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胡人牽獸圖像早在漢代畫像石上就有出現(xiàn),但并沒有和職貢聯(lián)系在一起。在唐代胡人牽獸圖像進入職貢圖的范疇被抹上了政治內(nèi)涵。胡人牽獸圖像的政治含義相對于傳統(tǒng)的職貢圖來說相對較少,這類圖像消解了職貢圖的政治性,凸顯了遠來獻寶的吉祥寓意。與此同時,胡人牽獸圖像也使得職貢圖像和內(nèi)涵更加豐富。
關(guān)鍵詞:胡人牽獸;職貢圖;拂菻圖
“江蘇省研究生科研與實踐創(chuàng)新計劃項目”-項目批準號KYCX21_2001
春秋時期,常以“職貢”表示藩國貢獻的義務。后來“職貢”含義擴大到“四夷”,但依舊表示向宗主國盡職納貢以示臣服的政治體制。因此職貢圖應該是一種政治圖像?!昂恕弊畛鯇V感倥?,后來成為北方民族的通稱,再之后凡是高鼻深目的異族人皆稱為胡人。胡人牽獸的圖像就是外族人牽著動物的圖像,這樣的圖像怎么和職貢圖這樣的政治圖像產(chǎn)生了聯(lián)系?
一、職貢獅子圖與職貢圖
唐代是一個開放的朝代,眾多外族紛至沓來形成了萬國來朝的大唐氣象。唐兵部職方郎中主管繪制有關(guān)朝貢使節(jié)的圖像。據(jù)《新唐書》卷四十六記載“凡蕃客至,鴻臚訊其國山川,風土,為圖奏之,副上于職方,殊俗入朝者,圖其容狀、衣服以聞?!备鶕?jù)描述,這類圖像類似于章懷太子李賢墓墓道上的《客使圖》。同時江蘇徐州銅山洪樓畫像石中胡人拜謁漢吏圖像、梁元帝《職貢圖》、山東青州北齊傅家畫像、乾陵賓王像、閻立本《步輦圖》都是相同的布局方式,可見有著悠久的圖像傳統(tǒng)。
《德隅齋畫品》中有提到閻立本畫職貢圖和梁元帝畫職貢圖相似。同時在《歷代名畫記》卷九《唐朝上》中命閻立本繪制的外國圖(職貢圖)并未提及貢物:
時天下初定,異國來朝,詔立本畫外國圖?!寥羧f國來庭,奉涂山之玉帛;百蠻朝貢,接應門之位序。折旋矩度,端簪奉笏之儀;魁詭譎怪,鼻飲頭飛之俗。
可見唐代主要的職貢圖其實還是延續(xù)了《梁元帝職貢圖》的風格。但在唐代,職貢圖的圖像形式開始變得更為豐富。閻立本曾畫過職貢圖、異國斗寶圖、西域圖、職貢獅子圖、掃象圖?!吨狙盘秒s抄》卷下《圖畫碑帖續(xù)抄》中記閻立本畫《西旅貢獅子圖》:
[司]德用閻立本畫《西旅貢獅子圖》甚佳。獅子黑色。類熊而猴貌,大尾,殊與今時所畫獅子不同。彥敬云:正與近日所貢者同,特無此大尾耳。亦有白色者。
《云煙過眼錄》卷下記崔中丞彧藏有閻立本一幅《職貢獅子圖》:
閻立本《職貢獅子圖》,大獅子二,小獅子數(shù)枚,皆虎首而熊身,色黃而褐,神采粲然,與世所畫獅子不同。胡王踞坐甚武,旁有女妓數(shù)人,各執(zhí)胡琴之類,并有執(zhí)事十余人,皆沉著痛快。
雖然文獻中并沒有描述胡人牽獅的形象,但是職貢獅子圖這個畫題將貢獅圖劃進職貢圖的體系。貢獅圖區(qū)別于只繪制外來使者形象的傳統(tǒng)職貢圖,增加了職貢圖的圖像類型。
還有在描述李伯時畫《十國圖》中:
其王或蓬首席地,或戎服踞坐,或剪發(fā)露骭,或髻丫跣行,或與群下接膝而飲,或瞑目酣醉,曲盡鄙野乞索之態(tài),惟天竺者乘象,往往國俗皆然,不必文殊、普賢野。荒遠小夷,非有衣冠禮樂之教,而其國人所以奉其主者甚恭,或執(zhí)蓋,或奏技,或獻寶,或雅樂,或膜拜,或進上口,或扶上鞍,其笙簫鼓笛樽罍牲果之類,亦與今同。又一國不知名者為鷙獸,將犯穹蒼,或張弓抽矢,或徒手欲搏之狀。華人尊君親上者,無以加也。畫外國人物非一家,精妙鮮有及此。舊題云:李伯時欲吳道子畫。按,梁元帝自畫《職貢圖》,至唐猶存,似非道子作古。竊意此畫源流甚遠,留觀數(shù)日,以歸竹溪。
文獻中描述的構(gòu)圖和崔中丞彧藏閻立本《職貢獅子圖》類似。林英認為文中提到吳道子也畫過此類圖像,推測在唐初很可能已經(jīng)確立了新的職貢圖構(gòu)圖法。
二、拂菻圖與職貢圖
在唐代拂菻國作為“西方寶主”的形象廣為流傳。王維、張萱、周昉都曾畫過,說明了拂菻圖樣在隋唐時期廣泛流傳。在唐代的畫史資料《貞觀公私畫史》和《歷代名畫記》中有記載西域僧曾畫過拂菻國人物圖、器物樣、外國獸圖??梢娝逄浦H開始,人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這些組合出現(xiàn)的拂菻圖樣。在宋《營造法式》卷十二記:“四曰拂菻(蕃王、夷人之類同,手內(nèi)牽拽走獸或執(zhí)旌旗矛戟之屬)。”卷三二和三三中的拂菻圖其實就是胡人牽獅的圖像。根據(jù)這些文獻及圖像,可以發(fā)現(xiàn)胡人牽獸圖像屬于拂菻圖樣的范疇,也就是說有些胡人牽獸圖尤其是胡人牽獅圖就是拂菻圖。
在上文我們分析了在初唐出現(xiàn)了職貢圖的新變化,宮廷閻立本畫有《職貢獅子圖》,還有一位宮廷畫家韋無忝也曾畫過貢獅?!短瞥嬩洝分杏涊d:
韋無忝侍郎,京兆人也。明皇時以畫鞍馬、異獸獨擅其名。時人號稱:韋畫四足,無不妙也。開元、天寶中外國曾獻獅子,既畫畢,酷似其狀。后獅子放歸本國,惟畫者在焉,凡展圖觀覽,百獸見之,皆驚懼。
李白在《方城張少公廳畫獅猛贊》中描述了壁畫上胡人牽獅的形象,繪制的獅子也是氣勢駭人:張公之堂,華壁照雪。獅猛在圖,雄姿奮發(fā)。森辣一作疏眉目,颯灑毛骨。鋸牙銜霜,鉤爪抱一作把月。掣蹲胡以震怒,謂大廈之峣屼。
這個描述與武惠妃石槨上刻畫的“勇士牽獅形神獸”極為貼合。同時我們可以看到在棺槨內(nèi)側(cè)下方的勇士牽獸中的獸有著長角和翅膀,具有神獸的特征。
獅子在唐被認為是西域的神獸。有記載:開元末,西國獻獅子。至長安西道中,系于驛樹。樹近井。獅子哮吼,若不自安。俄頃,風雷大至,果有龍出井而去。
林英教授在其文中提到“勇士和神獸(獅子)”題材中神獸是主角。在古希臘獅子的石刻會作為守護神單獨雕刻。因此職貢獅子圖與拂菻圖的圖像也較為近似,甚至用了同樣的粉本,那么胡人牽獅圖像很有可能由此進入到職貢圖系統(tǒng)形成西旅貢獒的職貢圖傳統(tǒng)。
綜上可以看到貢獅圖樣沿襲了外國文化中祈求神祇庇護保佑的意義并進入到職貢圖體系,豐富了職貢圖的內(nèi)涵,使職貢圖不僅僅是記錄外族容貌風俗的政治圖像,增添了充滿異域風情的美好祝愿。
三、胡奴牽獸與職貢圖
《東坡后集》中有詩《閻立本職貢圖》寫道“橫絕嶺海逾濤瀧,珍禽瑰產(chǎn)爭牽扛,名王解辮卻蓋幢?!蹦壳芭_北故宮博物院藏的《閻立本職貢圖》與詩句中描述相符合。圖像中繪制了一支胡人進貢獻寶的隊伍,中間有一位胡人騎著馬,邊上有仆人執(zhí)傘掌扇。其他胡人肩扛手捧著珍異寶物,牽著牛羊貢獸。《閻立本職貢圖》中牽著長角似羊的胡人是一位幾乎衣不蔽體的黑奴,因此牽獸胡人是胡奴而不是朝貢的使者,這與之前歷史上的胡人牽獸圖像相吻合。
在臺北故宮博物院還有一件傳為周昉的《蠻夷執(zhí)貢圖》,繪有一名域外胡人牽著似羊貢獸行進的形象?!缎彤嬜V》卷六《人物二》中記載周昉畫:“蠻夷職貢圖二;天竺女人圖一;拂菻圖二?!边@兩件傳世作品雖然年代存疑,但結(jié)合文獻可以看到胡人牽獸的圖像進入了職貢圖體系。
唐代有很多記載胡人的文獻,大量的胡人牽獸圖像出現(xiàn)在器物、繪畫、壁畫、雕塑中,其中多數(shù)牽獸胡人是胡奴的角色,胡人馬伕和駝伕這類牽獸胡人的形象較為常見。中國古代習慣用胡人為朝廷養(yǎng)馬官,他們馴養(yǎng)的西域良馬補充到唐朝軍隊和皇室貴胄中間。唐人愛馬自然就會有很多的胡人馬伕。
《唐朝名畫錄》記載韓干:開元后,四海清平,外國名馬,重譯累至。然而沙磧之遙,蹄甲皆薄,明皇遂擇其良者,與中國之駿同頒,盡寫之。唐代有位詩人顧云這樣描述韓干畫的馬:“屹然六幅古屏上,欻見胡人牽入天廄之神龍?!笨梢妼m廷內(nèi)會組織繪畫這些貢馬,這些遠來貢馬傳達出一種政治上的自信。漢武帝在《天馬歌》中寫道:“天馬徠,從西極,涉流沙,九夷服。”
由于千年的華夷之分,就算是在大唐開放的文化環(huán)境下,漢人還是流露出了一種主人意識,胡人均被描繪得更加謙卑和具有功能性的。甚至在《閻立本職貢圖》中看到的略顯鄙陋的胡奴,以此區(qū)分華夷之別。
職貢圖類型的增多也豐富了其內(nèi)涵,使之不僅僅只有紀實的政治含義,有些職貢圖還包含著守護驅(qū)邪的祝愿以及表達華夷有別的異域描繪。在唐代開闊的文化背景下,文化進行交流,圖像上也開始進行融合。綜上所述,職貢圖在唐代增加了新的構(gòu)圖方式,胡人牽獸圖像就是在唐進入到了職貢圖的系統(tǒng)。
(作者簡介:陳穎,單位:南京藝術(shù)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美術(shù)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