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儀式中的鼓匠現(xiàn)狀

摘要：鼓吹樂在中國傳統(tǒng)音樂的歷史長河中有著悠久的歷史，在內蒙古涼城地區(qū)，鼓吹樂在民間葬禮儀式中有著很重要的地位，鼓吹樂與民風民俗的融合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儀式音樂，有著重要的研究意義。本文以筆者參加過的兩場葬禮儀式為例，多次咨詢了解儀式的長輩，對該地區(qū)的鼓匠如何擔任喪葬禮儀中重要的角色，以及儀式音樂中鼓匠的表演進行梳理、探析，并針對儀式音樂的現(xiàn)狀提出幾點思考。

關鍵詞：涼城;鼓吹樂;葬禮儀式;音樂形式;傳承

中圖分類號：J6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1）12-0-02

筆者曾參加過兩場葬禮，都在內蒙古自治區(qū)烏蘭察布市涼城縣附近的村子里，筆者第一次參加葬禮時只能在整個葬禮儀式中服從指揮，由于從小生活在城市里，對村子里各種民間習俗風俗不太了解，由此也對儀式中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內容以及象征的意義產(chǎn)生了濃厚情趣，并思考相關問題。整個葬禮儀式中，音樂是要持續(xù)演奏的，很少有停歇的時候，按其音樂形式來講是鼓吹樂，當?shù)厝朔Q表演者為“鼓匠”，用當?shù)卦拋碇v是“鼓匠請了嗎？鼓匠來了沒有？”，鼓匠就是葬禮儀式活動中對伴奏音樂表演者的稱呼。

筆者第二次參加葬禮的時候，清楚地意識到，這是當?shù)氐拿耖g文化，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這樣的鼓吹樂表演可能會越來越少。當?shù)乩先藗冞€很喜歡鼓匠們帶來的表演，偶爾也會穿插一些二人臺表演，在樂隊也就是鼓匠們表演的同時，周圍會聚集很多當?shù)氐拇迕瘢舜螋[的孩子們，剩下的聽眾大部分都是老人以及儀式的參與者。筆者借著這次葬禮儀式，向鼓匠以及了解儀式內容的長輩們了解并學習了關于鼓匠的相關問題。

1 鼓匠的淵源及演奏形式

“鼓吹樂是以擊打樂器和吹樂器的演奏為主的一種音樂”[1]，從秦漢產(chǎn)生距今已有數(shù)千年歷史，鼓吹樂起初常用于伴奏和伴舞，在秦末漢初，鼓吹樂就在北方漢族和少數(shù)民族居住地區(qū)流行，當時主要是用鼓、角、茄這三種樂器進行演奏[2]。當鼓吹樂從少數(shù)民族居住區(qū)傳入中原后，與漢族民間音樂融合，逐漸形成了不同表演形式的鼓吹樂[3]。

1.1 鼓吹樂的起源

翻閱史書不難發(fā)現(xiàn)，鼓吹樂在明清時期廣泛發(fā)展應用，遍及婚喪假娶迎神祭祖以及節(jié)日典禮等場合。新中國成立后，鼓吹樂班的活動開始減少，在“文革”中鼓吹樂被當作“四舊”而掃除[4]，這一階段鼓吹樂的發(fā)展受到了阻礙，在改革開放后鼓吹樂慢慢開始活躍起來，在地方志中多次記載道，在20世紀90年代涼城地區(qū)的西部呼和浩特地區(qū)每隔幾年會舉行一次鼓匠比賽，比賽地點在昭君墓，聞訊而來參加比賽或者是喜愛鼓吹樂的愛好者絡繹不絕。此時鼓匠的社會地位得到提高，鼓吹樂不再被稱為“下九流的行當”，而是有著不錯前景（收入）的工作。

1.2 涼城地區(qū)鼓吹樂的演奏形式

涼城地區(qū)的喪葬儀式中演奏鼓吹樂的樂班被稱為“鼓匠”“鼓匠班子”，也有的被稱為“吹鼓手”，每個樂班（班社）人數(shù)不等，4～8人組成的樂班較為常見。按照當?shù)氐牧曀?，無論是紅白喜事都會請一班鼓匠來吹吹打打，深受當?shù)乩弦惠吶说南矏?，在廟會等其他民俗活動中也偶爾會見到這樣的鼓吹樂表演。樂班的組成編制有“抓五、撓六、緊七、慢八、九逍遙”[3]這種說法，用來形容五個人演奏會抓瞎，九個人演奏較為清閑的狀態(tài)。演奏樂器以嗩吶、鼓、鑼、板、鈸、笙為主，現(xiàn)在的儀式活動中還能常常見到電子琴。筆者參加的葬禮中，樂班是6個人的編制，一個嗩吶、一個鑼、一個鼓、一個鈸、一個電子琴、一個笙。這些鼓匠們多才多藝，會多種樂器，在演出中根據(jù)演出曲目自行調換樂器，演奏形式分為三種，坐著演奏、站著演奏和邊走邊演奏。筆者印象最深刻的是那面鼓，鼓不如嗩吶、笙等樂器方便攜帶，可以邊走邊演，但鼓匠們把鼓用繩子掛在身上，站著或邊走邊擊打都不會影響演奏。

鼓匠們演奏的曲目大多沒有樂譜和文字記載，常演的曲目有《將軍令》《得勝鼓》《出鼓子》等，由于儀式會進行很久，鼓匠們會把幾首曲目連在一起演奏，中間用鑼鼓進行過門。在特定儀式環(huán)節(jié)中，還會穿插一些二人臺曲目，有當?shù)刂呐郎秸{《五哥放養(yǎng)》《走西口》《割莜麥》等，參加儀式的孝子們也可以點幾首老人生前喜歡聽的曲目，此時通常會有一位女鼓匠來搭臺（幫忙）演唱。

2 民俗葬禮儀式中的鼓匠

“音樂作為一種社會文化現(xiàn)象，從來就不孤立于所處的社會文化背景之外。把音樂作為一種整體文化現(xiàn)象，把音樂作為文化來研究?！盵5]可以說葬禮的儀式離不開鼓匠、離不開鼓吹樂，鼓吹樂融入整個儀式中，是一種代表性的符號，也是一種象征，在儀式中，甚至可以根據(jù)演奏曲目的不同區(qū)分當前的儀式進行到了哪一個環(huán)節(jié)。根據(jù)儀式的不同環(huán)節(jié)的不同要求，鼓匠們不僅僅是坐著吹打，還有邊走邊吹打和站著吹打這兩種演奏形式。

2.1 安鼓

筆者參加的兩場葬禮儀式中，“安鼓”是鼓匠們演奏的第一個流程，此時的靈棚已經(jīng)搭好，鼓匠們到來后會先在靈棚的一側搭設供鼓匠們演奏時避風擋雨防曬的大棚，然后會準備各類儀器設備，有電子琴、話筒、音響以及小的調音臺。鼓匠裝載設備的車里還會帶有發(fā)電機，以便應對前往周邊偏遠村落無法用電的情況。當一切準備就緒后會有司儀向大家宣告開始安鼓環(huán)節(jié)，司儀往往由家中了解儀式的長者擔任，或者直接請專門主持葬禮的司儀。安鼓曲目會演奏鼓吹樂的傳統(tǒng)曲牌《將軍令》或《得勝鼓》，安鼓的演奏大概持續(xù)半小時，預示著葬禮儀式的正式開始，葬禮儀式一般在下葬的前一天開始。

2.2 哭靈、掛孝、燒紙

安鼓曲目演奏完畢后，開始吊唁逝者，此時進入第二個流程——“哭靈、掛孝、燒紙”，在這個環(huán)節(jié)，孝子孝孫會根據(jù)輩分、性別穿上不同的孝衣，腰上系上麻繩，手持柳樹枝制成的哭喪棒跪拜在靈前（棺材和牌位）大聲啼哭，并且燒紙對逝者進行叩拜，鼓匠此時會演奏《哭黃天》《哭伶仃》等曲牌，此時的曲目演奏多以嗩吶、笙為主，曲調凄涼哀怨。這個環(huán)節(jié)是持續(xù)最長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因為只要有前來祭拜的親屬就要進行一遍這個環(huán)節(jié)。

2.3 叫夜

在下葬當天的凌晨，會進行“叫夜”的流程，孝子排成兩隊，由長子和司儀帶隊，隊伍按照計劃好的路線前進，鼓匠這時候要跟在隊伍的前方邊吹邊打，這個環(huán)節(jié)中演奏的樂器較少，有嗩吶、鼓、鑼、鈸。在行進到一個指定的十字路口時，孝子們會統(tǒng)一下跪，在馬路中間燒紙祭奠，此時鼓匠會重新演奏一首曲目，待燒紙結束后叫夜的流程結束，儀式隊伍隨著鑼鼓的敲打聲繞回靈棚（不走原路）。

2.4 開光

下葬一般選在中午，上午還會進行哭靈、掛孝、燒紙的流程，會不斷有親朋好友前來吊唁，上午會進行“開光”，打開棺材，瞻仰逝者儀容，向逝者告別，然后會進行蓋棺、釘釘子的流程。在這之后，鼓匠的演奏形式會多樣化一些，此時可以表演流行歌曲《父親》《母親》等等，也可以點歌，還會穿插一些二人臺表演，有《打金錢》《賣碗》等。在筆者的印象中，會有一位女鼓匠前來演唱，曲目不詳，是用哭腔演唱的，邊哭邊唱，讓人聽了之后感到非常難過，老人稱這為幫哭，指家庭富裕的人請女鼓匠來幫哭，以此體現(xiàn)孝子們的孝心。鼓匠們的額外收入也來自這個階段，前來吊唁的人偶爾會點幾個曲目來表達心意。

2.5 起靈

快到中午的時候，會進行“起靈”的環(huán)節(jié)，把棺槨從靈棚內抬到靈車上，這個時候鼓匠們大都會站立著，賣力地演奏，音量也非常大，這個時候周圍欣賞演奏的老人們紛紛散去，與起靈儀式不相干的外人會自動回避，在起靈的環(huán)節(jié)還會忌諱一些生肖屬相，演奏的曲目多為傳統(tǒng)曲目。

2.6 下葬

等到吉時，起程出發(fā)前往墓地，隨車前往墓地的鼓匠也只有之前的一半，一部分鼓匠開始收拾樂器并拆掉大棚，另一部分人隨車前往墓地，在棺槨放入墓地的過程中鼓匠會一直吹打，直到進入埋土的流程，此時鼓匠的工作才正式結束。

民俗禮儀可以說是活化石，是當?shù)匚幕恼鎸崒懻?，與大家的生活息息相關。儀式音樂[6]是為儀式服務的，鼓匠的存在是服務于喪葬等儀式的，也是依賴于儀式的，同時鼓匠的演奏也是體現(xiàn)儀式的方式之一。喪葬儀式中的音樂還具有“信號傳達、社區(qū)教育、娛樂”等社會功能[7]?？梢哉f，在當?shù)孛袼自岫Y中不可以沒有鼓匠，而鼓匠也在儀式音樂中得以生存發(fā)展。

3 鼓匠發(fā)展現(xiàn)狀的幾點思考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與進步，舊的民間風俗逐漸被淡漠、被簡化、被遺忘，內蒙古中部地區(qū)的鼓吹樂大多運用在喪葬儀式中，在婚嫁及其他民間活動中出現(xiàn)的頻率開始降低?！懊耖g信仰體系的根基在現(xiàn)代會、工業(yè)化的進程中——物質條件的演進中被撼動”[8]，隨著城市化的發(fā)展，國家大力提倡火葬、文明祭奠等，火葬的出現(xiàn)使得傳統(tǒng)的土葬儀式得到簡化，隨著科學技術的發(fā)展以及教育觀念的不斷深入，老一輩人的傳統(tǒng)信念沒有在年輕人身上流傳下去。

筆者在參加葬禮時與一位鼓匠的聊天中得知，現(xiàn)在的鼓匠越來越少了，年輕人不愿意學，沒有新鮮的血液注入，演奏者大都年過半百，而且邀請鼓匠為葬禮儀式伴奏的也越來越少，只有老一輩的人才會選擇當?shù)貍鹘y(tǒng)葬禮儀式。正是這樣的原因，使得當?shù)毓慕秤龅搅宋C。許多專業(yè)院校畢業(yè)的學生不愿意進入鼓匠所在的班社進行演奏演出，再加上喪葬儀式大多數(shù)要通宵演奏，還要經(jīng)常下鄉(xiāng)入村，去條件相對艱苦的地方，導致優(yōu)秀的鼓吹樂人才不愿意進入這個行業(yè)，使得鼓匠這一行業(yè)青黃不接。面對這樣的局面本文提出幾點建議。

第一，當?shù)氐挠嘘P部門要開展相關的文化保護工作。雖然隨著時間的流逝，采用土葬等傳統(tǒng)方法的人數(shù)越來越少，和土葬相關的各類禮儀習俗也在不斷地被淡化，但可以通過錄像錄音技術有選擇性地將這類儀式記錄保存下來。目前，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還是能夠檢索到零星的鼓匠演奏視頻，大部分是片段，缺乏完整性，更缺少相關的文字介紹，閱讀量、觀看次數(shù)也非常少。在葬禮中直播或者錄像可能在傳統(tǒng)的觀念里是不被允許的，但在傳統(tǒng)習俗被淡化的大趨勢下，有必要把這些民俗文化記錄留存下來。

第二，鼓匠本身也要不斷地轉變，以求適應市場的需要，一個班社的鼓匠應排練切合情景的流行歌曲，把電聲樂器加入演出中。在該地區(qū)鼓匠的發(fā)展傳承中，還保留著拜師學藝、口傳心授、一看二念三吹打的學習方式。大部分曲目是沒有完整曲譜的，“鼓匠班的技藝傳承中，譜本處于輔助地位，對于聽辨能力的要求更高，使原本就處于次要地位的譜本更加弱化，且老一輩人認為，只有笨鼓匠才會學習譜子（工尺）”[9]。這也相對阻礙了鼓吹樂的發(fā)展，從資料檢索的結果來看，還是有部分學者在為這類音樂進行記譜[10]，從發(fā)展和傳承的角度來說，譜子的留存可以更有利于傳統(tǒng)習俗的學習和發(fā)展。

4 結語

鼓匠的吹打是傳統(tǒng)禮儀文化的體現(xiàn)，是音樂文化的組成部分。鼓匠文化是當?shù)孛耖g文化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是當?shù)孛耖g風俗的體現(xiàn)，不同區(qū)域的鼓匠表演也會根據(jù)儀式內容做出相應的改變。隨著現(xiàn)代文明的不斷沖擊，鼓匠們也在積極思考如何轉變，在生存中謀發(fā)展。鼓匠的表演深受當?shù)乩习傩盏南矏?，所呈現(xiàn)的文化價值是值得肯定的。我們應該增加對喪葬禮俗中鼓吹樂的關注，深入挖掘其包含的優(yōu)秀藝術文化，創(chuàng)新結合使其不斷發(fā)展，把當?shù)氐墓拇禈繁Ｗo工作納入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保護工作中。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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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寶勒日瑪.呼和浩特地區(qū)匠班鼓吹樂之考察與研究[D].呼和浩特：內蒙古大學，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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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吳凡.陰陽鼓匠——在秩序的空間中[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7：97.

[9] 吳凡.草根的口傳與譜傳[J].星海音樂學院學報，2008（03）：28-45.

[10] 田耀農(nóng).陜北禮俗音樂的調查與研究[D].北京：中國藝術研究院，2002.

作者簡介：李云龍（1994—），男，內蒙古包頭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藝術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