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成和舞筵

海濱

織成

織成，也稱“織絨”、“絨”。古代以采絲或金縷織出圖案的名貴織物，自漢以來，為帝王或公卿大臣服用，也用于緣衣袍領(lǐng)，作腰襻，或用于束發(fā)。清代學(xué)者任大椿在《釋繒》中解釋：“不假他物為質(zhì)，自然織就，故曰織成。”

《后漢書·輿服志下》載：“衣裳玉佩備章采，乘輿刺繡，公侯九卿以下皆織成，陳留襄邑獻(xiàn)之云?！?/p>

《西京雜記》載：“趙飛燕為皇后。其女弟在昭陽殿遺飛燕書。曰：今日嘉辰。貴姊懋膺洪冊。謹(jǐn)上襚三十五條。以陳踴躍之心：金華紫輸帽、金華紫羅面衣、織成上襦、織成下裳……”

《鄴中記》對織成的記載頗多，其云：“季龍又常以女伎一千人為鹵簿，皆著紫綸巾，熟錦褲，金銀鏤帶，五文織成靴，游臺上?！保ù藯l亦見《說郛》）。“石虎御床，壁方三丈?！瓗ろ斏习步鹕徎ǎㄖ袘医鸩?，織成囊?！薄凹君埆C，著金縷織成合歡帽?！薄笆r著金線合歡褲?！保ā短藉居钣洝份d此條云：虎每獵，著金線織成合歡褲）“石虎中尚方，御府中。巧工、作錦、織成署皆數(shù)百人。”

從上引材料可知，織成為物，主要是用作皇家貴族的服裝奢侈品。這種情況到唐代也依然如此。唐人有很多記載織成的詩歌，李頎《鄭櫻桃歌》曰：“石季龍，僭天祿，擅雄豪，美人姓鄭名櫻桃。櫻桃美顏香且澤，娥娥侍寢專宮掖。后庭卷衣三萬人，翠眉清鏡不得親。官軍女騎一千匹，繁花照耀漳河春?？棾苫ㄓ臣t綸巾，紅旗掣曳鹵簿新?！贝嗽娙檬君埖涔?，其中的自注：“季龍以女騎一千人為鹵簿，皆著紫綸巾，五文織成靴?！笨膳c《鄴中記》所載互證。徐賢妃《賦得北方有佳人》曰：“腕搖金釧響，步轉(zhuǎn)玉環(huán)鳴。纖腰宜寶襪，紅衫艷織成?！崩顛镀痢吩唬骸岸磸亓鹆П危u屈膝回。錦中云母列，霞上織成開?！瘪樫e王《帝京篇》曰：“延年女弟雙鳳入，羅敷使君千騎歸。同心結(jié)縷帶，連理織成衣。春朝桂尊尊百味，秋夜蘭燈燈九微。”張說《安樂郡主花燭行》曰：“別起芙蓉織成帳，金縷鴛鴦兩相向。罽茵飾地承雕履，花燭分階移錦帳。”岑參《玉門關(guān)蓋將軍歌》曰：“暖屋繡簾紅地爐，織成壁衣花氍毹。燈前侍婢瀉玉壺，金鐺亂點野酡酥?！倍鸥Α栋税г姟べ浢貢O(jiān)江夏李公邕》曰：“豐屋珊瑚鉤，騏織成罽。紫騮隨劍幾，義取無虛歲?！痹　豆揽蜆贰吩唬骸氨辟I黨項馬，西擒吐蕃鸚。炎洲布火浣，蜀地錦織成?！边@些作品幾乎首首氣象富貴，與織成相關(guān)者非皇族、貴爵，即將軍、富商?？棾沙蔀楦哔F地位和富有豪華的象征，以至于杜甫在接受太子張舍人所贈的織成襦緞時誠惶誠恐惴惴不安：“客從西北來，遺我翠織成?！I(lǐng)客珍重意，顧我非公卿。留之懼不祥，施之混柴荊。服飾定尊卑，大哉萬古程。”（杜甫《太子張舍人遺織成褥段》）

然而劉言史詩中的“石國胡人”所戴“織成蕃帽”似乎與上述觀念傳統(tǒng)不諧，蔡鴻生先生認(rèn)為這主要是因為西域胡人受波斯影響（蔡鴻生《唐代九姓胡與突厥文化》，中華書局1998年版）?！段簳の饔騻鳌贰安ㄋ箛庇涊d：“其王……衣錦袍、織成帔，飾以真珠寶物。”《隋書·西域傳》“波斯國”列舉該國出產(chǎn)方物，即有“金縷織成”。因為該國出產(chǎn)織成，不僅國王衣織成帔，就是一般男子也有條件以織成為衣服之緣飾。《舊唐書·西戎傳》“波斯國”記載：“丈夫翦發(fā)，戴白皮帽，衣不開襟，并有巾帔，多用蘇方青白色為之，兩邊緣以織成錦?！备鶕?jù)上述記載，蔡鴻生先生認(rèn)為，用“織成”作胡服的邊飾，可縫于領(lǐng)沿、袖口，也有貼在上肩或下裾的。……“石國胡兒”的蕃帽，大概也只是在帽沿縫飾“織成”，不一定整頂以“織成”為料。

另，1964年吐魯番阿斯塔那前涼末年墓出土“富且昌宜侯王天延命長”織成履，1982年湖北江陵馬山戰(zhàn)國墓出土“六邊形紋”織成錦，皆為難得的織成實物;高加索西北山區(qū)的莫舍瓦亞·巴爾卡墓葬，年代屬于八至九世紀(jì)，曾出土一件以聯(lián)珠錦飾邊的女袍，可以視之為“緣以織成錦”的實物證據(jù)。

舞筵

所謂舞筵，即舞者腳下氈毯墊座之類。河南安陽北齊范粹墓出土黃釉瓶腹胡騰舞圖中舞者足立蓮花墊上，寧夏固原出土北朝卷草紋綠釉瓶胡騰舞圖舞者足立蓮花座上，傳世北齊胡人樂舞瓷瓶胡騰舞圖舞者足下所踩似亦為蓮花墊，蘇思勖墓壁畫中舞者腳下是一塊四緣飾以流蘇的方毯，西安丈八溝唐代窖藏出土伎樂紋白玉帶胡騰鉈尾、陜西禮縣唐昭陵陵園出土胡騰舞紋玉鉈尾、陜西五代馮暉墓甬道彩繪浮雕磚和長沙銅官窯貼塑人物執(zhí)壺胡騰舞像中舞者足下均是周飾垂索的圓毯。這種氈毯墊座還可見于胡旋舞、柘枝舞圖像，如虞弘墓石槨后壁中部浮雕摹本胡旋舞圖，唐鎏金嬰戲圖小銀瓶胡旋舞場景圖，寧夏鹽池唐墓墓門石刻胡旋舞圖，安陽修定寺塔胡人舞蹈磚雕胡旋舞圖，初唐220窟樂伎胡旋舞姿線描圖之一、二、三、四、五、六，唐興福寺殘碑柘枝舞圖，西安大雁塔唐代石雕門楣柘枝舞圖等。其中的蓮花座寓意豐富，但至少可視為圓毯實物的藝術(shù)變形。它們就是唐詩中頻頻出現(xiàn)的“舞筵”。在唐代，宮廷享宴或豪貴聚會，往往陳鼓設(shè)樂，并在舞臺或地面為樂伎鋪設(shè)氈毯，稱為舞筵。舞筵因歌舞表演之需隨時隨地而設(shè)，如王勃《銅雀妓二首》其一曰：“君王無處所，臺榭若平生。舞筵紛可就，歌梁儼未傾?！卑拙右住肚鄽謳ざ崱吩唬骸皞?cè)置低歌座，平鋪小舞筵。”劉禹錫《哭龐京兆》曰：“今朝帳哭君處，前日見鋪歌舞筵?！蔽梵坌≌呖芍弥壑校绨拙右住吨仡}小舫贈周從事兼戲微之》云：“闊狹才容從事座，高低恰稱使君身。舞筵須揀腰輕女，仙棹難勝骨重人?！蔽梵鄞笳咝杷慕擎?zhèn)壓，如和凝《宮詞百首》云：“狻猊鎮(zhèn)角舞筵張，鸞鳳花分十六行。輕動玉纖歌遍慢，時時偷眼看君王?！蔽梵圻€可根據(jù)樂舞表演的需要及時更換，如王建《宮詞一百首》之八十四曰：“玉簫改調(diào)箏移柱，催換紅羅繡舞筵。未戴柘枝花帽子，兩行宮監(jiān)在簾前?！备嗟臅r候，舞筵與春風(fēng)、燕子、飛花、美人等一起成為宴游流連生活的象征，如杜甫《城西陂泛舟（即渼陂）》曰：“春風(fēng)自信牙檣動，遲日徐看錦纜牽。魚吹細(xì)浪搖歌扇，燕蹴飛花落舞筵?！眲⒂礤a《樂天寄憶舊游因作報白君以答》曰：“池邊綠竹桃李花，花下舞筵鋪彩霞。吳娃足情言語黠，越客有酒巾冠斜?！崩钌屉[《柳》曰：“曾逐東風(fēng)拂舞筵，樂游春苑斷腸天。”韋莊《嘆落花》曰：“不隨殘雪埋芳草，盡逐香風(fēng)上舞筵。西子去時遺笑靨，謝娥行處落金鈿。”

舞筵，并非中土之物，而是從西域傳入的“舶來品”。僅根據(jù)《冊府元龜》玄宗朝記載，西域諸國進(jìn)獻(xiàn)舞筵至少有四次：開元六年（758）米國進(jìn)獻(xiàn)“拓壁舞筵”，天寶四年（745）罽賓進(jìn)獻(xiàn)“波斯錦、舞筵”，天寶五載（746）石、史、米、罽賓國進(jìn)獻(xiàn)“繡舞筵”，天寶九載（750）波斯進(jìn)獻(xiàn)“大毛繡舞筵、長毛繡舞筵”。其中天寶九年波斯進(jìn)貢當(dāng)為胡商冒充，因為此時薩珊波斯已亡國。佛經(jīng)中常有“”一詞，玄應(yīng)《一切經(jīng)音義》釋其所源闕如;而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則詳之又詳?；哿蔗尅洞髮毞e經(jīng)》中此詞說：“上于遠(yuǎn)反，下以旃反，假借字。若取字義，即乖經(jīng)意。……，地褥也，即舞筵也。俗呼為地衣、毛錦是也?！贬尅栋⒎饑?jīng)》中此詞云：“正體從草作苑莚，舞莚、地衣之類。”釋《僧伽羅剎集》中“菀莚”時云：“菀莚，地褥也。即舞莚也。俗呼為地衣、毛錦是也?！睙o論是史籍所載，還是佛經(jīng)音義的討論，都證明舞筵的外來屬性。

（作者單位：海南大學(xué)人文傳播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