(chǎn)罪這一章,其規(guī)范目的也是為了保護財產(chǎn)法益。最后,從立法理由來看,全國人大法工委給出的立法說明也指出是為了保護公私財物所有權。因此,故意毀壞財物罪的規(guī)范目的即是為了保護公私財物所有權不受侵害。盡管規(guī)范目的是依據(jù)文義、體系和歷史解釋等方法得出的,但是目的解釋作為一種解釋方法,也有其自己的解釋標準,即事物的本質。很多時候通過訴諸事物本質的方法能夠得出符合社會公眾認為正義的結論,比如將他人戒指拋入大海、將他人池塘的魚放走、將他人鳥兒放飛、用污穢物污染他人珍貴餐具、混淆他人不同規(guī)格的紐扣等行為,在本質上致使財物所有人喪失對財物的使用價值,與財物遭受毀壞在結果上是一致的,所以通過事物本質進行目的解釋容易獲得普通公眾的認可。事物本質作為一種客觀的價值導向無疑是抽象的,不清晰的,但其是社會公眾在長期的共同生活中約定俗成賦予該事物的客觀價值。盡管其沒有客觀的判斷標準,但是仍然具有一定的穩(wěn)定性。若想背離事物的本質去解釋法律,必須具有足夠充分的理由進行論證。
如前所述,法律解釋的任務和目標就是發(fā)現(xiàn)法律規(guī)范的目的和意旨,但是刑法領域與其他法律不同,其還具有罪刑法定原則的束縛。通過事物本質所推導的結論可能具有正當性,但是如果不符合罪刑法定原則,對被告人而言就是非正義的,因為罪刑法定原則兼具形式側面與實質側面,在缺乏刑法條文明確規(guī)定的情況下將其入罪有違刑法的人權保障功能[21]97。比如在將他人戒指拋入大海的情形中,無疑會致使財物所有人喪失對戒指的使用價值,根據(jù)事物本質,從保護財產(chǎn)法益的目的出發(fā)認定被告人成立故意毀壞財物罪并不會使公眾詫異。但是根據(jù)對故意毀壞公私財物的構成要件的理解,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行為人并未使戒指本身毀壞,只是讓其永久地脫離所有人的占有。雖然結果在某種意義上是一致的,但由于不符合構成要件就不應該認定其成立故意毀壞財物罪。也就是說,并不是任何侵犯公私財產(chǎn)所有權的行為都可以認定為是故意毀壞財物罪,只有符合刑法條文規(guī)定的構成要件的行為才能成立。同時,目的解釋的過程本身就具有相當?shù)牟淮_定性,更多時候可能取決于解釋者的價值選擇,法官具有極大的自由裁量權,容易滋生司法腐敗。因此,目的解釋并不是絕對的、排他的和終極的。僅憑目的解釋并非能夠得出正確的解釋結論,其必須以文義作為解釋的界限。
以上解釋方法均沒有明確“毀壞”概念的真實法律含義,甚至目的解釋方法與其他三種解釋方法所得出來的結論是沖突的②。由此可知,企圖通過單個的解釋方法得出具有說服力的正確解釋結論是虛幻的。任何單個的解釋方法在面對疑難案件時是束手無策的。無論是文義解釋、歷史解釋、體系解釋還是目的解釋,因其解釋標準的不同會導致各自的局限性,只有將各解釋標準相互協(xié)調,形成一個完整的體系才能應對所有案件。運用單個解釋方法也許能成功解決某些簡單案件,但以此片面夸大單個解釋方法的作用的做法是錯誤的,就算其得出正確解釋結論也只是偶然,而且說服力也不盡充足。因此,為了應對社會發(fā)展中無盡的生活事實,構建一個有效可行的法律解釋方法體系是非常必要的。
文義解釋之標準是通過闡明法律條文語詞的通常字面含義,使法律規(guī)范進一步明確化、具體化,保障公民對其行為后果的可預測性[22]128。但因語言文字本身所固有的概括性、模糊性與流變性,使得法律規(guī)范意旨不可能完全客觀、真實地得以顯現(xiàn)。歷史解釋之標準在于探尋歷史上的立法者之規(guī)定意向、目標及規(guī)范想法,以幫助解釋者明確解釋方向。但歷史解釋借助的是立法的歷史資料,而不是法律條文本身。由于立法資料的缺失、片面以及立法意圖的不確定性等限制,會導致探尋立法原意的期望落空,而且通過歷史解釋所得出的解釋結論說服力本身也有限。體系解釋之標準以追求外部概念體系的一致性與內部價值體系的協(xié)調性,明確法律文本特定語詞的真實與客觀含義。但是立法者在制定法律條文時并沒有刻意追求用詞譴句的一致性,有時候在A條文中使用的是該字詞的核心含義,在B法條中可能只是該字詞的邊緣意義,如果統(tǒng)一該字詞的意義予以適用,反而會適得其反。當然,體系解釋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是具有正當性的,但依舊不能完全合理地界定法律文本語詞的正確含義。目的解釋之標準則是通過法的一般原則的價值判斷追求法律文本的客觀目的,以明確法律規(guī)范的真實含義。但是目的解釋具有極強的主觀性,而且有時候會超越罪刑法定原則的限制,唯結果論唯、唯目的論而忽視構成要件的行為定型性?;诖耍荒芤詥蝹€的解釋方法自足,應該將各解釋標準合理排列,形成一個有機統(tǒng)一的解釋方法體系,使各解釋方法恰到好處地發(fā)揮各自的作用,以克服其自身的局限。
由上可知,文義解釋具有劃定解釋活動范圍界限的作用,歷史解釋具有指明解釋方向的功能,將這兩種解釋方法可以劃分為解釋范圍限定的因素。體系解釋可以通過外部概念體系的一致性與內部價值體系的協(xié)調性來明確法律文本內容的真實含義,目的解釋可以借助法的一般原則的價值判斷對法律規(guī)范進行符合立法目的的闡釋,這兩種解釋方法可以歸為明晰解釋內容的因素。因此,為了使法律解釋得出的結論更具有說服力,可以構建一個以解釋范圍和解釋內容為主體的兩階層的法律解釋方法體系。即先通過文義解釋方法劃定字詞的意義范圍,然后歷史解釋再進一步加以調整界定,并對規(guī)范意旨做一些提示,這樣就圈定了法律解釋的范圍。緊接著體系解釋與目的解釋在圈定的范圍內進行規(guī)范意旨之內容的發(fā)現(xiàn)與確定工作[10]332-359。
“由于法條文字乃解釋的基本素材,法律條文的正確意思,只能從法條的文字或用語中發(fā)掘出來,故所有的解釋均自條文的文字與用語開始,從事文義解釋。因此,文義解釋可以說是刑法解釋的開端,而且也是刑法解釋的界限?!盵23]87在進行法律適用時,應該首先通過文義解釋確定法律文本的基本含義,如果法律解釋超過了文義的范圍,與其說是一種解釋,毋寧說是一種推論。因為法律規(guī)范既是裁判規(guī)范,也是行為規(guī)范,超越法律文本的意義范圍進行解釋,會導致國民對其行為結果沒有預測可能性,致使法的安定性喪失。而且法律規(guī)范的意旨是通過語言文字表達出來的,如果脫離語言文字的基本意義去探尋規(guī)范目的,所得出的結論也不會讓公眾信服。因此,法律解釋的第一層范圍應該限定在法律文本的基礎含義之內,不能超過語言文字可能的意義范圍之外。在故意毀壞財物罪的認定中,應當首先明確作為構成要件的“毀壞”行為的基本文義范圍。由前述可知,“毀壞”一詞的核心內涵為毀損、破壞,邊緣含義為枯槁、朽壞,頹敗、倒坍。那么,對“毀壞”概念進行解釋時不應該突破其邊緣文義的界線。面對生活中發(fā)生的將他人戒指拋入大海、將他人魚池的魚全部放走的行為,只要先判斷該行為是否屬于“毀壞”的基本意義范疇就可以認定。之所以這些案件會成為有爭議的疑難案件,是因為解釋者首先就采用目的論的解釋方法,帶著價值判斷從結果入手,而忽視了構成要件的符合性。因此,在進行法律解釋時,應當先通過文義解釋排除適用范圍,不可跨越范圍限制階層直接到內容階層去判斷。只有符合了范圍階層的條件,才可進入到內容階層。
經(jīng)過文義解釋篩選之后,再由歷史解釋予以修正。因為語言文字所具有的抽象性、模糊性與流變性會導致字詞有時候會產(chǎn)生歧義,通過文義解釋也難以辨析其真正含義。此時,通過歷史解釋的方法探尋立法者在立法時的意圖,為我們的解釋指明方向。因為語言文字的意義不管如何流變,也不可能發(fā)展到與歷史立法者之意圖背道而馳的地步。“無論是法意解釋還是目的性解釋,一旦確定了立法的原旨或法條的目的,在某種層面上對法律解釋確有很大幫助,至少有助于解決平義解釋中的某些難題?!盵9]19所以說,對立法者意思的探求,有助于對文義解釋的理解,以此為界限進行解釋,使文義解釋不至于離譜。歷史解釋能夠引導文義解釋朝著規(guī)范目的方向前進,在文義可能的范圍內又劃定了一道界線,使解釋的范圍不斷縮小,有利于限制法官的自由裁量權,使法律解釋得出的結論更具客觀性。比如說污染行為,可以視為是毀壞行為的一種方式,處在“毀壞”概念意義范圍的邊緣。將他人名貴字畫潑墨污染,當然可以認定為故意毀壞財物。如果將他人珍貴餐具用污穢物污染,但經(jīng)清洗后依舊可以使用,并沒有對餐具造成損害,只是由于財物所有人因心理情感而不再使用,而將該行為認定為故意毀壞財物罪可能會有失偏頗。此時,通過文義解釋,這兩種行為可能都會被認定為故意毀壞財物,因為都是污染行為。但是,通過歷史解釋的方法,可以將后者排除在故意毀壞財物的范圍。如前所述,故意毀壞財物罪的立法目的是為了保護公私財物不受侵害,而該污染行為并沒有導致財物遭受損失,所以不應該將其歸為“毀壞”的意義范圍。由此可見,在文義解釋產(chǎn)生疑惑時,歷史解釋可以指明方向,劃定文義解釋的活動范圍。
在解釋范圍限定之后,仍存在有多種解釋的可能。此時,需要通過體系解釋和目的解釋的方法去明晰法律條文的真實含義?!胺晌谋咀鳛橐粋€有內在完整結構、融貫一致的體系,每個語詞和句子都不能和該文本發(fā)生沖突?!盵9]24孤立地去解釋某個字詞的含義所得的結論并不可靠,為了避免斷章取義,要對比其他條文,聯(lián)系上下文,結合語境,使其保持邏輯的連貫。體系解釋方法的運用主要表現(xiàn)在外部體系和內部體系兩個方面。在外部體系內,要檢驗相同字詞在不同法條中的意思是否大相徑庭,即在該語詞的文義范圍內可以做多種解釋時,通過尋找使用相同概念的法律條文進行對比,從整個外部概念體系的一致性出發(fā),以確定該概念的含義。在內部體系中,要檢驗各法條之間所體現(xiàn)的價值是否對立沖突,即通過聯(lián)系被解釋的條文所處的章節(jié),聯(lián)系上下文,從保持內部價值體系的協(xié)調性出發(fā),以明確該條文的真實規(guī)范目的。通常的體系解釋主要還是指外部概念體系的運用,內部價值體系更趨向于目的解釋。關于故意毀壞行為的學說爭議中,有學者認為毀壞不限于對財物造成物質性毀損,應泛指一切致使財物效用遭受侵害的行為。但是通過體系解釋,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在刑法條文中使用“毀壞”“破壞”“損毀”等概念的條文,均是指對客觀對象造成物質性損害。因此,借助體系解釋可以明確被解釋對象的內容,避免爭議,減少疑難案件的產(chǎn)生。
在體系解釋所得之結論有失偏頗之時,可以運用目的解釋的方法予以修正。如前所述,由于立法者的疏忽抑或法律意旨表達的需要,相同的語詞在不同的法條中所表達的含義可能并不盡相同。因為文義并不是一個固定的基點,而是一個流動的范圍,通常使用該概念的核心文義才能正確表達規(guī)范的目的,但有時候則需要擴展到意義范圍的邊緣。如果統(tǒng)一概念的意義適用,通過體系解釋方法所得的結論可能會與規(guī)范目的截然相反。因此,需要借助目的解釋來明確內容的真正含義。目的解釋屬于價值判斷的范疇,是以所處時代的國民的整體意志為出發(fā)點進行解釋的。這種客觀價值并不是隨意臆想出來的,而是由社會公眾在長期的共同生活中約定俗成地形成的一致價值評判或取向。當通過體系解釋方法不能確定唯一的解釋結論時,目的解釋就會通過這種國民的整體意志進行取舍。其實,這種國民的整體意志是依據(jù)事物的本質形成的,是法倫理原則的觀念對社會公眾潛移默化的影響,形成所謂的“樸素的正義觀”。同時,目的解釋還具有檢驗功能,當通過體系解釋所得的結論與規(guī)范的客觀目的不相適應時,可以通過目的性限縮或目的性擴張的技術性手段予以修正。
法律解釋在法律適用過程中具有普遍性,其目標和任務是為了明確法律規(guī)范的目的和意旨。但是在司法實踐中,法律解釋的功能卻發(fā)生了異化。其不再是為了發(fā)現(xiàn)對法律文本的正確理解,也不是探求對法律意旨的準確把握,而是為某種判決方案提供說理依據(jù)。這種異化導致各解釋方法之間并未形成體系,也沒有固定的適用位階,只是處于一種平面的相互排斥狀態(tài)。由法官根據(jù)裁判的需要,在各解釋方法之間選擇有利于論證其裁判結果的方法,這使得法律解釋方法單個運用成為常態(tài)。但是單個解釋方法因其自身的局限性往往使得解釋結論不具有充足的說服力,抑或說解釋結論缺乏客觀性,取決于法官的主觀臆斷。因此,需要將平面化的法律解釋方法相互結合,形成有機協(xié)調的體系。根據(jù)各解釋方法的解釋標準,將文義解釋與歷史解釋作為限制解釋范圍的階層,通過文義解釋劃定解釋的基本范圍,然后通過歷史解釋指明解釋方向,修正或限縮文義解釋的范圍;將體系解釋與目的解釋作為明晰解釋內容的階層,在限制的范圍內尋找規(guī)范的意旨,體系解釋通過外部概念體系的一致性與內部價值體系的協(xié)調性明確規(guī)范內容的意義,再通過目的解釋修正體系解釋所得的結論。在教義學意義上構建階層論的法律解釋體系,有利于對法律文本的正確理解,發(fā)現(xiàn)法律的客觀目的,避免法律成為糾紛化解的工具。同時,也有利于疑難案件的解決,維護司法的公正,防止法官的恣意。在對刑法第275條的“毀壞”進行解釋、適用時,通過階層體系,很快就可以認定將他人戒指拋入大海、將他人池塘的魚放走、將他人鳥兒放飛、混淆他人不同規(guī)格的紐扣等行為不屬于故意毀壞財物罪的范圍,因為這些行為都不在“毀壞”概念的文義范圍之內。當解釋范圍階層都不符合時,就無需判斷解釋內容階層了。反觀如果從目的解釋的方法出發(fā),這些行為無疑將會入罪。所以構建法律解釋方法的階層體系能夠解決很多疑難案件。
注釋:
①譬如隱匿或者拋棄他人戒指、用污穢物污染他人珍貴餐具的行為,其特殊性在于并無致使財物遭受物質性毀損,但是卻使財物所有人喪失對財物的使用價值。
②在此需要闡明的是:目的解釋的目的雖然是依據(jù)文義、歷史、體系解釋等方法得出,但并不意味著依據(jù)文義、歷史、體系等解釋方法對“毀壞”概念進行解釋所得出的結論就必須與目的解釋所得出的結論一致。其只是依靠文義、歷史、體系等解釋方法明確目的解釋中的“目的”,即故意毀壞財物罪的規(guī)范目的是保護財產(chǎn)法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