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強
(大同市古城保護和修復研究會,山西大同037000)
2017年5-6月,大同市考古研究所對位于大同市御東新區(qū)西鄰恒源路、北鄰南環(huán)東路的一處北魏墓群進行了搶救性發(fā)掘。本次發(fā)掘共清理北魏墓葬44座,其中M13出土有明確紀年的碑式墓銘(圖1,2)一方,是此次發(fā)掘的重要收獲之一。
圖1 M13墓室中墓銘相對位置(圖版來源:大同市考古研究所)
M13墓室中部置一木堂,堂內置木塌,未見棺,均已腐朽,僅存痕跡。木堂置于墓室鋪磚地面之上的一層木板上。墓銘置于木板南部中央,銘文一面正對墓道。圭首型墓銘為一塊整石打磨而成,黃白色砂巖質,寬 26.4cm、高 36cm、厚 8cm,底座長 32.8cm、高8.8cm、厚13cm。銘文共5行,前3行每行8字,第4行7字,最后1行1字,凡32字。茲將銘文抄錄點斷如下:
唯大代太和元年,歲」次丁巳十月,辛亥朔」十日庚申,涼州武威」郡姑藏縣民賈寶」銘。
圖2 賈寶石碑墓銘(圖版來源:大同市考古研究所)
北魏太延五年(439年)五月,太武帝拓跋燾在平城西郊閱兵后,出征北涼。八月,抵達北涼都城姑臧。九月,攻克姑臧,北涼滅。十月,北魏大軍回師之時,徙涼州民眾3萬多家于京都,大量匠人、僧侶、大姓豪族、文化名士遷入平城。永嘉之亂后,“天下方亂,避難之國唯涼土耳”,[1](卷86《張軌傳》,P2229)東土士庶大量避居河西,“張氏禮而用之,子孫相承,衣冠不墜,故涼州號為多士”,[2](卷123《宋紀五》,P3877)這對保存中原先進文化和推動河西文化的發(fā)展,產生了積極的影響。這次涼州士庶再遷平城,對于北魏的文化和佛教的發(fā)展更是影響深遠。
地處偏僻的河西,迨出身涼州安定士族,深通儒術的張軌控制之后,大勢招攬儒士,中土士人多避難于斯,“區(qū)區(qū)河右,而學者垺于中原”,[3](卷83《文苑傳》,P2778)致使河西成為漢魏傳統(tǒng)文化的留存地?!段簳ず艂鳌份d時人稱“涼州雖地處戎域,然自張氏以來,號為風華?!盵4](卷52《胡叟傳》,P1150)陳寅恪先生曾指出:“劉(淵)石(勒)紛亂之時,中原之地悉為戰(zhàn)區(qū),獨河西一隅自前涼張氏以后尚稱治安,故其本土世家之學術既可以保存,外來避亂之儒英亦得就之傳授?!盵5](P4)弱冠知名涼土、好學能屬文、沖素有大志的張湛;有儒者之風、聲著河右的宗欽;通經傳、三史群言、經目則誦的闞骃;以儒學著稱的劉昞;劉昞助教、專心經籍、盡能傳劉昞之業(yè)的索敞;涼土才華、同修國史的陰仲達和段承根;師事劉昞、機敏好學、晝夜無倦的程駿,以及胡叟、宋繇、常爽、趙柔等等由涼州動遷平城后入仕北魏的文化大家,成為北魏后期的文化風尚的引領者,“由是魏之儒風始振”。[2](卷111《晉紀三十三》,P3488)北涼時,以儒學知名的涼州敦煌索敞,太延五年隨遷平城后,為中書博士,依舊以教授經學為業(yè)。京師平城官宦士族子弟,因多授業(yè)于敞而入仕顯達者數(shù)十人。正如陳寅恪先生所論:“至北魏取涼州,而河西文化遂入于魏,其后北魏孝文、宣武兩代所制定之典章制度遂深受其影響,故此(北)魏、(北)齊之源,其中亦有河西之一支派?!盵5](P46-47)
來自涼州的師賢和曇曜在文成帝興復佛法后相繼成為北魏佛教領袖——道人統(tǒng)(沙門統(tǒng))。云岡石窟開鑿的倡導者、主持者即為曇曜,加之涼州工匠的參與,云岡石窟的造像在很大程度上繼承了涼州模式,足見涼州佛教對平城佛教乃至北魏佛教影響之大。
另外,太延五年從涼州遷來代京平城的,還有以書法、訓詁作為家業(yè)世代相傳的江強一門。江強向北魏朝廷呈獻經、史以及諸子百家的經典有1000余卷,各種體例的書法30余種,拜中書博士。死后,追贈敦煌太守。江強之孫江式少承家學,“篆體尤工,洛京宮殿諸門板提,皆式書也?!盵4](卷91《江式傳》,P1960-1961)撰古《今文字》凡40卷,江氏祖孫對北魏平城時期和洛陽時期的書法都產生過巨大影響。
《賈寶墓銘》只有短短的32個字,其中用“涼州武威郡姑臧縣”8個字來表明墓主人的郡望,“目的是寄托一種強烈的思想感情”。據(jù)《新集天下姓望氏族譜一卷并序》記載:“……涼州武威郡出六姓:索、石、賈、安、廖、陰?!盵6](P210-211)在重門第、講郡望的魏晉南北朝時期,賈姓乃涼州大姓豪族。
《新唐書·宰相世系表》載:“康王封之于賈,為賈伯,河東臨汾有賈鄉(xiāng),即其地也,為晉所滅,以國為氏。晉公族狐偃之子射姑為晉太師,食邑于賈,字季他,亦號賈季。漢有長沙王太傅誼,生璠,尚書中兵郎。生二子:嘉、惲。嘉,宜春太守,生夐,游擊將軍。五子:洪、潤、汭、湘、注。汭,輕騎將軍,生曄,下邳太守。二子:冰、淵。淵,遼東太守。三子:納、邠、丕。丕生沂,秘書監(jiān)二子:廷玉、秀玉。秀玉,武威太守,生衍,兗州刺史。生龔,輕騎將軍,徙居武威……”[7](卷75下《宰相世系表五下》,P3387-3388)即西漢賈誼九世孫賈秀玉,東漢時出任武威太守,至此居于武威郡,并發(fā)展為望族。
賈秀玉之子賈衍任兗州刺史,其子賈龔為輕騎將軍,居武威,賈龔次子便是“魏晉八君子”之首的賈詡。張澍在《涼州府志備考》中稱:“吾武威之賈氏,自魏賈詡始,著于史?!盵8](P399)由此,涼州武威姑臧便成為賈氏之郡望。
北魏時,武威姑臧之賈彝、賈思伯有名于史。《魏書·賈彝傳》稱:“賈彝,字彥倫,本武威姑臧人。六世祖敷,魏幽州刺史、廣川都亭侯,子孫因家焉?!盵4](卷33《賈彝傳》,P792)賈彝(366—427年),于北魏天興元年(398年),即由盛樂遷都平城的那一年,被道武帝拓跋珪拜為尚書左丞,參與國政。
至于孝文帝時任中書侍郎、有學行、見稱于時的賈思伯,《魏書·賈思伯傳》云:“齊郡益都人也”,[4](卷72《賈思伯傳》,P1612)而《魏書·曹世表傳》中又稱他為“武威”人,[4](卷72《曹世表傳》,P1622)其籍貫問題令人疑 惑 。 不過,《北史·賈思伯傳》為此作出解釋:“賈思伯,字仕休,齊郡益都人也。其先自武威徙焉?!盵3](卷47《賈思伯傳》,P1730)此種解釋在曲阜孔廟《賈使君碑》(圖3)得到印證,碑云:“(賈思伯)齊郡益都縣釣臺里人也。其先,乃武威之冠族,……九世祖機,作牧幽薊,中途值亂,避地東徙,遂宅中齊?!鼻宕詠碛袑W者還認為賈思伯或與《齊民要術》的作者賈思勰同時同族。
圖3 《魏兗州賈使君之碑》(曲阜孔廟藏)
賈寶去世的太和元年(477年)距徙涼州民于平城的太延五年(439年),計38年,賈寶家族極有可能是3萬遷徙隊伍中的一支,賈寶當時應為弱冠之年,作為士族豪門之后,必是飽讀詩書之人。
北魏平城時期的墓石銘文,一般只刻墓主人的入葬時間、官職、郡望、封贈、姓名、享年,如《孫恪墓銘》(451年)、《平國侯韓弩真妻王億變碑》(454年)、《司馬金龍妻欽文姬辰墓銘》(474年)、《陳永夫婦墓銘》(476年)、《宋紹祖磚銘》(477年)、《司馬金龍墓銘》《司馬金龍墓表》(484年)、《楊眾度磚銘》(484年)等。這一時期偏重于寫實的簡短墓銘,回到墓銘的原始功能上來,只起標識作用。
上述所列均為北魏平城時期官吏墓銘,大多刻有官職和封贈?!顿Z寶墓銘》只有入葬時間、郡望、姓名,顯得更為簡單。
北魏平城西部為拓跋氏祭天之處,北部有鹿野苑、靈泉宮等為皇家園囿之地,馮太后葬于方山后又成為皇家陵園之所,故北魏平城東南部就成為集中的墓葬區(qū)。特別是東部,從現(xiàn)有考古發(fā)掘來看,東部墓葬幾乎全部是北魏官員墓葬,為高等級墓葬區(qū)。(圖4)因此,從卒葬地來看,賈氏家族在平城的社會地位應該不低;從墓葬形制、隨葬品,墓碑來看,墓主人賈寶雖未入仕,但其在平城和家族中應該有一定的地位。
圖4 北魏平城東部已發(fā)掘北魏墓葬相對位置示意圖(圖版來源:大同市考古研究所)
在拓跋氏和代人墓葬不設墓石的風氣影響下,北魏平城早期漢族士人與代人一樣葬儀中無墓銘一項。這可從迄今為止在大同區(qū)域尚未發(fā)現(xiàn)過太武帝中期以前的漢族士人墓銘志石得到印證。[9](P90)這與拓跋氏一貫提倡的“內則方丈,外裁掩坎”[4](卷13《皇后傳》,P330)的簡儉葬制有關。北魏平城中后期磚墓銘、石墓銘才在漢族墓葬中出現(xiàn),墓銘形制呈多樣化的特點,這與北魏洛陽墓志多為方形帶蓋式是不同的。其中,如《平國侯韓弩真妻王億變碑》《賈寶墓銘》《司馬金龍墓銘》《司馬金龍墓表》等為標準的碑形石墓銘,如《申洪之墓銘》《孫恪墓銘》高框方形或長方形石墓銘,如《欽文姬辰墓銘》平面正方形石墓銘,又如《陳永夫婦墓銘磚》裝飾性磚墓銘,再如《宋紹祖墓磚銘》《楊眾度墓磚銘》等為普通磚墓銘。現(xiàn)將北魏平城時期墓銘形制表略如下(表1)。
表1 北魏平城時期墓銘及其形制表略
《叱干渴侯墓磚銘》天安元年(466年)2001年,大同市東南迎賓路工地images/BZ_74_1422_522_1697_1042.png磚銘《魚玄明墓銘》皇興二年(468年)images/BZ_74_1398_1231_1716_1723.png石質長方形墓銘《張略墓志》皇興二年(468年)1987年,出土于遼寧朝陽市郊北魏張略墓images/BZ_74_1436_1831_1679_2493.png石質長方形墓銘《申洪之墓銘》延興二年(472年)1949年前,出土于大同郊區(qū)images/BZ_74_1362_2656_1752_3126.png石質高框長方形墓銘
《欽文姬辰墓銘》1965年,出土于大同市城東石家寨村司馬金龍墓延興四年(474年)延興六年(476年)《陳永夫婦墓磚銘》images/BZ_75_1464_990_1655_1521.png1995年,出土于山西陽高縣馬家皂鄉(xiāng)強家營村裝飾性磚銘太和元年(477年)磚銘2017年,出土于大同御東新區(qū)北魏墓群M13墓《宋紹祖墓磚銘》2000年,出土于大同市城東雁北師范學院建筑工地images/BZ_75_1443_1593_1697_2095.png石質正方形墓銘《賈寶墓銘》太和四年(480年)images/BZ_75_1428_2167_1724_2613.png石質圭首碑形墓銘太和八年(484年)《張石生造像題記》images/BZ_75_1382_522_1741_917.png原在陜西涇陽縣images/BZ_75_1401_2774_1723_3126.png石質正方形墓銘
《司馬金龍墓表》1965年,出土于大同城東市石家寨村太和八年(484年)太和八年(484年)《楊眾度墓磚銘》images/BZ_76_1409_1103_1730_1409.png2001年,出土于大同二電廠廠區(qū)東南變電站建設工地磚銘太和十四年(490年)磚銘2001年,出土于大同市區(qū)東南4千米的迎賓路工地《屈突隆業(yè)墓磚銘》2001年,出土于大同二電廠廠區(qū)東南變電站建設工地images/BZ_76_1413_1635_1717_1972.png石質暈首碑形墓銘《叱干渴侯墓磚》太和十四年(490年)images/BZ_76_1442_2168_1697_2630.png磚銘太和十六年(492年)《蓋天保墓磚銘》images/BZ_76_1398_514_1741_877.png2005年,大同東南出土images/BZ_76_1448_2731_1691_3194.png磚銘
在已見的《劉賢墓志》《平國侯韓弩真妻王億變碑》《司馬金龍墓銘》《司馬金龍墓表》等這些標準碑形墓銘,碑首均為半圓形的“暈首”或雕以龍紋的“螭首”?!顿Z寶墓銘》雖小,但完全是墓碑形制,其圭首形制,在以前出土的平城墓銘中沒有出現(xiàn)過。粗檢洛陽出土北魏墓銘資料,也僅見太和年間《韓顯宗墓志》和《王曦墓志》二方為圭首形制,足見其珍貴。
圭首型墓銘是由圭首形墓碑演化而來,其形與古代帝王、諸侯朝聘、祭祀、喪葬時所用的玉制禮器——玉圭相近。
通俗的說,圭首形墓碑就是一種上端作等腰三角形或等腰梯形,下部為方形或長方形的尖頭碑,故也稱尖首碑。其碑文上方居中往往還有一用于穿繩吊放的圓孔,即帶“穿”的圭首碑?!肮纭睘闈h代“五端”之一,有“信、潔”之意,東漢前中期圭首居多。[10](P8)漢代《景君碑》(143年)、《鄭固碑》(158年)、《倉頡廟碑》(162年)、《鮮于璜碑》(165年)、《車騎將軍馮緄碑》(167年)、《柳敏碑》(169年)、《校官潘乾碑》(181年),(圖5)、《張遷碑》(186年)等漢碑是圭首碑的代表。北魏《賈寶墓銘》的形制與《校官潘乾碑》相近,其上半部均為等腰梯形。
圖5 東漢《校官潘乾碑》(南京博物院藏)
漢代獨尊儒術后,儒學士大夫家族興起,并通過彼此聯(lián)姻、經魏晉形成士族集團。八王之亂后,涼州姑臧成為了中原士族躲避戰(zhàn)亂的主要地區(qū)。作為來自涼州士族大姓的賈氏一門,必是尊崇儒術的典范,墓銘選當時已不多用的圭首形制,正是其崇漢尊儒的生動體現(xiàn),這與北魏太和年間社會變革思潮相契合。
《賈寶墓銘》(477年,圖6)書法,體兼隸楷,楷筆隸勢,且率性不事雕琢,體現(xiàn)出北魏平城中后期書法風尚。與同時期的《皇興造像記》(471年)、《申洪之墓銘》(472年)、《陳永夫婦墓磚銘》(476年)、《宋紹祖墓磚銘》(477年,圖7)、《張石生造像題記》(480年)、《定州五級浮屠石函蓋銘》(481年)、《邑師法宗等五十四人造像題記》(483年)有異曲同工之妙,為時風所致。
圖6 《賈寶墓銘》拓片(圖版來源:大同市考古研究所)
圖7 《宋紹祖墓磚銘》拓片
墓 銘 32 字 中“ 年 ”“ 月 ”“ 朔 ”“ 涼 ”“ 州”“ 姑 ”“ 藏 ”“縣”“民”“賈”“寶”等基本為隸書外,其余大多為當時魏碑銘刻體。這與同年的《宋紹祖墓磚銘》有相似,只是后者少方筆且更粗率豪放些。
2000年4月,大同市考古研究所對距大同市中心3.5千米的御河東岸雁北師范學院(今山西大同大學)擴建工地一處北魏墓群進行了搶救性發(fā)掘,出土《宋紹祖墓磚銘》即墓頂刻石。墓主人敦煌公宋紹祖其人,《北史》《魏書》等史籍均無載,但由墓磚銘所載他是敦煌人氏以及人骨測定其生年為50多歲推測,他當和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平北涼后由敦煌遷徙至平城的宋繇一族有密切關系。[11]敦煌宋氏亦是涼州世家大族。由此可以推斷,賈寶與宋紹祖幾乎同齡,并在同一時間、從同一地方來到平城。巧的是,他們最后又死于同年,并都葬于平城東部。那么,《宋紹祖墓磚銘》與《賈寶墓銘》書風相近的問題就不難解釋了。
但通過仔細比對,《賈寶墓銘》與《宋紹祖墓磚銘》書刻之法還是有區(qū)別的。(表2)總體來看,《賈寶墓銘》方筆為主,棱角鮮明,結體嚴謹,略有傾斜,成左低右高之勢,已具楷意,略存隸法。而《宋紹祖墓磚銘》更加率性,以圓為主,少有方筆,平正寬博,隸韻尚濃。不過,除了隸意多寡有別外,共同的書寫風格是顯而易見的。
表2 《賈寶墓銘》與《宋紹祖墓磚銘》同字比對表
如表所列,總的來說《宋紹祖墓磚銘》以隸書為基質而開張如《石門頌》,[9](P226)楷筆隸勢,不事雕琢。相比之下,《賈寶墓銘》,寬博開張,用筆方圓相濟,更突出地體現(xiàn)出北魏平城銘刻體隸、楷相互影響、相互滲透的痕跡。撇、捺、斜鉤筆,方圓互用,已具后期魏碑點畫三角氣象。其中,“ 唯 ”“ 大 ”“ 代 ”“ 太 ”“ 次 ”“ 巳 ”“ 庚 ”“ 郡 ”等 字 尤 顯突出。
為了進一步直觀了解北魏不同時期銘刻體書法的演化進程,現(xiàn)將不同時期魏碑中的“次”“唯(維)”與《賈寶墓銘》中的“次”“唯(維)”加以比較。(表3,表4)
表3 不同時期魏碑中“次”字比對表
表4 不同時期北魏銘刻中“唯(維)”字比對表
《賈寶墓銘》與《張黑女墓志》中“次”字的區(qū)別,只在于最后一筆很長的“捺”變成一個小“點”,介于它們之間的其它碑刻中的“次”字最后一筆,呈現(xiàn)出由“捺”向“點”的過渡狀態(tài)。
相隔60多年的《賈寶墓銘》與《高湛墓志》中的“唯(維)”字,無論是用筆、結體,還是向右側傾的姿態(tài),如出一轍。這說明,平城魏碑很多字已具備與洛陽魏碑一樣的風格特征,只是平城魏碑呈現(xiàn)出一個自然的、下意識的、非規(guī)劃化的屬性。
以《賈寶墓銘》為代表的北魏平城中后期墓銘的共同特征是:從一方墓志通篇看,有楷有隸,楷隸相揉,書風不統(tǒng)一,過渡性痕跡明顯,所呈現(xiàn)尚未規(guī)劃化的魏碑體銘刻模式,反映出當時隸書和流行的俗寫體楷書長時間共存的現(xiàn)實;具體到其中的一個字而言,也存在有的筆畫偏重楷法,有的筆畫卻又是隸法的情況,體現(xiàn)出當時民間書風的特點,即楷書業(yè)已成形,隸意依然很濃。
由北魏平城初期到中后期,再到洛陽時期,期間雖有反復,但隸消楷長是總趨勢。通過對比,平城魏碑與漢隸、洛陽魏碑的承繼關系一目了然。
《賈寶墓銘》是近幾年內大同區(qū)域少有發(fā)現(xiàn)的形制獨特、體例完整、書法精美的北魏平城時期墓志,他的出土有助于我們更深入地追溯北魏太延五年(439年)涼州士民東遷平城后,在北魏中后期對典章制度、文化傳承和佛教等方面產生的深邃影響。同時,《賈寶墓銘》的書法,堪稱北魏平城時期銘刻體書法的代表之作,呈現(xiàn)出“平城魏碑”向“洛陽魏碑”的過渡形態(tài),對研究魏碑的演進具有示范作用。
images/BZ_80_351_450_837_851.pngimages/BZ_80_1049_437_1502_858.png前者寬博體勢,卻多用方筆,特別是斜鉤上挑呈三角形,形成標準魏碑銘刻體;后者寬博體勢,有篆籀筆法。images/BZ_80_388_925_800_1317.pngimages/BZ_80_999_925_1552_1317.png前者基本為方筆,姿態(tài)左傾,楷意十足,只是捺畫偏長,后期魏碑捺畫已被點畫取代。后者平正,完全是隸法。images/BZ_80_387_1401_800_1789.pngimages/BZ_80_964_1422_1563_1778.png二者基本相近,橫畫方筆,豎彎鉤向左下平拖尚存隸法。images/BZ_80_377_1873_784_2245.pngimages/BZ_80_1030_1882_1479_2260.png前者已有《曹望憘造像題記》(525年)中“images/BZ_80_2182_2004_2218_2041.png”的楷書意趣;后者則與《爨寶子碑》(405年)中的“images/BZ_80_1848_2100_1883_2134.png”如出一轍。images/BZ_80_351_2364_833_2736.pngimages/BZ_80_1033_2364_1501_2742.png前者隸意濃厚,有東漢《曹全碑》(185年)中“images/BZ_80_1631_2527_1665_2559.png”的遺痕;后者更接近楷法,如《司馬元興墓志》(511)中“images/BZ_80_1965_2573_1997_2606.png”相近。images/BZ_80_1062_2817_1490_3219.pngimages/BZ_80_351_2814_804_3219.png前者左低右高,方筆,與《穆亮墓志》(502年)中的“”字,態(tài)勢筆法有相同之處;后者更似東漢《衡方碑》(168年)的“images/BZ_80_1933_3046_1966_3082.png”,只是稍顯草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