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利君
(安徽工程大學 藝術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0)
在中國制造轉型升級的當下,“培養(yǎng)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成為政府和社會的共同呼吁,“工匠精神”一詞也時來運轉,驟然成為各行各業(yè)關注的焦點。一般認為,“工匠精神狹義上是指凝結在工匠身上、廣義上是指凝結在所有人身上所具有的,制作或工作中追求精益求精的態(tài)度與品質”。我國是傳統(tǒng)的手工業(yè)大國,工匠精神并非新生事物,實則古已有之。它存在于我國悠久的造物傳統(tǒng)中,存在于地方文化對精品意識的價值追求和審美細節(jié)中,是匠人工作態(tài)度的體現(xiàn)。工匠精神的“工”對應的是工藝,“匠”指向職業(yè)身份和匠心,“精神”則是文化價值取向,因此工匠精神既是一種技能,也是一種藝術品質,還是一種文化追求。
目前學界對“工匠精神”的思考主要包括兩方面的內容:首先是對傳統(tǒng)“工匠精神”的梳理。我國有著悠久的造物文化,一部工藝美術史就是一部匠人們在手工創(chuàng)造中,不斷追求精致、精美和精神的歷史。其次是對“工匠精神”的現(xiàn)代解讀。工匠精神成為社會熱詞,自有其屬于當下的特殊的語境,它承載著新時代的新特點、新內涵和新要求。
徽州文化歷史悠久,博大精深,自20世紀80年代中期勃然興起以來,已經(jīng)成為一門顯學。它不僅有大量的以文書契約和文獻典籍為代表的原始的文字資料,而且地面文物遺存也極其豐富,是明清文物之鄉(xiāng)、文物之海,尤其是在建筑民居、文房四寶、徽州諸雕、刻書版畫等工藝領域,至今仍令人嘆為觀止。徽州工藝造物領域的輝煌離不開徽州匠人群體的努力,張小平將徽州工匠形成的社會歷史條件歸納為三方面的原因:一是生存環(huán)境的壓力,徽州山多地少的自然環(huán)境反而促成了“小民多執(zhí)技藝”的結果;二是文化教育的熏陶,宋元以來徽州教育發(fā)達,“十戶之村,無廢誦讀”,徽州工匠在如此興文重教的環(huán)境中成長,更有讀書明理的品格;三是社會思潮的影響,明中后期陽明心學統(tǒng)治徽州學術講壇,“百姓日用即道”的社會思潮也深深影響了徽州鄉(xiāng)里的日常生活?;罩輦鹘y(tǒng)造物領域的成就,是徽州匠人群體嘔心瀝血的結果,也是徽州文化豐沃土壤滋養(yǎng)的結晶。從這個意義上講,徽州工匠精神既具有工匠精神的一些共同特點,又有別于一般的工匠精神范疇,它深受徽州自然和人文地理的影響而具有濃濃的地方文化特色,既包括技能層面的精益求精的態(tài)度,也包括獨具匠心的藝術品格,更包含著求道向善的審美追求,是技、藝、道三位一體的文化傳承。
因此,對徽州工匠精神的研究有著多方面的價值:首先,從歷史的角度講,徽州地區(qū)有著悠久和豐富的工匠文化,挖掘和梳理徽州傳統(tǒng)工匠精神,是對徽文化的振興與豐富,是弘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具體作為?;瘴幕鳛槲覈蟮赜蛭幕唬侵腥A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典范。在徽文化的研究、傳承與振興中,應切合時代主題,推陳出新。在中國制造轉型升級的時代呼喚中,徽州地區(qū)豐富的工匠文化和工匠精神理應得到傳承與發(fā)展。其次,從現(xiàn)實的需要看,傳承徽州傳統(tǒng)工匠精神,可以助推安徽文創(chuàng)產業(yè)發(fā)展。近年來安徽文創(chuàng)產業(yè)發(fā)展較為迅速,在文化及相關產業(yè)中的地位日趨突出。但總體而言,還存在著明顯的欠缺,突出表現(xiàn)在:文創(chuàng)企業(yè)點多面廣規(guī)模?。粌热輨?chuàng)新能力不足;創(chuàng)意人才不足,人才外流現(xiàn)象嚴重;忽視工匠精神和工藝美學,導致無法傳承。因此,在創(chuàng)新驅動和“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傳承徽州傳統(tǒng)工匠精神,打造安徽版的“匠心智造”模式,對助推安徽文創(chuàng)產業(yè)發(fā)展意義重大。
鮑義來在《徽州工藝》一書中,對“徽州工藝”的界定是:“是以徽州匠人為主體,憑借著當?shù)氐淖匀徊牧?,為了不斷地滿足使用者的需要,生產既有實用價值、又有藝術價值的產品的各種技藝”。這些技藝是特指“徽州人在長期的生產生活中所產生和形成那些與外地不同的具有本區(qū)域特色的工藝”?;罩莨そ尘瘢鳛橐环N基于徽州地區(qū)的造物技藝的文化積淀,它之所以有別于一般工匠精神的范疇,首先是因為它根植于徽州匠人的工藝實踐中,形成了具有徽州區(qū)域特色的工藝特征。
徽州匠人的工藝實踐,與徽州地區(qū)的自然環(huán)境息息相關。一方面,徽州有著豐富的自然資源,山多水廣,水靈山秀,具有得天獨厚的資源優(yōu)勢。這種資源優(yōu)勢,某種意義上可以說造就了文化徽州。我國四大名硯之一的歙硯,歷經(jīng)千年,聲名遠播,正是因為當?shù)赜兄焐愘|的硯材——婺源龍尾石。聞名遐邇的徽墨,之所以高人一籌,離不了好山好水的滋養(yǎng),八百里黃山古松和徽州潁水成就了徽墨的輝煌。被譽為徽州“四絕”的磚、木、石、竹雕,依憑的就是當?shù)刎S富優(yōu)質的土、木、石、竹材。令人嘆為觀止的徽州古建筑,若沒有當?shù)卮罅康哪臼牧希仓荒苁呛J序讟?。正如鮑義來指出,“文化徽州,實際上是一個石料雕琢成的徽州,是木料裝飾成的徽州”。
另一方面,徽州處“萬山環(huán)繞中,川谷崎嶇,峰巒掩映”,大好山水形成了相對閉塞安寧的自然屏障,成為人們躲避戰(zhàn)亂和災難的理想之地,自魏晉以來如世外桃源般吸引著北方中原士族的大量遷入。由于歷史上大量移民的遷入,這里原先的“八山半水半分田,一分道路與莊園”的人地平衡被打破,致使人多地少,人地關系緊張,人的生存危機凸顯。在山多田少人眾的矛盾中,人們不能向土地求生存,只能學個手藝謀生路或是向外經(jīng)商尋發(fā)展,形成了明清時期徽州人“小民多執(zhí)技藝,或販負就食他郡者,常十九”的生存狀態(tài)??梢哉f,“徽州工藝的成因、徽州工匠之多乃至徽商的產生都與徽州的惡劣生存環(huán)境有關,從一定意義上說,徽州工藝和徽商都是被徽州這一惡劣環(huán)境逼出來的”。
在這樣的艱苦環(huán)境中長期生活的徽州匠人,有著強烈的生存危機意識,他們吃苦耐勞,性格堅毅,憑借自己的聰明才智,利用當?shù)刎S富的自然資源和人文背景,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奮發(fā)進取,精益求精,敢爭第一,正如黃賓虹對新安巧工的評價“一技一能具有偏長者,莫不爭為第一流人”?;罩萁橙诉@樣一種“爭為第一流人”的精品意識,成就了徽州工藝的眾多領域都進入了全國最優(yōu)秀的行列。徽州是我國“文房四寶”的故鄉(xiāng),四寶俱全,尤其是歙硯和徽墨,前者有“天下第一硯”的美譽,后者有“天下墨業(yè)在徽州”的輝煌,它們歷經(jīng)悠悠千載,至今仍聲名遠播?;罩莸拇u、木、石、竹“四雕”,刻工精巧,內容豐富,至今仍令人嘆為觀止,在中國民間藝術史上有著重要的地位?;罩菘虝桶娈嫞蜢ㄈ丝坦ぶ?,竟形成了“凡有插圖必請歙工”的局面,使徽州成為全國著名的幾大刻書中心之一。正是有了這樣一群刻苦耐勞、奮發(fā)進取和精益求精的徽州匠人,才成就了徽州工藝“在幾百年里竟發(fā)展成一種富有特色的區(qū)域經(jīng)濟和支柱產業(yè),從而形成了這一地區(qū)的文化產業(yè)”。
明代湯顯祖的詩句“一生癡絕處,無夢到徽州”,道盡了時人對徽州的艷羨,這當然是因為徽州風景秀麗,經(jīng)濟發(fā)達,人文郁起,是世外桃源般的所在;還在于徽州工藝創(chuàng)造了至今仍令人驚嘆的徽州文房四寶、徽州四雕、徽州版畫、徽州刻書、徽州建筑等,它們大范圍地營造了徽州的藝術氛圍,使徽州成為民間藝術的殿堂。
徽州工藝由技進乎藝,至少包括三方面的原因:首先是徽州地區(qū)重教興文,徽州工匠受此環(huán)境的熏陶,大多具有較好的文化素養(yǎng)。宋元以后,徽州成為教育比較發(fā)達的地區(qū),“十戶之村,不廢誦讀”是當時徽州教育狀況的真實寫照,“明人倫、正風俗、崇孝悌、勵廉恥”的儒學宗旨成為徽州社會的文化底色。徽州工匠在這樣的文化環(huán)境中成長起來,有太多的“讀書識字”機會,使“學技必先學文”成為可能,像歙縣著名漆匠黃成,不僅漆技超群,而且撰寫了我國現(xiàn)存唯一的一本古代漆工專著《髹漆錄》。其次是徽商的崛起,極大地促進了徽州工藝的發(fā)展。明中葉開始,徽州商人占據(jù)商界鰲頭,在全國開辟了“無徽不成鎮(zhèn)”的輝煌局面。因商致富的徽商,資本雄厚,賈而好儒,他們將大量財富用于興辦教育、光宗耀祖和自己窮奢極欲的生活中。他們創(chuàng)辦書院、學校,徽屬各縣書院林立,私塾發(fā)達;同時“建宗祠,修故莊,置祠田、祭田、族田、義田,修族譜,大搞敬族恤族的慈善活動,以及修建獎勵貞節(jié)的牌坊等提倡封建禮教之舉”,被譽為“古建三絕”的徽州祠堂、石坊和宅第,是集建筑、書畫、雕刻于一體的高超的綜合藝術,它們的出現(xiàn)正是滿足了徽商的生活所需。再次,徽州工藝吸引了眾多的文人參與。明代中晚期開始,隨著科舉壓力的不斷增大和朝政的腐敗,越來越多的文人從科舉中抽身而出從事其他行業(yè)謀生;同時匠籍制逐漸被廢除,匠人的人身依附得到極大的解放。由此,文人和匠人兩個地位懸殊的社會階層在歷史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深入的交流,使“文心匠意”成為可能?!拔娜撕徒橙说纳钊虢涣?,使得匠人真正進入了文人的精神世界,從而可以制作出既巧妙絕倫、工藝精湛,又具精神內涵、能體現(xiàn)出使用者獨特品味的設計品。”徽州工藝,因為徽州文教的發(fā)達,特別是文化類工藝,更是吸引了眾多文人的參與,知名學者、畫家參與設計構思的例子舉不勝舉,而匠人在與文人的交往互動中,自身地位也得到了提升和認可,越來越有“儒匠”的形象。鄭振鐸曾這樣評價明代徽州刻工:“不錯,他們是刻工,是以雕刻版畫為生的‘匠’人之一流。但他們和士大夫時時接近的結果,他們是完全浸潤于明末士流的風尚之中了。”
徽州匠人由技進乎藝,特別是在建筑民居、文房四寶、徽州四雕、徽州刻書等領域,創(chuàng)造出了獨具匠心的藝術品格,提升了徽州的藝術品位,豐富了徽州的文化內涵,形成了徽州工匠精神鮮明的藝術風格特征?;罩萁橙擞米约旱氖炙嚭徒承?,創(chuàng)造的是一個工與藝完美統(tǒng)一的世界,是技術與藝術、實用與審美的完美結合。徽州文房四寶,尤其是歙硯和徽墨,既是文人書寫繪畫必不可少的用具,又因品質的精良、造型的典雅,本身就變成了藝術品,是歷代文人墨客珍藏把玩、寄情抒懷的案頭知音。徽州諸雕,特別是依附于建筑而生的木雕、石雕和磚雕,本作建筑裝飾之用,但因刻工精湛、造型生動、內涵深厚,成為中國民間美術的珍品。徽州萬安羅盤,產自休寧縣萬安鎮(zhèn),從工藝性能上看,它不僅設計獨特,有辨別方向和堪輿占卜的良好功能,而且選材考究、制作精良、式樣豐富,是一款精美的藝術品,曾在1915年美國巴拿馬萬國博覽會上榮獲金質獎章。
中國文化素有“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的說法,但形而上與形而下的分野并不是自古有之,清人黃遵憲曾說:“余觀開辟之初,所謂圣智,不過制醫(yī)藥、立宮室、制衣服、做器用,此皆后世所斥為工藝之事,而古人以其開物成務,尊為圣人,成周之制,官有六職,工與其一。”道與器的關系更多地表現(xiàn)出相互關聯(lián)綿延,道在器中,器不離道,道器一體。一方面,道在器中綿延和傳播,另一方面,人生日用即道,器也在豐富和啟迪著道。正如錢穆對傳統(tǒng)器物的思考:“它們雖說是人生日用的工藝品,其實在它們的后面,都包蘊著甚深的詩情畫意,甚深的道德教訓與文化精神。”
徽州匠人成長于徽州獨特的自然和人文地理環(huán)境中,這種自然和人文環(huán)境對他們而言日用而不知,卻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徽州匠人的審美選擇與趨向,由此形成了徽州工匠精神的最具本質性的特征,就是它的人文性。這一特征決定了徽州工匠文化的歷史地位,也是徽州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徽州工匠精神的人文性,至少包含著兩方面的內涵。一方面,徽州匠人對待“物”的態(tài)度上,表現(xiàn)出“格物窮理”的意志,總要在形而下的工藝創(chuàng)造中表現(xiàn)出形而上的儒家理念,形成了徽州工匠文化“儒雅”的品格。徽州,自魏晉以來因為中原士族的大量遷入,繼承了以孔孟儒學為核心的中原文化;同時,徽州乃“程朱闕里”,是理學大家程顥、程頤和朱熹的父母之邦,被視為“道學淵源”之所在,有著“東南鄒魯”的美譽。程朱理學以儒學為宗,重整倫理綱常和道德規(guī)范,在知識分子中形成了“讀書窮理”、“格物致知”的氛圍,在徽州影響尤其深遠,可以說“程朱理學貫穿于當?shù)卣田L俗的各個方面”,當然也包括對徽州工藝的滲透和影響。徽州匠人在這樣一種傳統(tǒng)和氛圍中,“肩圣賢而躬實踐”,心中所想,手中所作,總是自覺或不自覺地暗合了徽州精英階層的精神需求,特別是徽商“賈而好儒”的需求?;罩輲缀跛械墓に囆问蕉际菄@著儒家理念這一主旋律展開,大到村落規(guī)劃及建筑布局,小到徽州諸雕的圖案、徽州刻書的插圖、墨模中的圖案、民間的年畫等,無不如此。
另一方面,徽州匠人對待“物”的態(tài)度上,又趨向“天人合一”的追求,表現(xiàn)出親近自然、巧用自然、與自然融為一體的道家風骨,形成了徽州工匠文化“自然”的格調。從歷史的溯源看,魏晉以來,中原世家大族的大量遷入,既帶來了中原宗族文化傳統(tǒng),他們聚族而居,尊祖敬宗,崇尚孝道,講究門第;同時魏晉玄學“越名教而任自然”、“名教即自然”的風氣,也讓他們在徽州這片山秀水清的桃園中有了精神的寄托,在與山水的相處中頤養(yǎng)人的自然情性。從現(xiàn)實的需要看,明清時期徽州商人行遍海內,積攢了巨額財富,創(chuàng)造了數(shù)百年的輝煌。因商致富的徽商,回歸故里,從商海繁華中全身而退,看淡了世事冷暖,道家的返璞歸真、崇尚自然的思想反而更契合他們的心境變化。正因為有這樣的風氣和需要,徽州匠人在與自然的相處中,尊重自然,師法自然,與自然和諧相處。比如,徽州民居在村落布局和色彩安排上,大多枕山環(huán)水,崇尚黑白,與自然融為一體,表現(xiàn)出淡雅質樸的美。
徽州工匠精神是徽州工藝文化的靈魂和特質,它是徽州匠人們用自己的心靈手巧,刻苦鉆研、耐住寂寞、精益求精,在日積月累地 與“物”的相處中形成的精神品質。這種精神品質是徽州匠人們待人待物的價值觀的反映,它不只是一種精益求精、一絲不茍的做事情的態(tài)度,它深受徽州區(qū)域地理人文環(huán)境影響,表現(xiàn)出技藝雙修、道技合一的特征,是技、藝、道三位一體的文化傳承。正因為這樣一種精神品質,徽州工匠和徽州工藝都散發(fā)著自身獨特的氣息。
從人的角度看,徽州匠人表現(xiàn)出一種“儒匠”的氣質。在中國古代,有“重本抑末”的社會風氣,作為“手工藝人”的工匠,屬于“末業(yè)”的范疇,社會地位低下。匠人要改變社會的偏見和提升自身的社會地位,往往會“以儒飾匠”,故匠人有“俗匠”和“儒匠”之別。所謂“俗匠”,就是普通的手藝工人,是只會流水線手工的工匠;所謂“儒匠”,就是以儒家學說為造物指導思想,精通工藝理論與技術,具有士人儒者氣息的工匠。徽州地區(qū),文教發(fā)達,“十戶之村,不廢誦讀”,程朱理學深入人心,尊祖敬宗、崇尚孝道、仁義禮智信的儒家理念已經(jīng)成為徽州人的文化底色。再加上明清時期,徽商崛起,賈而好儒,被稱為“儒商”,集商人、地主、官僚于一身,有效地帶動了徽州地區(qū)的“好儒”風氣,這在教育和造物領域表現(xiàn)得尤其明顯。特別是徽州的文化類工藝,更是吸引了眾多文人的參與,從文房四寶、徽州建筑、徽州雕刻、刻書和版畫等,文人參與設計構思的例子舉不勝舉。在與文人階層的交往與互動中,文人的審美取向和儒學修養(yǎng)深深影響著徽州匠人的眼光與選擇。在這樣一種人文地理環(huán)境中成長起來的徽州匠人,他們或者曾經(jīng)習儒修文,或者深受儒家氛圍熏陶,在為官僚士商的造物服務中,自覺或不自覺地會用儒家的倫理作為自己造物的底色,以手工技藝作為立身處世和踐行儒家理念的手段,表現(xiàn)出一股“儒匠”的氣質。
從物的角度看,徽州工藝表現(xiàn)出一種“精雅”的特征。一方面是“精致”?;罩莨に囀苤朴诋?shù)貐^(qū)域環(huán)境的影響,徽州匠人主要是根據(jù)當?shù)貤l件,因地制宜地開發(fā)產品,將產品做到極致從而贏得市場。徽州古代的歙硯、徽墨,除了材質優(yōu)良外,雕工更是一流,正是因為產品本身的精致,才逐步得到了文人階層的認可甚至帝王的推重,進入全國最優(yōu)秀的行列。徽州木雕,多飾于建筑和家具,以其造型生動、雕工精致取勝,滿足了徽商階層的生活所需,像黟縣的承志堂,房子的額枋、前廳、隔扇門、左右邊門、后廳都雕刻有精致的圖案,既有表現(xiàn)帝王將相的“唐肅宗宴官圖”,又有民間喜聞樂見的“百子鬧元宵”、“郭子儀上壽圖”和“九世同居圖”,還有各種吉祥圖案,像八仙圖和福、祿、壽、禧四星高照圖等,是不可多得的藝術珍品。另一方面是“雅致”。因受徽商賈而好儒風氣的影響,再加上有眾多文人參與徽州工藝之事,徽州工藝表現(xiàn)出濃濃的文化氣息,或是滿足了徽商的附庸風雅,或是契合了官僚士紳的道德教化和閑情逸致。在“精”與“雅”的關系上,藝術價值高于技術價值,“雅”制約著“精”,確保了徽州工藝的精巧不致發(fā)展為奇技淫巧,從而避免了使人“離經(jīng)叛道”或“玩物喪志”??梢哉f,徽州工藝中幾乎所有的工藝形式都是圍繞著儒家理念而展開。
徽州工匠精神,作為技、藝、道三位一體的文化表征,是徽州匠人憑借自身的聰明才智在與社會的互動中形成的優(yōu)良品質,是千百年來徽州造物文化的歷史積淀。一方面,它是傳統(tǒng)的且不受重視,因為古代匠人身份的低下,加之徽商太過耀眼,人們總是對徽州造物嘆為觀止,而有意或無意忽略了造物背后的工匠群體;另一方面,它又是現(xiàn)代的,在中國制造對工匠精神的時代呼喚中,在傳統(tǒng)文化意識和現(xiàn)代生態(tài)意識凸顯的當下,作為徽文化重要組成部分的徽州工匠文化理應被挖掘和善待。我們要把過去的“徽匠神韻”變成今天的“文創(chuàng)安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