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敘事口語中“然后”的話語功能

楊彥寶

摘? 要：“然后”是漢語敘事口語中的高頻詞。它多出現(xiàn)在小句的句首，可以單獨使用。除了表達順承關(guān)系外，“然后”還能表達補充、因果等語義關(guān)系?？谡Z語篇中，“然后”具有話題順接、修補話題鏈、話題轉(zhuǎn)換、話輪接續(xù)等話語功能。它是典型的語篇連接詞，使口語語篇銜接更為自然、連貫?！叭缓蟆痹诳谡Z中高頻使用，是口語隨意性、互動性的表現(xiàn)形式。在語用特點上，它體現(xiàn)出輕松隨意的語體風格，并深受年輕女性的偏愛?！叭缓蟆痹诳谡Z中高頻使用的原因，與口語的自身特點、其語義的豐富性及語義虛化有直接關(guān)系。

關(guān)鍵詞：敘事;口語;“然后”;話語功能

一、引言

現(xiàn)代漢語中，“然后”主要用于表達時間或順序的先后關(guān)系，多出現(xiàn)在順承復句后面小句的句首，表示某一行動或情況發(fā)生后，接著發(fā)生另一行動或情況，這是“然后”的基本用法和意義。隨著“然后”使用范圍的擴大、使用頻率的增多，它的意義和用法也發(fā)生了一定變化。

就目前的研究現(xiàn)狀來看，很多學者都對“然后”的變化進行了探討。廖秋忠對漢語篇章中的連接成分作了詳細分類，將“然后”界定為表先后時間的連接成分[1]（P63-84）。方梅基于自然口語會話，分析了連詞的弱化用法，將連詞的用法分為真值用法和非真值用法?！叭缓蟆奔扔姓嬷涤梅ǎ灿蟹钦嬷涤梅╗2]（P459-480）。王偉分析了“然后”的功能，除了表示先后順序外，還可以表示添加關(guān)系、因果關(guān)系、話題轉(zhuǎn)換等功能。它既是保持話語信息流動的手段，也是語篇銜接的重要形式[3]（P31-39）。許家金利用自建的“城市青少年口語語料庫”，分析了“然后”的話語功能，認為它具有表達先后關(guān)系、列舉關(guān)系、開啟話題等功能[4]（P9-15）。作者的口語語料主要是電話交談和面對面對話，語料提供人主要為青少年。馬國彥分析了“然后”和“但是”在自然口語中的功能，認為這兩個詞經(jīng)歷了由弱化連詞演變?yōu)樵捳Z標記、從話語標記虛化為口頭禪的過程。作者指出，它們具有語篇組織和交流互動的功能，其中，語篇組織可細分為話題設(shè)立、話題順接、話題鏈修補、話題轉(zhuǎn)換;交流互動功能可細分為話輪接續(xù)、話輪轉(zhuǎn)接等[5]（P69-76）。何洪峰、孫嵐考察了“然后”語法功能的歷史演變，并探討了“然后”的語法化機制。作者認為，“然后”在先秦已經(jīng)高度詞匯化，由表條件關(guān)系發(fā)展為表順承關(guān)系，并虛化出表事理順序和非順序關(guān)聯(lián)功能?，F(xiàn)代漢語中，“然后”功能發(fā)生泛化，由表示客觀順序義發(fā)展為表示主觀順序義，再泛化為話語標記，最后虛化為話語助勢成分。它具有銜接話語結(jié)構(gòu)、標記轉(zhuǎn)換話題、提起補說話語等功能?！叭缓蟆闭Z法化的機制來自于心理掃描，其語義由純客觀性發(fā)展為純主觀性，功能由表純實體關(guān)系演化為話語無義標記[6]（P21-27）。黃婉梅、劉傳清考察了“然后”在小說語體中的句法環(huán)境、語義功能和分布，用刪除法確定“然后”的語篇特征，認為它具有轉(zhuǎn)化、顯示、復現(xiàn)三種關(guān)聯(lián)作用。它在表示轉(zhuǎn)化功能時，傾向于不可刪，表義功能表現(xiàn)為扎前句啟后句、明確后續(xù)句主語、對前后小句的邏輯關(guān)系進行定位等;它在表示顯示和復現(xiàn)功能時，傾向于可刪，其語用價值更大[7]（P20-24）。吳艷、余民分析了“然后”在訪談節(jié)目中的語義、語法和語用特征。其語義功能多樣，可以表達先后、因果、轉(zhuǎn)折、遞進、補充、列舉、條件、對比等關(guān)系。其話語功能可以分為開啟話題、轉(zhuǎn)換話題、繼續(xù)話題、保持話題等;其信息功能主要包括信息缺省、信息追問、信息打斷等。作者還從認知、心理、語言接觸和交際等方面，探究了“然后”的功能動因[8]（P83-89）。

可以看出，學界主要是從歷史演變和共時變化的角度，對“然后”的語用變化、語義虛化機制等問題進行了探討。這些研究既側(cè)重于分析“然后”在書面語中的意義和功能，也對它在部分口語類型（如訪談、電話等）中的用法進行了論述。本文在上述研究的基礎(chǔ)上，以在校大學生的敘事口語為語料，闡述“然后”的用法和功能。

二、語料說明

本文所用語料均出自“漢語口語敘事語料庫”。該小型語料庫為筆者自建，主要是收集在校大學生自然狀態(tài)下的口語?？谡Z音頻保存為MP3格式，通過迅捷文字語音轉(zhuǎn)換器，將音頻轉(zhuǎn)寫為文字;再經(jīng)過人工校對，形成書面文本。本文語料來自于該語料庫中的40個音頻樣本，共162分鐘;轉(zhuǎn)寫成書面文本后，共有42961字。其中，23個樣本為集體觀看電影后，說話人對影片內(nèi)容的講述，約58分鐘;17個樣本為面對面交談，約104分鐘。在面對面交談時，其中的一方為主要講述者，提供交談的絕大多數(shù)內(nèi)容;另一方則主要是傾聽者，很少主動交談，多是提供一些反饋信息等。這些口語主要是雙方在宿舍、操場、教室、餐廳等場所進行的談話，內(nèi)容涉及講述者親身經(jīng)歷的事件、觀看的電影、閱讀的書籍、熟悉的人物等。交談?wù)唠p方均為在校大學生，是同學或朋友關(guān)系，年齡均在21至23歲，彼此熟悉，關(guān)系較為親近，交談在輕松、自然的氛圍中展開。

全部口語語料均在說話人雙方不知情或至少說話人一方不知情的情況下錄制，具有一定的真實性和自然性。在語料使用前，已經(jīng)告知了說話人，并得到了說話雙方的同意，獲得了語料的使用權(quán)。

三、“然后”的語法功能

《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對“然后”的解釋是：“[連]表示一件事情之后接著又發(fā)生另一件事情。前句有時用‘先、首先等。后句有時用‘再、又、還等?！盵9]（P461）“然后”用作連詞，表示時間或邏輯上的先后關(guān)系，具有承上啟下的作用，這是它在口語和書面語中的常見用法。在現(xiàn)代漢語中，“然后”的意義進一步虛化，在語篇中呈現(xiàn)出話語標記的傾向。“然后”的意義變化和它的語法功能密切相關(guān)，同時，它在口語中有多種組合形式。

（一）“然后”單獨使用

“然后”在單獨使用時，多用于復句中小句的句首。例如：

（1）我第一次聽到的時候，好像是我們元旦晚會的時候，高中的時候，然后我有個同學可能是沒啥好節(jié)目，然后就，就拿著他的歌，然后帶了一張紙上去，然后把他的所有歌詞念了一遍。（ST-020）

（2）你看人家走路走得稍微慢的，你就要三步兩步過去，然后直接攔上他，然后給他一張傳單。（ST-024）

例（1）、例（2）中，“然后”大多單獨使用，用于小句的句首，連接兩個不同的、具有時間先后的動作行為。

（二）“然后”和副詞搭配

當“然后”出現(xiàn)在復句的后一小句句首時，前一小句中有時會用“先、首先、起初”等副詞，兩者搭配，形成一個完整的事件序列，凸顯行為的先后關(guān)系。例如：

（3）然后，我們跑了好幾個寫字樓，就大概，先去了，牡丹廣場的一個寫字樓，然后簽訂了一個協(xié)議。（ST-026）

（4）你得先下載一個，就迪士尼的那種App，然后從那個上面可以搶那種快速通行票。（ST-149）

“然后”還可以直接和“就、又、就是”等組合，強化語言表達的邏輯層次和凸顯說話人的強烈情感。例如：

（5）誰知道去的第一天，他讓我們?nèi)グl(fā)傳單，然后就在小學門口去發(fā)傳單，問小學生要電話號碼，問人家家長的姓名啥啥，然后就感覺我是不是被騙了。我是來當家教的，為什么要這樣發(fā)傳單呢？然后就發(fā)了一上午，超級超級熱。（ST-051）

（6）真的。他們那兒的人真的超級熱心，然后又把我們送到，就是那個燈塔，就是日照一個比較有名的那種景點，而且這個地方是免費的。（ST-031）

例（5）中，“然后”和“就”連用，“就”強化了動作的先后性，并在語義上補充了“發(fā)傳單”的地點信息;例（6）中，“然后”和“又”組合，強化了動作的先后性，并表達了自己對當?shù)厝恕盁嵝摹钡恼J識。

（三）“然后”和語氣詞連用

“然后”有時會和語氣詞“呢”“嗯”“呃”等連用，表示說話人的思維暫時滯后于口語表達。為了填補滯后所帶來的語流空白，說話人權(quán)且將“然后”和語氣詞連用。例如：

（7）電也充好了，然后我倆又去了下一個地方去玩，然后呢，吃了個飯，就在那又充了會兒電，下午整個都在充電吃飯充電吃飯。（ST-008）

（8）他家兒子就去，呃，來這，呃，把梨運回家。然后嗯，他家兒子騎了一個，呃，自行車，類似于咱這兒老鳳凰，就是二八自行車，特別大。（ST-005）

“然后”還可以用于主語和謂語之間，同樣起到填補思維滯后所形成的語流空白的作用。例如：

（9）就是，嗯，一個男人，然后，要爬到樹上去摘梨。（ST-005）

（10）然后，那個三個小孩，然后，其中的一個，然后，在路邊發(fā)現(xiàn)了那個小男孩就是摔倒的時候掉的那個帽子。（ST-003）

（四）多個“然后”連用

“然后”還可以重復出現(xiàn)，主要作用也是填補語流中思維滯后而產(chǎn)生的空白。例如：

（11）然后我們就坐了個滴滴啊，然后，然后，我們中午去就找到了就是網(wǎng)上推薦的那種，那種韓國的那種餐廳。（ST-042）

（12）他開始是把手伸到我的上衣口袋里，但是我沒有錢，然后，然后，但是我的，就是我感覺到他又要偷我的褲子口袋，但是我的褲子口袋里有一張銀行卡，我就很害怕。（ST-104）

據(jù)我們統(tǒng)計，“然后”在“漢語口語敘事語料庫”中共出現(xiàn)914次，其中，多個“然后”連用時計算為1次。“然后”在語料庫中的語法組合情況，具體如表1所示：

從表1可以看出，“然后”在語篇中獨用的情況占大多數(shù)（76.15%），“然后”和副詞組合的情況占15.43%，其他組合情況出現(xiàn)的頻次較低。

四、“然后”的語義關(guān)系和話語功能

“然后”具有語篇銜接功能，能表達順承、因果、轉(zhuǎn)折、補充等多種語義關(guān)系，使語篇銜接自然、語義連貫。同時，“然后”還具有保持語篇話題一致、使話題轉(zhuǎn)換自然等話語功能。

（一）“然后”的語義關(guān)系

在敘事口語的句際層面，“然后”除表達順承關(guān)系外，還能表達多種不同的語義關(guān)系。下面，我們就對“然后”表達的主要語義關(guān)系進行舉例說明。

1.順承關(guān)系

“然后”在語篇中表示順承關(guān)系，用于具有先后關(guān)系的行為或事情，這是“然后”的基本意義和用法。例如：

（13）我們跑了好幾個寫字樓，就大概，先去了，牡丹廣場的一個寫字樓，然后簽訂了一個協(xié)議。（ST-026）

（14）我真的感覺超不容易，你把貨運過來，然后還要放架子，還要拆衣服，掛衣服，還要掃碼，還要記賬，真超級超級麻煩。（ST-026）

（15）我們是到內(nèi)鄉(xiāng)下，然后再轉(zhuǎn)去淅川的車，他們是在中途就下了。（ST-104）

例（13）～例（15），“然后”都出現(xiàn)在相同主題的句子中，表示行為主體產(chǎn)生的一系列時間或邏輯方面的先后關(guān)系。這里的“然后”即使刪除了，也不影響時間表達的先后關(guān)系。同時，還可以在“然后”前的句子中添加“先”“首先”等副詞。

2.列舉關(guān)系

在表示列舉關(guān)系時，“然后”引入的多是名詞性詞語，它們和前面小句中的名詞性詞語屬于同一類型的事物。例如：

（16）晚上就去了外灘，看了看上海夜景，繁華的夜景。就是東方明珠呀，然后什么和平飯店呀，那邊。（ST-149）

（17）還有就是那個地下商場，都到火車站那塊了，有個，有一個平原商場，是地下商場，然后怡園商城。（ST-175）

（18）他會在城堡上面就像動畫一樣，給你放各種那個卡通，那個卡通片，什么獅子王呀，然后米老鼠呀那些，還有，嗯，那個鵬鵬丁滿。（ST-149）

例（16）中，說話人講述了去上海游玩的地方，“然后”用于“東方明珠”“和平飯店”這些地點名詞之間，起到列舉作用;例（17）中，說話人講述了所在城市能購物的地方，“然后”列舉了新的商場名稱;例（18）中，說話人講述了各種卡通人物，“然后”起到承上啟下的作用，前接“獅子王”，后面列舉“米老鼠”等。

3.補充關(guān)系

在表示補充關(guān)系時，“然后”引入的內(nèi)容是對前面句子內(nèi)容的補充或進一步解釋說明。例如：

（19）但是司機說現(xiàn)在人少嘛，是吧?？梢韵劝严渥泳褪欠诺侥莻€賓館里，然后就把我們送到那兒，我們把箱子放到那兒，然后，司機在樓下等我們。（ST-042）

（20）就是說，就有一個小姑娘嘛，有一個小姑娘，她媽媽好像是車禍了。然后就是，嗯，應該是癱瘓了。（ST-073）

（21）有一天，她在，她在跟她媽媽做飯的時候，她就是一邊做飯一邊聽新聞嘛，然后就是有一個新聞，有一個新聞?wù)f是，就是這個公司，有個VRRT公司，他們家，他們家就是產(chǎn)品更新?lián)Q代。（ST-073）

例（19）中，說話人講述司機待人熱情，送她們到賓館放箱子，“然后”補充說明放箱子時司機的行為;例（20）中，說話人講述小姑娘的媽媽出車禍的事情，“然后”補充了車禍的具體結(jié)果;例（21）中，說話人講述“她（小姑娘）”聽到一個新聞，“然后”引出新聞的具體內(nèi)容。

4.因果關(guān)系

在表示因果關(guān)系時，“然后”引導的內(nèi)容和前面的內(nèi)容形成因果關(guān)系。例如：

（22）讓我們先把東西放到賓館，因為我們提前在美團上訂，訂了一個賓館，然后本來想著那個箱子，我們可能就是要拿到景區(qū)。（ST-042）

（23）那天，就在燈塔，那些沙灘上就玩了一下午，然后玩了一下午就可累，然后，就提前回去了。（ST-042）

（24）因為他們賣的很便宜，然后就斷了張長林的財路，然后張長林就威脅他。（ST-072）

在例（22）中，“然后”引導結(jié)果句，和前句的“因為”搭配。在例（23）中，“然后”引導結(jié)果句“就提前回去了”，和前句形成因果關(guān)系。在例（24）中，第一個“然后”引導結(jié)果句，和前面的小句形成因果關(guān)系;同時，它所引導的句子又作為“因”，第二個“然后”引導的句子則作為“果”，也形成因果關(guān)系。

5.遞進關(guān)系

在表示遞進關(guān)系時，“然后”引導的小句表達比前面小句的程度更高或者結(jié)果更進一步。例如：

（25）就感覺做這些也很開心，雖然特別累。啊，因為因為早上那么早起來，然后中午很晚吃飯，有時候中午就不能睡覺，啊，然后還要去發(fā)傳單，然后我覺得最搞笑就是問別人要電話號碼，我覺得這是一個，嗯，特別鍛煉人的事兒。（ST-024）

（26）那個外教老師就看到他，就叫他上臺互動，然后他，他表現(xiàn)得特別好，然后還贏了那個外教老師。（ST-102）

例（25）中，說話人講述她參加培訓班招生的具體工作，“然后”引導了幾個程度不斷深化的小句：“中午很晚吃飯”“還要去發(fā)傳單”“最搞笑的就是問別人要電話號碼”;例（26）中，“他”從“表現(xiàn)得特別好”到“贏了那個外教老師”，語義上是遞進關(guān)系。

6.轉(zhuǎn)折關(guān)系

在表示轉(zhuǎn)折關(guān)系時，“然后”引導的小句不是順承前句的意義，而是出現(xiàn)了意義的相反或相對。例如：

（27）我是教初中和高中的國學課，還有初中的語文，然后我就發(fā)現(xiàn)哇，自己初中的知識，原來自己也是很不扎實，雖然上了幾年的漢語言文學，哈哈，真的就不行。（ST-102）

（28）我是那個，分的是老師。然后誰知道去的第一天，他讓我們?nèi)グl(fā)傳單。（ST-102）

（29）他開始是把手伸到我的上衣口袋里，但是我沒有錢，然后，但是我的，就是我感覺到他又要偷我的褲子口袋，但是我的褲子口袋里有一張銀行卡，我就很害怕。（ST-104）

例（27）中，說話人講述自己本以為能承擔所教的課程，“然后”意義一轉(zhuǎn)，引出自己的基本功還不夠扎實。例（28）中，說話人本以為自己去當老師，但事與愿違，竟然是讓自己發(fā)傳單。例（29）中，說話人講述自己上衣沒有錢，不怕小偷去摸;但是褲子口袋里有銀行卡，所以害怕小偷摸褲子口袋。

7.條件關(guān)系

在表示條件關(guān)系時，前面的小句多表達某種客觀條件，“然后”引導的句子則表達可能會出現(xiàn)的某種結(jié)果。例如：

（30）露天礦感覺比海好看多了，他那個水特別特別的藍。風景特別好，他們本地人說他們結(jié)婚拍婚紗照，然后取景一般都去露天礦這邊取景，很少會去海邊，海邊取景。（ST-123）

（31）我們都是幾個，都是學生嘛，坐在一起啊，互相給對方講課，找出對方的缺點，啊，然后就這樣不斷地提升。（ST-024）

例（30）講述了露天礦風景優(yōu)美，導致當?shù)厝伺幕榧喺斩既ヂ短斓V;例（31）講述了幾個學生相互講課，通過這種方式來提升自己。

8.對比關(guān)系

在表示對比關(guān)系時，“然后”引導的句子所表達的內(nèi)容和前面小句的內(nèi)容形成對比，多描述同一個主體的不同情況或者不同主體的情況。例如：

（32）很多病人還是吃不起藥，就把他給告了，告了上去，張長林逃跑了。然后呂受益因為這一年吃不起藥也進入了急變期。（ST-072）

（33）他放煙花他就會把它周圍那幾公里，就以外，他就是這幾公里以內(nèi)的車都不可以讓進，就只能他有那個公交，就迪士尼專用的那個公交車可以進去，然后私家車那些都不能動，都不能通行。（ST-149）

例（32）對比了張長林和呂受益兩人的不同情況，一個逃跑了，一個進入急變期;例（33）對比了迪士尼專用公交和私家車的不同情況，公交車可以進去，私家車不能通行。

我們對“然后”在“漢語口語敘事語料庫”中所充當?shù)恼Z義關(guān)系進行了統(tǒng)計，具體情況如表2所示：

從表2可以看出，在敘事口語中，“然后”主要是表示順承關(guān)系，順承關(guān)系的占比遠超其他關(guān)系。在一定程度上說，它的使用保持了敘事口語的連續(xù)性，強化了說話人對話語的掌控。就此而言，“然后”既是典型的口語連接詞，也是語篇銜接的重要形式，它使口語銜接更為自然、連貫，同時也保持了口語的互動性。

（二）“然后”的話語功能

在口語交際中，“然后”除表示順承關(guān)系等真值意義外，很多情況下其意義已經(jīng)弱化，不再表示明晰的語義關(guān)系。它的話語功能主體現(xiàn)為修補話題鏈、話題轉(zhuǎn)換、話題順接、話輪接續(xù)、信息缺省和填補空白等。

1.修補話題鏈

敘事口語語篇中，后句的話題和前句的話題保持一致，這樣就會形成話題鏈。一個連貫的話題鏈中，往往會插入說話人的評價、感受等非話題內(nèi)容，“然后”具有將語篇內(nèi)容重新拉回到話題鏈的作用。例如：

（34）我就把電話給掛了，掛以后就開始坐在銀行哭，坐在銀行，（這是第一次坐在銀行哭，超丟人）。然后，后來就是和我和我閨蜜我們倆就是，說了說之后就吧，啊，把那個工作給辭了。（ST-026）

（35）撿貝殼，拍照，而且還看了很多就是那種在拍婚紗照的人。（感覺特別浪漫那個地方。而且當時，天氣正好不冷不熱，在海邊就是就是陽光不燥，哈哈。）然后，嗯，那天就玩到中午左右，哎，突然就萌生一種想法，想要去抓螃蟹之類的，然后就查了一個地方叫那個劉家臺，劉家臺趕海園。（ST-042）

例（34）的話題是“我（說話人）”的行為，“這是第一次坐在銀行哭，超丟人”是話題鏈中間插入的解說或補充內(nèi)容，“然后”將話題重新拉回到話題鏈;例（35）的話題是“我們”在海邊的活動，話題鏈按時間推移，“感覺特別浪漫那個地方。而且當時，天氣正好不冷不熱，在海邊就是就是陽光不燥，哈哈”是話題鏈中間插入的內(nèi)容，補充說話人對海邊和當時天氣的感受，“然后”將話題從講述者的感受又重新拉回到話題鏈。

2.話題轉(zhuǎn)換

“然后”可以引入一個新話題，將語篇從舊話題自然轉(zhuǎn)換到新話題。例如：

（36）我給你講一下我暑假去補習班補課的事。然后，因為我想當老師，以后的職業(yè)就是老師，非常固定，目標非常堅定。（ST-102）

（37）我今年暑假和我的一個朋友一起去打暑假工了，就是在鄭州的一家飯店。那個店是做蝦的，它的規(guī)模還比較大，就是三百多平方吧。然后，我之前沒有做過暑假工，之前想象的暑假工就是很簡單。（ST-065）

（38）但是它有休息的時候嘛，不是說你的工作時間都在干活，在工作時間也有休息的時候，就是，咋說了吧，他們那個店。然后請來了一個經(jīng)理，這個經(jīng)理比較奇葩，他就是喜歡沒事找事。（ST—065）

例（36）開始的話題是說話人在補習班講課，“然后”引入了新話題，即說話人想當老師;例（37）開始的話題是講述打工店的情況，“然后”引出說話人對打工的認識;例（38）開始的話題是說打工店的休息時間，“然后”引出打工店經(jīng)理這個話題。

3.話題順接

當語篇的話題保持不變時，“然后”用于話題鏈的中間，其主要作用是加強話題鏈的語義連貫性和銜接性。這時，“然后”也可以去掉，不影響話題鏈的連貫性。例如：

（39）這個老板還是挺有能力的一個人，他，他就是自己，現(xiàn)在才31歲，然后，他已經(jīng)開了有兩家自己的店了，然后有幾百家加盟店，然后他就是，他他，他自己慢慢摸索的，然后開的店，現(xiàn)在身價幾百萬吧。（ST—065）

（40）那個老人就是一個，特別，他一開始是那個地主階級的那個人，然后他以前就是，愛吃喝嫖賭樣樣都沾。然后特別對他丈人，對他那個老婆特別沒有禮貌，就是富貴子弟的那一種，頑劣的那種性格，然后，然后他到最后就是有一天，他就是上賭場又去賭了。（ST-138）

（41）那邊溫度太高了，不敢，怕中暑，不敢玩太久，然后玩了一會兒都就在沙灘上面撿了點貝殼，然后，然后蹬了會沙灘上的那個自行車就回來了，然后下午去的那個茂名那邊一個鐘，也就是個露天礦。（ST-123）

例（39）的話題是圍繞“老板”展開的，以“然后”來銜接前面對“老板”這一話題的描述;例（40）的話題是圍繞“那個老人（富貴）”展開的，“然后”保持了話題的統(tǒng)一性和連續(xù)性;例（41）的話題是圍繞說話人的游玩活動展開的，以“然后”來銜接對整個游玩活動過程的描寫。

4.話輪接續(xù)

在面對面交談時，雙方產(chǎn)生話輪轉(zhuǎn)換后，說話方有時會用“然后”接續(xù)起原來沒有完成的話題。例如：

（42）小花：就這樣，嗯，就是就是我上星期不是去鄭州玩了嗎？

小紅：嗯。

小花：然后，然后，我們就一起去逛街，然后我，我跟我姐，然后一起去超市。（ST-020）

（43）小花：啊，差不多我們有時候6點，6點起床，然后，然后，就去出去，剛開始是，嗯，發(fā)傳單，然后，呃，問要電話號碼。

小紅：嗯。

小花：然后，中間，到后期的話，就是宣傳，主要是，還是要打開市場，就是一個宣傳的過程。（ST-024）

在例（42）中，小花一開始講述的是“去鄭州玩”這一話題;在重新獲得話輪后，小花用“然后”將之前的“去鄭州玩”這一話題重新接續(xù)起來。在例（43）中，小花講述了暑假培訓班的日常工作;在重新獲得話輪后，用“然后”將之前沒有完成的話題又重新接續(xù)起來。

5.信息缺省

信息缺省多出現(xiàn)在話輪中，當說話人出現(xiàn)暫時停頓時，由于另一方過早插入話語，打斷了說話人的信息傳遞，從而造成信息缺省。例如：

（44）小花：然后，那天就在燈塔、那些沙灘上就玩了一下午，然后玩了一下午就可累，然后，就提前回去，然后，嗯……

小紅：而且這時間挑得很好，人特別少。（ST-042）

（45）小紅：然后她，她她表現(xiàn)得特別好，然后還贏了那個外教老師，然后從那之后……

小花：嗯，這個事兒就給他了一個，就是很好的鼓勵。（ST-102）

（46）小紅：就是不開心的吧，就是也有遇到像經(jīng)理這樣比較奇葩的人，然后……

小花：那就是你們晚上會有那種夜宵，就是，有那種夜市嗎？（ST-065）

例（44）中，在小花出現(xiàn)話語停頓后，小紅插入話語，造成了“然后”后面的信息缺省;例（45）中，小花插入話語，導致話輪轉(zhuǎn)換，“然后”后面產(chǎn)生了信息缺省;例（46）中，小花插入話語，“然后”后面產(chǎn)生了信息缺省。

6.填補空白

當說話人出現(xiàn)了不銜接情況時，往往用“然后”來填補這一暫時的語流空白。例如：

（47）他就是，他他，他自己慢慢摸索的，然后，開的店，現(xiàn)在身價幾百萬吧？（ST-065）

（48）百貨大樓是我，我是沒進去過，但是人家說百貨大樓里面有很多那種專賣店，也很貴的那種。然后，還有，嗯，百貨大樓旁邊是有一個大賣場，新天地百貨，那里邊就是那種，嗯，大賣場類的，就比較便宜。（ST-175）

例（47）中，說話人主要是講述“他（飯店老板）”的成功經(jīng)歷，在話語中間產(chǎn)生了停頓，“然后”填補了話語中的空白;例（48）中，說話人主要是講述可以購物的地方，在講到“百貨大樓”時產(chǎn)生了話語空白，以“然后”填補了空白。

我們對“然后”在“漢語口語敘事語料庫”中所體現(xiàn)的話語功能進行了統(tǒng)計，具體情況如表3所示：

從表3可以看出，“然后”最常見的話語功能是話題順接，即連接和前文相同的話題，它在口語語料中占到51.53%。其次，是用于話題轉(zhuǎn)換，即說話人利用“然后”來實現(xiàn)不同話題的自然轉(zhuǎn)換。除了話題順接和話題轉(zhuǎn)換外，“然后”還具有確立話題、修補話題鏈、話輪接續(xù)以及填補空白、信息缺省等功能。

五、“然后”的語用特點

在口語敘事語篇中，“然后”的語用特點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輕松隨意的語體風格;二是深受年輕女性的偏愛。

（一）輕松隨意的語體風格

許多研究者均認為，“然后”在語言中有濫用的傾向，是一種語病，亟需規(guī)范。張麗鈞關(guān)注到大學生在話語中過度使用“然后”的情況，并將其稱為“然后鬼”，認為這是“思維斷流、舌頭短路”的表現(xiàn)，大學生跟風說“然后”是“審美缺失與思想惰性聯(lián)手制造的一場災難”[10]（P24）。黃正萍、熊生貴則將“然后”視為“然后病”，認為這反映了語文教學的偏失，應當加強口語表達能力教學。作者隨機調(diào)查了10所小學五年級的150個學生，研究發(fā)現(xiàn)，86%的學生在口語表達中存在著過度使用“然后”的狀況，10%的學生甚至句句不離“然后”[11]（P50-51）。陳曉紅也認同上述觀點，并指出，“然后”的使用受到明星公眾人物“示范”的影響，受盲從心理的支配，年輕人甚至將隨意使用“然后”作為時尚[12]（P49）。施仁娟考察了中高級水平留學生口語中“然后”的使用情況，發(fā)現(xiàn)“然后”在中高級水平留學生口語中同時充當連詞和話語標記。在充當連詞時，“然后”的使用范圍擴大，在標示時空關(guān)系的基礎(chǔ)上，還可標示補充、因果、轉(zhuǎn)折等多種語義關(guān)系;在充當話語標記時，“然后”主要起接續(xù)話語的作用，同時具有設(shè)立子話題、轉(zhuǎn)移話題的功能，并且具有成為口頭禪的傾向[13]（P144-149）。

實際上，如果我們考慮到交際情景、說話人的語言水平等因素，“然后”可能需要被重新審視。當說話人處于一種比較輕松、隨意的交際氛圍，或是說話人雙方關(guān)系比較親密時，大腦對語言輸出的監(jiān)控程度相對較弱，其言語產(chǎn)出更注重于意義的傳遞，對形式的要求則相對較低。比如上述研究中，大學生話語、小學生話語和綜藝節(jié)目就呈現(xiàn)出一種比較隨意、輕松的交際氛圍，重意義而輕形式。再如，當說話人的語言水平受到一定限制時，如留學生或小學生，其語言輸出也重在意義，而不是形式。在這些情況下，無論是小學生、留學生，還是大學生，都出現(xiàn)了高頻使用“然后”的現(xiàn)象。我們認為，“然后”其實是口語隨意語體的重要表現(xiàn)形式，而不是所謂的語病。它應當被視為是在平等的話語地位中，交談雙方在愉悅、輕松的氛圍下交流的結(jié)果。

（二）深受年輕女性的偏愛

需要說明的是，我們所收集的語料大多是女性大學生之間的對話或敘述。兩個或多個熟識的女性，圍繞共同的話題，在隨意交談中易于使用“然后”來實現(xiàn)話語功能。相比較而言，男性之間使用“然后”的頻率要低一些。從筆者自建的“漢語口語敘事語料庫”中，我們選取了三類對話關(guān)系類型，分別是發(fā)生在女性與女性之間、男性與女性之間、男性與男性之間。每種類型的文字轉(zhuǎn)寫材料各選取了約20000字?！叭缓蟆痹诿款愓Z料中的分布情況，如表4所示：

從表4可以看出，在女性和女性對話時，“然后”的使用呈現(xiàn)高頻性，而遠高于男性和女性之間、男性和男性之間的對話。許家金對自建的青少年口語語料庫（語料多為中學生口語對話）進行了統(tǒng)計，就“然后”的話語功能來說，女性的使用頻率是男性的1.69倍，顯著高于男性。我們的研究也證實了這一結(jié)論。由此可見，年輕女性在口語中更傾向于使用“然后”這一話語標記。

六、“然后”高頻使用的原因

“然后”在口語中的廣泛使用，是口語的自身特點、“然后”的語義功能、說話者對“然后”的主觀性認識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

（一）口語的自身特點

可以說，口語和書面語既有聯(lián)系也有區(qū)別。兩者的基本功能都是社會交際，不過，書面語是在口語的基礎(chǔ)上產(chǎn)生的，它對口語進行了一定程度的加工。同時，口語主要是用來說和聽的。一般情況下，口語是邊想邊說，有時甚至會出現(xiàn)表達和思維之間的脫節(jié)，從而形成短暫的思維空白，這時就需要用適當?shù)恼Z音形式來填補空白。在漢語口語中，“然后”的一個重要功能就是填充思維空白。書面語則可以反復修改，不斷調(diào)整，從而達到語義表達的最佳狀態(tài)。

（二）“然后”的語義功能豐富

在漢語中，除了“然后”之外，還有其他填充思維空白的口語形式，如“嗯”“啊”“就是”等詞語。相比于其他形式，“然后”的語義功能更為豐富，它既能表達真值語義，又能表達非真值語義。除了表示順承關(guān)系外，“然后”還可以表示因果、舉例、轉(zhuǎn)折等多種語義關(guān)系，承擔確立話題、轉(zhuǎn)換話題、修補話題鏈等多種話語功能?？梢哉f，在口語交際中，它能使交際雙方的話題保持一致，并能適時轉(zhuǎn)換話題或?qū)υ掝}進行補充等。正是由于“然后”具有經(jīng)濟性和便捷性的特點，因此，它成為了大家普遍選擇的話語形式，得以高頻使用。

（三）“然后”的虛化程度較高

“然后”的高頻使用與自身虛化程度較高也有密切關(guān)聯(lián)。眾所周知，語義虛化和高頻使用相互作用，高頻使用是語義虛化的重要因素，語義虛化則進一步推動了高頻使用。關(guān)于“然后”的語義虛化過程和虛化機制，何洪峰、孫嵐的探討很有啟發(fā)性[6]（P20）。作者指出，在古代漢語中，“然后”首先是連接表示條件關(guān)系的句子，之后又連接具有先后關(guān)系的句子，表示連接和順承關(guān)系是“然后”的基本用法。到了現(xiàn)代漢語，“然后”的語義進一步虛化，由表示客觀順序義發(fā)展到表示主觀順序義，又由表主觀順序義延伸到表事理邏輯和非事理邏輯，進而演變?yōu)樵捳Z標記形式。由此可知，“然后”的語義虛化主要是說話者個人認知和主觀化的結(jié)果。

總之，“然后”在敘事口語尤其是在女性話語中高頻出現(xiàn)，它體現(xiàn)了口語交際非正式性、隨意性、無計劃性的特點。這既與口語的自身特質(zhì)有關(guān)，也與“然后”的語義虛化、主觀化有關(guān)。需要指出的是，在口語交際時，說話者應當合理使用“然后”，而不要過度使用“然后”，以免導致話語的碎片化和不連貫。當然，我們也不必對“然后”的高頻使用而過分擔憂，更不必將其視為“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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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scourse Function of “Ranhou（然后）” in Chinese Narrative Spoken Language

Yang Yanbao

（School of Literature， Henan Normal University， Xinxiang 453007， China）

Abstract：“Ranhou（然后）” is a high frequent word in spoken language. It often appears at the beginning of a clause and is used alone. “Ranhou（然后）” can express not only consequent relationship， but also complementary， causal and other relationships. In spoken discourse， “Ranhou（然后）” has discourse functions such as topic following， topic chain repairing， topic switching and turn taking. “Ranhou（然后）” is a typical conjunction， which makes oral discourse cohesion natural and coherent. We regard “ranhou（然后）” as a form of informal expression. “Ranhou（然后）” has an informal and relaxed style， and it is favored by young woman. The frequent use of “ranhou（然后）” is directly related to the characteristics of spoken language， the richness of semantics and the grammaticalization.

Key words：narration;spoken language;“ranhou（然后）”;discourse fun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