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春夏之交,水波清澈的貼沙河邊上的體東社區(qū),我們在胡人租住的小戶型里有一次聚會。我和炭馬、古蕩已經先到,過了一陣,胡人的手機響起來,他說飛廉在邊上了。于是我們都下樓去迎接,在體育場高架對面,一個眉清目秀的青年推著自行車向這邊走來,他標志性的微笑如春日的暖風,我們熱情地握手致意,然后同回胡人的住處。
當時我還在讀外國哲學碩士,除了古蕩,其他人已經進入社會接受新的磨礪。本科時,中文系的胡人就住在我寢室對門,他是學校的風云人物之一,在四校合并后擔任文學聯(lián)合會主席。有次我看到他從對面出來,把一疊寫滿新詩的廢稿紙扔到門外的垃圾桶,出于好奇,乘沒人注意時我曾撿起來觀摩,其結果是增加了我寫詩的自信心。炭馬也是中文系,同一樓層,和我隔著一個寢室,長得高瘦,腳頭卻十分硬朗,是人文學院足球隊的前鋒,我是守門員。我守門是因為沒人愿意守門,結果顯而易見,炭馬的夫人就是場邊曾經加油鼓勁的中文系同門,而我則是光棍一直打到十余年后。古蕩比我們小兩屆,是政治系的,那時還在網上論壇倒騰缺乏技術含量的校園詩歌,我們看到后出于救治人生的同情之心把他撈了回來。飛廉學的是城市規(guī)劃,同一屆,住同一層,不過是在另一側的樓道,所以之前跟我沒打過交道。據(jù)他自述,有一次,他充滿尊敬地將剛寫的散文拿給胡人看,深得賞識。因為這個緣故,胡人記住了這個當時還沒怎么開始寫詩的新人,不忘拉他入伙。
我們聚會當然不是為了純尋開心,我們身上還有著日薄西山的理想主義的余韻。這種理想主義最直接的體現(xiàn)就是為了反對詩壇的浮躁與功利,我們決心自己編一本民間刊物,經過討論,最終定名為《野外》,意示對大行其道的口水詩、偽抒情以及平面化寫作的不妥協(xié),堅守嚴肅、獨立、安靜的寫作姿態(tài)。這就是“野外”詩社產生的決定性時刻,也是我和飛廉的初次相見,甚至我們自己都意識不到,這次相聚會對我們的生活產生多大的影響,那之后,在頻繁的往來中,我跟飛廉成了至交與知音,這一切首先源自于詩,是詩給我們帶來了友情的饋贈。
一
我們開始的交往都與“野外”相關。那時我們邀請在浙江工作的樓河也加入“野外”,當時他策馬詩歌論壇,才情與想象力縱橫,這樣最初的“野外六君子”就算聚齊了。胡人是“野外”的組織者與核心,他以湖南人的雷厲風行,迅速在“樂趣園”建了個內部論壇,我們安心做著詩歌學徒,把好的國內外作品貼上來研究學習,同仁之間也時常聚會,彼此間有時為理解的不同爭得面紅耳赤。不久之后,從開始就非常支持我們的兄長泉子和方石英也加入到“野外”隊伍中來。
出乎意料的是,《野外》辦了兩三期之后在國內還產生了較好的影響,有一次,我在寢室內接到泉子打來的電話,他剛去哈爾濱,順便和張曙光、??说仍娙诵【?。他說張曙光稱贊“野外”的年輕詩人帶來了一股清新的風氣,我聽了后不免如飲純釀,信心倍增。2003年11月,我們在文三路口的楓林晚書店發(fā)起了每月一期的“野外詩歌沙龍”,當期主持人會選擇一位國內外著名詩人的作品加以介紹,然后細讀,同仁之間的作品匿名討論,堅持以批評為主。后來,沙龍地點改為純真年代書吧,加入“野外”的人也越來越多,山葉、余西、游離、任軒、道一、潘維、胡澄、辛酉、老刀、谷雨……
我們聚會的地方開始時多為胡人的住處和我的宿舍周邊,我畢業(yè)后在浙大邊上的青芝塢聚得最多,青芝塢名字動人頗具盛名,其實就是靈峰探梅景點下來的村子,當時還是一條陋巷,兩側都是酒家,以麻辣菜為主,菜和啤酒都很便宜。那時我們都是孤家寡人,無事纏身,經常是三日一小聚、五日一大聚,從黃昏時分會飲,直至凌晨,調侃玩笑,熱鬧非凡。除了“野外”兄弟還有陳劍冰等在杭友人,時不時有外地的詩人朋友前來會面。我和任軒、陳劍冰是雷打不動的三劍客。
慢慢地,我們就開始小股小股分頭行動了。飛廉最初住在汽車南站邊上的婺江路,他叫上我和古蕩、方石英、余西在夏日傍晚,酒家外的桌上喝冰鎮(zhèn)啤酒,酒酣耳熱說文章,完了意猶未盡,走到錢塘江邊聽濤聲。后來搬到天城路一帶,我們也喝過數(shù)回,席間意氣風發(fā),討論彼此的作品,意在奮蹄疾追,開闊的原野似乎就在我們眼前。飛廉和我趣味相投,他愛說文,我喜論詩,友誼迅速地漲潮。半夜之際,他也時常繞著舌頭給我打電話,把近期所得、今日酒事等說過的話再說一遍,念叨著對兄弟的思念,性情自然流露。之后,他夫人月霞和女兒來杭州與他匯合,搬到了南宋皇城根上的鳳凰山腳,鳳凰山的桐雨聲終于引來了飛廉這只棲鳳,為這片曾經世界最繁盛的地方留下了屬于自己的詩篇。2010年下半年,泉子相邀我們共同做一本民間刊物《詩建設》,我們常在北高峰下白樂橋相聚。有一次,黃紀云、李曙白、泉子、胡澄、胡人及我們相談甚歡,席間開懷暢飲,竟喝得每個人都酩酊大醉,在阿朱、月霞、林霞等女眷的照看下,相互攙扶著回到白樂橋租的排屋中,在我記憶中,這是喝得最暢快淋漓的一次。飛廉酒量跟我在伯仲之間,只是他多有節(jié)制,不如我豪放,直到有次我病中,讓他搶得頭籌,他不忘以詩記之:
泉子如袁中郎,
趣高而寡酒;
江離病中,蘇軾在遠方;
今夜,飛廉喝酒最多。
他自詡周公瑾,
以酒為劍,
他擊退了曹軍的百萬虛無。
——《白樂橋飲酒》
有趣的是,后來每次喝酒,他席中借故推脫,常因此詩引來群嘲,這恐怕是他寫此詩時始料未及的了。
二
飛廉,本名武彥華,河南項城人,北人南相,性情謙恬沖淡,有似水般的雨潤。生平以讀書為樂,中西文史廣有涉獵,尤其是中國古典詩文掌故,常娓娓道來如數(shù)家珍,讓人不得不驚疑陶潛、庾信、鮑照、李商隱、蘇軾、黃庭堅等等是否是他的鄰里鄉(xiāng)黨。他的讀書是讀到心里去的,在處世和作詩時有種自然溢出的書卷氣,一種當代人中的文士氣息。春風得意時不覺得,到生活彷徨時,他的取舍就能看出淡然從容、守拙守中的智慧。
由于這種文氣,他的日常所見也不同于他人,而是憑空多出了一些風流,一些趣味。他寫了很多有關杭州的作品,其中很多都是佳作。杭州山水秀美,但真正吸引人的還是如星星點點彌散在草木之中的歷史人文蹤跡。初到杭州時,我們都一樣,圍著山水亂轉。及至后來,我們就發(fā)現(xiàn),飛廉所觀所感和我們的不一樣,不僅有共時性的部分,還有一個歷時性的空間,也就是他面對的不僅是當下的景致,還有歷史人文在當下的匯聚,所謂草木有別情。他在鳳凰山,看到的冷落里有昔日的繁華,有百代的盛衰。他寫杭州,化繁就簡,寥寥十余行,杭州的文化蘊藉就如湖上的明月,清晰可見了:
東南行,我來到這青山水國二十一年了。
煙深水闊,這里山上葬著岳飛,
江底埋著伍子胥,
到處鐫刻蘇東坡的詩句。
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我偏愛柳永的慢詞,
迷信蘇小小和白素貞,
日日徜徉在大好湖山,魚忘于水。
海棠花開時節(jié),雨淅淅瀝瀝,
落在傘上,像馮小青輕聲讀《牡丹亭》。
立夏的傍晚,蝙蝠亂飛,
抱樸道院的芭蕉正冉冉長成。
盛夏,萬木茂密,
我聽著蟬鳴抄寫孟浩然,
襯衫濕成了水田。
——《在杭州》
不僅是杭州的鳳凰山、錢塘江、西湖、寶石山等等,還有他故鄉(xiāng)的潁水,他對那些生活過的地方,都一再寫下它們的激情,我曾打趣,他這是圈地運動,是想把這些湖山勝景私有化。但不可否認的是,經過他的重新書寫,山水就多了一份性靈。他寫西湖:
我們走過西泠橋
白堤上,斷橋邊,席地而坐
大紅曼舞,小紅清歌
小杯拋了,我換上大杯
再喝一杯,荷花處處開了
再喝一杯,整個西湖都是我的了
我只要再喝一杯
晚霞就沉到水底了
——《出塞》
大紅、小紅這樣的名字,也不再俗氣,而是可實可虛,恰到好處。寫醉態(tài)卻無一字著筆,意趣盎然,讓人對王陽明“萬物皆備于我心”有了更為奇妙的會心一笑。為陪伴女兒讀書,2018年至2020年之間,他們一家搬到保俶山附近,他每天散步,在保俶山,看到水杉枝上的鵲巢,感嘆這些從不沾染俗塵的白鵲,而今也斂羽散落人間,跟麻雀爭食。而落星山(即保俶山、寶石山)在他筆下也有了越過時間的神奇:“午后,我不過多睡了一會,/窗外的這座山,就不再叫作落星山,/山上的石頭也不再叫作落星石,/山頂那座七級寶塔再也不能登臨/遠觀海日。那跟我同上葛嶺/天天一起醉酒的黃景仁,此刻正在棲霞嶺的青竹上題詩?!边@里讓人想起的是黃粱夢和爛柯棋局,這種神奇感來自對線性時間的打破。結尾黃景仁一句,進一步落實了這種非線性的時間觀,給予了庸常無奇的生活一種獨特的視角,而它的源頭可能來自于仙道的傳說。
借湖山懷古,在懷古中發(fā)新,將那些神話、傳說、仙道人物、魏晉的名士、之后的文人大師,從遙遠的過去接續(xù)到我們置身的生活世界,并且處理得自然無礙,這是飛廉獨特的發(fā)現(xiàn)。從詩歌上來說,他拓展了當代新詩寫作的廣度,對他的個人生活來說,則是找到了一種新的對話方式,仿佛過往時代的人物從未遠去,他們隱匿著,若隱若現(xiàn),有如深藍夜空里的繁星,共筑了一個感性豐盈的此岸世界,在這樣一個瑰麗豐富的世界里,和曠古或者高標的人物閑談和對飲。他可以面對整個文化傳統(tǒng),在里面盡情漫游,抵消日常的乏味,在精神上獲得一種寄托,一種心靈的自由和解放。
三
我認為,飛廉的詩可以成一家之言,他對新詩是有自己獨到的理解和拓展的,而能真正做到這一點非常不易。首先,他對我們歷史中若隱若現(xiàn)的神奇(神話)傳統(tǒng)有重新的整理與發(fā)現(xiàn)。關于這一點,我曾在《對神奇的重拾和新的開掘》一文中有過論述:
那些詩歌中,他回溯了我們這片歷史悠久的土地上最神奇和玄妙的那部分,即中古的神話和“魏晉風流”,以此為基礎,他分別寫了《冠先》(7首)、《赤松子》(8首)和《世說小集》(11首)。我們知道,中國古代的神話并不像西方那樣有較完整的體系,而只是些斷片,它們像碎瓷那樣泛著一層淡淡的光澤。如果說希臘羅馬的神話因其完整以及之后文人學者的頻頻回首而愈加成為巍然大者,那么我們的古神話因其殘缺提供了更多可供想象的空間。晉人干寶感于生死之事,撰集古今神祇靈異人物變化,成書《搜神記》,設想奇幻,開中國小說之先河。唐傳奇馳騁文采,遠繼神話傳說和史傳文學,近承魏晉南北朝志怪和志人小說,燦若奇花。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使筆下的花妖狐怪成為了不朽的經典,即使是像《紅樓夢》這樣的中國古典文學集大成者,里面關于神仙玄幻的記述也極大地延展了小說的空間,使其具有蒼茫渺遠而又神奇的一面。
飛廉充滿獨特聲音的詩歌對這一隱秘、富有神奇性的傳統(tǒng)作出了回應,《冠先》和《赤松子》這兩組詩以冠先、繳父、葛由、樊英、赤松子、寧封子、堯等傳說人物作為書寫對象,在原有記載的基礎上,添加了想象性的細節(jié),筆調簡約,而空間開闊。
具體的分析不再展開,這里只錄其中一首作品,讀者自可領會:
沒人知道他哪里來
我十歲的祖父,曾見他會稽賣藥
而他約我洛陽與銅人飲酒
他告訴我,銅人成形五百年了
銅人流眼淚了,天下要大亂了
我將死在亂軍之中。我當他醉了
喊他,他不應;快馬追他
他步履蹣跚,卻始終在我前面
轉一個彎
洛陽城消失了
四周是綿延的白云和群山
這首《蘇子訓》是《冠先》組詩中的一首,蘇子訓是仙道中人,因能令人畜死而復生,名動洛陽,從販夫以至侯門,追逐圍觀的人常數(shù)以千計。詩中記述的有老翁見他會稽賣藥,五百年后又見他在長安與一老翁摩挲一座銅人,在《后漢書·方術列傳》中有記載,飛廉在詩里引入了一個“我”,作為參與者和見證人穿針引線,使那些神奇的人物變得更加栩栩如生。在這些詩歌中,通過一種打破常態(tài)的神奇視角,飛廉對死生,形神,小大,快慢,出仕和隱逸,繁華和虛幻等進行了重新書寫。
其次,他對古典詩歌的當代表達有自己的獨門方法。新詩自產生以來,實際上跟西方現(xiàn)代詩歌的關系比中國古典詩歌更親近,它以百年時間追趕了西方自波德萊爾以來的現(xiàn)代性歷程。歷經上世紀八十年代對西方不同觀念的引進、九十年代文本內部的細化,新世紀之后,它更大的可能性則來自對古典傳統(tǒng)的重新挖掘。這方面張棗、蕭開愚、柏樺、陳先發(fā)等都做過有意義的探索。迄今為止,飛廉在接納當下生活這方面是做得最好的。
在飛廉寫下《冠先》《赤松子》《世說小集》等作品之后,有次我和他同回母校閑逛,一起在食堂吃飯,我說可以將他的這種寫作方式接引到當下的生活中來,讓詩更具現(xiàn)代性,期望他的詩具有書寫這個時代的能力。沒想到的是,2010年開始,他在鳳凰山寫了很多作品,確實以當下的日常生活為主題,語言上文白相間,溫潤自然,毫無隔膜感,中間又能呈現(xiàn)古典的意趣。這其中仍然保存了在時空中與古典大師們對話的特點,使詩不僅是當下的,又有歷史文化空間。這里錄一首《鳳凰山春夜》:
傍晚,翻看《緣緣堂隨筆》,
我燒焦了一鍋紅燒肉。
為螺螄換上清水,
春風桃李,嘉客難期,它們
有足夠的時間,吐盡殼里的泥。
在這樣濃云欲雨的春夜,
薺菜在屋檐下靜靜生長;
雨下之前,適合寫一首短詩,
思念我入獄的兄弟;
若雨槌,徹夜敲打木魚,
則宜于寫一篇五千字的散文,
談談我的父親。
我已到了古人閉門著書的年紀,
夢里,我找到了庾信的彩筆。
閑時翻閱書籍,忘記了爐上的紅燒肉,這些瑣事,經他的筆變得意趣斑斕。描寫清水養(yǎng)著的螺螄時,也留出了足夠的意蘊空間:“它們/有足夠的時間,吐盡殼里的泥?!毕胂罅σ廊怀錾Z言節(jié)制精煉,承接了古典的長處:“思念我入獄的兄弟;/若雨槌,徹夜敲打木魚?!?/p>
這樣的作品有一大批,很是可觀,為古典詩歌在當下的重新挖掘提供了典范性的書寫。他寫鳳凰山荒草中的殘碑:“民國的殘碑,/鎖著舊時代的情欲。/晨露清圓,遲桂花暗香?!彼麑懚肥?,則是:“進屋,陳書滿架,/像一列山脈。//大師們日夜/爭鳴,視我如草芥,/卻一致喜愛/我女兒的笑聲。”他寫自己閱讀《黃仲則傳》,對比當下的詩人的工作,心有懷疑,不知其可:“此刻,小院,雪/飄起來了,散發(fā)往事的清香;//而我們的詩人,/猶沉湎于梅花上煉金,//寒風在手背/吹開細密的小裂紋。//用破一顆文心來雕龍,/能否抵御對流逝的恐懼?”他寫鄰居從家鄉(xiāng)帶回來的公雞,想象力令人叫絕:“每天凌晨一兩點開始啼鳴,/白天更是謳歌不已——/文辭爛然,/翻譯出來,大概也是《說難》《孤憤》一類文章,/大概也夢想著/太史公那樣‘述往事,思來者。/宰殺之時,長鳴的激烈,/更讓我想起譚嗣同。”他作為文人的憂思,也四處可見:“圓月、錢江/今如古昔,你我空為這//帝國傷神!”
我常以我二人的作品相比較,我的作品受西方影響更大些,在單首上,可能空間更大,力量更強,但以幾十首而論,飛廉這些作品的風格之統(tǒng)一,以及背后展現(xiàn)出來的新古典書寫的方法論,則讓我常常贊嘆,喜愛不已。特別是他寫得還多,猶如雨后溪水,四處流溢,以至我有時不得不半夜驚起,對著屏幕傷神。
有一次,我們互通電話,談至深處,他說我們身體里都住著一個小男孩。他的意思是我們都是寒門子弟,有時不夠自信,回首半生,遇到機會常退后半步,而不是盡力爭取,錯過了很多東西。但同時這個小男孩也讓我們恪守本分,保持了難得的純凈。他勸勉我少喝酒(其實我喝酒不算多,只是容易盡興喝醉,不是因為愛酒,而是愛友人,愛那種打開自己的氛圍),把時間集中到重要的事情上,不要辜負了自我的天賦,不要辜負了心中的那個小男孩。我甚是感動。這種溫暖的友情有時也著落在我們的寫作中,我們常在詩中提及彼此,間或相互贈詩。
他在詩中,為增強這種自信,常一再自我激勵,“我已到了古人閉門著書的年紀,/夢里,我找到了庾信的彩筆?!薄霸谖易詈玫哪挲g,我出色地/描繪過這遠古的風聲,/……/寫下了我看到的每一個動人的細節(jié)?!睂懝示玉R塍路上的姜夔,“他向我祝賀,為我寫出的那些出色的詩句?!睂懖茇?,“他輕聲對王粲說,只有文章是不朽的盛事?!睂嶋H上,飛廉詩歌的精彩遠勝于他的生活,他確實找到了庾信的彩筆,寫出了杰出的作品,相信慢慢地,會有更多人意識到這一點。但不朽只是文人的迷夢,當代詩如果無法獲得本體論上的支撐,也只是時代中意興闌珊的小技。相較而言,更為重要的是,我們在這個世間通過自己的行為,塑造了怎樣的自我,賦予自己的生活以怎樣的風格。就此而言,飛廉已做得足夠好,當他不斷像海浪一樣一波又一波推動著自己往前走,不妨這樣認為:“除了時間,/我們別無敵人?!?/p>
(責任編輯:李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