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811年1月8日晚,美國路易斯安那領(lǐng)地的奧爾良地區(qū)爆發(fā)了一場由查爾斯·德斯隆德斯領(lǐng)導的奴隸起義。雖然起義的奴隸僅僅殺死了兩名白人,持續(xù)時間也很短暫,但從人數(shù)上來看,這次起義仍是美國歷史上規(guī)模最大的奴隸起義。由于查爾斯·德斯隆德斯的隊伍缺乏組織機構(gòu)、缺少武器裝備,再加上惡劣的地理環(huán)境,最終導致這次起義的失敗。這次起義直接導致當?shù)爻雠_了一系列懲戒性措施,南方其他蓄奴州相繼通過了一系列嚴格控制奴隸的法律,使北方資產(chǎn)階級同南方種植園主的矛盾加深,為后來美國南北矛盾徹底激化埋下了伏筆。
關(guān)鍵詞:路易斯安那;“德國海岸”起義;查爾斯·德斯隆德斯
中圖分類號:K70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1)11-0102-03
1811年的“德國海岸”起義是美國歷史上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奴隸起義,它在人數(shù)上遠超1831年的納特·特納暴動,其重要性在美國黑人奴隸起義的歷史進程中不言而喻,但中國學者對這次起義缺乏關(guān)注,少有相關(guān)研究成果發(fā)表。國外學者對于這次起義的原因和影響雖有探究,角度卻局限在路易斯安那州和新奧爾良地區(qū),從總體上來看,學者們對這一段歷史的研究重視程度存在不足。這次起義雖然失敗,但歷史的記憶一直流傳。筆者相信,隨著研究的深入,“德國海岸”起義會成為美國黑人奴隸歷史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一、“德國海岸”起義的背景
“德國海岸”是早期法屬殖民地路易斯安那的居民定居點,位于現(xiàn)在的新奧爾良北部、密西西比河西岸,包括了圣查爾斯、施洗者圣約翰和圣詹姆斯地區(qū),當時主要由德國移民在此定居,因此被稱作“德國海岸”。1803年,拿破侖將整個路易斯安那以每英畝4美分的低價賣給美國,德國海岸因而成為路易斯安那領(lǐng)地的一部分。隨后,來自弗吉尼亞的威廉·C·C·克萊伯恩被美國政府任命為路易斯安那總督①,他帶領(lǐng)約350人和18艘船來到路易斯安那。
在成為美國的領(lǐng)土之前,路易斯安那的經(jīng)濟主體是棉花和靛藍種植園。進入十九世紀以來,路易斯安那的種植園主建立了類似墨西哥灣沿岸以甘蔗為作物的糖料種植園,企圖獲取更大的利潤。據(jù)統(tǒng)計,到1802年,每年有70個種植園生產(chǎn)了超過3000噸的蔗糖[1]47。種植園主為了獲得高額利潤,讓奴隸長時間工作,導致該地區(qū)種植園奴隸的壽命比其他種植園的奴隸壽命更短[1]49。種植園經(jīng)濟的發(fā)展造成路易斯安那對黑人奴隸數(shù)量需求的增長,導致大量黑人奴隸進入路易斯安那。在1790年至1810年之間,奴隸販子將大約2萬名被奴役的非洲人帶到了新奧爾良[2]90。
1803年到1811年期間,在新奧爾良整個地區(qū),自由的黑人人口幾乎增長了兩倍,達到5000多人,其中約有3000人在1809至1810年從海地經(jīng)由古巴中轉(zhuǎn)實現(xiàn)了移民[3]。在圣多明各,他們享有作為自由人的某些權(quán)利,包括擁有奴隸。這些在海地革命后被驅(qū)逐出古巴逃難而來的海地人中,無論是黑人還是栗色人,甚至包括一些白人,都傳播了1804年1月1日海地正式宣布獨立、革命成功的消息,這給新奧爾良地區(qū)的黑人奴隸帶來了自由的曙光,并給他們帶來了真正意義上的革命意識和反抗意識。
黑人在數(shù)量上對白人的優(yōu)勢以及海地革命勝利的消息,引起了克萊伯恩的擔憂。1804年10月,克萊伯恩收到了納奇托什地區(qū)的叛亂報告。該地區(qū)的行政官寫道:“我迅速通知您,該地區(qū)的寧靜已受到暴力沖擊,居民們現(xiàn)在處于最大的警報狀態(tài),一場叛亂的陰謀已經(jīng)展開,其中涉及約30名黑人?!盵3]該地區(qū)的暴亂最終被這位行政官成功阻止。一年后的1805年10月,在新奧爾良市發(fā)現(xiàn)了一起涉及至少有30多名奴隸的刺殺計劃,他們計劃殺死所有城市官員并掌控城市[4]。雖然該行動被終止了,但威脅是真實存在的。自此,黑人奴隸起義的陰云一直籠罩在當?shù)匕兹说男念^。最終,真正意義上的起義在1811年1月8日爆發(fā)了。
二、“德國海岸”起義的過程
1811年1月6日,一群種植園奴隸聚集在密西西比河沿岸“德國海岸”種植園中,他們散布了起義的計劃[2]11。根據(jù)記載,起義的領(lǐng)袖是一個名叫查爾斯·德斯隆德斯的混血奴隸,他可能來自圣多明各,是讓·巴蒂斯特·德斯隆德斯所擁有的奴隸之一。起義開始時,他被隔壁種植園主安德里臨時雇傭工作。1811年1月8日晚,起義開始,安德里在給克萊伯恩的信中寫道:“奴隸們殺死了我的兒子,然后用斧頭砍傷了我,然后他們帶走了種植園中的武器離開了?!盵5]
起義的奴隸們在1月8日的晚上計劃組織隊伍進軍新奧爾良,他們在1月9日的清晨出發(fā)。目擊者說他們的起義是有組織的,他們主要攜帶長矛、斧頭,也帶有少量的槍支,他們行軍打鼓,有些人則攜帶旗幟,在前往新奧爾良路上,每個種植園都有小批奴隸加入[6]。這些人走了14到22英里,大概花了7到10個小時。在1月9日傍晚,他們到達位于肯納附近的福爾蒂種植園,開始做飯、喝水和休息[5],他們約有200人,但有一些目擊者聲稱他們多達500人[7]。
起義的消息開始迅速傳播,對“德國海岸”周圍幾英里的種植園主造成了恐慌,他們開始紛紛撤離該地區(qū),用馬車拉著財產(chǎn)、個人物品以及家眷前往新奧爾良避難[5]。安德里從種植園逃脫后與克萊伯恩進行了溝通,呼吁美國正規(guī)軍的協(xié)助。他和這個地區(qū)的其他種植園主很幸運,早在1月7日,韋德·漢普頓將軍抵達新奧爾良[5]。漢普頓同克萊伯恩組織軍隊前往肯納鎮(zhèn)壓這次起義,隊伍主要包括漢普頓隨行的軍隊和兩個民兵連,此外還有一支援軍,這支隊伍在米爾頓少校的指揮下從巴吞魯日出發(fā)并攜帶了一些輕型火炮[5]。1月10日凌晨4點左右,漢普頓的部隊到達了肯納附近的福爾蒂種植園,并向起義者發(fā)動進攻。起義者面對裝備精良的部隊一觸即潰。據(jù)漢普頓的說法,起義者嚴重缺乏火力和軍事組織,在遭遇寒冷天氣和雨水的情況下,他們被迫撤退到樹林中,趁著黑夜企圖逃脫追捕。逃脫的奴隸們返回上游,回到離“德國海岸”約15英里的幾個種植園。在當?shù)刂矆@主查爾斯·佩雷的幫助下,安德里動員了約80名當?shù)孛癖椭驹杠?。大約9點鐘,民兵們發(fā)現(xiàn)種植園中有奴隸進入,佩雷下令民兵攻擊起義的奴隸,這場戰(zhàn)斗持續(xù)了一個半小時,共有40至45名奴隸被殺,其余的奴隸逃進樹林和沼澤,并繼續(xù)遭到追捕。1月11日,在當?shù)孛癖淖粉櫤歪鳙C犬的協(xié)助下,查爾斯·德隆德斯被俘,起義至此失敗。
這次叛亂雖然規(guī)模很大,但僅有兩名白人受害者。起義被鎮(zhèn)壓后,總督克萊伯恩迅速下令讓圣查爾斯教區(qū)法庭召集了一個由五名當?shù)刎敭a(chǎn)所有人組成的特別法庭,以聽取證詞并做出判決[5]。1月13日下午,法庭準備在德斯特漢種植園舉行聽證會。接下來的兩天中,法院聽取了大約30名被告的供詞,大多數(shù)人承認有罪,一些人指責其他人,理由是被煽動參與起義。當受到審判的奴隸們被問及為什么參加叛亂時,其中一位叛亂奴隸朱皮特②很簡單地回答道:“殺死白人?!痹谶M行了一個星期的審訊后,包括查爾斯·德斯隆德斯在內(nèi)的21人被判處死刑。這次事件中有共有66名奴隸在戰(zhàn)斗中被殺或被處死,另有16人被俘并受到審判[5]。查爾斯·德斯隆德斯在處以死刑時雙手被斬斷,執(zhí)行的士兵先朝他的大腿射擊,然后把兩腿折斷,再朝身體射擊,在他臨死之前把他放進了一捆點燃的稻草里。
死刑執(zhí)行完畢,法庭向奴隸主歸還了剩余的奴隸,因為他們可以證明自己是被查爾斯·德斯隆德斯及其手下威脅參與叛亂。路易斯安那州當局為了顯示種植園主的影響力,奧爾良地區(qū)的立法機關(guān)批準給予那些被殺死奴隸的種植園主進行賠償,每個奴隸300美元。事件至此結(jié)束,美國新聞界廣泛報道了這次起義[1]116。
三、“德國海岸”起義失敗的原因
首先,“德國海岸”起義隊伍之所以很快陷于崩潰,很大程度上在于組織的倉促性。根據(jù)一些參與起義的奴隸在法庭審判時的口述,他們根本不知道起義的最終目的是什么,只知道自己將隨著隊伍去新奧爾良。這說明查爾斯·德斯隆德斯對大部分人隱瞞了起義的計劃和目的,實際情況僅有安德里種植園和他主人的種植園的奴隸們知道。這說明這支隊伍沒有凝聚力,缺少必要的組織機構(gòu),遇到外部力量干預容易瓦解。
其次,起義的奴隸們?nèi)狈ψ銐虻奈淦骱脱b備。安德里種植園中儲存的武器是種植園主擔任浸信會圣約翰教區(qū)的指揮官時保留的,但是這些武器在1811年1月之前就被轉(zhuǎn)移了,最初起義隊伍中的男人和女人只發(fā)現(xiàn)了幾把步槍和軍刀[3]。這對于查爾斯·德斯隆德和起義者們來說是不幸的。起義的奴隸們不得不收集農(nóng)業(yè)工具作為武器,并計劃向密西西比河的下游進軍以獲得更多的武器。
最后,還有一點不能忽略的是,起義者們面臨著路易斯安那州地理環(huán)境的挑戰(zhàn)。他們行進的這條道路“非常泥濘”,拖慢了隊伍前進的步伐。但這給政府和種植園主集結(jié)軍隊提供了時間,起義者們在肯納附近被擊潰,隨之而來的就是政府軍隊的屠殺和抓捕。
因此,這次起義失敗的主要原因歸結(jié)于查爾斯·德斯隆德斯的隊伍缺乏組織機構(gòu)、缺少武器裝備再加上惡劣的地理環(huán)境。
四、“德國海岸”起義的影響
“德國海岸”起義直接導致當?shù)爻雠_了一系列懲戒性措施。叛亂發(fā)生后不到兩個星期,總督克萊伯恩召集了奧爾良地區(qū)立法機關(guān)特別會議,他頒布法令呼吁組織兩百名民兵在新奧爾良巡邏;所有黑人男性在晚上六點宵禁;關(guān)閉城市中所有的歌舞表演[4]。議會還限制了合法居住在那里的奴隸的行為,奴隸不能聚集在街道、公共廣場、肉類市場或小酒館中,不報告奴隸來源的財產(chǎn)所有人可能會受到重罰。該法令還禁止奴隸攜帶拐杖,除非是盲人,否則將處以罰款。
通過對歷史事件的梳理可以發(fā)現(xiàn)“德國海岸”起義對其他蓄奴州的影響。起義的消息通過兩條路線從新奧爾良傳播到全國其他地方,一條路徑是從密西西比河沿河向上游地區(qū)傳播,另一條路徑是通過海洋貿(mào)易到達美國大西洋沿岸的城市,再由沿海地區(qū)向內(nèi)陸各州傳播。
起義消息的傳播使得南方各州擔心本地區(qū)奴隸會重演查爾斯·德斯隆德斯起義。因此,很多南方州通過了一系列新的、嚴格控制奴隸的法律。例如:肯塔基州通過了一項法案,目的是更有效地預防犯罪和奴隸起義,以及自由黑人和混血兒的暴動。該法律授權(quán)對任何陰謀策劃暴動或企圖謀殺或強奸白人的奴隸判處死刑[4]。弗吉尼亞州的立法機關(guān)也通過了一些法案,對奴隸實行新的管制。事實上,該州的奴隸起義比任何其他州都多。當?shù)胤N植園主和議員們認為采取一些新的有力措施是很有必要的。弗吉尼亞州的一項新法律不僅要求對被帶入該州的新奴隸進行登記,而且還規(guī)定,如果在三個月內(nèi)將一名男性帶進來,則必須遣散一名十至三十歲的女性奴隸,目的是放慢該州奴隸人口的增長[4]。同樣地,佐治亞州立法者通過了新的更嚴格的法案,以起訴參與非法活動的奴隸。該州的一項法律規(guī)定:陪審團有權(quán)力命令法庭立即審判被指控參與非法活動的奴隸[4]。
與此同時,南方各州頒布的這些壓迫奴隸的法律激起了北方的譴責,特別是俄亥俄州和新英格蘭地區(qū)[4]。因為北方各州早已廢除奴隸制,他們認為南方的立法是對自由與平等的踐踏,這間接地激化了南北雙方的矛盾。自進入十九世紀以來,每次奴隸起義之后,南方都會強化立法對奴隸的控制,這引起了北方廢奴人士和民主人士的不滿,使北方資產(chǎn)階級同南方種植園主的矛盾加深,為后來南北矛盾徹底激化埋下了伏筆。
五、結(jié)語
隨著糖料種植園在密西西比河下游的發(fā)展和黑人數(shù)量的增長,導致新奧爾良地區(qū)產(chǎn)生了獨特的歷史環(huán)境。查爾斯·德斯隆德斯領(lǐng)導的黑奴起義雖然沒能成功,但是起義的故事被當?shù)睾谌舜鄠?。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德國海岸地區(qū)居民中的老黑人仍然對1811年的奴隸起義保有記憶,這份記憶正是他們從祖父那里聽到的[3]。自1995年以來,路易斯安那州的非裔美國人歷史聯(lián)盟會在每年1月組織一次起義紀念活動[8]。在2019年11月8日至9日,來自紐約布魯克林的表演藝術(shù)家斯科特組織了這次起義的歷史重演,其中包括數(shù)百名穿著古裝游行的人,他們騎著馬,從路易斯安那州拉普拉斯出發(fā),穿過圣施洗約翰、圣查爾斯、杰斐遜和奧爾良地區(qū)。游行者身披古裝,并在新奧爾良的剛果廣場舉行了慶?;顒覽9]。這說明當?shù)氐娜藗儗@件事一直留有記憶,歷史的傷痕仍然鐫刻在當下的現(xiàn)實中。1811年“德國海岸”起義是美國黑人奴隸歷史中的一個重要事件,不應淹沒在歷史的長河中。隨著研究者們的努力,不斷有新的資料出現(xiàn),必將推動對這段歷史的研究進入到一個新的階段,查爾斯·德斯隆德斯和他起義的同伴們終有一天會在美國黑人奴隸的歷史中占據(jù)一席之地。
注釋:
①路易斯安那領(lǐng)地于1812年正式成為州,在這之前稱呼當?shù)氐淖罡咝姓L官為總督更為妥當。
②朱皮特是安德里種植園的一名奴隸,是起義主要領(lǐng)導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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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楊一平(1997—),男,漢族,山東煙臺人,單位為魯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研究方向為世界地區(qū)與國別史。
(責任編輯:王寶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