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雪燕 崔懷猛
江蘇師范大學體育學院, 江蘇 徐州 221116
“以武取士”的做法由來已久,《國語·晉語》中指出:“射御足力則賢”就是強調射、御、力應該成為國家選士的必要條件,即便是為奴隸主階級培養(yǎng)繼承人的“六藝”教育,其中的“射、御”也是學生必備的知識技能。春秋戰(zhàn)國時期,以武入仕成為國家選拔官吏的主要方式之一,其中,秦國的“以力取士”更是成為時代的標桿,力士任鄙、孟說、烏獲等都做了秦國的大官。[1]秦漢時期,以武選士雖未專門設科,但是,推薦具有勇武謀略之人為國家重用,成為各地官員重要的日常事務。據《漢書·宣帝紀》中記載:宣帝曾經下詔:“選郡國吏三百石伉健習射者,皆從軍”,體現了漢代對武士的重視與選拔,使得一些出生低微的武士能夠躋身統(tǒng)治階層。隋唐時期,薦舉勇武人才是地方官吏的主要職責之一,例如,唐朝多次詔令五品以上官員及諸州牧守必須要把薦舉武勇之才。由此可見,在武科舉創(chuàng)立之前,歷代的“以武選士”方法雖有差異,但都較為成熟,只是缺少制度規(guī)范來保障。公元702年,武則天在科舉取士的基礎上創(chuàng)立了武科取士制度。武舉,又稱武科舉,它是在分科取士的古代科舉制基礎上,專門為選拔武備人才而設置的科目。武則天推行武舉制,給了庶民以武入仕的可能,激發(fā)了社會尚武熱情,極大地增強了唐朝軍隊的戰(zhàn)斗力。
“農兵合一”是古代統(tǒng)治者儲備國家武備人才的基本模式。《國語·周語》有云:“三時務農而一時講武,故征則有威,守則有財”。充分地表述了春秋以前兵農合一、兵農相混的武備人才儲備機制。戰(zhàn)國時期,各諸侯國強制采取兵農分工的政策,實行募兵制,并對那些在戰(zhàn)爭中立功的士兵給予重賞,兵農相分成為戰(zhàn)國時期國家武備人才儲備的基本模式。王夫之在《讀通鑒論》中關于“秀者必士,樸者必農,剽而悍者必兵”的表述,明確地反映出士、農、兵的分工取決于人自身才性的差異性。秦漢時期,統(tǒng)治者多以薦舉的方式為國家選拔武備人才,向國家推薦勇武人才是各地官吏的主要職責。綜上所述,無論是春秋之前的“兵農合一”,還是戰(zhàn)國時期的“兵農相分”,以及秦漢時期“薦舉制”,所有這些武備人才儲備模式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都體現出統(tǒng)治階級對于武備人才選拔的強制性。由于武備人才儲備模式的諸多缺陷,導致國家武備人才儲備嚴重不足,要改變這樣的現狀,創(chuàng)新一套行之有效的武備人才選拔機制是唐代統(tǒng)治者必須要解決的問題,武則天在借鑒以往武備人才儲備模式的基礎上結合盛世大唐的實際狀況創(chuàng)立了武科舉制度。武舉制的創(chuàng)立和推行是歷史發(fā)展的必然,對唐代國家軍事實力的提升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所謂的科舉制,是指采用分科取士的一種考試制度,也是統(tǒng)治階級權衡各階層利益的重要途徑之一。唐朝的統(tǒng)治者非常重視科舉選材制度,唐太宗曾經在端門看到新科進士魚貫而入,高興地說:“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矣”,作為最高統(tǒng)治者的唐太宗不僅要“開科取士”。唐代詩人趙嘏在《韻府》對科舉有過精妙的描述:“太宗皇帝真長策,賺得英雄盡白頭”,可以看出,科舉制在唐代的發(fā)展趨于完善。然而,由于農耕經濟的特殊性,能夠讀書的人不多,而參加科舉考試的人又多為讀書人,所以,讀書人的地位自然很高,正所謂“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社會“重文輕武”思潮空前泛濫??梢?,由于古代的科舉制缺少“以武取士”的內容,導致軍人的地位極低,嚴重傷害了軍人的尊嚴,降低了軍人保家衛(wèi)國的積極性,即便是同在朝廷為官,武將的地位也遠不如文官。協調文官與武將之間的矛盾,維護勇武之人的社會地位,是唐代統(tǒng)治者急需要解決的現實問題?;诖?,武則天皇帝對科舉制度進行有針對性地改造,首倡實施武舉制,開創(chuàng)了以武取才的最早先例,[2]古代科舉制為武舉制的創(chuàng)造提供了有效的理論參考,無論從考試規(guī)則的制定,還是武科官員的任用和級別,都受到古代科舉制的影響。武舉制度的創(chuàng)立,改變了選文不選武的做法,完善和發(fā)展了古代科舉制度,并為后世提供了先例,[3]有效地解決歷史遺留問題,為“文武兼修”的人才選拔開辟了先河。
華夏先民自古以來就有修筑城郭以抵御外來入侵的國防意識,中國的長城就是這種傳統(tǒng)理念的歷史見證?!对娊洝酚涊d的“城彼朔方”,描述的就是公元前9世紀北方配有烽火臺的小城,這種圍城能夠在一定程度起到被動防御的效果。戰(zhàn)國時期的北方幾個諸侯國為了防御胡人騷擾,紛紛修筑長城以“限戎馬之足”。秦漢時期,修筑長城更是成為國之大事,《史記》對秦長城的規(guī)模和功能有過明確的記載:“延袤萬里,使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漢朝對于修筑長城的熱情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從遼東,經玉門,屏障河西走廊,直到新疆的羅布泊以西,全長超過二萬華里,真正地成為漢、匈界限。唐朝統(tǒng)治者將農耕區(qū)域游牧區(qū)域總括宇內,據《唐大詔令集》卷十一“太宗遺詔”描述:“前王不辟之土,悉請衣冠;前史不載之鄉(xiāng),并為州縣”。唐天子不僅是漢人的黃帝,而且被“諸蕃君長”尊為“天可汗”,成為各民族的最高共主。[4]對于盛大的唐朝來說,長城已經失去了防御的功能,雖然也有臣下向唐太宗提及修護長城的建議,但是被太宗以“何以勞民”予以否定。唐朝疆域之寬廣,國力之雄厚,軍事實力之強大,使得國防觀念由被動的防御向主動的武備建設轉移,國家急需大量的武備人才儲備以應對隨時發(fā)生的戰(zhàn)爭。要保證國家武備儲備的充足,建立一套武備人才選拔的激勵機制必不可少,武則天從個人政治抱負和維護國家統(tǒng)治的角度出發(fā),大力提倡武舉制的武備人才選拔制度,為唐朝軍隊儲備了大量的勇武人才。
唐初的武備儲備采用的是“兵農合一”的府兵制,府兵們“無事時耕于野,若四方有事,則命將以出,事解輒罷,兵散于府,將歸于朝”。府兵的征招也有一定的標準:“財均者取強,力均者取富,財力又均,先取多丁”,因為,在戰(zhàn)爭的時候,府兵要自備糧食和武器等軍用必需品。從表面上來看,府兵們在生活方面不需要過多地依賴國家的軍餉,可以為國家節(jié)約大量的軍費開支。但是,府兵制度下的士兵很少進行專門的軍事訓練,參軍也非個人主觀意愿,因此,士兵的戰(zhàn)斗力和積極性都十分低下,戰(zhàn)場上的傷亡率自然比較高,這對于農耕為主的家庭來說,散失了家庭勞動力是農人所不愿接受的,其結果導致逃兵現象層出不窮,更有甚者為了逃避服兵役而自殘身體。唐太宗后期,就出現府兵情愿繳納稅賦,請求折中區(qū)的長官將他從府兵名額中刪除。隨著唐朝疆域的不斷擴張,府兵制的種種弊端也充分暴露出來。中央政府意識到擁有強大的武裝力量對化解內部隱患和抵抗外來侵略具有重要作用,作為國家武備人才儲備激勵機制的武舉制應用而生。武舉制讓普通農人看到了一絲入仕的光明,尤其是對于那些失去土地的農人來說具有很大的誘惑力,但是,參加科考的人必須滿足武備人才的選拔要求,這種“先訓練、后入軍”的武備人才選拔制度為國家節(jié)約的大筆費用,也使得參軍成為民眾的自愿行為。武舉制的推行為唐朝儲備了大量的武備人才,也使得唐朝軍隊的戰(zhàn)斗力明顯提升??傊拼频乃ネ?,加快了武舉制誕生的腳步。
中華民族的發(fā)展史同時也是一部民族戰(zhàn)爭史,戰(zhàn)爭鍛造了民族不畏艱難的優(yōu)良品質。先秦時期,尚武的社會風氣成為那個時代最具代表性的文化符號,先秦的“士”最早為武士,武士是最低的一級貴族,身份為世襲。秦漢時期,大一統(tǒng)的局面逐漸形成,“士”也由最初的“武士”階層衍生為“文士”和“武士”,社會武風衰敗,但是華夏尚武精神已經內化為民族品格。著名的政治活動家楊度在給《中國之武士道》一書寫的序中所述:“去我之體魄有盡,而來人之體魄無盡,故借來人之體魄以載我之精神,斯去我之精神與來人之精神,相貫相襲……,則精神無死去之一日” 。[5]唐王朝時“尚武”是他們性格的主要特征,唐代武舉制度的實行,是把這種尚武精神向全國推廣。[6]歷史發(fā)展表明:無論何時,若社會武風不正,勢必會帶來民眾精神萎靡,國民體質下降,軍隊戰(zhàn)斗力低下等一系列不良問題。唐代武舉制的大力推行,很大程度上喚醒了隱藏在民眾內心深處的尚武精神,讓先秦時期的尚武遺風得以重見天日??梢哉f,武舉制的創(chuàng)立,是對先秦尚武精神的回歸與復興?!吧形渚瘛笔侵腥A民族不畏險阻,砥礪前行的精神支柱。
所謂的募兵制是指國家以雇傭的形式招募士兵的一種制度。唐玄宗在位期間為了加強軍事力量,結合當時的國家經濟實力采用了這種征兵制度,募兵制不僅為士兵提供衣食和武器,而且對士兵免征賦稅,這與唐初實行的府兵制相比,可以明顯地看出唐玄宗時期國家實力的強盛。募兵制的實行不僅需要國家有足夠的財力作為保障,更需要提高參軍士兵的積極性和社會地位,武舉制的創(chuàng)立在很大程度上提升了士兵的社會地位,提升了民眾參軍備戰(zhàn)的積極性。武舉制與募兵制的有機結合,為統(tǒng)治階級籠絡的大量的武備人才,朝廷對召集來的武備人才有著絕對的管理權和使用權,召集的武備人才又被朝廷派駐在不同的區(qū)域,從而在最大限度上保證唐朝邊塞的安全,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國內武力暴亂的發(fā)生。雖然,武舉制的出現,與武則天利用科舉來抵制和排斥舊貴族勢力,提拔庶族,網羅人才有著極其重要的聯系。[7]但是,武舉制的推行為募兵制的順利實施提供了重要的激勵機制,為勇武之人打開了一扇通往仕途的大門,成為失去土地的農人謀求生存的重要手段之一,參軍成為一種職業(yè),成為民眾的一種主動行為,從而大大提高了軍隊的作戰(zhàn)能力,推進了募兵制度的不斷完善。
不管在“重武輕文”的奴隸社會,還是在“重文輕武”的封建社會,統(tǒng)治者都清楚地意識到“只有文教,不重武教”不是國家長治久安之上策,但同時也擔心,社會武備過盛,容易動搖自身的統(tǒng)治地位。[8]韓非子在《五蠹》中提及的:“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成為科舉制度創(chuàng)立的原始動力,通過科舉入仕的制度約束,籠絡天下文武人才為統(tǒng)治階級服務,協調社會矛盾。唐代武舉制的創(chuàng)立,是對古代科舉制的進一步完善,是對社會勇武人才的認可和尊重,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社會勇武之人的地位和價值。武舉制度以利祿爵位誘使人們習武健身,對于扭轉“重文輕武”的社會風氣,必然產生積極影響。在武舉制度創(chuàng)立之后,還出現了文人學士“棄文從武”的現象。許多文人自愿從軍出塞,建立戰(zhàn)功,以實現入仕的愿望。由于受到武舉制的影響,唐朝文人以佩劍把棄筆、從戎、功成名就三者很好地貫穿在了一起,無形之中拉近了文人與武士的距離,使得文人很自然地接受了由武舉制度催生的社會“尚武”風氣。唐代文人喜尚武藝,文武兼?zhèn)?,一掃前代骨脆膚嫩的陰柔風氣,不能不說是個歷史性的進步,其中所體現出的生氣勃勃、積極進取的時代精神,是唐朝“盛世”氣象的生動體現。[9]
武舉制的實施,也一定程度上遏制了民間武術的無序發(fā)展局面,它從制度范圍內對武術進行了規(guī)范。首先,統(tǒng)治者通過選拔方式在民間挑選武功出眾的人才為國家效力,以此來體現統(tǒng)治階級捍衛(wèi)國家的決心,表明他們對下層農人的重視和關愛,最大限度地表達他們重視農耕生產的態(tài)度;其次,統(tǒng)治者為了弱化民間的武力進一步,把一些有可能危及統(tǒng)治階級安全習武之人,派遣他們到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中,從而最大限度地抑制各種武術組織的建立;再次,從武舉制考核內容來看,參加選拔的人,除了要進行必要的武功展現,還要熟悉各種治國理念,遵守社會等級制度,正所謂:“弓馬定去留,策問定高下”,這樣的考核制度促使勇武者重視理論知識學習,從而達到“文武兼修”的武備人才選拔效果。唐代武舉制的實行標志著武術活動正式被官方認可,武士地位得到了提高,武術在其他藝術門類中地位也得到了提升。[6]武舉制度把民間習武納入到國家政治制度的范疇之中,并作為國家的政策方針在全國范圍內推廣實施,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以往封建統(tǒng)治者禁止民間習武的做法,保障了民間武術開展的合法性。
秦朝一統(tǒng)天下,結束了500年的社會大動蕩,秦朝統(tǒng)一之初就有“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鏑,鑄以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的做法。漢朝雖以“弓馬得天下”,但是,統(tǒng)治者還是對民間習武進行限制,并展開了“文治天下”的中國歷史。西漢許慎在其著作《說文解字》中“武”解讀成一種“止戈”的教化方法,是充滿和平色彩的文字,以此告誡人們遠離殺戮,不可逆反當朝。無論是秦朝對民間武術技擊性的嚴格管控,還是漢代學者對“武”字的故意曲解,都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武術實戰(zhàn)技擊特征的呈現,久而久之,民間武術脫離了實戰(zhàn)應用而演變?yōu)橐环N求生的技能,許多習武者基于生活需要,到處賣藝求生。武舉制以前的民間武術,尚未形成規(guī)模,不成系統(tǒng);武舉設置之初,武術便得到了極大的發(fā)展機會,民間武術也更加注重武術的實戰(zhàn)功能,使得武術從民間向軍事轉化。[10]杜佑的《通典·選舉》中描述“教人習武藝”,“又制為土木馬于里閣間,教人習騎”。隨著武舉制的推廣實施,一些民間勇武者通過科舉考試走上仕途,他們也把民間武術帶到了軍隊,當軍人復原回到地方后,又把一些軍事武術傳播到了民間,最終使得民間武術與軍事武術呈現出融合發(fā)展局面。
唐朝武舉制的出現是歷史發(fā)展的必然產物,是由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其中,古代科舉制度的發(fā)展為武舉制的誕生提供了寶貴的歷史借鑒,而武則天的人才觀,為武舉制的出現提供了可能。武舉制的推行,其實質是對先秦“尚武遺風”的繼承與復興,有效緩解了社會“重文輕武”畸形發(fā)展態(tài)勢,為國家儲備了大量的武備人才,有效提升了唐朝軍隊的戰(zhàn)斗實力,與此同時,武舉制的實施,也為普通民眾打開了“以武入仕”大門,使得民間武術出現蓬勃發(fā)展的良好局面,進一步促進了民間武術與軍隊武術的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