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輝
【摘要】 小說的回目具有提綱挈領的作用,人物在回目中反復出現(xiàn)正說明了其在作者心目中的顯著位置。通過梳理回目來構建黛玉這一人物設置的框架,有助于全面理解和準確把握人物的形象,從而透視作者對人物總體構思,理解作者創(chuàng)作意圖。
【關鍵詞】 《紅樓夢》回目;黛玉;總體構思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20-0029-02
基金項目:南通市教育科學“十三五”規(guī)劃課題(編號XC2020059)。
回目是小說章節(jié)的標題,具有統(tǒng)攝全篇的作用,一般來說,回目以對聯(lián)的形式呈現(xiàn),每一句對應某人物的一個重要情節(jié),回目如同每一章節(jié)的“眼睛”,直指故事情節(jié)的精要部分,所以,縱觀《紅樓夢》回目,可以從中梳理出作者設置人物情節(jié)的意圖,最直觀的就是看人物在小說回目中出現(xiàn)的頻次,頻次越高越能看出人物的重要程度,在《紅樓夢》回目中,林黛玉是僅次于賈寶玉出現(xiàn)頻次數(shù)量的人物,總共出現(xiàn)了21次,其主要人物的角度定位可見一斑,相對應的情節(jié)也極為豐富,基于如此眾多的回目,人物的行動軌跡如在眼前,作者的匠心也得以窺見。
一、回目中“黛玉”的指稱
《紅樓夢》回目中對人物的稱呼并不是單一的,而是多樣化的,通過不同的指稱不僅可以避免回目構成的單調(diào)性,而且可以呈現(xiàn)出人物多樣的性格,甚至可以從作者的用字透露出對人物的褒貶評價,比如學者所稱的“一字評”現(xiàn)象,黛玉這一人物也不例外?!都t樓夢》回目中對黛玉的指稱大致可以分為三類:
1.直接以其名稱呼,共出現(xiàn)4次,一目了然,最易識別。
2.以人物的別稱、代稱稱呼,共出現(xiàn)11次,有“瀟湘”“飛燕”“顰”“癡情女”和“幽淑女”,較為復雜但也極富意蘊,細細品味,妙趣橫生。
(1)“林瀟湘”“瀟湘館”與“瀟湘子”,瀟湘的出處源于小說中探春在創(chuàng)立海棠社時,為林黛玉取名為“瀟湘妃子”,黛玉在大觀園的棲身之處即為瀟湘館,暗合娥皇女英的典故,更是對黛玉下世還淚,最終淚盡夭亡的結局的暗示,正是黛玉命運的讖語,而瀟湘館正是黛玉的自我選擇,環(huán)境幽靜高雅,契合主人身份。
(2)“飛燕”,出自第27回——滴翠亭楊妃戲彩蝶,埋香冢飛燕泣殘紅,“楊妃”與“飛燕”對舉,本特指“楊玉環(huán)”和“趙飛燕”兩寵妃,此回目中來指代寶釵和黛玉,令人浮想聯(lián)翩,二妃皆國色天香、傾國傾城而結局悲慘。兼寶釵有選秀女的經(jīng)歷,似有所指,但直觀上應該是用來形容二人體態(tài),寶釵體豐、黛玉瘦弱,頗為傳神,有研究者認為此中未必有作者褒貶之意。
(3)“癡顰”與“顰卿”,“顰”是寶玉初見黛玉取的字,因其“眉尖若蹙”,寶玉一見鐘情,語出天然,探春笑其杜撰,實有出處,何不見于“東施效顰”,西子捧心之美,用以表現(xiàn)黛玉之美麗,真可謂“情人眼里出西施”。
(4)“癡情女”和“幽淑女”,這兩個稱呼是作者直接在回目中賦予的,足見其對人物的珍愛,褒美之意溢于言表,為人物定調(diào),凸顯其品質。
3.以故事情節(jié)指向特定人物,共6次,這類回目較為隱晦,須熟悉情節(jié)才知人物,比如“風雨夕悶制風雨詞”,情節(jié)中制風雨詞就是林黛玉,意指明確。
二、從回目看對黛玉的構思
首先將有關黛玉的回目一一羅列起來,因涉及較多,所以僅列出回目中能體現(xiàn)黛玉的一句,大致分為四類,其總體構思框架如下:
(1)第19回意綿綿靜日玉生香;第23回西廂記妙詞通戲語;第26回瀟湘館春困發(fā)幽情;第29回癡情女情重愈斟情;第34回情中情因情感妹妹。
(2)第38回林瀟湘魁奪菊花詩;第45 回風雨夕悶制風雨詞;第64回幽淑女悲題五美吟;第70 回林黛玉重建桃花社;第76回凹晶館聯(lián)詩悲寂寞。
(3)第8回探寶釵黛玉半含酸;第20回林黛玉俏語謔嬌音;第45回金蘭契互剖金蘭語;第42瀟湘子雅謔補余香。
(4)第3回林黛玉拋父進京都;第27回埋香冢飛燕泣殘紅;第57回慈姨媽愛語慰癡顰;第67回見土儀顰卿思故里;第82回病瀟湘癡魂驚惡夢;第89回蛇影杯弓顰卿絕粒。
參照回目,結合對應的文本,依此來分析作者的構思設計和寫作意圖。
第28回中的“癡”字,最能表現(xiàn)黛玉總體性格,“癡”即有癡情之義,用情專一,一片至誠,至死不渝,同時還有純真,不容雜質的一層含義。“癡”字是黛玉的本質屬性,她對寶玉的愛是純潔無瑕的,這可視為對黛玉性格的整體把握。從“癡”字出發(fā),細化具體一點,作者的回目構思是從“情”“才”“趣”“命”四個方面加以表現(xiàn)的。
對于“情”,是與寶玉直接相關的5個回目,可以看作是二人的戀愛史,有寶玉杜撰“耗子精”的典故而產(chǎn)生的打情罵俏;有兩人心靈契合的“共讀西廂”;有黛玉被拒門外的誤會;有因張道士提親產(chǎn)生嫌隙后的賭咒發(fā)誓;還有寶玉挨打黛玉探望后的交心??傊?,回目中具備了一切小情侶戀愛的所有要素,將其中的愛恨糾葛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像極了愛情。5個回目構成了兩人的愛情主線,波瀾起伏、至情至深,完美地詮釋了他們的前世今生。黛玉的耍小性,敏感多疑,無端猜測;寶玉的狠命摔玉、呼天搶地,急于剖明心意,無不體現(xiàn)了情癡,情至深處便為癡,便不講道理,便非同尋常。這些看起來的不可理喻、無理取鬧恰恰是二人的真情流露,還是張岱說得好:“人無癖不可交也,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之交,以其無真氣也?!薄鞍V”中見癖見疵,正是他們愛得真誠。
對于“才”,回目中有諸多表現(xiàn),但大都集中表現(xiàn)在黛玉寫詩填詞上,興致高、有熱情,才華橫溢,所賦菊花詩奪魁;所制風雨詞秉承大家;五美吟意有所指,令人贊嘆;與湘云聯(lián)詩盡顯才思敏捷,甚至還重建桃花社,包括后來一反常態(tài),熱心指導香菱學詩,都可見黛玉對詩詞的喜歡與執(zhí)著,造詣很高。吟詩作賦正見其格調(diào)高雅、才情過人。誰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黛玉的聰慧、風流正見其詩才,作者在判詞中直稱她為“詠絮才”,化用謝道韞勝過謝朗的典故來為之正名。在《紅樓夢》中,詩詞不再是士大夫們的專享,而是女兒們的高雅娛樂,是生活的一部分。而黛玉作為其中的佼佼者,盡情展現(xiàn)著自己的才華,書寫著自己的性情和命運。
對于“趣”,反映了黛玉性格的一個側面,把人物寫活了。都說她敏感多疑、謹慎小心,但她一張嘴何曾饒過人,伶牙俐齒,直切別人要害,領悟之余不由讓人會心一笑,不妨把回目對應情節(jié)中的黛玉言語列出來看一下:
(1)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懷中,笑道:“也虧你倒聽他的話。我平日和你說的,全當耳旁風,怎么他說了你就依,比圣旨還快些!”
(2)“偏是咬舌子愛說話,連個‘二’哥哥也叫不出來,只是‘愛’哥哥‘愛’哥哥的。回來趕圍棋兒,又該你鬧‘幺愛三四五’了?!?/p>
兩處分別對應回目“黛玉半含酸”和“俏語謔嬌音”,黛玉的言語俏皮生動,又帶有戲謔的成分,并不尖酸刻薄,當然明眼人也能直接看出她對寶玉的在乎,吃醋的另一層含義就是愛,這兩回其實是側面來表現(xiàn)寶黛之間的愛情,是對兩人情感主線的一種補充,也很好地表現(xiàn)了黛玉靈動活潑的性格。黛玉的酸是隱晦的含蓄的,說給有心人聽。黛玉的伶牙俐齒、借題發(fā)揮恰恰是小情侶之間的小打小鬧,充分展現(xiàn)了愛情的趣味,給讀者以愉悅的審美感受。
對于“命”,《紅樓夢》回目從多個側面展現(xiàn)出來,“拋父進京都”是時勢所逼,生離死別,從此就開啟了千金小姐寄人籬下的生活,謹小慎微,敏感多疑,難道是天生的嗎?環(huán)境使然罷了,“拋父”并非是主動離開,而是被迫分離,黛玉是不忍也是無奈的,足見其凄凄惶惶痛苦的內(nèi)心?!奥裣阙F鼩埣t”是自嘆身世,雖錦衣玉食,看似風光體面,其實與世周旋,身不由己,因花之凋零聯(lián)想青春易逝本是千古文人共有之喟嘆,而黛玉以一介女兒身容于幽暗復雜之賈府,心如發(fā)絲,洞察入絲,更多了一層凄涼?!耙荒耆倭眨L刀霜劍嚴相逼”,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貴族小姐說的話?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黛玉對自己的命運是清醒的也是悲觀的,源于它的無法把控。葬花不是自我標榜的行為藝術,而是對人生遭際的切膚之感,也是對人生絕望的象征隱喻,預演著一場驚心動魄的悲劇。
“見土儀顰卿思故里”則寫出了人之常情,離家太久,見到家鄉(xiāng)的風物自然而然會思念家鄉(xiāng)以及家鄉(xiāng)的親人,黛玉也不能例外。父母的離世,寄居賈府的身不由己,無可奈何,寶釵分發(fā)禮物本出于禮節(jié)和好意,無可厚非,但對于黛玉而言,徒增傷心罷了。至于第82、89回,黛玉的“驚夢”“絕?!闭巧硖幗^境時的真實寫照。
三、黛玉人物設置的審美傾向
僅看回目,就可以知曉黛玉這一人物的豐富性和獨特性。作者喜愛這一人物毋庸置疑,但并未將其設置成一個完美的人。她并非高高在上,而是鮮活生動的,如此人物的塑造才真實可信,也更貼近生活,符合人性。雖有小疵,但瑕不掩瑜。正如魯迅先生所言:“說到《紅樓夢》的價值……其要點在敢于如實描寫,并不諱飾,和從前的小說敘好人完全是好, 壞人完全是壞的,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敘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p>
此外,還要關注《紅樓夢》中作者所持的“明褒暗貶”“于褒寓貶”的美學思想,對于回目同樣適用,回目中多次呈現(xiàn)黛玉才高,這與當時的封建倫理“女子無才便是德”是相悖的,但作者推崇備至。此外,“幽”“悶”“悲”“泣”“病”等回目中出現(xiàn)的字眼固然勾勒出了黛玉悲劇的命運,但確實也并不令人愉悅,但作者并不避諱和反感。作者反復提及黛玉的“癡”,似嗔還憐,正寄寓了他對人物的無限同情和充分肯定。
參考文獻:
[1]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2]范國良.從《紅樓夢》回目看曹雪芹對薛寶釵的抑揚態(tài)度[J].紅樓夢學刊,198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