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意嬌 張鈺祥
著名編舞家林懷民先生,研究了20 多年的書法,創(chuàng)編的《行草三部曲》是由書法中的技法以及筆墨的濃淡程度來分布的。
在2001 年創(chuàng)作出了第一部由書法和舞蹈融合的舞蹈《行草》,作為《行草三部曲》的首部舞蹈,它是林懷民先生將書法美學融入舞蹈的初探,形式極其端莊。這部舞蹈的背景無燈光,音樂采用瞿小松為此舞所編的樂曲,使用西方大提琴和中國打擊樂相結合。作品一開始一束光打在了一位舞者身上,而后的舞者都慢慢地以“勢”帶身的做動作。一個“永”字的出現(xiàn)打破了局面,隨即看到的是這位舞者對永字八法的身體闡述。這是行草三部曲的第一部曲“永”字篇。在第一篇的結尾,運用燈光將書法映射在舞者身上,舞者又因穿著裸色衣服,仿佛置身于書法之中而舞,與書法融為一體。
作為《行草三部曲》的第二部舞蹈《行草 貳》,是為了慶祝云門舞集成立30 周年而進行首演,在此后的2012 年改題為《松煙》,由雙人舞開篇,再緊接群舞,此篇著重于技巧。延續(xù)《行草》,通過太極引入舞蹈,再添加拳術動作,讓舞者在表達此章節(jié)時,更加讓人驚嘆。舞者不再是單純的描述文字,而是到了虛實結合的境界,從而淡化了第一部舞蹈的濃墨狀態(tài),同時,也借用了書法中的“飛白”,與舞蹈中的留白相呼應,讓觀眾對作品有自己的認知和理解。這部作品還大膽運用了前衛(wèi)音樂家約翰.凱吉的作品。
2005 年《行草三部曲》的最終篇《狂草》進入人們的視野,舞者身著墨色水袖,讓舞者的肢體更加有張力,身體完全放開。不同于前兩部,《狂草》如同名字一般更加狂野,動作更加瘋狂,此刻,已然沒有了編舞的痕跡。舞者在臺上狂熱的跳著,觀眾在臺下凝神地看著,讓觀看者眼神中充滿激情,內(nèi)心卻平靜,剛柔并濟是此篇最大的特點。音樂所用的素材基本是以大自然為主的,例如水滴,蟬鳴等。
林懷民先生創(chuàng)作這部舞劇時,亦是先有舞蹈后產(chǎn)生音樂的,這就需要通過聆聽大量的音樂,才能夠找出完全相匹配的音樂視聽。同時,他認為舞蹈創(chuàng)作并不是真正的創(chuàng)作,而是對生活以及想要表達的感情的進一步思考,他的云門舞集通過長期的舞臺演出,使大眾潛移默化地改變了對現(xiàn)代舞的看法,并且期待他會再次出一部什么樣的藝術作品,在這樣一來二回的藝術交流中,使得觀眾和舞者對生活有了更加深入的認知。
《紅旗》雜志中,張旭觀看公孫大娘舞劍器舞,從而使草書寫得龍飛鳳舞。由此看來,書法的筆勢與舞蹈的動勢是有著相通之處。以《行草》為例,不論是節(jié)奏、力度還是線性意象都被展示的無與倫比。
1.“線”的意象
舞蹈屬于瞬間性的“記憶”,書法在不被破壞本身的情況下,屬于永久性的“記憶”,兩者都是在運動中產(chǎn)生意味?!缎胁荨分泻芮擅畹剡\用了“永”字,在舞劇中舞者根據(jù)永字八法中所要求的側、勒、弩、趯、策、掠、啄、磔來舞動永字。舞者在舞蹈時,其肢體動作頓挫有力,慢中又帶勁,氣運丹田而流注于頭、頸、臂、手、腿、腳尖,以氣帶意,動作起于臂,而力度由腰腿為支點。以上整個過程就猶如書法的起筆、運筆和收筆,其所有并不單單只是手指發(fā)力完成,而是需要指力、腕力和臂力共同作用,從而實現(xiàn)力達于筆,筆達于紙的過程。
回歸于舞蹈,其每一次的“筆畫”都是舞者用自己的肢體畫線連起來的,但是,在觀眾觀看過后,卻不能夠復演出舞者剛才所做的動作,舞者在描寫書法時,是帶有自身的情感以及對書法筆畫的理解而運作自己的身體的,每一個人,無論是觀眾還是舞者,對于書法的線與肢體的線都有不同方面的認知,都是在本身已知的情況下,加入自身的情感與理解所展現(xiàn)的。而在舞臺背景運用燈光所映照出的王羲之的“永”字,卻讓觀眾記憶深刻,甚至能將永字的筆畫再次描寫出來。因此,舞蹈在舞臺上的呈現(xiàn)離不開舞臺燈光的加持,每一幀的燈光都追隨著舞者舞動的身姿,為整個舞蹈作品增添光彩,同時,也使得舞者所表達得動作栩栩如生,讓人產(chǎn)生代入感。例如,舞劇一開始,燈光被分成一塊塊的,相當于我們寫書法的每一張紙,舞者在這方紙中運行著自己的身體、描繪著書法。而后留取一塊“紙張”,讓舞者表達此舞劇最具特色的“永”等字。舞劇全場都是將平面的“紙張”立體化來,也將筆畫的流動用燈光進行加持呈現(xiàn)出更加深入的特點。舞蹈最重要的還是節(jié)奏,有了節(jié)奏感,觀眾在觀看此作品時,不會感到困乏,而是會激情滿滿。書法也有自身的節(jié)奏感,只不過在與舞蹈相比較,就淡了一些,就平時我們在觀看書法家書寫時,手起手落皆抑揚頓挫,每一筆的長短都有它的時間分配,節(jié)奏感把握的越好,書寫的就更漂亮,舞蹈亦是如此。舞蹈是在時間的流動中,通過肢體的闡述投射給觀眾,而書法是在時間的流動中形成的軌跡從而投射給觀眾。
2.蓄力迸發(fā)的力量美
由氣息產(chǎn)生動勢,又由動勢產(chǎn)生意象。舞蹈借助道具可使得動作被放大,顯得更有張力,書法只是對筆的用法進行改變,可使得字寫起來抑揚頓挫,更加飛勢飛動,但二者都是用由內(nèi)而外迸發(fā)出的力量去呈現(xiàn)的。舞者的動作越有力量,就代表書法家用筆的勢氣越大。在《狂草》中,與前兩篇作品不同,舞者身著黑色長袖,肢體被延長,舞動時仿佛在空中揮灑潑墨,兩只水袖時而急時而緩,一招一式都因服飾而有一絲停頓,使觀眾加強了對此刻的動作的印象。舞者通過腳下不停地流動以及運用水袖來畫出軌跡,與書法家筆下婉轉線條相呼應。同時舞者在臺上氣沉丹田的怒吼以及跺腳都凸顯出舞蹈的力量美,這與書法中運筆的抑揚頓挫相呼應。書法家每一步下筆、每一種字體、每一部篇章與舞蹈中的肢體動作是相互呼應的,兩者的審美意象與審美通感也是大致相同。
一說到形態(tài),在舞蹈作品中就會想到其中的舞蹈動作,在書法中就會想到書寫出的最終成果。舞者在臺上舞動著自己的肢體就像是書法家揮舞著手中的筆墨,兩者都通過內(nèi)心和身體來進行的運動,將所要表達的情感通過舞動的身姿或揮舞的筆墨,來表達出不同的情緒情感,使觀眾進入到審美境界。文字和人體在形式、意象上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將文字美化就是書法,將人體美化就是舞蹈,因此,書法和舞蹈的共通之處就說地過去了。如果將舞蹈通過攝像定格下來,那就失去了它的直觀完整性,就像書法,只是看到最后的結果,那就失去了它本身固有的魅力,這時,我們就要讓舞蹈動態(tài)化,書法運作化,讓其產(chǎn)生出的效果,讓人更加驚喜。舞臺美術的布局和設計,同樣也是促成整個作品形態(tài)美的重要因素。在《行草》中有一幕,通過舞臺的燈光,整個舞臺變成了書法家撰寫的卷軸,懷素的《自敘帖》鋪滿了舞臺,整個劇院仿佛都置身于書法的海洋之中。舞者身著米白色服飾,將自身融入書法之中,猶如成為這個卷軸中的任意一個字,不停地舞動,不停地流動。舞者每一個提、轉、壓、跳等動作,都是在和書法中的點、勾、橫等相對應。書寫時的每一處“提”和“按”都映射到了舞者的每一次發(fā)力與收范,文字從紙張中立體到舞者身體上,舞者的肢體從空間中折射到書寫的紙張上。書法的魅力通過舞蹈語言去展現(xiàn)出來,而舞蹈語言又能使受眾者引起對書法的興趣。
書法和舞蹈所構成的意象能夠給觀眾以視覺上的沖擊,而意境所營造的氛圍,可以給觀眾以心靈上的碰撞。舞蹈通過塑造人物形象來使觀眾與之產(chǎn)生共鳴,但這只是停留在最基礎的程度上。意境是一種已經(jīng)被升華了的境界,它能夠讓觀眾不只是停留在表面,而是給予人云里霧里的一種狀態(tài)。書法的意境美是書法家在進行寫作時,要注重局部和整體的協(xié)調性,要做到和諧統(tǒng)一,全篇的章法要保持一致的風格,做到虛與實、抑與揚、重于輕、濃與淡等的配合。同樣在舞蹈中,動作的編排不能只是為了編動作而編,動作與動作之間要有關聯(lián),具備規(guī)律性,同時所要抒發(fā)的情感要一致,作品的主題要和編排的動作貼切,具有合理性。書法有章法,舞蹈有規(guī)則,都是不可逆轉的,舞蹈要像書法一樣,隨著字的動勢出發(fā)來展開。在《松煙》中,舞者不單單是描繪漢字,而是加入了自帶的情感,從情字出發(fā)與書法融合。漢字本身就帶有書法家獨有的感情,每一個字都被情感所包圍。觀賞者無論是欣賞舞蹈還是書法,都會從中窺探出舞蹈家或者書法家所帶來的情緒與心情,使之審美意象物態(tài)化。放大來說,人們都對世界的本源有著強烈的興趣認知,而林懷民先生就將此展示在舞臺上,給我們觀賞,為我們創(chuàng)造出新的境界并且去體會它。在林懷民看來,書法藝術中氣的流動、“留白”手法的運用以及在對生命和情感的觀照上,與舞蹈藝術始終是心有靈犀、相得益彰的。
追溯古代,我們知道有張旭通過欣賞舞蹈而悟出書法的含義與意象,如今我們有云門舞集的《行草三部曲》?!缎胁萑壳繁蛔⑷肓肆謶衙裣壬娜啃难瑢⑽璧概c書法融合的恰如其分,舞蹈的一招一式,書法的一筆一畫,都相互對應。這是西方現(xiàn)代舞與中國傳統(tǒng)書法結合的一次重大嘗試,為我們在繼承和發(fā)揚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道路上開了先河,提供了當下中西藝術有機結合的方案。作品中的舞蹈在不丟棄自身獨特性的同時,借鑒并融合了書法的技法,不斷豐富與充實作品本身,使得作品得到進一步的升華。書法是屬于靜態(tài)的,它通過借助舞蹈來提高欣賞者視覺上的沖擊以及情感上的共鳴。兩者都是將藝術家內(nèi)心的情感外化的媒介,創(chuàng)作的過程也是有著相似的章法,正如同李澤厚先生的《美的歷程》所說:“如同音樂與詩的關系,舞蹈之于書亦然”。因此,兩者雖然形式不同,但都試圖從對方的角度出發(fā),尋找適合自己的力量體,并且多次碰撞與融合來提高自我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