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官珊
刑
他感覺自己正凝視著深淵。
路生,父親從遠處走過來,一邊走一邊叫。他的聲音混濁粗重,像一把沒打磨好的鐵器,帶著許多尖銳的邊角。路生慌忙抬起頭來,答應了一聲,向著父親聲音發(fā)出的方向走去。他就要成年了。父親輕拍著他單薄的后背,發(fā)出呯呯的聲響,像擂一面鼓,他感到五臟六腑給震得疼痛。父親笑了起來,說,行了,這把手藝以后就交給你了,以后你來養(yǎng)這個家。父親喝多了,面呈糟色,皮肉常年被過量的劣質(zhì)酒浸泡,從里而外發(fā)出腐爛的味道,他覺得如果哪天父親突然摔倒,會摔得七零八落,無法收拾起來。父親早年并不喝酒,人生得白凈高挑,這是母親說的,這樣說時,她眼里閃過一絲亮光,接著涌出怨憤與無奈來。這個行當,不喝酒不行,這是玩命的活計,玩人家的命,自己的命也在手里懸著,一哆嗦就掉地上,叫人給踩個稀巴爛。
父親是個行刑人。只要菜刀巷響起當當?shù)纳硢〉蔫屄?,在都城居住的三教九流和外來的游客閑人,就會給這聲調(diào)牽引,從各條胡同各個街市向那里聚集。一邊走一邊互相打聽,今天是誰呀,犯的啥案子?議論時,努力將面色作出莊嚴肅穆的顏色,語調(diào)充滿期待和抑制不住的興奮。主角是那個跪地的人,一會兒就將仆地,這個人的角色扮演時間短暫而隆重。主角的角色想要完成,得靠父親的表演,這是他的生計。一把大刀,一身紅衣,身上卻沒有人們想象中的肉疙瘩,反倒精瘦蒼黃,像一根銅絲,那把刀握在他手里,墜得身子搖搖晃晃。他面無表情,這個行當?shù)谋砬榫褪鞘ケ砬?,麻木得如同行尸走肉。人們有些失望,沒有觀賞到野蠻的戾氣,這張臉上連一線橫肉也不見,只是干枯著,皮肉緊貼著骨頭,棱角分明。要不是這把刀和這身衣服硬撐著面子,他就像街角那些討飯也討不著的老乞丐。看上去,這個行刑人只剩下一口氣了。但是,大鑼一響,監(jiān)斬官命令一發(fā),他就精神抖擻,手起刀落。人群中發(fā)出啊的驚叫,又有人加了幾聲,接連發(fā)出長長的尾音。這時,鑼聲仍未消散,仿佛聲音也長著銹,含糊不清。官員喝令,眾人收拾一番,人群這才向后退去,向那個主角投去最后的注視。事主家已哭叫著上前來收尸了。
這個職業(yè)是他們家世襲的,到父親這一代,已經(jīng)傳了七代。這家男丁稀罕,近三代都是單傳。有人說這是報應,干這營生早晚斷子絕孫。果然就應了這話,到父親這代,再也不見傳人,不但男丁,連女孩也沒生下。
母親卻并不感傷,反倒撇著嘴,翻著白眼,說,就該這樣,這種日子早該到頭了。父親在旁邊聽著,一言不發(fā)。在家里,母親主事,父親只要一回家,要么搖晃著滿身酒氣,倒頭便睡,要么低眉順眼,在母親面前,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路生是父親從外面撿來的棄嬰。那是個大清早,母親正在洗臉,父親從外面踢踏著步子進來,不像平常的腳步聲。平常要么是雜亂的,要么是躡手躡腳。母親滿臉水氣,尖聲問,啥事兒這么急?父親沒言語,進來先將院門關(guān)了,又將屋門關(guān)了,將手上一個小包袱捧到母親面前,說,喏,兒子,有了。
兒子成年,就可以接替這個營生。這是官家的差事,俸祿雖不高,也夠家人過上平常生活。父親已呈報上去,期待兒子這個秋天就去履職。小院窗戶下擺著一溜空酒壇,屋里房頂上掛著熏肉,廂房里擺著成甕的糧食。父親將這些器物巡視一遍,對母親說,兒子的事成了,今天殺只雞,溫壺酒,準備兩個酒碗。
母親捉了只黃母雞,拴在樹下,對兒子說,去,路生,把雞殺了,褪好毛。路生訥訥地站在門口,沒有出來。父親在屋里咳嗽了一聲,路生才慢吞吞地走出來,低垂著頭。母親在屋里淘米洗菜,忙活了半天,見路生還站在原地,那只黃母雞在樹下咯咯地叫,下了個蛋。路生,母親叫道,快點兒啊。路生說,它下了個蛋。母親說,我看見了,這雞也是不舍得殺,但今天是個大日子。路生磨磨蹭蹭地走過去,將雞蛋撿了。雞蛋上沾著一點血跡,摸上去熱乎乎的。母親又催促。他轉(zhuǎn)過頭,說,咱吃點別的吧?母親嘆了口氣。父親一直歪在床上,這時騰地跳下來,趿著鞋,披著外衣,高聲叫,就讓你殺雞,麻利些!路生手里握著一把菜刀,身上汗津津的。他看了父親一眼,父親混沌的眼珠里閃出一道凌厲的光。路生又看了看屋里那根棗木棍,從小就專門用來抽打自己的屁股,光溜溜的像條蛇。他向黃母雞走去。
母親聽到院子里傳來當?shù)囊宦暎又请u的慘叫,一看,黃母雞帶著血跡,正到處狂奔。路生這一刀砍在它的翅膀上,將翅膀砍斷,黃母雞扇動著一雙短小的翅膀,一下子跳上矮墻。母親幾步跑過來,捉住黃母雞,手里正好拿著一把菜刀,就一刀上去。父親叫罵起來,沒出息的東西!
中午,路生捧著碗只吃白米飯,母親給他夾了塊雞腿,他夾起來聞了聞,放下了。面前的酒碗也沒端。父親冷笑一聲,將半瓶酒倒進大碗,咕咚咕咚喝下,又將剩下的半盤雞倒進自己的大碗,呼嚕呼嚕地扒著,頭上冒汗。吃完了,父親說,明天你就去,這事,官家已經(jīng)定了,如果違抗,就得坐牢。
晚飯,路生沒吃,一直躺在床上,將自己的門插緊,母親叫他也不應。父親說,甭管他,過了這個坎兒就好了。母親問,當年你也是這樣嗎?父親嘆了口氣說,誰心里能好受啊,那可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吶,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喘氣聲都聽得清清楚楚,這條命就在你手心里捏著呢。但這孩子也真廢,從小連只蟲都不敢碰。
夜里,灶間傳來響動。父母都沒睡著,母親偷偷笑了一下,說,行了,想明白了,知道餓了,吃去吧,給他留了飯呢。父親也舒了口氣。響動一番,就聽路生又回到自己的房間。過了一會兒,傳來一聲慘叫。老兩口跳起來,赤著腳跑了過去,門反鎖著,父親一腳踹去。床上流著血,地上也有,屋里一股腥氣。路生仰面躺在床上,仍在嗷嗷地叫。他這是要殺自己嗎?母親哆嗦著問。父親上前抓住路生的手,看了一眼,說,恐怕是想這么辦,但這小子心不狠,剁去了三根手指頭。老兩口忙著包扎,敷藥,忙了半宿。路生的聲音后來成了低低的呻吟。四鄰八舍也給驚動,他們在院門外觀望,但沒人來問。這家人與周圍人家素不往來,不讓人進門,終年散發(fā)著寒冷的味道。
右手廢了,連刀都握不住,行刑人一家從此絕戶。父親硬撐著又干了幾天,有一天,鑼響了,他仍沒動。官家呵斥,他撲通跪了下去,哭了起來。這把刀太沉了,沾了太多的血污,他再也舉不動了。挨了幾十棍懲罰,他被人抬了回來,露出末世的樣子,再也沒下過床。
母親外出找活計,給人洗衣服。路生則跟著一個盲師傅學習二胡,說是藝術(shù),不如說是乞討。他技藝長進得很快,經(jīng)常坐在城墻根下,閉目奏樂,面色沉靜,仿佛進入神仙的世界。面前行人腳步雜沓,偶有扔下幾個銅錢的,他不管不問,銅錢有時就讓同行給順了去。他們家不再有新的酒壇,熏肉也沒了,甕里的糧也經(jīng)常見底,露出黑色的底部,鄰居們有時來接濟。這時,父親就在床上嘆息,母親卻并無愁容,說,好,這樣挺好。
去世前,父親把母親和路生叫到跟前,聲音低微得只剩下一根絲。他說,我想明白了,這樣挺好。他又說,路生的親爹是個拉二胡的。那年,城里鬧亂子,有人說是他挑的頭,又說他還會寫東西,印了不少,給官家抓去,株連全家,是我行的刑。路生坐在床邊,聽到這里,騰地站了起來,手里給父親捧的藥碗落到地上。母親去拉他,他猛地一甩。父親接著說,路生,你爹臨刑前,讓我趴到他耳邊,他說,家里藏了一個孩子,在門外胡同口的樹洞里,就這根苗了,讓我想辦法給保全了這香火。他說,老哥,我看你雖然拿刀,但是心里善,是個好人哩。
老劊子手嘆了口氣,嘴邊涌起一絲微笑,許多年來他從沒笑過。他說,頭一回哩,有人說我心善,是個好人,而且還是我要行刑的人啊。
密寫
他一直在考慮這件事情。這件事情是一個系列,包括使用什么工具,什么材料,尋找什么地方等等。他一直沒考慮好,所以遲遲未有行動。這些想法在心里混沌成一片漿糊,他的嘴巴自始至終緊閉著,看上去很安詳。
他的祖上是宮廷的密寫師。這是一個不為人知、也不會載入史料的職位。祖上公開的身份是一個小宮人,服侍皇帝,負責記錄日?,嵤?。平時事務不多,他像木頭一樣戳在角落里,一呆就是幾個時辰。職位是家族世襲,繼承者須是男性,有嚴苛的選拔條件,最基本的條件是不能發(fā)聲,如果生來是啞巴自然絕佳。如果可選的這一代男子全部健全,那就只能選出一個來,將他粉嫩的舌頭狠心拽去。還有一個條件是頭腦靈活思維縝密,但表現(xiàn)出來的狀態(tài)須顯得僵硬木訥,這好似一個自相矛盾的條件,大智若愚的孩子可遇而不可求,這個條件比舌殘難度更大。家族中于是就有一門秘傳的訓練術(shù),先選出聰明的孩子,然后組織本族經(jīng)驗豐富的長者建立訓練隊伍,對他進行調(diào)教。孩子反應快,自然活潑好動,平時就讓他多坐凳子。這凳子,屁股處有一個木制小圓圈,鋪著紅綢軟墊,其余地方則用鐵制,表面經(jīng)過磨制,形成狼牙狀,再用細銼打磨出藍色的刃口,碰到皮肉,立即皮開肉綻。給孩子穿的衣服制作考究,外衣選用江南絲綢,裝飾著各大繡派的云紋,典雅華貴,內(nèi)里則是一件鐵絲小罩,按人體弧度緊扣皮肉。人穿上之后,必須站時筆挺,坐時端正,如行尸走肉般,才可呼吸順暢,倘若想倚墻、歪頭、晃腿之類,則立即被鐵罩束緊,上下氣脈阻隔,一時臉色青紫。如是訓練數(shù)年,直至成人。能被選中的男孩天資非凡,將承載家族的使命登堂入室,使本族的技藝得以傳承,所得供奉足以保一族老小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孩子的父母以此為貴,自然獲得全族的尊敬,但父母心中多有不忍,母親常以淚洗面。
及至成年,離開本族,進入皇家履職。訓練已成,此人面容端莊,坐立肅然,行走不帶一絲聲響,連咳嗽噴嚏時也不會出聲。無事時,枯坐一處,幾個時辰不動,猶如泥胎神像。眼睛不聚焦,許久也不眨動。幾只蒼蠅趴在他的額頭和腮面,悠閑地用前腿洗頭,后腿振翅,又爬上他的嘴角仔細吸吮。他仿佛無知無覺。這便是密寫師的火候。
密寫師平時無事,有事則是傾天大事。他要將絕密傳遞出去。傳給馳騁戰(zhàn)場的將帥,給負責清理異己的近臣,或是傳給潛藏于他國的使者。這些密令以異乎尋常的方式隱藏于常物之中,唯有接收者能夠識別,他們與密令的發(fā)出者早已建立某種特別的暗語,形成默契。密寫師的職責是將密令隱藏起來,而又能在識別者那里展現(xiàn),他充當了默契者之間的通道。他掌握密令發(fā)出者所有的秘密,如同潛入皇帝的心底,對即將發(fā)生的事早已預知,石破天驚的大事也不能讓他心里顫動分毫。他的生活完全封閉,除了皇帝,他不能與第二個人說話,如果他與別人走近超過五步,第二天那人將死于非命。他也不能有婚姻,下一代密寫師將從他們族群的新一輩中產(chǎn)生,不勞他多慮。皇帝待他親如子嗣,對他的信任無以復加,他如一件外置的器官,屬于皇帝的身體。密寫師并不為此驕矜,臉上仿佛蒙著一層假皮。
那次王廷傾覆的時候,他呆怔了一下,轉(zhuǎn)瞬便又平靜下來?;实郾恢\殺,這之前,皇帝已有預見,在最后的時間,吩咐他將這事記錄下來,公諸于眾。這是他的活計,他閉上眼睛,端坐桌前,開始冥想。這次,他遇到難題,之前的接收者都是指定的專人,只有一個,而此次,卻是眾人。對眾人公布密令,他沒有做過。他皺了皺眉,臉上罕見地現(xiàn)出糾結(jié)的表情。他伸出手去,拂掉了蒼蠅留下的糞便,又摸了摸身上的錦緞,摸到一片汗?jié)瘛?/p>
新皇不知密寫之事,但聽到一些傳聞,隱約知道王廷內(nèi)有一些人擁有隱秘的身份,用于執(zhí)行特殊的任務。他最先想到的是行走宮內(nèi)的捕蟬人,這些人夏季手執(zhí)長桿,穿行宮內(nèi)各處驅(qū)趕聒噪的鳴蟬,而他們真實的身份是探聽消息;還有那些訓練有素,用以突襲朝臣的黑衣人,宮內(nèi)設好機關(guān),朝臣一旦走近,便被黑影團團圍住,轉(zhuǎn)瞬失去蹤跡。新皇將這些人逐一從內(nèi)庭揪出,嚴刑拷問,確認身份后全部剿滅。其他宮人則被驅(qū)趕到荒蠻之地。
密寫師也在被驅(qū)離的宮人之中。兵士找到他時,他正在庭院打掃落葉,用一把禿頭的掃帚。秋風吃緊,葉隨風動,他前面掃,后面就又落了一層,他就又返回來掃,如此反復。見到來人,并不抬頭,兵士們哄笑起來。頭目獨自上前,手按劍柄。他仍舊低頭掃地。頭目一腳踩住掃帚,他才將頭緩緩抬起,目光澄明遼遠。頭目感覺一股寒氣撲面而來,這眼神仿佛穿過他的身體,向遠處去了。頭目抽出劍來,刷地一揮,斬斷了掃地人的一截衣服,對兵士呼喝,趕走!
數(shù)月之后,有一本書被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呈進宮廷,里面列舉了篡位者的種種惡行。弒君是一宗大罪,人神共憤,民間早已遍布這一消息。篡位者驚異地看到這本書,詳細記錄了他如何謀殺舊君,許多細節(jié),只有他和舊君知道。著書者赫然署名,新皇以為是假名,查問下去,果有此人。密寫師端坐寓所靜候捕獲,對自己所作所為供認不諱。他已將書刊印,廣為傳播,而且編成童謠,已經(jīng)在街頭巷尾傳唱開來。拘捕羈押,查禁書籍,卻讓這些書暗地里傳播更廣,人人都想一睹為快。說書人已將書中章節(jié)背誦熟練,改頭換面,在酒樓茶肆里表演。說者口沫橫飛,聽者脖頸高聳,間或有叫好聲起,街市眾人紛紛聚攏過來,邊聽邊竊竊私語。不幾日,舉國上下,幾乎人人都可說上一段。新皇對辦理此案者大為惱火,撤職查辦,誅殺數(shù)人。對密寫師,卻想不出什么辦法。殺他太易,但太易的事情背后隱藏玄機,你看他神情自若,在天牢內(nèi),霉米爛菜食之如飴,一副大快朵頤之神情,死又能將他怎樣,反而合了他的心意。新皇不知宮內(nèi)還有這樣一個職業(yè),后悔當時沒把宮人全部誅殺。一個夜晚,密寫師被人裝入布袋,帶到一處小室。扒去布袋,對面坐著新皇。新皇牢牢地盯著他,眼神灼人。密寫師看到一副桌凳,上面擺好筆墨紙硯。新皇指了指凳子,他便坐了。不待吩咐,他便執(zhí)筆蘸墨,寫道:密寫師第十八代傳人。新皇微微一笑,說,都知道了,怠慢先生,既是宮廷密寫師,宮廷已易新主,當為新主效力。密寫師寫道:理當如此。新皇一驚,沒想到這人如此容易就范,自己心底并未真作此想,便說,早知如此,何必散發(fā)那些謠言惑眾,如何是好?密寫師寫道:此罪當誅,但非謠言,告知公眾,是先皇最后交代的使命,而未見新皇命令。新皇苦笑一下,說,悔不當初,我不該怪你,那我只問,這言如何收得回?密寫師寫道:言即出,如水潑地,無收回之理,王命指處,密寫職責,這回密寫,用了大密之法,一旦用了大密之法,便是破戒,密寫師便只可伏誅,不可再用,須另選下代傳人。寫畢,密寫師將筆放入旁邊的筆洗之中,坐直身子,眼神空洞,再不應答。
第十九代密寫師入宮廷時,還是少年,然布履凝滯,老態(tài)已顯。新皇端詳良久,冷笑一聲,問,密寫大法是何法?密寫師低頭不答。新皇哼道,我以為是何等密法,竟是公然寫成書,譜成曲,這還有何密可言,有密在我心中才最安妥,我朝不用此等妖法,推出去,全族誅殺!
密寫一族從此絕跡。直到他一夢醒來,認為自己是第三十代密寫師。他在臆想中回味前二十九代大師的密寫之法。將密令畫在筆法繁雜的畫中,在飛鳥的翅羽下,舞女的紗巾里,藏上一些符號和打亂的文字;將它刻在石子上,選那種易雕的石子,然后混在同等顏色與大小的米粒之中,仔細淘洗時才能揀出;將它文在幾個人身體的不同部位,將這些人找齊后按順序排好,才能將意思讀懂;有用詩文表現(xiàn)的,將意思隱晦于文字之中,藏頭露尾,只須按一定邏輯便可知其意;有的借助光影變化,午夜時將一枚帶孔的玉器置于書上,借月光投射,顯出字跡;還有的用蠟丸封了消息,在火下燒灼,可顯出輪廓;或是用現(xiàn)代的技術(shù),涂上隱形的膠水,再用另一種膠水覆蓋方能顯形,如此種種。他還知曉先輩中有一種殘酷的密寫法,將內(nèi)容寫在自己身體上,平時不會顯出痕跡,只有喝下一種毒酒,身體變色時才會呈現(xiàn),還有先輩用自己切下的頭顱盛放密令的。密寫師將密載于物,不囿傳統(tǒng),因勢而為,不掌握識密之法,縱然將器物放在眼前,架上放大鏡,也休想看到一點蛛絲馬跡。他一邊回想,一邊又很快否定,哪種寫法都有破綻,而且,只讓識別者知道,而不讓別人猜到,這種默契本就不可靠。真正的秘密,只要寫出,就已經(jīng)失密。那個篡位者深得其中妙處,故而只將這些藏于內(nèi)心,秘不示人。這才是密寫的真境界,他便是秘密本身。而要破這種密,只能用大密之法,大密即無密。密寫壓根兒就是荒謬。
責任編輯:劉照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