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帥
(青島科技大學法學院,山東 青島 266000)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三)》(以下簡稱“公司法解釋三”)中,明確了“隱名股東”的合法權益,并對其與名義股東之間的權利義務作出了一些規(guī)定,主要體現(xiàn)在該司法解釋的第24—27條??傮w來說,對于雙方的權利義務分配,“公司法解釋三”采取了當事人意思自治和物權效力優(yōu)先的原則,但由于條文數(shù)量較少,規(guī)定過于原則化,一旦雙方因協(xié)議約定事項之外的原因發(fā)生糾紛,就沒有現(xiàn)成法條可遵循。為避免這種情形,就有必要對隱名股東和名義股東之間的法律關系來作一研究,明確其法律關系性質(zhì),有利于統(tǒng)一判決尺度。
所謂“隱名股東”,學理上對其的定義是“為了規(guī)避法律或出于其他原因,借用他人名義設立公司或者以他人名義出資,但在公司的章程、股東名冊和工商登記中卻記載為他人的出資人”。但從“公司法解釋三”的相關法條來看,我們會發(fā)現(xiàn),首先,“隱名股東”只是學界的稱呼,在“公司法解釋三”中,并沒有使用這個名稱,而是一直將其稱為“實際出資人”。這說明,我國公司法在這個問題上是給自己留了余地的,不將其稱為“股東”,可以在具體的個案中靈活處理,既可以依據(jù)實際出資人與名義股東的合同來支持實際出資人要求的某些實際上是股東權利的權利,也可以根據(jù)一些法律原則來否認實際出資人擁有這些權利。但同樣存在弊端,就是無形中擴大了法院的自由裁量范圍,因為在實踐中,實際出資人與名義股東所簽訂的合同根本不可能涵蓋一切糾紛事由。
根據(jù)“公司法解釋三”第24條的規(guī)定,實際出資人與名義股東之間合同的標的是“投資權益”,但卻并未明確“投資權益”的概念及內(nèi)涵。[1]很明顯,實際出資人與名義股東之間訂立合同,目的是分配從事公司經(jīng)營活動所獲取的利潤,因此這個“投資權益”的范圍一定會與股東權利及股權有密切關聯(lián),不可能將它們完全排除在外。那么,將實際出資人與名義股東之間的法律關系做類型化的研究,就有助于分析在何種情形下該如何分配他們雙方的權利義務。
“公司法解釋三”有關隱名股東的規(guī)定,既賦予了其合法存在,又沒有具體明確出其享有哪些權利,承擔哪些義務,而是按照當事人意思自治的原則全部交由隱名股東與名義股東之間的合同來約定。這樣,在實踐中可能出現(xiàn)的問題就是,雙方發(fā)生糾紛的事由并無合同約定,也無法律規(guī)定,法官只能按照自由裁量來做出判決。就如同上述“投資權益”概念的界定,現(xiàn)行法律并未作出明確規(guī)定。那么,股東權利屬不屬于“投資權益”的范疇?根據(jù)趙旭東教授主編的《商法學》教科書中的羅列,股東權利有多達14項,[2]這其中哪些屬于“投資權益”,哪些又不屬于“投資權益”呢?
例如,某公司欲投資一高風險項目,需大量資金,須向銀行貸款。對于此事股東會進行了表決,認為項目風險太大而反對投資和認為利潤豐厚贊成投資者各半,此時名義股東所掌握的表決權將成為決定性因素。若名義股東與實際投資人的意見相反,實際投資人能否向法院起訴要求本次表決權?
表決權是一項股東權利,并不是直接的利潤收益,但卻與公司能否獲得收益直接相關。在上例中,如果實際投資人認為項目會虧損,反對投資,但名義股東卻認為能夠盈利,遂贊同投資。結(jié)果實際投資人發(fā)現(xiàn)這樣進行下去會導致虧損,影響自己的收益,向法院起訴要求更改本次表決權,法院就將面臨兩難。如果判決支持實際投資人,就會破壞公司人合性,也會損害其余善意不知情股東的信任利益;如果判決實際投資人敗訴,就會使“公司法解釋三”的保護隱名股東原則形同虛設。當然,如果實際投資人與名義股東簽訂的合同當中對此作出了約定,法院自然可以依照約定來進行判決,但問題是,如果約定事項與公司法的精神出現(xiàn)矛盾又該如何?在本例中,假如雙方合同明確約定表決權由名義股東行使,法院判決實際投資人敗訴也難言正確,因為該判決仍然損害了實際投資人的利益。
要解決上述問題,最好的辦法就是對隱名股東和名義股東之間的法律關系性質(zhì)作一明確,以便建立雙方之間的權利義務分配規(guī)則。毫無疑問,隱名股東投資有限責任公司,要想獲取公司收益,就一定要與名義股東就相關事項作出約定。有很多學者撰文分析了雙方各自不同的認定規(guī)則,但幾乎沒有人從他們之間的法律關系角度來考慮問題,大都是獨立地考察雙方各自在何種情況下應當被認定為股東,將認定股東資格的條件分為行使要件和實質(zhì)要件,然后再論述在不同的情形下應當適用何種要件。[3]但是這種做法仍然回避了究竟是誰該對股東權利義務承擔最終責任。還有學者認為,認定股東資格,要看具體是誰行使了股東權利和承擔股東義務。[4]筆者認為,這種看法有循環(huán)論證之嫌,因為“認定股東資格”與“具體行使股東權利和承擔股東義務”是兩個可以互為因果的命題,無論將誰作為前提,都必須先將其作為結(jié)論來做一個先前論證。因此,筆者的觀點是傾向于將實際投資人作為股東,承擔最終的股東義務,如果名義股東在行使股東權利上與實際投資人有矛盾,應當以實際投資人的意見為最終意見。這是因為,公司的財產(chǎn)權具有雙重結(jié)構,即公司財產(chǎn)由公司享有,公司本身由股東共有。股東對公司的以自己出資那部分的公司財產(chǎn)為連接點的所有權即為股權,由股權而派生出其他股東權利。因此,只有實際出資者才能成為“股東”,才能享有股東權利。這也是股東資格認定的實質(zhì)要件。名義股東之所以也被稱為“股東”,也是因為在形式上看來,其對公司有出資行為。在形式要件與實質(zhì)要件發(fā)生沖突時,當然是實質(zhì)要件效力更強,這也為“公司法解釋三”24條第二款所明確規(guī)定。也因此,即使實際出資人與名義股東在合同中約定,由名義股東享有股東權利和承擔義務,但最后的股東權利與義務的承擔者也應是實際出資人,因為這些權利義務本就屬于實際出資人,名義股東之所以能享有它們,也是因為實際出資人的“讓渡”或“授權”。但它們的初始來源乃是出資行為,實際出資人所擁有的股東權利是原始取得,名義股東通過合同約定所獲得的股東權利只是因為實際投資人的“授權”,對于實際投資人來說,自然可以隨時撤回授權。在民法已有的法律關系當中,間接代理制度與其最為接近,似可參照適用。在代理制度中,由被代理人最終承受代理人行為所產(chǎn)生的后果。由于顯名代理中,代理人必須以被代理人名義從事法律行為,因此與隱名股東的要求不符,可參照的只能是間接代理。將間接代理制度參照用于隱名股東和顯名股東的關系,既保護了實際出資人的合法權益,又賦予名義股東一定程度上的自由行為權,很好地兼顧了雙方利益。唯一值得討論的就是第三人發(fā)現(xiàn)被代理人之后行使選擇權的問題,對于第三人來說是否合理。從文義上來看,至少不會給第三人造成損失,因為第三人可以選擇最有利于保護自己利益的對象來要求承擔責任,這也不違背有限責任公司的人合性問題。
“公司法解釋三”明確了隱名股東合法利益,是對當事人意思自治貫徹的一個進步,使更多靈活的投資形式能夠得到法律保護。但相較于國外類似制度,我國的隱名股東制度還缺少相關兜底和周邊保護條款,為使該制度不致淪為別有用心者的違法工具,在立法未完善之前,可以考慮將隱名股東和顯名股東之間的關系參照外觀相似的法律關系來適用法律。間接代理制度已在我國法律中實行多年,對各方當事人的權利義務分配較為成熟,現(xiàn)下隱名股東與顯名股東之間的關系若參照于此,不啻為是一個較為合適的過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