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南畫像石的表現(xiàn)技法與風格分析

任政

一、前言

畫像石起源于戰(zhàn)國，盛行于兩漢，作為漢代的建筑構石，是集繪畫和雕塑于一體的建筑裝飾，展現(xiàn)了漢代經濟、文化和社會生活，是漢人的生活寫照。中國漢代畫像石遺存最多的地區(qū)——山東省，省內有60 多個縣市發(fā)現(xiàn)和出土過畫像石。而在山東省沂南縣界湖鎮(zhèn)北寨村的發(fā)現(xiàn)的漢墓群，是我國目前發(fā)現(xiàn)最完整、學術研究價值最高的漢墓。目前通過考古發(fā)掘出土畫像石42 塊，畫像 73 幅，為東漢晚期最成熟的畫像石作品。從藝術形式考慮，沂南畫像石不僅繼承了戰(zhàn)國繪畫的古典、樸實，又發(fā)展了魏晉時期的氣節(jié)、風度，反映出中國早期人物風俗畫的基本特點。

二、雕刻技法

沂南畫像石雕刻技法種類豐富、式樣繁多，大致分為擬浮雕與擬繪畫，具體可分四種樣式，即以線為主的陰刻線、凹面線刻、減地平面線刻以及以面為主的淺浮雕。

（1）陰線刻。在一塊完整的石面上，雕刻物象全部用陰刻線條來表現(xiàn)，雕鑿線條與用筆描繪線條相比，相對簡單、拙樸。雕刻者或在陰刻線完成后在物象輪廓內施刻麻點、虛線或鱗紋等虛線，以突出質感。這種技法以刀代筆，用線條表現(xiàn)人物形象，呈現(xiàn)出傳統(tǒng)中國繪畫的基本藝術手法。雖然是在堅硬的石面上進行繪制，石上的陰刻線和白描中的線條一樣，也追求線條的流暢感、表現(xiàn)力。

（2）凹面線刻。在粗糙的石面上為了更加豐富雕刻線條的效果，將人物或物象輪廓內雕成凹面，視覺效果比單純的陰刻線醒目強烈。輪廓用陰線刻，輪廓外石面或光滑或刻成豎線紋?！稑肺璋賾驁D》場面浩蕩、氣勢雄偉，舞者形象動態(tài)生動，感染力強。

（3）減地平面線刻。在平滑的石面上運用減地技法刻畫人物形象，使其余的物像自然的凸起于平面，細節(jié)處再用陰線、朱線或墨線勾繪物象輪廓。減地平面的線刻技法突出了人物形象，線條疏密適當，造型比例合理[2]，使得石面的視覺效果變得強烈，換句話說，此技法體現(xiàn)了古人在藝術創(chuàng)作領域的聰明才智。

（4）淺浮雕。該手法與圓雕工藝近似，在制作過程中，淺浮雕技法將減地平面線刻發(fā)展成弧面，運用弧面取代外輪廓線，賦予其視覺上的強烈立體效果，是以面為主的立體表現(xiàn)。物象輪廓之外運用減地手法，使得物象整體凸出，且呈弧面狀。匠師可以按照需求的不同刻畫出不同的弧面，用來表現(xiàn)物體全方位的立體效果。

除了上述四種雕刻技法之外，還有少量高浮雕、透雕。雕刻技法的多樣性使得沂南畫像石輪廓清晰，人物姿態(tài)動作傳神，洗練而準確。通過《車馬出行圖》等作品可以看出此時期已經奠定了中國人物畫的基本特點：不著力塑造背景、著重突出主題，不求細致，但求傳神，通過概括而簡練的動作表現(xiàn)人物的真實情感，逐步達到“以形寫神”“形神兼?zhèn)洹钡乃囆g效果。

三、繪畫題材與內容

人們目前所見的漢代繪畫基本都是出土于漢墓，例如帛畫、壁畫、畫像石以及畫像磚等。沂南畫像石從招魂升天到生活禮儀，涉列廣泛、內容充實。從內容上看，沂南漢畫像石上刻有諸多生活圖景，其中有《車馬出行圖》、《樂舞百戲圖》、《庖廚圖》、《倉廩圖》等。按照畫像的內容和位置，可以大致歸為四組：第一組是室門畫像，以室門橫額上的攻戰(zhàn)圖為主，配以神話人物和神獸等畫像。第二組是前室畫像，其中刻畫了各種奇禽異獸和神仙人物，配以伐鼓、擁篲等。第三組是中室畫像，以中室橫額上的樂舞百戲圖、出行圖及豐收宴享圖為主，在此基礎上添加歷史故事、神話人物、飛禽走獸以及各種圖案，畫面整體十分豐富，具有厚重的藝術創(chuàng)作氣息。第四組是后室畫像，其中刻畫了侍女捧奩、送饌、備馬等圖像，反映了主人生前的優(yōu)裕生活。

山東省作為全國出土漢畫像石最多的省份，其中的車馬出行圖像在漢代時期數(shù)量巨大[3]，而其中藝術造詣最高、影響最深的就是《車馬出行圖》?！盾囻R出行圖》由四幅內容截然不同而又相互聯(lián)系的畫面所組成，從畫面內容上看，宅第前刻畫有車馬儀仗，人們神情肅穆，拜伏于地，準備迎接歸來的主人或到來的貴客。而《倉廩圖》刻畫了糧倉前停放的裝運糧食的牛車，仆人們正在量谷裝袋，而監(jiān)工此時席地而坐，十分生動形象?！垛覐N圖》刻畫了宰牛、剖羊、抬豬以及燒火做菜的生活場面，反映了當時人們生火飲食的真實場景?！栋賾驁D》刻畫了奏樂、載竿、擊鼓、飛劍、跳丸、戲車以及盤舞等精彩場面，畫面突破了一般的時空聯(lián)系，著重塑造又系統(tǒng)概括的描繪了生動熱烈的場面。其深刻地反映出主人生前擁有的各種財富，從山林田池到宅第高樓，畫面將這些內容都總匯起來，構成了一幅完整又豐富的莊園繁華圖。

從沂南畫像石可以看出，漢代藝術從審美想象開始走向現(xiàn)實生活，其中的政治、經濟、民族、歷史故事、神話傳說、風俗人情等諸多方面都在畫像石中得以呈現(xiàn)，可以看作是人類文明發(fā)展進程中的翔實記錄。

四、造型特點

中國人物畫的造型，在世界藝術史上具有獨特的魅力。戰(zhàn)國帛畫《人物御龍圖》、《人物龍鳳圖》充分發(fā)揮了線描的表現(xiàn)力，具備了中國人物畫的首要特征——用線造型。在畫像石人物造型中，也體現(xiàn)出該特征。同時還體現(xiàn)出中國古代繪畫“以形寫神”“形神兼?zhèn)洹钡奶卣鳌臇|晉顧愷之提出“以形寫神”，中國古代繪畫就特別重視“傳神”。沂南畫像石也生動的闡述了這一繪畫特點。雕刻者的技法高超之處，就在于精準的捕捉對象活動的一瞬間，并采用陽線刻、陰線刻、淺浮雕等多種造型手法對人物動態(tài)進行精彩的捕捉，使得定格的畫面流動起來，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和速度，體現(xiàn)了雕刻者對現(xiàn)實生活的準確表達。所有這些舞蹈射獵、車馬出行、百戲、農耕、宅院、歷史故事等都是風俗畫的早期雛形，奠定了中國人物畫傳神寫意的精神。

沂南畫像石對于人物形象的表現(xiàn)比同時期的其他地區(qū)更自由活潑，技法更加成熟，例如門額上的《攻戰(zhàn)圖》，畫面左側的兵士形象刻畫，從外貌特點可以看出，都是深目、高鼻、戴盔、短衣，鮮明地體現(xiàn)了胡族人的外貌特征。在線面刻畫方面更是展現(xiàn)了線條的靈活多用，刀法明快，纖勁純熟，頗富行云流水的意蘊，從側面反映出石刻匠師手工藝刻畫技巧的嫻熟。

五、構圖與透視

沂南漢墓畫像石構圖既有獨幅的繪畫作品，也有分層分格構圖的方法，即在一個平面上同時表達包括多個不同的畫面，具有十足的空間遞進意味與濃郁的藝術裝飾效果。畫像石將人物、物品以及建筑三者緊密地結合在一起，動中帶靜，交輝相依，構成了一幅幅生動又真實的畫面。雖然畫面的內容是平面的，但是在人物之間的戲劇沖突、畫面的敘事性以及人物的神采刻畫上依然可以看出漢畫的樸拙、高超，具有充足的藝術表現(xiàn)力。

從漢畫像石的創(chuàng)立，到逐步發(fā)展，再到走向成熟，其中的繪畫藝術原則為漢代及以后的中國畫、壁畫所繼承。包括其中的散點透視法，具有對稱均衡的造型藝術效果[4]，成為中國畫區(qū)別于西方繪畫的顯著特點之一，而填白法也同樣成為中國繪畫的重要構圖手法，并廣泛運用于多種題材的多種方面，適用性較強。由此可見，漢代畫像石對中國繪畫的發(fā)展意義深遠，成為推動中國畫發(fā)展的一大動力。

沂南漢畫像石使用了兩種空間透視的構圖方法，即散點透視法和焦點透視法。其中僅散點透視構圖法就有四種表現(xiàn)形式，底線橫列法、底線斜透視法、鳥瞰斜透視法以及上遠下近鳥瞰透視法。這四種散點透視構圖法往往多種并用在同一個畫面中。在第35 幅的《豐收宴享圖》中可以看到，畫面左半部是糧車、糧堆、糧倉以及監(jiān)收糧谷、過斗收糧的人等；右半部在準備飯食，有屠宰、烹飪、操作和一應器具、器皿，讓我們充分感受到漢代生活的真實場面。通過沂南畫像石可以看出，在繪畫中，散點透視比焦點透視更適合表現(xiàn)氣勢恢宏的壯闊場面。沂南畫像石的構圖技法對中國繪畫的構圖法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奠定了中國繪畫與西方繪畫截然不同的創(chuàng)作理念、構圖形式，逐步形成中國畫獨樹一幟的藝術表現(xiàn)特征。

六、結語

沂南漢墓的畫像石作為一種獨特的石刻繪畫，是漢代藝術中最為璀璨的藝術表現(xiàn)之一，其具有獨特的藝術魅力，以簡練的線條語言、極具形式美感的構圖、夸張的造型，塑造出雄渾、博大、古拙的藝術形象,彰顯了漢代的大國氣度。從歷史發(fā)展來看，畫像石具有蓬勃旺盛的生命力，是其后各朝代難以超越的藝術精華。畫像石從各個層面形象而具體地反映了漢代的社會生活和思想面貌，開辟了描繪現(xiàn)實情境，立足當時生活的人物風俗畫先河。