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紹增
孫大勇/圖
秋風涼,曬衣裳。秋陽剛至,我便遵循老輩子傳下來的這個習俗,翻騰著晾曬起用過的衣物。翻著翻著,一件草綠色的棉衣出現(xiàn)在眼前,我情不自禁地托起這件早已褪了色的棉衣,一股暖流霎時涌上心間……
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第二個冬天,我結婚后第一次回家探親。岳母聞訊后,又是殺雞又是宰魚,引起周圍同事向她調(diào)侃,“‘丈母娘疼女婿,一頓一只老母雞’,傳了多少輩子的話,應在你身上了”。我心里知道,岳母對我這個出自農(nóng)村的當兵女婿是特別待見的。剛和愛人認識時,愛人對我并沒怎么看好。這也在情理之中,當時,她一家都在縣城工作,父母還是國家干部,而我全家都在農(nóng)村,一家六口人住著三間土坯房。岳母苦口婆心地做女兒的思想工作,見女兒遲遲不動心思,好生著急地說:“人家孩子是農(nóng)村的,可他有志氣、有出息,當兵三年就入了黨、提了干,現(xiàn)在又當上了部隊的記者(實際上是師里的新聞干事),這樣的人你不找,看你找個啥樣的!”后來愛人定情于我,岳母真是有說不出的高興。
當我歸家站在岳母面前時,她老人家慈母般地打量著我,上瞧瞧,下看看,生怕掉了點什么。不知什么時候,岳母發(fā)現(xiàn)我穿的棉衣又肥又舊,心里就嘀咕開了,女婿當兵的地方是大海里的小島,聽說那里一年一場風,一直刮到冬,尤其是冬天,風高浪激寒冷得很,這樣的棉衣怎能抵擋住風打浪淹的嚴寒。于是,便琢磨著給我做件新棉衣。早就聽愛人說,岳母從小聰明伶俐,女人的家務活兒無師自通,尤其是針線活兒在年輕時就參加工作的女人中更是了得??蛇@次為我做棉衣卻犯起難來:軍人能不能穿老百姓的棉衣?想問問我吧,又怕我擔心她工作忙不讓她做。嘀咕了半天,她突然靈機一動,跑到縣武裝部找當兵的進行詢問。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找出舍不得用的新棉花,又跑到商店買來和部隊棉衣色調(diào)差不多的布料,滿懷疼愛地縫制起來。
恰在這時,部隊給我發(fā)來“提前歸隊”的電報。岳母得知后,忙完一天的工作,晚上飛針走線趕制起來。記得那天深夜,時鐘敲過了12 點,我一覺醒來,看到岳母的房間仍亮著燈光,起身倒?jié)M一杯熱水,走向岳母的房間,只見雙鬢染霜的岳母帶著倦容仍聚精會神地縫啊縫啊,我心頭一熱:“媽,您喝水?!蔽覀兝霞业娘L俗,不興管丈母娘叫“媽”,都是叫“嬸子”“大娘”什么的。岳母聽我發(fā)自心里的一聲“媽”,倦意全無,臉上露出陽光般的燦爛……
我穿著岳母做的新棉衣返回部隊,盡管那年海島上特別寒冷,可我渾身熱乎乎地奔波在新聞采寫第一線,年底榮立三等功,并上調(diào)軍里工作。
轉(zhuǎn)眼三十多年過去了,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但睹物思人,岳母盤坐在燈下一針一線為我縫制棉衣的情景又一次浮現(xiàn)在眼前。倏地,唐時孟郊創(chuàng)作《游子吟》時的情感流遍我的血脈,喃喃地吟誦出口——
慈母手中線,
游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
意恐遲遲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