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海珍(綏化學院中文系,黑龍江綏化 152000)
武漢的新冠疫情早就過去了,中國詩人激情飽滿的“抗疫詩”寫作大潮已經(jīng)漸趨平靜,其中與武漢有關的詩作可謂風起云涌、不計其數(shù)。在眾多優(yōu)秀的作品中,李皓的長詩《我想坐車再去一趟武漢》,應當是十分醒目的一首。無論是對人生世界的感悟力,還是詩歌藝術的表現(xiàn)力,詩人李皓都有相當出色的表現(xiàn)。從詩人的整體創(chuàng)作態(tài)勢看,李皓正值創(chuàng)造力的旺盛時期,他的許多詩作都呈現(xiàn)出生命智慧的靈性之光與高遠襟抱的渾樸和大氣,具有了走向成熟的通透與勁健。
長詩《我想坐車再去一趟武漢》是以自敘傳的形式所抒寫的心靈獨白,但詩人的“獨白”有著鮮明的外向性,充分的敘事內(nèi)涵打開了外部世界的天地,把心靈的封閉之門敞向他者,在豐富的具象世界里寄托情感,并使其博大和曲折的流勢獲得廣闊的回旋空間。
著名詩歌評論家謝冕先生說:“中國文學未曾與中國的社會興衰和萬家憂樂相脫節(jié),這是中國文學的驕傲。但文學的天空從來是浩瀚而豐盈的:外在世界遼闊生動,內(nèi)在世界隱秘而豐富。文學既面對著悠久的歷史和復雜的社會,文學也面對著人世悲歡和人生憂戚。應當認為,所謂文學的功利性,既包括文學的教化作用,也包括消閑作用。文學既教育人,文學又撫慰人?!盵1]詩人李皓不是為潮流所裹挾的詩人,此詩雖然寫作于中國抗擊新冠疫情的高峰期,體現(xiàn)出文學反映現(xiàn)實的及時性,但又決不是應時應景之作,詩人不以空洞、浮泛的激情托舉虛詞、大話,而是從經(jīng)驗和經(jīng)歷的基點出發(fā),是在生命和生存的直覺中獲得的深切體驗和感受。所以李皓的這首抗疫詩不會因為武漢的疫情過去而失效,它將以其自身的審美和抒情優(yōu)勢成為具有長久感染力的傳世之作。
《我想坐車再去一趟武漢》一個“想”字便確定了詩的心理形態(tài)的說話方式,詩人的“去一趟武漢”還未付諸行動,而是一種暢想的心理狀態(tài)。詩的口語化與生活情境的寫實呈現(xiàn),為全詩奠定了一個敘事基調(diào),形成了回憶往昔、顧盼當下、懷想未來的自由而舒展的詩意情境。長詩的開頭開啟了個人“經(jīng)歷”的入口:
我媽媽的姑姑也就是我的姑姥姥,那一年
頭也不回,跟著我姑姥爺隨軍去遠方
姑姥姥的口音從此改變,再也變不回來了
而讓我媽媽艷羨不已的南方大城市
從此在我小小的心里,深深地扎下根來
?。∥錆h,我媽媽一直把你念叨至今天
我想坐車再去一趟武漢
就像我從來沒有去過一樣
詩從“姑姥姥”即媽媽的姑姑開始,是從兩代人的面前挖掘?qū)ξ錆h這座“南方大城市”向往的歷史根性,而當前一個重大事件的催生因素誘發(fā)了有關武漢的詩性話題。盡管以前可能不止一次去過武漢,但在忽然之間卻有了一種沖動,“我想坐車再去一趟武漢/就像我從來沒有去過一樣”。情感的流水潺潺緩緩,六句之后有一次反復,起伏跌宕,一唱三嘆,詩人娓娓道來,在意味深長的訴說中就如車行路上。這種接近于散體化的陳述方式是詩人在語言表達上的一種個性化追求,語言的局部流于“白話”敘述,但整體的情境卻是詩意充沛的。
在《我想坐車再去一趟武漢》一詩中,詩人擇取人生經(jīng)歷中與武漢有關的內(nèi)容,是生命的感懷,是對命運的剖視。真實、具體的生存環(huán)境,完全真實的人物事件,是詩歌抒情和寫意的飽滿、結(jié)實的基礎和依據(jù)??梢钥闯?,詩人所引發(fā)的思辨、感悟和感慨絕不是一種想當然的“有感而發(fā)”,而是極為嚴肅的觀察、思考與理解,是實實在在的生命體驗的過程。
當我知道中學生詩人洪燭和邱華棟
先后被武漢大學破格錄取的時候
我在東北一個叫做城子坦的小鎮(zhèn)上
向西南方向深情地投去了初戀般熱切的眺望
可惜位于山坡上的新金縣第三中學
由于海拔太低,阻隔了我青春的激蕩
我想坐車再去一趟武漢
就像我從來沒有去過一樣
1980年代的中學生,大都狂熱地愛好詩歌
《中學生文學》《少年文藝》,還有《春筍報》
是那些有點歪才的少年,書包里的標配
他們基本都荒廢了數(shù)理化和外語。捧一張
《語文報》,為變成鉛字的幾行小詩陶醉不已
每天都在做夢,夢想被大學中文系破格錄取
詩人描寫了人生最真實的圖景,這樣的詩歌情境幾乎呈現(xiàn)了紀實性的生活內(nèi)容要素,而不是以虛構(gòu)的方式來渲染、放大情感,詩的字里行間十分自然地凸顯了清晰的生命紋理。詩中所寫的著名作家洪燭和邱華棟,當年都是被破格錄取到武漢大學中文系的學生,他們沒有參加高考,只是憑借文學創(chuàng)作的成就勝出。這在當年成了許多文學青年的夢想,詩人李皓正處在那個年齡段,也自然成了“破格錄取”夢中的一員。
在對當年經(jīng)歷的回顧中,詩人李皓的敘寫是平靜而深情的,看見別人已被破格錄取,而“我”卻只能在“東北一個叫做城子坦的小鎮(zhèn)上”投去“初戀般熱切的眺望”,以兩句極富想象力的情景描述,完成了美不勝收的詩意構(gòu)想?!翱上挥谏狡律系男陆鹂h第三中學/由于海拔太低,阻隔了我青春的激蕩”,新金縣第三中學雖在“山坡上”,但相比于大城市武漢,相比于名牌高校武漢大學來說,還是因為“海拔太低”而難以實現(xiàn)青春激蕩的夢想。多么好的情境創(chuàng)設,既是真實的人生經(jīng)歷,又被詩人在情感的雨露中巧妙浸潤,詩的境界立時釋放出感染的張力,讓人感受到靈動與美的藝術享受。
在情境寫實的過程中,虛化是不可少的,除了描述中的比喻、變形等方式,詩人把每六句中間插入兩句重復出現(xiàn)的“詠唱”形式,框定為一種穩(wěn)定的歌謠體格局。其實這正是詩人的虛化手段,從整體看,長詩的敘事因素較強,在整體調(diào)式中實多虛少,就會沖淡詩的美質(zhì)和抒情的藝術氛圍,這種“詠唱”的虛化具有了補救的效應。所以我們讀“1980年代的中學生,大都狂熱地愛好詩歌/《中學生文學》《少年文藝》,還有《春筍報》/是那些有點歪才的少年,書包里的標配”也感覺是虛中之實,這與“詠唱”的虛化作用有著直接關系。
如果“敘事因素”在詩中只是平鋪直敘,那么詩就不是詩了,就會失去靈動的風姿和氣韻了。詩人李瑾在《譚詩錄》一書中這樣談及詩歌的敘事:“詩歌是以一種場景結(jié)構(gòu)展開的,亦即詩歌不必非得出現(xiàn)小說般的時間、地點、人物以及情節(jié)諸要素——這種全景式敘述、交代、描摹乃出于‘講故事’的必要,且通常注重細節(jié)挖掘,架構(gòu)起自足的文本空間,以其直達問題真相。”[2]詩人李皓善于找到一個可以“詩化”的點,讓敘事的因素快速地上升為想象而揮發(fā)的亮度。
長詩的“敘事”是一種抒情化的敘事,與小說的敘事具有不同的品性。李皓是用回顧往事的方式歷數(shù)曾經(jīng)與武漢這座城市的一些交集,以“碎片”的“事”性因素展示了自己人生經(jīng)歷的某些片段性內(nèi)容,既避免了流于近似于小說的人物故事敘寫,又實現(xiàn)了不使詩歌表現(xiàn)流于空泛宣泄情感的毛病。
從整體結(jié)構(gòu)上看,詩人是以心理的結(jié)構(gòu)方式,采取意識的流動來實現(xiàn)具象畫面的拼接組合,以抒情調(diào)式的連貫性使“碎片”的敘事狀態(tài)成為一個連貫的整體。詩中反復出現(xiàn)的“我想坐車再去一趟武漢/就像我從來沒有去過一樣”,就是詩人的“歌謠”形態(tài)對敘事結(jié)構(gòu)的融通與整合。
《我想坐車再去一趟武漢》展現(xiàn)了一大片內(nèi)涵豐富、多姿多彩的生活情境,詩人李皓的靈性之筆點染了活生生的人情世故,把諸多生活中的實景實事化而為詩,從容不迫,大氣凜然。描寫武漢要寫武漢人,“武漢是個敢于破格的城市”,而與“警衛(wèi)連張指導員”的人生際遇,則改變了詩人的生存軌跡,所以有了“對武漢人佩服得五體投地”的感念。那些雷達兵戰(zhàn)友們,“從武漢給我寫來的信,總是濕漉漉的”,生活情味、地域特色總能把人帶進現(xiàn)實人生世界的美好感受中來,成為詩之想象飛騰的立足點?!伴L江上的點點白帆,不斷掠過中華鱘的身影/還不時地散發(fā)出鸚鵡洲萋萋芳草的芳香”,以景物點染浸潤,注入了詩的張力與活性。
從生活的真實泥土到達詩意情境的天空,并非是天性的同一與必然歸屬的和諧,詩人創(chuàng)造的翅膀要經(jīng)過艱難的穿越,生活諸多瑣細的浮塵與人事的多余雜質(zhì)必須清理剪除,人間煙火與詩意風景,尚有一段距離需要詩人的跋涉,才能抵達審美的澄明之境。李皓寫武漢很是放得開,外物與內(nèi)心的通透,使得生活的情境與人生命運相互映照,形成了主客互融的抒情整體:
從此開啟的,除了眼界、胸襟和膽識
還有報業(yè)和一個人刻骨銘心的十年
神農(nóng)駕神來之筆的一場雪,滿地白銀
心曠神怡的歲月,那是生命里的愛和黃金啊
生命所經(jīng)歷的十年歲月,與武漢的大天地有關,是武漢的一種神性的“開啟”,“報業(yè)”之路,令人有無限感慨,寫到神農(nóng)駕“神來之筆的一場雪”,“那是生命里的愛和黃金啊”,生活的情境因心性和情懷的敞開而變得開闊、悠遠。當疫情來臨之時,詩人回憶有關武漢的往事是一種發(fā)自于心的深情的敘寫,“武漢是個文人扎堆的城市,當我/與全國各地一干期刊主編,躋身刊博會/就像一滴水落進了不知深淺的長江/那一夜,大詩人車延高,張執(zhí)浩,余笑忠/他們頻頻舉杯,如果不是默白屢屢解圍/我必定成為沉下去的河,成為一條武昌魚”,那么多熟識的朋友,曾在酒桌上把酒言歡。一轉(zhuǎn)眼,許多年過去,一場大災難來臨,詩人是憑著心中的記憶,抒寫了對武漢、對朋友的懷念之情。詩中寫到酒席之上食武昌魚的魚刺扎了嗓子的往事:
武昌魚的刺,多么像那些冠狀病毒
尖銳地扎進許多武漢人的喉嚨
讓他們咳嗽、發(fā)熱,全身無力
而2002年的一根魚刺,將大連旅游局長
對武昌魚的美好想象,攪得涕淚俱下
他善于演講的嗓子,被一頓午餐改變了腔調(diào)
一位大連的旅游局局長受了魚刺之害,“被一次午餐改變了腔調(diào)”,聯(lián)想到當下新冠病毒肆虐,因而導致封城封戶的嚴重事態(tài),許多武漢人中招,“讓他們咳嗽、發(fā)熱,全身無力”。具體的生活事象構(gòu)成了一種敘事的比照、襯托,以自身經(jīng)歷的厚度來營造強勁的詩意氛圍。這種個人化的情感內(nèi)蘊使敘事的內(nèi)容變得更加親切溫暖,文字間所洋溢的煙火氣息形成了極富情趣之美的感染力。
雖然長詩具有明顯的敘事形態(tài),但它的本質(zhì)還是抒情的,敘事的本身就是抒情的載體。正如蘇聯(lián)詩人奧·曼杰施塔姆所說:“詩是掀翻時間的犁,時間的深層,黑色的土壤都被掀翻在表層之上。不論如何,歷史上有過這樣的時代——當人類對眼前的世界不滿,向往深埋底層的時光時,他們便像耕犁者一樣,渴望得到時間的處女地?!盵3]用想象之筆描述疫情中的作家、詩人朋友們的現(xiàn)實情境,以具象的文字寄托遠在另一個城市的惦念之情。詩人就像深耕者一樣,突破表層而走向深度,詩人的情感方式使記憶中的人與事物呈現(xiàn)出清晰的時間的影像。
因疫情而封城的武漢,有一大批包括詩人、作家朋友在內(nèi)的英雄的武漢人民搏擊堅守,為了戰(zhàn)勝大災難而為人們所牽掛。長詩在敘事的進程中抒發(fā)的深情厚誼,在歌謠的舒緩節(jié)奏中讓人心旌搖蕩,許多詩人、作家朋友們的具體生存狀態(tài)的寫真,讓人進入了疫情發(fā)生時的現(xiàn)實情境之中,通過文字感受到當時設身處地的獨特心境。
當然,我們可以把此詩稱之為“敘事詩”,但是詩的本質(zhì)是表達情感的,敘事進入詩歌的表達時,必須進行必要的“詩化”整合。這就是讓這些“人”和“事”的因素盡快超脫情節(jié)和故事的局限,在虛化中,把“實事”的形態(tài)變?yōu)椤靶睦怼钡男螒B(tài),把整體的形態(tài)變?yōu)椤八槠钡男螒B(tài)。
詩人寫乘機飛臨武漢,一場大霧留下了朦朧、神秘的印象:
武漢是不是像重慶一樣多霧,我不知道
反正我第一次飛往武漢的時候
大霧牢牢鎖住了天河國際機場
我們的航班,不得不備降長沙黃花
那一夜,我們沿著撲朔迷離的洞庭湖
在昏昏沉沉之中,抵達細雨霏霏的漢陽
一次曲折的“備降”和“撲朔迷離”的霧中之行,在詩人筆下從容寫來,可謂形神兼?zhèn)洹⒚啦粍偈樟?。這樣的情境寫得開闊、大氣,在情景的交融中襟懷舒展,不能不讓人陶醉其中。雖有一定的敘事因素,但詩人以主觀化的方式對一次行程進行了虛化,其中暗含的情感因素,營造了一種讓讀者可以身臨其境的藝術氛圍。
李皓善于把人生現(xiàn)實中實在的物質(zhì)性內(nèi)容虛化為情感的流動,這種“詩化”的過程重心性、重主觀,在從容的敘事中抵達充分的抒情化境。
新冠肺炎的疫情是人類歷史上一次少有的大災難,給人類造成了巨大的傷痛和悲劇性的后果。李皓的長詩《我想坐車再去一趟武漢》寫作于中國總動員抗擊疫情的重要節(jié)點,情思深切,詩意飽滿,極具鮮明的風格特色,無疑是對這次歷史事件的詩性紀念。
一次舉國動員的抗疫大潮如洪流涌向武漢,中國終于有效地控制了疫情。李皓以詩的情感留下了關于這次歷史事件的記錄與感懷,這是有聲有色的詩性的紀念。詩人內(nèi)心的真誠抒寫了面對巨大災難的決心和信念:“我去武漢,絕不是給你們添亂/我只是想,像那些義無反顧的戰(zhàn)友那樣/做一個決絕的逆行者,迎著病毒/拉開格斗的架勢,用盡全身的力氣/鉸殺。鉸殺熙熙攘攘的飛沫/鉸殺陌生的新型,鉸殺惡毒的冠狀”“我只是一個蹩腳的詩人,我無法/帶來雷,帶來火,但我篤信信念是神/如果我到了武漢,我第一個要去/火神山和雷神山,我不能為它們/添磚加瓦,但我愿意為它們守候信仰/守候一顆顆火紅的心,跳動如雷霆”。
在疫情肆虐期間,詩人無法去武漢,在那個關鍵的歷史時刻,詩人只能用詩鋪一條通向武漢的心靈之路。詩人在精神領域的高端,就是一個“決絕的逆行者”,與千百萬馳援武漢的人們在一起,“拉開格斗的架勢”,為全民抗疫做出了貢獻。這樣的詩篇留在了我們前行的歷史進程之中,它就是火神山、雷神山的堅固的磚瓦,為守候信仰而高矗在文字中間。
從長詩《我想坐車再去一趟武漢》的創(chuàng)作看,我對李皓的詩歌創(chuàng)造內(nèi)功是非常服氣的,他是一位優(yōu)秀的詩人,他的詩抵達了極高的境界,這首長詩在眾多的抗疫詩中應是一首不可多得的傳世之作。唐代詩人劉禹錫在《董氏武陵集紀》一文中說:“片言可以明百意,坐馳可以役萬景,工于詩者能之?!盵4]長詩以豐富的含量和巨大的藝術感染力把人帶入絕佳的情境之中,在“百意”與“萬景”之中打開了武漢迎戰(zhàn)疫情的獨異畫卷。李皓善于把握詩歌創(chuàng)造的整體性,尤其在情境的營造上達到了高度和諧、高度從容的藝術水準。長詩以每六句為一個相對獨立的小單位,若從敘事的連續(xù)性來說是斷裂的形式,但詩人的“歌謠”體式,使長詩成為詠唱的整體,在貫通中自適自足,形成了跳躍、起伏的壯闊、跌宕之美:“是的,在2002年之前我一直在揣度/揣度一個只有三個鎮(zhèn)子的城市,如何/在中國歷史的洪流中,成為一個偉大的地標/揣度那些偉人,為什么紛紛在武漢/到中流擊水?在與杭州西湖遙遙相對的/東湖,寫下那么多浪漫的詩篇!”詩人在歷史和現(xiàn)實的聯(lián)想中,把武漢作為中國的“偉大的地標”的城市生動地推舉出來,其中涵納了憧憬與崇拜之情。在情境的拓展中,李皓力求以主觀的滲透實現(xiàn)詩意的深度,不是那種刻意追求但卻獲得了悠遠、精粹的思辨效果:
我知道,通往武漢的高鐵暫時停開
我只能寄希望春暖花開的時節(jié)
坐著我喜歡坐的復興號
坐上十幾個小時,朝發(fā)夕至
喝酒也行,喝茶也好
在風景如畫的晴川,談詩,談文學理想
多么自然的抒寫,但詩人卻能在悠長的情韻中表現(xiàn)出生命的大境界,想象之中有希望、有哲思,“春暖花開”的美好光景,“復興號”的寓意深切,以及“風景如畫的晴川”的今昔思緒的勾連,可以在一種思辨中走向情境的深度。
長詩的敘事是一種“點”的閃現(xiàn)方式,是散點透視,而不具有情節(jié)連貫的整體性。詩中的人與事的出現(xiàn)是每一個獨立“鏡頭”中具象的“情景”,是一種感性化的抒情方式。這樣的敘事涵納了足夠的人生命運的情感內(nèi)容,是為詩歌情感的表達服務的。
從某種意義上看,敘事是詩歌抒情的基礎,沒有一定量的敘事因素,詩的抒情就很難站穩(wěn)腳跟,敘事要向抒情提供必要的物質(zhì)性內(nèi)容,才能使抒情克止虛浮,進而實現(xiàn)情境和諧的大目標。
抒情詩的抒情,也是一個很復雜的問題,情感的表達既包含著敘事的因素,也有思辨的因素,甚至是思想的成分加入其間。很多時候,抒情就在敘事的過程之中,抒情與“思”很難分開。詩人把聯(lián)想不斷延長,以足夠的事象和思辨因素來抒發(fā)內(nèi)心深處的情感:“到那時,你們脫下防疫工作服/露出甜美的面容,沒有一絲恐懼和疲憊/我們也不用保持一米的距離/不再用眼神示意,不再用眉目傳情/坦坦蕩蕩地,談及先前那個冗長的噩夢/談及我們?nèi)绾渭绮⒓纾娙耸安瘛?,把當時的艱難與對將來的美好預想融在一處,詩的描述既有現(xiàn)實感又不失應有的厚度。在長詩的結(jié)尾處,詩人這樣寫道:
到那時,我們將那些消了毒的口罩
互相作為禮物,甚至像防疫服那樣
寫上我們平凡的名字,患難時的淚水
寫上真,寫上善,寫上美,寫上
我們生命里大無畏的人格,最純粹的良知
在心里默念一個大寫的名字:武漢!武漢!
或許這是一次歷史性的詩的紀念!
雖然李皓的詩不是以激情勝出的類型,而我卻是在閱讀中總是心境難平,武漢早已“春暖花開”了,不知詩人是否成就了人生中再一次的武漢之行。當然這已經(jīng)不再重要,因為有了詩,詩意和靈魂的抵達已經(jīng)涵蓋了一切。如今,新冠疫情還在全世界的許多地方蔓延,仍在吞噬眾多人的生命,人類真正的春天尚未到來,我們還無法敞開襟懷舉杯慶祝。在此刻,記住“我們生命里大無畏的人格,最純粹的良知”,既為武漢祝福,又為全世界多地的人們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