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有為”的市長

上官新華

思想松懈

詹順舟站在法庭的被告人席上，面容憔悴，青絲成白頭，全然沒有了往日的風采。距離他被甘肅省紀委監(jiān)委留置已經(jīng)快兩年了，重新成為一個自由的人是他最大的夢想。然而，這個夢想在2020年12月18日徹底破滅。甘肅省白銀市中級人民法院以詹順舟犯受賄罪判處其有期徒刑14年。

詹順舟1966年9月出生在安徽桐城一個偏僻的農(nóng)村家庭，父母是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家境貧困。吃不飽穿不暖是詹順舟小時候的唯一回憶，他的童年和少年時期都是在撿糞挖野菜、喂豬養(yǎng)鴨、去縣城賣菜中度過的。為了擺脫貧苦的生活，詹順舟拼命讀書，每次考試都名列前茅。1982年，16歲就考上重點中學的詹順舟迫于家中經(jīng)濟困窘，離開學校，開始販賣魚蝦，當時他最大的夢想就是多掙錢，買條動力船在長江上跑運輸，當“船老大”。沒想到他剛攢了兩萬多元，販運一批甲魚到外省時就慘遭搶劫?！敖?jīng)商夢”破滅的他只好投奔遠房親戚，寄人籬下，讀高中考大學。

1986年，詹順舟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蘭州大學，依靠親戚的資助完成了學業(yè)。四年后，詹順舟大學畢業(yè)被分配到甘肅省經(jīng)濟管理干部學院當老師。參加工作后，詹順舟積極主動，認真負責，受到領導和同志們的好評。他先是任學院團總支書記、團委組織部部長，后又調(diào)到蘭州市政協(xié)、甘肅省經(jīng)濟協(xié)作辦公室當秘書。詹順舟愛讀書，文筆好，深受領導賞識和器重。在組織的培養(yǎng)和個人的努力下，1996年4月，他被破格提拔為經(jīng)濟協(xié)作辦公室綜合處副處長。步入仕途的詹順舟更加努力，不久又任酒泉市肅州區(qū)委副書記、酒泉市副市長。2002年，36歲的詹順舟被任命為玉門市市長，成為當時甘肅省最年輕的市長。隨后，詹順舟又擔任酒泉市政府秘書長、玉門市委書記、酒泉市副市長、酒泉市委常委、敦煌市委書記等職務。

為官伊始，詹順舟一心撲在工作上。在酒泉市任副市長不到一年，他主導引進落地企業(yè)幾十家，爭取國家和省級資金幾千萬元，受到酒泉市領導干部的充分肯定。詹順舟在玉門市任市長期間，搬遷了舊城，改造了新城，興建了風力發(fā)電廠，給玉門市的發(fā)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礎。2012年12月，詹順舟擔任酒泉市委常委、敦煌市委書記。敦煌是絲綢之路上的重要城市，以“敦煌石窟”“敦煌壁畫”聞名天下。詹順舟不負眾望，努力工作，積極推進敦煌這座國際文化旅游名城的建設。

那時的詹順舟，粗茶淡飯，生活拮據(jù)，剛走上工作崗位以及剛結(jié)婚那些年，六元一斤的水果詹順舟嫌貴只買四兩，婚后兩年妻子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買過，而詹順舟內(nèi)心感受到的卻是幸?？鞓贰Ｕ撬纳线M、要強，使詹順舟從一名普通的干部走上了更高的領導崗位。

“我曾經(jīng)為自己的順風順水、為自己取得的工作成績感到驕傲。我覺得我是黨的驕子，是組織的寵兒?！闭岔樦圻@樣評價那時的自己。

然而，登上仕途巔峰的詹順舟，內(nèi)心開始變化，難以保持原來的平靜。特別是看到一些老板揮金如土、花天酒地，詹順舟的心態(tài)開始失衡。詹順舟覺得自己不比別人差，一天從早忙到晚，付出太多，得到太少。正如詹順舟所說：“青少年時期經(jīng)歷的磨難，使我沒有安全感，覺得有錢真好，錢多能辦成很多事。我當上領導后，看到別人大把掙錢，想到自己，工作沒少干，實惠沒多得，感覺太不公平了?！?/p>

思想松懈的詹順舟開始放松對自己的要求，以權(quán)謀私，權(quán)錢交易，逐漸滑入犯罪的泥潭。

詹順舟在人生道路上因金錢迷失了方向 （圖/網(wǎng)絡）

享樂奢靡

詹順舟剛參加工作時，還能夠潔身自好，即便是一張購物卡，詹順舟也要推辭、思量半天，事后還要想著以何種方式再償還人家?？珊髞恚岔樦鄯艞壛嗽瓌t立場，沒有堅守住“第一次”。

2002年10月的一天，一家建筑工程公司的老板王某找到了時任酒泉市肅州區(qū)委副書記的詹順舟。王某來到詹順舟的辦公室。一陣寒暄之后，王某隨手拿出裝有1萬元現(xiàn)金的信封，放到了詹順舟的辦公桌上。詹順舟不知所措，連忙推辭。王某說：“詹書記，你這些年來沒少為工作操心，你在這個位子上，應酬多開銷大，這些錢你拿著先用著，我公司里的事情，以后還需要你多關照?！睂@突如其來的錢，詹順舟手腳都有些顫抖，尷尬地推讓，但王某硬是將錢塞到他手中，然后轉(zhuǎn)身告辭了。

收了王某的錢，詹順舟感到心虛，一連幾天心里總是七上八下，好像被人看見似的?？紤]再三，他暗下決心，以后再不能做這種事情，下不為例。

可事實偏偏相反，有了第一次，也許第二次、第三次……一切就都順理成章了。

詹順舟說：“從農(nóng)村一路走來，經(jīng)歷了那么多艱難困苦，后來過上了好日子，自己有權(quán)了，就把那些艱苦忘了，慢慢自己就變了，變化于無形?！?/p>

詹順舟確實變了，他不再埋頭工作，而是熱衷與各種老板交朋友。詹順舟會把工程項目批給老板，從中收取“提成”。詹順舟受賄金額的很大一部分是幫老板賺錢分得的“利潤”。他坦言：“幫老板賺錢讓我有一種成就感?！币粋€老板在詹順舟的幫助下，承攬了敦煌市數(shù)個工程，獲利頗豐。他連續(xù)幾次給詹順舟送去幾十萬元，詹順舟都以“你先放著”“以后再說”等借口推辭了，過了一年多，詹順舟以買房缺錢為由，一次就向他索要230萬元。

從開始收受1萬元感覺緊張，到后來幾十萬元乃至幾百萬元的巨額賄賂他都欣然接受。尤其令人震驚的是，黨的十八大后他仍不收手，反而變本加厲，共收受30人賄賂3600萬余元，其中2016年6月一次的受賄數(shù)額即達800萬元。

詹順舟有兩大愛好，這更給了一些人可乘之機。詹順舟一好玉石，經(jīng)過多年的“把玩”，詹順舟自詡是懂玉的行家，商人老板送來的玉他先自己鑒定，認為好的才收，不好的就當場退回去，讓對方重新購買，或者要求對方到他指定的店鋪去買，最后購玉的錢又會進到他的口袋。二好打麻將，對此老板們自然“心領神會”，爭相陪他打，變相輸送利益，詹順舟“只贏不輸”，欣然笑納。

談及這些愛好，詹順舟說：“我一開始是沒有什么愛好的，都是老板培養(yǎng)起來的，一開始人家跟你玩，給你送點小東西，玩著玩著就上癮了，和商人老板也成了朋友，最后越套越深，難以自拔?！?/p>

理想信念喪失、沒有經(jīng)受住考驗是詹順舟腐化墮落的一個重要原因。2006年5月，詹順舟由玉門市市長調(diào)任酒泉市政府黨組成員、秘書長，3個月后，酒泉市舉行市委常委換屆選舉，詹順舟滿心以為自己肯定能選上常委，結(jié)果卻未能如愿。想要在仕途上更進一步的詹順舟對此牢騷滿腹。

2016年4月，作為敦煌市委書記的詹順舟加緊籌備首屆絲綢之路（敦煌）國際文化博覽會，當時甘肅省主要領導到敦煌視察后，當眾批評了他，讓他覺得難堪，無法接受。

兩次受到挫折，詹順舟感覺仕途無望，心灰意冷，開始“破罐破摔”，他準備辦完文博會就申請調(diào)回蘭州，辦病退，下海經(jīng)商。他開始吃喝玩樂，燈紅酒綠，全然忘記了紀律和法律。

從農(nóng)村出來的苦孩子，成長為高級領導干部，詹順舟靠的是腳踏實地，吃苦肯干。可是，人們漸漸發(fā)現(xiàn)，位高權(quán)重的詹順舟變了，他熱衷穿高檔服裝、戴名貴手表，他把一個房地產(chǎn)老板送的兩套房子打通居住，面積近350平方米，裝修十分豪華。中央八項規(guī)定出臺后，詹順舟仍多次乘坐飛機頭等艙，配備超標準的公務用車，超面積使用辦公用房，多次接受私企老板安排的旅游宴請。

“仕途不順”的詹順舟開始走上享樂奢靡的歧途。

認罪服判

詹順舟清楚自己斂取了大量的不義之財，為了隱匿非法所得，2007年他就在一名浙江籍老板的勸說下為妻子辦了一張假身份證，用妻子的假身份證來存儲、轉(zhuǎn)移贓款。他還把自己的非法所得存放在親戚、朋友、岳母等人名下，或投資到銀行、股市、私營企業(yè)等“以錢生錢”。身在杭州的一個朋友，是幫助詹順舟隱匿贓款的重要人物，從2014年至2016年，詹順舟向這個朋友轉(zhuǎn)移財物達3200萬余元。出于“安全”考慮，除少量資金通過銀行轉(zhuǎn)賬，詹順舟先后四次安排自己的司機或行賄老板開車，每次拉著幾百萬元的現(xiàn)金，從甘肅送到數(shù)千公里之外的杭州交給這個朋友。為了做得隱蔽不留痕跡，每次都是他與司機、老板、朋友單線聯(lián)系，指定收錢時間和地點，頻繁更換行車路線和接頭位置，可謂是煞費苦心。

詹順舟的不法行為激起了廣大干部群眾的憤慨。甘肅省紀委監(jiān)委根據(jù)群眾舉報，從2014年1月至2017年2月，三次就詹順舟違法問題進行函詢，但詹順舟每次都隱瞞事實，推卸責任，放棄了組織給予的機會。

組織上的幾次調(diào)查并沒有使詹順舟警醒，詹順舟萌生了組織審查不過如此的念頭，認為只要自己思考周全，過程謹慎，行賄與受賄又是兩個人的事情，兩個人都不說，組織上是不可能掌握的，這樣的想法讓他在犯罪的泥潭中越陷越深。

多行不義必自斃。2019年2月21日，甘肅省紀委監(jiān)委在充分調(diào)查，掌握確鑿證據(jù)的情況下，經(jīng)省委批準，對詹順舟涉嫌嚴重違紀違法問題立案審查調(diào)查，并采取留置措施。

在留置的初期，詹順舟的內(nèi)心惶恐不安。開始時他心存僥幸，希望蒙混過關?？墒窃阼F一般的證據(jù)面前，他無法抵賴，而此時辦案人員推心置腹的談心也深深地打動了詹順舟。他一遍又一遍地學習黨章，一遍又一遍地對照黨章，他還把總綱部分背誦、默寫了下來，反思反省。最終，經(jīng)過激烈的思想斗爭，詹順舟不再有什么顧慮，全面、如實、徹底地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實。

此時的詹順舟如釋重負，又萬分悔恨，他說：“我一直存在一種僥幸心理，開始的時候想著找組織去自首，但是一想，只要自首這一切奮斗就歸零了，不甘心，萬一組織上查不著呢？后來就想著給自己脫罪，能少說點就少說點，現(xiàn)在想想真后悔，組織給了我那么多機會，我都沒有珍惜?！?/p>

2019年8月13日，經(jīng)甘肅省委批準，決定給予詹順舟開除黨籍、開除公職處分。

案件偵查終結(jié)后，甘肅省白銀市人民檢察院向白銀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公訴。檢察機關指控，2002年至2018年，詹順舟在擔任酒泉市肅州區(qū)委副書記、玉門市市長、酒泉市政府秘書長、玉門市委書記、酒泉市副市長、酒泉市委常委、敦煌市委書記期間，利用職務之便，在工程承攬、項目審批、土地使用權(quán)轉(zhuǎn)讓、資金結(jié)算、干部職務調(diào)整等方面為他人謀取利益，非法收受他人給予的現(xiàn)金、房產(chǎn)等財物共計折合人民幣4779萬余元，以及52.8萬美元，1萬歐元，87萬港元，應當以受賄罪追究其刑事責任。

2020年1月17日上午，白銀市中級人民法院公開開庭審理了詹順舟受賄一案。

面對檢察機關的指控，詹順舟表示“屬實”“無異議”。在法庭最后陳述階段，詹順舟說：“我接受法庭的審判。在過去的工作和社會交往中，我收受了別人的錢財……我的這些行為給組織抹了黑，也使我自己的人生染上了污點。我在過去的工作中，雖然取得了一些成績，但是卻因為廉潔問題成了一個貪官，給組織帶來了很壞的影響，也給我的家庭和親人帶來了痛苦和災難，對這一切，我感到十分痛惜、悔恨、自責……我平時不注重學習，和商人老板勾肩搭背，成了受他們驅(qū)使的奴隸，自己成了金錢的俘虜?，F(xiàn)在想想很后悔，在不知不覺中，自己就變了，底線就失守了。失守以后，萬劫不復，想回頭都難。現(xiàn)在我感受到做一個平常人是多么幸福。我要悔過自新，好好改造，重新做人，爭取早日回歸社會。”

2020年12月18日，白銀市中級人民法院公開宣判，詹順舟犯受賄罪，鑒于詹順舟到案后如實供述辦案機關尚未掌握的部分犯罪事實，有坦白情節(jié)，當庭認罪、悔罪，部分贓款、贓物已追繳到案，依法對其從輕處罰，判處有期徒刑14年，并處罰金人民幣100萬元，扣押在案的贓款贓物依法沒收，上繳國庫。詹順舟當庭表示認罪服判。從位高權(quán)重到身陷囹圄，詹順舟在人生道路上因金錢迷失了方向，最終走向犯罪的深淵，自毀前程，教訓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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