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娜
若要探尋古中國的魅力,必須要翻開的,是一本名為山西的“史書”。全國七成以上建于金元之前的古建筑,全國僅存的四座唐代木構建筑,均在此地。
如果不提五臺山,很多人并不知曉山西中北部的小城忻州。五臺山有五峰佇立。五峰之內稱為臺內,之外稱為臺外,我要去的地方在臺外的陽白鄉(xiāng)李家莊,一座游客鮮少涉足的古寺——南禪寺。
南禪寺被一片莊稼和樹林圍繞,古樸寧靜,遺世獨立,也難怪梁思成深入五臺山考察時錯過了這里。站在山門前,我屏住呼吸,與大殿相視,試圖與它過往的1200余年產生某種交集。
南禪寺大殿即正殿,又名大佛殿。大殿飛檐舒展而不張揚,斗拱簡練大方。殿內沒有用一根柱子,屋架采用無天花板遮擋的徹上明造,木結構一覽無余。圓潤雄渾的塑像均為唐代原塑,神情各異,看上去可親可敬。
這座中國現(xiàn)存年代最久的木構建筑,是1953年山西省文物普查時的重大發(fā)現(xiàn)。因寺小而地偏,縣志和佛經(jīng)上均無記載,南禪寺有幸躲過了會昌法難(唐武宗滅佛)和歷代戰(zhàn)亂。大殿歷經(jīng)五次八級以上的地震,好在附近村民盡力修繕、齊心保護。如今,守護南禪寺的幾名工作人員就住在東跨院,我正欲離開時,見到一位戴著草帽的老鄉(xiāng)走進來,和他們閑聊起農事。此情此景,恰是“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映照。
告別了偏居一隅的南禪寺,我繼續(xù)乘車前往四十多公里之外的,另一座唐代建筑佛光寺。
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建筑史》面世,這是第一部成系統(tǒng)地介紹中國古建筑的書籍,作者卻是日本建筑史學家伊東忠太。也就在此時,日本學者斷言,中國大地再無唐代建筑,要看,須得去奈良。
這一切都讓剛從美國留學歸來的梁思成感到既慚愧又痛心。1937年夏天,梁思成在《敦煌石窟圖錄》的指引下,同林徽因以及營造學社的莫宗江、紀玉堂一行,騎著騾子深入山西五臺山考察,終尋得位于豆村的佛光真容禪寺,“近山婉婉在眼前,遠處則山巒環(huán)護,形式甚是壯偉……瞻仰大殿,咨嘖驚喜。”
隱于群山之間的佛光寺被梁思成稱為中國第一國寶,是我國集唐代建筑、彩塑、壁畫、題記、經(jīng)幢于一殿的孤例,雖歷經(jīng)千年風雨,依然顯露出大唐盛世的氣象。佛光寺內布局疏朗,拾階而上,踞于高臺上的唐構東大殿就出現(xiàn)在眼前。佛光寺東大殿擁有皇家建筑才能使用的最高級別屋頂式樣——單檐廡殿頂。大殿面闊七間,出檐深遠,如欲振翅而飛的大鳥,宏偉大氣,檐下碩大的斗拱展現(xiàn)了力與美的結合。
大殿內的佛像各具神態(tài),富有生活氣息,但色彩之艷麗令人詫異。原來在1929年,守寺的老和尚用化緣所得將殿內所有佛像粉刷一新。我們常說,對于古建筑的修復要“修舊如舊”,老和尚的做法,顯然是好心辦了壞事。
準備下山時,驟然暴雨如注。我和兩位美術學院的老師被困在大殿內,“難得在山中觀雨,真是意外的收獲。”其中一位老師欣喜地說。
大殿前的參天古松被大雨拍落了幾顆松果,有風攜來一陣松香,我突然希望這場雨能下得再久一點。轉身在殿內踱步,想起雨果說過的,“建筑是石頭書寫的史書”,眼前的建筑雖沉默不語,卻似有千言萬語。它承載著人類文明的更迭,在時間的長河中蜿蜒流動,在這密林深處千年又千年,靜靜訴說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