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寫作的療愈功能

不管是在中國，還是在西方國家，寫作的療愈作用由來已久，但真正將它作為輔助醫(yī)療手段的治療方法是從現(xiàn)代精神心理學得到發(fā)展開始。隨著生活節(jié)奏的加快，人們的心理問題日益凸顯，寫作的療愈功能得到了廣泛的關注，這種療愈的特點不同于外界干預，它是向內(nèi)的求索。本文重點探究寫作對人們心理所造成的影響，并根據(jù)陳染的創(chuàng)作實踐以及心路歷程，分析寫作對個體生存困境以及自我的重構和實現(xiàn)，達到療愈的目的。

近些年，我國的現(xiàn)代化發(fā)展進程加速，作為社會發(fā)展的主體，人們出現(xiàn)了各種各樣的心理問題，如焦慮、緊張、抑郁等，這會對社會建設帶來不利影響。因此，在社會發(fā)展進程中急需一種可以個人去解決自己精神問題的方法和途徑。隨著人們知識水平的提高，幾乎人人都可以提筆寫字，而寫作也僅僅只需要一支筆、一張紙足矣，簡單，方便，高效，快捷。從精神分析學的角度出發(fā)，寫作是一種表達，在這種表達的過程中，負面情緒可以得到宣泄和轉化，人們會感到一種如釋重負的快感和滿足感。寫作者可以選擇將自己的作品拿出來發(fā)表，這是從自我封閉到向外探索建立關系的一種方式。在這個過程中，寫作者發(fā)不發(fā)表、發(fā)表在哪里、以什么形式發(fā)表等，完全自主決定，可以讓自己獲得安全感，發(fā)表后獲得更多人的關注和反饋，也會得到一種成就感。因此，寫作療愈從作者角度出發(fā)，不僅可以詮釋寫作者的最初目的，也一定程度上可以達到心靈的療愈。

一、陳染創(chuàng)作中的主題闡釋

（一）寫作療愈的理論基礎

寫作具有療愈功能這一理念由來已久，我國古代一些典籍中有大量關于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可以平復心緒的記載，例如，《管子·內(nèi)業(yè)》有這樣的記載：“止怒莫若詩，去憂莫若樂?！痹谏鐣钪?，如果人們心中積攢的抑郁之氣得不到宣泄，就會給身體健康造成影響，而詩文創(chuàng)作不失為一種絕佳的宣泄途徑。

丹麥著名哲學家、詩人克爾凱戈爾曾將文學和治療放在一起討論，他在1849年發(fā)表的《致死的痼疾》中曾言：“我只有在寫作的時候感覺良好……”本文的討論對象——陳染是克爾凱戈爾忠實的追隨者，在個體經(jīng)驗書寫方面，她始終堅信“緊張度是一種創(chuàng)作的動力”，寫作是將內(nèi)在的情緒轉換為自我關照的客體，從而達到精神釋放的效果。

寫作不是簡單的情緒宣泄，更多的是在宣泄過后建立一種人類精神的秩序感，并獲得內(nèi)心的安寧。在精神分析學領域，弗洛伊德曾經(jīng)提出“游戲說”，弗洛伊德認為兒童通過做游戲并沉浸其中可以暫時忘記煩惱和獲得巨大的滿足。但游戲的快樂有明顯的缺陷，來得快去得也快，主要在于游戲和煩惱的解決處于隔離的狀態(tài)，游戲的進程并非煩惱解決的過程，而是將煩惱進行了滯留和拖延，并沒有實質(zhì)性的解決，再由于游戲拖延了解決的進程，游戲過后不但加重了煩惱，還增加了一絲負罪感。

相比于游戲，寫作具有明顯的優(yōu)勢，不會像從游戲中獲得的快樂那樣具有明顯的“即時”性，寫作帶來的快樂是具有“緩釋性”的，一方面，一旦投入其中會產(chǎn)生心流，心流狀態(tài)能夠讓人們在生活的不確定性中找到定準;另一方面，寫作的過程和煩惱的解決可以并行，從而問題的解決可以達到水到渠成的效果。更可貴的是寫作本身是向內(nèi)探索的便捷方式，這種探索可以讓人們真實面對自己的生命，看到過往的生活經(jīng)驗帶給自己的情緒和局限性，進而回歸到一種長效的、自然安寧的生命狀態(tài)。

正如上文所說，寫作是一種向內(nèi)求索的便捷方式，“向內(nèi)求索”正是叩開療愈大門的重要環(huán)節(jié)之一。日本的春山茂雄在《腦內(nèi)革命》中提出，冥想作為一種醫(yī)療手段的可能性，這是一種區(qū)別于西醫(yī)的，從人體宏觀角度出發(fā)的東方醫(yī)學的中心思想。其主要核心在于人的理念，通過向內(nèi)求索的方式對人身體整體上的調(diào)整，促進大腦中激素的調(diào)整，以緩和人的情緒和增加人的抵抗力，從而抵御因情感波動而導致的心理疾病。

由此可見，寫作療愈在很多國家都有著悠久的歷史，它涉及心理學、醫(yī)學、哲學等多個領域，這種跨學科研究在當代非常具有說服力。無論在哪個領域，都有充足的理論研究可以證明寫作會對人的精神產(chǎn)生一定的影響，人們可以通過寫作獲得精神上的安寧，從而達到療愈的效果。

（二）陳染的私人化寫作

在寫作療愈領域，始終避不開私人化寫作。在當代文壇，提及陳染，談得最多的就是私人化寫作。自始至終，陳染都在以一種私人化的姿態(tài)書寫自己的生命體驗，包括人生的孤獨與憂傷、生命的內(nèi)省與思索。她書寫著、追尋著、表達著自己特有的人生之思，并形成了自己特有的寫作方式。

戴錦華認為陳染寫作始終只是個人和女性的書寫，是陳染自己的心靈之旅，是既單一又豐富的際遇、夢想、思索與絕望。陳曉明在評價陳染創(chuàng)作時，認為陳染創(chuàng)作的都是一些關于她自己的純粹敘述。

陳染不斷講述著自己的故事，她曾表示寫作是一種交談方式，只有在這種交談方式中，她才感覺良好，仿佛是在做一種高級智力的游戲。這也從側面反映了上文所提到的“游戲說”。

陳染曾說：“寫作是我活下去的理由?！痹陉惾狙壑校瑢懽魇桥c吃飯、睡覺、呼吸同等重要的活動，她會在寫作中實現(xiàn)與自我的對話，在人生意義與書寫語言二者中交互沉迷，她所在意的是自己的心靈之旅，是自己豐富的夢想與際遇，是自己在物欲橫流的社會中無人傾訴的絕望，從而轉向在寫作中尋找精神啟示和精神支柱。

二、陳染的療愈途徑

（一）用寫作對抗孤獨

在高度娛樂化的社會，陳染始終以思考者的形象書寫著內(nèi)心之痛，她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生存之痛展現(xiàn)出來。

18歲的時候，陳染開始接觸文學，一方面受到原生家庭所帶來的創(chuàng)傷，另一方面是為了緩解學習壓力。寫作成為陳染可以緩解過往傷痛和焦慮的唯一方式。

《與往事干杯》中，主人公肖濛的經(jīng)歷完全是陳染個體生存經(jīng)驗的寫照。書中展現(xiàn)了尼姑庵深幽的生存環(huán)境，主人公憂郁、孤獨、敏感、脆弱的性格，一開始就以第一人稱“我”進行敘述：

已是深夜，我躺在床上，熄了燈。窗外也很靜謐，沒有一絲風，星星孤零零地掛在天空，凝視著這個孤獨的世界。

書中，主人公肖濛采取向摯友傾訴的方式緩解憂傷的情緒，而陳染，一個自幼就與孤獨為伍的人，通過寫作將生活的苦與痛講述了出來。

面對城市中人與人的疏離，肖濛“視這種隔膜為快樂，同時她又懼怕這種隔膜。所以，她永遠只能在渴望孤獨與逃避孤獨的狀態(tài)中煎熬?！本完惾颈救藖碇v，她懼怕孤獨，又習慣孤獨，她用純粹的私人化書寫揭開自己的成長傷疤，也宣泄了個體的生存之痛。

（二）在寫作中完成自我

閱讀陳染的作品，讀者會發(fā)現(xiàn)，陳染的創(chuàng)作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個體困境的描寫，第二階段是自我意識的尋找，第三階段是自我的構建。第一階段上文已經(jīng)提過。在第二階段中，陳染的作品中少了對個體生存之痛的描寫和宣泄，而多了思辨式的獨白?！端饺松睢房梢哉f是她這一階段的代表作品，主人公倪拗拗在成長過程中，一方面，她會對自我進行冷靜的判斷：“我不再與人爭辯，因為我已懂得，所有的爭辯與真理到底在哪里……”另一方面，她會質(zhì)疑自己：“我不喜歡被陽光照耀的感覺，因為它使我失去隱藏和安全感，它使我覺得身上所有的器官都正在畢露于世，我會內(nèi)心慌亂……我會感到自己正在喪失，正在被剝奪，我會掉身離去。”正是這兩種聲音，使作品成為一曲雙重奏，主人公也因此陷入一種迷亂與尋找的狀態(tài)。

在第三階段，陳染作品中那種沉悶、壓抑的氛圍逐漸變得舒緩，傾向于真實而自然的感情流露。美國心理學家羅洛·梅表示：“通過寫作來表現(xiàn)自我，這種需要來自對生活的不能適應，來自人不能在行動中獲得解決的內(nèi)心沖突?！庇纱丝芍惾镜膭?chuàng)作體現(xiàn)了自己內(nèi)心沖突一步步走向消解的過程。在《沙漏街的卜語》結尾，陳染沒有使用出走的意象，轉而隱居陌土，安于寫作，在寫作中獲得

情感寄托。

三、從陳染寫作經(jīng)驗看寫作療愈的效果

（一）對創(chuàng)作者產(chǎn)生的影響

陳染是幸運的，她在心靈極度敏感與多思的時候，遇到了寫作。通過寫作，她不但獲得了基本層次的宣泄需要，還實現(xiàn)了更高層次的自我完成。在2001年前后，陳染開始了面向自我的寫作，作品以散文、雜文為主。通過自我的追問與剖析，她的極端情緒又再次得到舒緩。從她身上，讀者可以看到寫作對一個人產(chǎn)生的療愈功能。

陳染是勇敢的，她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情緒暴露出來，也敢于對生命以及存在的問題進行思考。作品發(fā)表之后，她不在乎評論者怎么評判自己，她也不愿意成為主流作家，在她的內(nèi)心深處，寫作本身才是最重要的。她十分關注邊緣人物，擅長個體生存經(jīng)驗的深度刻畫，不去為了名利迎合大眾，實現(xiàn)了精神上的自由。

（二）對社會產(chǎn)生的影響

陳染的創(chuàng)作高峰在20世紀末至21世紀初，其作品的受關注度并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化。陳染的作品在許多大學生心中總有一席之地，很多人表示：“讀陳染的作品會看到另一個自己?！?/p>

人是具有社會性的，本質(zhì)上需要得到他人的認可。在自傳體散文《我們能否與生活和解》中，陳染提出了一個令所有具有敏感、憂郁特質(zhì)的人關注的話題，且給出了答案：“作為一個生活的人，無疑是要選擇‘與生活和解的?！睂τ诤芏嘟箲]的讀者而言，這無疑是最好的答案。

不僅如此，在審美愉悅與文學治療的相互關照中，陳染的創(chuàng)作為當代文壇提供了新的寫作方式，拓展了文學創(chuàng)作的新空間，并為精神壓力巨大的當代年輕人提供了生存的動力。

四、結語

寫作療愈是一個復雜的過程，從基本的自我表達宣泄到完成自我，創(chuàng)作者難免會有矛盾和混亂，但這也是寫作療愈的必經(jīng)之路。從陳染的創(chuàng)作之路中，讀者可以看到一個完整且真實的、通過寫作走向自我療愈的案例。陳染不但從寫作中消除了對童年生活的不好記憶，更重要的是在寫作中，慢慢增強了對自我的認同感，心態(tài)日趨平靜。最重要的是，在陳染身上，讀者不僅看到了創(chuàng)作者個體受到刺激時，會在混亂、焦慮，甚至自我迷失時，通過用語言文字重組的方式將問題外化，并且通過這種方式克服混亂、理清思路，使得問題得以清晰地呈現(xiàn)，在不斷地重構中讓個體重新認識自己、挖掘自己并提升自己，使其精神狀態(tài)從無序到有序，從而獲得心靈上的平靜與安寧。讀者還看到了創(chuàng)作者對社會的影響力。對于陳染而言，從寫作走向療愈不是一個直線式的精神達成，而是從點到面的精神輻射。身為抑郁癥患者，陳染以自身的經(jīng)驗給眾多同樣具有精神障礙的年輕人指了一條明路，沒有比同類更能讓人感同身受，因此，部分讀者也因為閱讀了陳染的作品而心靈逐漸明亮。

（西北大學）

作者簡介：閆珍珍（1995-），女，陜西西安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創(chuàng)意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