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善存
摘 要 《石鐘山記》具體記述了蘇軾實地考察石鐘山命名緣由的經(jīng)過,文中三次寫到作者的笑:一“笑”和尚仿效李渤的做法,根本不能解除心中之疑;二“笑”表現(xiàn)了作者由衷的高興和自信,因為與兒子蘇邁乘舟夜探絕壁,經(jīng)過深入考察,自認為探得山名真相,懷疑消除,欣喜之情難抑;三“笑”李渤見識淺薄,用在文末,一嘆一笑,既說明作記原因,又暗含批判。蘇軾的這“三笑”情感和作用不盡相同,詳略有別,曲折有味,猶如三顆璀璨的明珠鑲嵌在文中,一次比一次笑得深,笑得有意味,當然值得我們學習者深入品讀,耐心尋味。
關(guān)鍵詞 石鐘山記;三笑;奇峭之興;語言建構(gòu)
《石鐘山記》是蘇東坡于宋神宗元豐七年六月丁丑日(1084年農(nóng)歷六月初九)實地考察石鐘山命名來源后所寫的一篇游記,這就注定了它不同于一般游記的寫法。一般游記多以描寫為主,或寄情于景,或借景說理(言志),通常以情景交融的傳統(tǒng)手法來表達一定的思想情感。而作為一篇帶有考辨性質(zhì)的游記,《石鐘山記》除具有繪形繪色的景物描寫外,還采取了記敘與議論相結(jié)合同時兼有濃郁抒情意味的手法。無怪乎方苞譽之為“瀟灑自得,子瞻諸記中特出者”。
概而言之,全文為“議論—記敘—議論”的三段式線性結(jié)構(gòu),分為質(zhì)疑、解疑、結(jié)論三部分,而抒情性貫穿始終,其中的“三笑”尤為突出,意味悠長。
有關(guān)“石鐘山”的得名的考辨,由來已久,比如北魏酈道元的“聲如洪鐘”說,唐人李渤的“扣雙石得聲”說,盡管他們的說法令人懷疑,“是說也,人常疑之”,但之前并沒有誰一探究竟;蘇軾則因懷疑而生好奇心,因好奇而冒險實地考察,終解心中疑惑,形諸文字流傳久遠,正可謂此中有真意,情感多起伏波折。
第一笑,嘿嘿,純屬無稽之談。因“扣亂石發(fā)聲”而認為石鐘山由此得名,無異于三歲小孩的把戲,作者不信無稽之談,笑乃必然。
蘇軾一生與和僧道士多有往來,此番送長子蘇邁到德興縣上任,經(jīng)過湖口的石鐘山寺難免有一番講究,但因與文章主題無涉故一字不提。直言“寺僧使小童持斧,于亂石間擇其一二扣之,硿硿焉”,敘事何其簡明傳神;一句“余固笑而不信也”緊承,更是言簡意賅,含蓄有味。寺僧用意甚明,作者這一笑大有“掩口葫蘆而笑”的情態(tài),表面笑寺僧和小童的舉動,實質(zhì)上是笑李渤見解的淺陋,因為其所為與李渤之說如出一轍,卻又失之草率,并不能解決“此獨以鐘名”的疑問,反而顯得滑稽隨意?!靶Α鼻凹右弧肮獭弊郑@然是對李渤之說的懷疑。
寺僧居然相信那種淺薄的求證方法,這一笑,突出了作者從容自信的神態(tài),是懷疑與否定的笑,增強了作者考察石鐘山得名緣由的信心,為隨后進一步的考察張本,且為下文立下了批駁的靶子。
第二笑,哈哈,原來如此。為了弄清石鐘山得名的真相,蘇軾不避艱險,親身探訪,經(jīng)過實地考察,作者有兩個發(fā)現(xiàn):其一“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淺深,微波入焉,涵淡澎湃而為此也”。由此探得了“大聲發(fā)于水上,噌吰如鐘鼓不絕”之聲的來源,這印證了酈道元的說法;其二在“將入港口”時發(fā)現(xiàn)“有大石當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竅,與風水相吞吐,有寂坎鏜塔之聲”,這是作者的新發(fā)現(xiàn)。
更重要的是,因為“寂坎鏜塔之聲”“與向之噌咳者相應,如樂作焉”,使作者一下聯(lián)想到了“周景王之無射鐘”和“魏莊子之歌鐘”,由此把這兩處響聲結(jié)合起來,使鐘聲易發(fā)貼切逼真,更加氣勢非凡,因而“石”與“鐘”完全落到實處,自然融為一體,天衣無縫。此時作者認為自己已經(jīng)找到了石鐘山命名的真實原因,因此“笑謂邁曰……古之人不余欺也”,順理成章,這第二笑,當屬于勝利者的笑。
這笑無疑推翻了李渤的說法,補充了酈道元的說法,完全是釋疑后的輕松愉快的笑?!靶χ^邁曰”簡單四字,能夠表現(xiàn)作者歷盡艱險找到答案后的欣喜、自豪的感情,充滿著作者的得意與興奮,作者當著長子不由自主流露出洋洋自得的表情,當時那種躊躇滿志的神態(tài),活靈活現(xiàn)。
第三笑,呵呵,未經(jīng)實踐妄下結(jié)論難免貽笑大方。作者在實地考察后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寫作目的:“余是以記之,蓋嘆酈元之簡,而笑李渤之陋也?!边@一笑,是作者對李渤見解的完全否定,充滿了對他主觀臆斷、淺薄粗俗的譏諷,流露出自恃高明的得意心情。
作者以自己的目見耳聞,一方面證實并補充了酈道元的說法,而對那些單憑主觀臆斷便“自以為得其實”的李渤之類的“陋者”則給予尖銳的譏笑與嘲諷,完全否定了他們探求真理的做法,照應了前文的“余固笑而不信”;另一方面也強調(diào),要了解事物的真相,既不可輕信傳說,也不可主觀臆斷,而要進行實地考察才能得出結(jié)論的中心觀點。這結(jié)尾的一嘆一笑,讀者從中可以看出蘇軾不主觀、不武斷、實事求是的科學態(tài)度。
蘇東坡的這“三笑”,一次比一次笑得深,隨著“真相”被逐層揭示,作者心情隨之大好,呵呵——嘿嘿——哈哈……既有自信的笑,也有得意的高興,更有揭示原委的釋然和探求事物真相高明做法的姿態(tài)。盡管事實證明,蘇東坡的說法仍然是從聲音的角度推求緣由,這和前人之說本質(zhì)上并無二致,但其難能可貴的探求精神,不可否定。
眾所周知,在古代,游記是專記游歷者所見所感的一類雜記文,山水游記作為獨立的文類,始于唐代,到了宋人的筆下,游記和詩歌一樣充滿了理性色彩,令人神思遐想,其中王安石和蘇軾的創(chuàng)作最引人注目。而《石鐘山記》一文在藝術(shù)上,具有結(jié)構(gòu)獨特、行文曲折、修飾巧妙、語言靈活等特色。前人評之“風旨亦有《水經(jīng)》來,然多奇峭之興”(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鈔·東坡文鈔》卷一百四十一),這“多奇峭之興”,當不僅指內(nèi)容上翻案出新,感情色彩的轉(zhuǎn)換起伏同樣令人爽心悅目。文中的“三笑”,每次的情感不同,作用也不同,但都能帶給讀者強烈的感染力度。
有道是:文章是案頭的山水,山水是地上的文章。游記,雖說應以描繪山水風光、文物建筑、名勝古跡為主,描寫名山秀水是其重頭戲,但寫好的關(guān)鍵還是要抓住中心,注入自己的真情實感。我想,這才是我們學習《石鐘山記》應該借鑒的寫作價值所在。
[作者通聯(lián):山東滕州市第二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